曹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宫去的。
等他定下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赶往山西的路上。
※
赵啸一口气睡到了午膳的时候才被随从叫醒。
他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觉得像做梦似的,呆呆地坐在床头良久,这才问随从:“镇国公府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以姜家的能力,调查辽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才是。
他的随从犹豫了片刻,这才悄声道:“世子爷,镇国公世子和亲恩伯世子带着人出了京城,看方向,应该是往西边去了,而且是一人双骑…”
也就是说,会日夜兼程地赶路。
赵啸神色大变。
第179章 追赶
在这个时候,能让姜律和王瓒同时离京,除了姜宪,没有第二个人,第二件事。
赵啸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失声道:“快,快去给我准备车马,查查姜律和王瓒现在在什么地方?”
姜律和王瓒日夜兼程,不过两天的功夫就到了定州。
随身的侍卫都已经快要口吐白沫了,姜律的随从福升不得不提醒姜律:“大公子,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在这里歇会吧?已经跑死好几匹马了。”
只有一骑的侍卫就不可能日夜不停歇,也就意味着这些人不能跟着他们去山西,意味着他们会缺少兵力。
姜律的脸色发青,不得不下令众人夜营休整。
王瓒眼眶深陷,眼底发青,看上去像被饿了几天的逃荒人。
他站在山坡上望着那些侍卫搭建营建,沉默的像座山。
姜律不由地叹气,递了个水囊给他,温声道:“你昨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喝口水润润喉咙,我叮嘱福升给你熬了点肉汤,你多少喝一点。别人没有找到,你先倒下了。”
王瓒低下头,接过姜律的水囊连喝了几大口,甚至还因为动作太过粗鲁而把水溅在了衣襟上。
“谢谢!”他声音厮哑地道,“也不知道保宁现在怎样了?”
姜律抿着嘴静默了一会,低声道:“她不会有事的!”
如果保宁是和李谦私奔的话…
这个猜测,姜镇元和姜律都下意识地没有告诉王瓒。
可如果是劫持的话,李谦还没有联系他们,也许是还没有安顿好,也许是代表李谦和他们讲条件人还没有联系上他们,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能追上李谦,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姜律想着,顿时觉得有了希望。
他拍了拍王瓒的肩膀,道:“别担心,太皇太后说过,保宁是个福人。有福的人有运气,她会凶逢化吉的。”
既然有福,为何又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王瓒望着夜幕下的山林,目露茫然。
而此时的姜宪正在一片山林里宿营。
李谦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笑着问坐在马车里的姜宪:“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姜宪不耐烦地道,语气里有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得的犹豫,“我最讨厌往树林去了,每次去,那些虫子都会咬我,痒好长的时间…”
“我这里有香囊。”李谦说着,指了指腰间挂着的荷包,“戴上就不会被虫子叮咬了。这是当年你曾祖父征讨苗疆的时候委托百草堂做的,据说连瘴气都防…”
这药如今成了军中必备,百草堂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
他怕路上会在山林里宿夜,提前准备好的。
谁知道姜宪却道:“你得了热疖为何要喝金银花饮不喝霍香正气水?”
虽然都是夏季消暑的汤饮,可金银花饮是清热解毒,霍香正气水却是治夏热所患的风寒。
李谦失笑,看她的眼睛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仿佛空中的星子,熠熠生辉。
“那我自己去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如那春末的夜风,“给你捉几条小鱼烤着吃。”
姜宪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大大的杏眼弯弯如月芽儿,李谦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抚她的眼角:“你钓不到大鱼就说,何必拿什么烤鱼来应付我。难道大鱼就不能烤着吃?”
