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宣有点担心白愫,决定陪着白愫一起去见姜镇元。
白愫却让曹宣先回去:“姜世伯既然愿意见我,想必已经不生气了。我见过姜世伯之后,想去看看房夫人——嘉南失踪了,她心里肯定很是难过不安,我陪着她说说话也好。”
曹宣不由多看了白愫两眼。
别的不说,白愫在为人处事上的确有自己的一套,难怪当初被太皇太后选中进宫陪着姜宪,还得了个清蕙乡君的封号。
他起身告辞。
白愫带着小厮去了内院的书房。
她看见姜镇元就急急地道:“姜世伯,保宁只怕不是和李谦私奔了,而是被李谦劫持了。”
姜镇元觉得她这是耍小聪明,为了反客为主在危言耸听。
白愫感受到姜镇元的冷淡,有些伤心,道:“我的确有些话没有跟世伯说,但那是有原因的。”她说着,语气微顿,然后道,“有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去年重阳节之后,我回了趟家,再回到宫里,保宁的话突然变得很少,干什么事也都是懒洋洋的不感兴趣。可突然有一天,她却让我给她打掩护,她要出宫一趟…我虽然不知道保宁为什么要出宫,出宫又是为了什么事。可自那天开始,那个李谦隔三岔五的来找保宁,两个人常常嘀嘀咕咕地像在商量什么…”
姜镇元听着心中一惊。
他算算日子,那正是姜宪查出了皇上和方氏有私情的时候。
之前他就怀疑姜宪的消息来源。
如今看来,那个帮姜宪打听消息的应该就是李谦了。
这就对了。
姜宪发现皇上不对劲,想查查皇上的底细。偏偏他们那个时候正和皇上密谋宫变之事,没谁有空理会她。她只好请了李谦帮忙,之后为了答谢李谦的帮忙,姜宪将李谦推荐给了他。
甚至为了让李谦能尽快地得到曹太后的信任,姜宪在水木自亲码头演了一场大戏,给了李家一个投靠曹太后的理由,也打消了曹太后的怀疑,让李家在宫变中大出风头,一跃成为当朝最受瞩目的行伍之家,从一个招安的土匪变成了忠贞刚烈的臣子,洗白了李家,也洗白了李谦…
所以,就算是李谦和姜宪有接触,也不是因为有私情。
如果白愫不告诉自己,自己恐怕永远也不知道保宁还有这么多的秘密。
姜镇元有些恍惚。
既然如此,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才是,白愫为什么说李谦劫持了姜宪呢?
白愫看出了姜镇元的困惑,继续道:“伯父应该知道,白家和曹家结亲,是保宁从中做的媒人。”她脸上浮起一团红云,“那是因为她知道我喜欢曹宣…”她毫无保留地把姜宪对她嫁给曹宣的看法,当初决定嫁给赵啸是为了能伺奉太皇太后天年等等全都告诉了姜镇元,并红着眼睛道,“姜伯父,你看,保宁这么有主见,她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用私奔的办法解决自己的婚姻呢?”
姜镇元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
从镇国公府出来,曹宣站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有片刻的茫然。
现在他该怎么办?
姜律和王瓒已经赶去山西了。
姜家肯定会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可对于那些时刻关心着朝廷动态,特别是在传出皇上马上就要开始选后的时候,总有人能打听到姜宪曾经在山西出现过。
而太后就是其中的一个。
到时候