越深入山西,李谦就越放松,特别是在娘子关和那个叫钟逸天的人汇合之后,李谦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姜宪不记得钟天逸这个人,却知道李谦手下有一员大将叫钟天宇,是另一个如云林一样智勇双全帅将,一直镇守甘肃,她没见过。
这个钟天逸不过十七、八岁,沉着脸的时候眉宇间透着几分凶悍,笑的时候却显得活泼开朗,看他的着装谈吐,应该是李家去福建时留在山西的底牌。而且他这么快就被李谦委以“重任”,显然是李家的死忠,且对李谦个人十分的推祟。
姜宪怀疑他不是钟天宇的哥哥就是弟弟。
李谦低低地笑,笑声轻快又清越,听得出,他很高兴。
自那天姜宪和他把话说开之后,姜宪也越来越放松。
他知道,她已经意识到他不可能把她送回京城了,她等着姜律来救她,所以干脆不去想能不能回京的事,抛开那些杂念,怎样舒适就怎样的过日子。
好比现在,她就拒绝了他一起去山林小溪垂钓的建议。
他觉得这样很好。
能不能留下姜宪,首先取决于他能不能说服姜律,能不能得到姜家的承认。
这一段路程,也许是两人之间最后的时光,也许是全新的开始。
都是值得纪念和怀念的。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好好地享受这段时光。
李谦帮姜宪掩好车帘,隔着帘子小声地叮嘱她早点歇息,若是睡不着,就让刘冬月给她读词话本,他最多一个时辰就会回来。若是他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睡,就给她烤鱼,让她尝尝他的手艺。若是他回来的时候她睡了,明天就煮鱼汤她喝…
林林总总,听得刘冬月都有点抬不起头来,心里眼泪哗哗直流。
郡主还说她是被劫持的,有被人劫持了日子过得比劫匪还舒服的吗?
要是大公子追了过来,郡主要跟李谦去山西,他该怎么办啊?
跟着大公子回宫?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回慈宁宫就想都不要想了,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
继续跟着郡主?郡主的级别不够,不能配内侍啊!
要不,跟郡主商量商量,想办法嫁的时候让皇上封郡主个公主?
刘冬月在那胡思乱想,李谦已把灯笼交给了随身的小厮,领着几个人走了。
他忙道:“郡主,您是听听词话还是歇一会。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您辛苦了。”
姜宪兴趣阑珊,答非所问地道:“你说,要是我想明天白天去垂钓,李谦会答应吗?”
刘冬月还真不知道。
李谦平时对姜律千依百顺,可一旦涉及到赶路的事,凭姜宪怎么说他都会坚持己见,丝毫也不动摇。
可这样的话他不敢跟姜宪说。
他怕姜宪不高兴,可他也不能不答。
“郡主,”刘冬月只好心里苦道,“我觉得您还是别去山林里玩了,谁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我去年夏天的时候就听人说,曹太后去万寿山避暑,就有个随行的小内侍被蛇给咬死了。反正我是不想去的…”
第180章 狭路
姜宪气结,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想去不想去了?”
刘冬月忙苦着脸求饶道:“郡主,奴婢说错话了…”
姜宪懒得跟他计较,道:“我让你套套冰河的话,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李谦的小厮冰河在娘子关等着他们。
刘冬月无奈地摇头,道:“那小子精着呢!我问他十句他能答我一句就不错了。我反而觉得云林不错。有什么事问他他还能告诉我。”他说着,悄悄地撩了车帘朝外望,并道:“郡主,那个叫钟天逸的陪着李大人去了林子里边,云林还在那边督促那些人安营。要不我们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云林,李大人准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姜宪冷笑,道:“云林是有名的智多星,他能让你套出话来?”
刘冬月低着头没有说话。
心里想,郡主您还说您和那个李谦没有关系,怎么李谦身边的随从是什么性子都知道。
看来,有些话他不能藏着掖着了,他得跟郡主挑明了。
刘冬月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鼓起勇气道:“郡主,我以后就跟在您身边服侍您,您看可好?”
姜宪一愣。
刘冬月忙道:“郡主,我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可这规矩不是人定的吗?您在小汤山的温泉别院还没有完全修缮好,钥匙还在我手里呢!还有,太皇太后让内务府出钱,给您弄了好几个田庄,那几个田庄从前都是皇庄,那些庄头的眼界可高了,一般的人去根本就镇不住。再就是您身边服侍的人,全都是些宫女嬷嬷,没几个内侍,您这想去买个胭脂水粉什么的不都没个跑腿的吗?郡主,您就把我留在您身边吧!我在内堂上过学,能背《三字经》,还会算术…”
是啊!
都怪李谦。
要不是他,刘冬月这个时候应该在小汤山帮她装饰温泉别庄而不是像这样无所事事地跟着她到处乱跑了。
姜宪想想心里就有点烦,但她也知道刘冬月在担心什么。
好歹是条人命。
就是养个阿猫阿狗也不能随意祸害了去。
她向他保证:“你放心,有我吃的一口就有你吃的一口,你只管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刘冬月喜出望外,在马车里跪着给姜宪谢恩。
姜宪携了他,叮嘱他道:“我们都要好好的回去才是,有什么事你自己多个心眼,怎么也要留下性命,不然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与你无关。”
刘冬月连连点头。
有人敲着马车的车板,低声道:“郡主,我是云林,给您送热水。”
姜宪示意刘冬月不要再说。
刘冬月点头,去接了热水,问姜宪要不要给她沏茶。
姜宪摇头,决定早点休息。
如果李谦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睡,他肯定会邀她去烤鱼玩,可只要她出现,钟天逸就会好奇地偷偷窥视她。这让她不由地猜测会不会是李谦和钟天逸说了什么,或是钟天逸自以为是地在想些什么,这让她觉得不舒服。
刘冬月帮姜宪铺了床,吹了灯,在黑暗中守着呼吸均匀绵长的姜宪。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动静。
他撩了车帘看。
是李谦他们抓鱼回来了。
那个钟天逸跟李谦差不多高,两人低声地说笑着在营帐旁边分了手,钟天逸去了云林歇息的帐篷,李谦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刘冬月不敢得罪他,轻轻地把车帘撩了道缝。
李谦声若蚊蝇地问他:“郡主睡了?”
刘冬月点头。
李谦探头进来,借着洒进来的月光看着姜宪熟睡中的身影,好一会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刘冬月:“你把这个给郡主。”
刘冬月低声应“是”。
李谦这才慢慢地离开了马车。
钟天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笑着用肩膀撞了撞李谦的肩膀,道:“我看那郡主还没有高姐姐漂亮,你怎么就为她要死要活的,非她不可?”
李谦轻蔑般地瞥了钟天逸一眼,道:“我看你比你弟弟聪明多了,钟世伯怎么要把家业交给你弟弟?”
钟天逸听着插进一句,道:“你小时候可不这样,怎么几年没见,说话却没一句能听的。”
李谦不以为然,道:“你明明知道郡主是我心尖上的人还胡说八道的,还想听我说你的好话,我没病吧?”
钟天逸欲言又止。
李谦像没有看见似的,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了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钟天逸闻言怪声怪气地道:“我们这叫赶路?这是游山玩水吧?”
李谦没有理他,往自己的帐篷去。
钟天逸冲着他的背影“喂”了一声,道:“宗权,你该不会是准备在这里把事情给解决了吧?”
李谦没有回答他,只是侧过身来朝他扬了扬手。
有鸟儿扑楞扑楞的扇羽声。
李谦和钟天逸同时朝天空中望去。
一只巴掌大的翠鸟落在了钟天逸的肩膀上。
钟天逸微愣,取下了翠鸟脚上绑着的纸条。
李谦面色严肃地走了过来。
钟天逸趁着月光看了一眼,笑道:“没想到那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还真有几分本事——他们已经到了定州,照这样下来,最多两天就能追上我们了。”说着,把纸条递给了李谦。
李谦拿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撕成了碎片,道:“我们明天应该可以到阳泉了吧?
“嗯!”
“我记得阳泉有座药林寺,苍松翠柏,风景宜人。”李谦沉吟道,“郡主这些天一直在赶路,身体疲惫,我们明天去药林寺歇歇脚如何?也好让郡主休息休息。”
钟天逸翻了个白眼。
那药林寺的确苍松翠柏,风景宜人,可也山势陡峭,沟深壑遂,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尸首不存…
他不由道:“宗权,你去了趟京里,说起话来都文绉绉的了,我看你和官府衙门里的那些人越来越像了。你想收拾那位镇国公世子爷你就直说,还说什么风景宜人…”
李谦听着笑了起来,道:“天逸,你觉得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很好收拾吗?”
钟天逸想了想,道:“九边里面我最瞧得起的是金宵了,他难道比金宵还厉害吗?”
李谦笑道:“所以我让你去京里瞧瞧,你去了京城,才知道真正的纨绔子弟是怎么样子,真正的世家子弟是什么样子。”
钟天逸听完跃跃欲试,道:“我帮你打头阵吧?”
李谦不置可否。
第181章 歇息
第二天早上,姜宪醒来就看见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田螺壳,酒盅大小,壳是粉红色的,泛着七彩的莹光,看上去有点像打磨了的蚌壳。
她不由拿在手里把玩,问刘冬月:“这是哪里来的小东西?”
刘冬月正端了洗脸水进来,闻言笑道:“这是李大人昨天晚上送过来的。见您睡了,没敢吵醒您。”
这样的田螺壳应该十分的少见。
姜宪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照了照。
田螺壳上有一圈一圈像被水冲刷过的纹路,非常的漂亮。
她对刘冬月道:“可以做成个花觚,比瓷器和锡器的都有意思。”
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刘冬月抿了嘴笑,道:“李大人实在是有心。今天天还没有亮就起来,正熬着鱼汤呢!您洗漱完了,我端点过来您尝尝。”
姜宪点头,把田螺壳放在了一旁。
刘冬月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姜宪用青盐漱了口,净了脸,胡乱绾了头发,正等着用早膳,李谦就亲自端了碗鱼汤进来放在了马车的小几上。
她一看,还真只是一碗汤,熬得白白的,像羊奶。
姜宪喜欢这些清淡的东西,喝鸡汤也只是喝那一碗汤而已。
她笑着向李谦道了谢。
李谦的目光在她的头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梳头的妇人,她根本洗不好头发,这几天就这样随便地绾着,蓬头,好在没有垢面。
李谦心里很不是滋味。
姜宪长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吧?
偏偏姜宪一点也不在意,任它披着散着,他每次看到她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书中所说的那些魏晋名士,自有股高华的气度,让他觉得她狼狈也有狼狈的好看。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离开,而是坐在了车辕上细声地和她商量道:“这附近有座药林寺,风景很好。要不我们去寺里歇一晚吧?你也可以沐浴盥洗一番。太原离这里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姜宪歪着头看他,调笑道:“你还真准备带我回太原啊?你父亲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难怪你跟我说你在总兵府的后面置了个宅子,是想学别人金屋藏娇不成?”
李谦的耳朵突然红彤彤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跳过了这些话题,道:“我听说药林寺有个凉石窟,石窟雕着好几尊佛像,还有口八角井,那井水可以消灾防病,被当地人称为‘圣水’。到时候我陪你去讨一碗喝可好?”
姜宪知道李谦这是不想告诉她他的打算,心中有些怅然,又觉得如果她换了是李谦,只怕也会这样做,一时间又觉得很理解,发脾气就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遂也不去追究,和李谦说着闲话:“别的都好说。那药林寺的香火旺,能旺得过大相国寺和白云观?与其去看热闹,你不如找个地方让我歇歇,这些天总睡在马车上,我的腰都要僵了。”
李谦不由朝着她的腰睃了一眼。
姜宪斜斜地歪在大迎枕上,曲线如起伏的山峦一样迷人,特别是沉下去的纤纤腰肢,细若拂柳,仿佛两只手就能合拢似的。
“那好!”李谦说起话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我这就差了人去药林寺打点。我们的马车可以慢点走。你明天还要去城里逛一逛吗?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买…”
完全不担心有人会找上来似的。
姜宪心中一沉,没有了和李谦说话的心情,问李谦道:“你用了早膳没有?我要用早膳了!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再说吧?”
李谦应“好”,目光却流露出缠缠绵绵的不舍之意。
姜宪只觉得脸烧得火辣辣的。
中午,他们到了药林寺。
药林寺的主持披着袈裟,带着几个大和尚小沙弥在山门前迎接,旁边还有顶软轿。
姜宪额头冒汗。
李谦和那几个和尚沙弥寒暄之后,果然要她上软轿。
姜宪觉得几位高僧在爬山,自己坐着软轿跟着,好像对菩萨有些不恭敬,不太想乘软轿。
谁知道李谦却悄声对她道:“那天你从田庄的内宅走到偏门都几乎走不动了,何况这药林寺的几千级台阶呢?要是你走到半路上走不动了,可是连个健妇都没有…”他说到这里,两眼冒光,嘻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我就背了你上山下山好了。”
姜宪把他给赶走了,想到自己喘着气爬不上去的样子,又忍俊不禁,由刘冬月扶着她上了软轿。
李谦由几个大和尚簇拥着往山上爬。
姜宪撩了轿帘朝外看,不是青山松柏,就是重山叠翠,看了几眼她就没有意思了,放下了轿帘假寐,谁知道真的睡着了,等她猛地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到了寺庙的大殿前面。
刘冬月忙上前服侍姜宪戴了帷帽。
几个大和尚尚可自制,跟过来的几个小沙弥却不行,他们瞅着机会就看上姜宪一眼,好奇之心表露无疑。
等到他们拜了菩萨,在专给香客留宿的厢房里歇下,送了热水过来,见刘冬月在外间服侍姜宪,那些人又开始看着刘冬月窃窃私语。
姜宪懒得理会,她几天都没有好好洗个澡了,在李谦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来的新浴桶里泡了个舒服,然后草草擦了擦身子…打湿的头发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洗澡。
姜宪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叫刘冬月进来帮个忙,刘冬月隔着门扇道:“郡主,李大人打发两个妇人来给您洗头,您看要不要她们进来服侍?”
刚才洗澡打湿的头发把她的中衣都弄湿了,她不让她们进来服侍她等会恐怕要穿湿衣服了。
何况她相信李谦找来的人应该不很差才是。
姜宪让那两个妇人进来了。
两个妇人穿着都十分的普通,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进来后眼睛也不乱看,一看就是手脚麻利懂得收拾的妇人。
姜宪由着她们帮自己洗头。
那两个妇人一开始还不吭声,后来见姜宪面像和善,忍不住就夸起姜宪来。
“姑娘这头发可真是漂亮,乌油油的,不涂头油也滑溜溜的,十里八村的闺女小媳妇我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和姑娘相比的。”
又道:“姑娘这皮肤真是细腻,比那刚出生的孩子还要粉嫩,难怪刚才那位大爷吩咐只给姑娘洗头,这要是给姑娘洗澡,我们这双手怕是要刮伤姑娘的皮肤了。”
又问:“姑娘身边怎么也没有带两个小丫鬟?刚才外面那少年是姑娘的什么人?您身边怎么也没有个服侍的?”
第182章 寺庙
姜宪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泼了李谦的面子,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那两个妇人帮着绞头发的时候轻声地道:“我们只是路过药林寺,临时起意进来看看,耽搁了时间,不然早就到家了,也就不会请了二位来帮着我洗头了。”
两个女人笑眯眯地点头,一会儿赞叹姜宪身上的衣料好,一会儿赞叹姜宪的簪子精美,却只是不冷场而已,并不显聒噪。
这样的人物姜宪在宫里见过不少,外面却少见。
她不得不感慨李谦办事厉害,不过这会儿功夫,就找了两个十分会应酬的人。
两个妇人告辞的时候,姜宪让刘冬月打了赏。
刘冬月不由庆幸郡主去田庄的第一天就被李谦拐了出来,原本准备打赏田庄仆妇的银锞子还在,不然可就丢脸丢大了。
两个妇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说了一筐子好话,这才被冰河领了出去。
李谦就和钟天逸歇在正房对面的倒座,两人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透过支开的冰裂纹窗棂看着两个妇人兴高采烈地拿着封赏从正房穿过院子向外走,钟天逸不由道:“你就任由郡主这样折腾不成?我看姜律很快就会追过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怎么折腾了?”李谦不以为然地喝了口茶,懒洋洋地道,“不过是打赏了两个妇人罢了。这对她来说就像我们喝茶要掀了茶盅的盖子一样平常。我还要和她过一辈子呢,自然要让她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过了。至于姜律,我不可能躲他一辈子。姜家在没有找到我们之前是不会让消息走漏的。找到了我们,决定了事态的发展,才会发出相应风声去。你放心,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郡主和我在一起。”
他也沐浴过了,换了件青竹色的素面杭绸夹层道袍,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头发用根竹簪随意绾着,神态悠闲地倚在靓蓝色粗布印花的大迎枕上,俊俏的面孔在光线幽暗的厢房白皙得发光。
钟天逸不由撇了撇嘴,道:“嘉南郡主不会是看中了你这张脸吧?可男人仅有张脸有什么用啊?还是得靠真本事吃饭吧…”
李谦失笑,道:“你不是说你很佩服金宵吗?你到底见过金宵没有?当初太皇太后给郡主选婿,金宵没选上。”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钟天逸不由拍了拍额头,奇道:“那嘉南郡主到底喜欢你什么?你可别说你们从前不认识,我虽然不像我弟有副九曲回环的心肠,可也不是傻子!”
李谦笑而不答,起身趿了鞋,道,“我去看看郡主。她那边应该收拾完了。”
钟天逸一听跳了起来,道:“我也去!”
李谦想了想,道:“也行!你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知道的轶闻趣事多,等会给她讲讲,免得她无聊。”
“敢情你把老子当成说书的了!”钟天逸瞪着李谦,眼睛铜铃大。
李谦压根就不以为意,道:“要不是看着你性子跳脱,我就请天宇帮我的忙了。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第一个引荐给郡主,你还不愿意,那正好,你就别去了。我准备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邀郡主到冷石窟走走,你去帮帮云林好了,他等会要领着人去周围看看…”
“谁说我不愿意去了!”钟天逸不满冲着李谦“喂”了一声,神色一肃,道,“说正经的,天宇最祟拜你了,他要是知道我领了人来给你办事,肯定一声不吭地就跟了过来,你怎么没有叫他来?”
李谦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身手比天宇高啊”,下炕出了倒座。
“啊!”钟天逸不解地望着晃动着的门帘子,忙追了出去。
姜宪的头发还散着,听说李谦过来了,还让人通禀说带了个朋友,只好让刘冬月帮自己梳头。
还好刘冬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乱了半天总算是绾了个纂儿,姜宪这才去了正房的正堂。
李谦和钟天逸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等她,见她出来,李谦站了起来,钟天逸咧着嘴倒吸了口凉气,这才跟着站了起来。
彼此见了礼,李谦问姜宪有没有兴趣去冷石窟看看。
姜宪笑道:“今天晚了,明天再和大人一起去吧!”
十分给李谦面子。
那岂不是明天还要在药林寺呆一天。
钟天逸想出言阻止,谁知道李谦已笑着应“好”,问姜宪想不想去院子里坐会:“…太阳不大,又已经偏西,院子里架着葡萄架,嫩叶都出来了,郡主这几天都在马车里,不如晒晒太阳透透气。
是谁让自己这几天都呆在马车里的呢?
姜宪在心里腹诽,笑着和李谦出了正堂。
三个人坐下,冰河和刘冬月端茶点,小心翼翼服侍着。
这个时候刘冬月的细致周到就体现出来了。
冰河放茶盅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碰瓷声,而且放下就放下了。
刘冬月则会把茶盅放在姜宪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进退之间没有一丝声响,低垂着眼睑,线视从来不曾落在三个人的脸上,可姜宪若是在果盘上停留了几息,他就立刻递了牙签过来,姜宪刚刚吃完了瓜果把牙签放下,他立刻就递了温热的帕子过来…
钟天逸非常的好奇刘冬月是怎么做到的。
他三番两次地盯着刘冬月看。
看得刘冬月不自在——在很多人眼里,宦官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姜宪心中大怒,对着钟天逸冷笑道:“不知道我这侍从哪里得罪了钟公子?钟公子要盯着他眼睛珠子都不错一下。我这侍从没有别的本事,服侍人还不错。钟公子既然和李大人是世交,想必家里也是钟鸣鼎食之辈,莫非是想让我这侍从指点指点家中的仆妇?”
钟天逸怒目。
郡主不是出身尊贵,贞静贤良,宽和大方,为天下闺阁女子的典范吗?怎么出口就这么损,讥笑他是暴发户。
可没有等他开口,李谦已笑着对姜宪道:“你别管他,他自十五岁立志做游侠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过年的那几天待在家里,钟伯母都要多给菩萨上几炷香,他这是看见冬月行止有度,羡慕呢!”
一席话说得刘冬月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行止有度啊!
宫里不知道多少内侍服侍了贵人们一辈子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都没有得到这样一句赞扬。
他忙低下了头,怕把眼泪给飚出来了。
第183章 停留
钟天逸却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道:“宗权,枉我敬你是个英雄!你如今哪里有个英雄的样子,简直是,简直是…重色轻友!”
满院子的人全都低下了头。
寂静中,李谦斜视着他,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那里胡闹似的。
钟天逸脸一红,说不下去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姜宪嘴角微抽。
这才发现钟天逸原来就是个棒槌,自己和他生气,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朝着刘冬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理会钟天逸。
刘冬月感激地望着姜宪。
郡主给他出头,李大人还夸奖了他…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他真想趴下来给郡主和李大人磕个头。
好在是之后钟天逸再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喝了会茶,姜宪婉拒了李谦的邀请,一个人用了晚膳,回到屋里就躺下了。
刘冬月小声地提醒姜宪:“您要不要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
“算了!”姜宪兴趣阑珊,对刘冬月低声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你说,李谦在药林寺歇脚,还任由着我在这里多停留了一天,不会是有什么打算吧?”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斗得过他,每次出什么事那个落入圈套的总是她。
她现在又有了那种感觉。
刘冬月如果是个傻的也不可能被太皇太后安排到姜宪身边服侍,可他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何况是看破李谦的安排?
“奴婢也不知道啊!”他苦着脸道,“我看您不如直接去问李大人好了。我觉得李大人人很不错,您去问,他肯定会如实告诉您的。”
姜宪就瞪了他一眼,道:“你前两天还说李谦是个混蛋呢?怎么今天口风就全变了?”
她倒不怀疑刘冬月会背叛他,刘冬月是刘小满的徒弟,他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刘小满想,何况前世他并不是没有好的去处却一直奉养刘小满,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刘冬月哪里敢说他这是见风使舵,姜宪若是喜欢李谦,他自然也得把李谦敬着捧着,如果姜宪不喜欢李谦,他虽然不至于无缘无故地上前踩李谦几脚,但就算是对李谦心存好感也是不敢流露出一丝亲近之色的。
他忙道:“之前不是和李大人没有什么接触吗?这些日子李大人一天要跑四、五趟,我瞧着李大人真心还不错!”
姜宪默然。
这几天李谦有事没事就往她这里跑,就算是刘冬月也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好吧?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低声对刘冬月道:“你把我们的东西都收拾好,等大公子来了,我们就走!”
李谦给她买了好几件衣裳首饰,她知道他已经尽力对她好了,可这些衣料对她来说还是生平穿过的最粗糙的衣料。
她准备一并带走。
就算是个记念好了。
晚上,她听着屋外的虫鸣进入了梦乡。
姜律和王瓒却坐在树边的大树下啃着干粮。
福升拿了两个水囊过来,低声对两人道:“大公子、世子爷,喝点水吧!”
姜律接过来就连喝了几大口,然后又低头开始啃饼。
王瓒却食不下咽,喝了水,就再也吃不下那饼了。
姜律只好劝他:“不想吃也得吃,不然你等会没有体力赶路。”又道,“我们已经进入山西境内,大同总兵府那边,最迟明天就会有人增援,我们只要找到保宁就好…”说完,又吃了几口饼,白色的饼屑簌簌地落在姜律的衣襟上,他像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填着肚子。
王瓒想到他进宫时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不由心生佩服,道:“阿律哥,难怪别人都说姜世伯后继有人,你也很会打仗吧?”
“打仗这种事怎能说好坏?”姜律听着,放下了手中的饼,颇有些怅然地道,“那些名将都是由万人骨堆集而成的…”
王瓒没有作声。
有斥侯跑了过来,声音急促地道:“大公子,我们发现郡主的行踪了,他们是由娘子关进的山西,如果没有猜错,他们会顺着平定、阳泉、寿阳往太原去。”
姜律和王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王瓒更是激动地道:“此话当真!”
事关重大,那斥侯也不敢拍胸,而是道:“那人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就在两天前,他们还在定州府的银楼买了些衣裳和首饰。从这里去太原最近的路就是经过阳泉往寿阳去了。他们应该会急着赶回太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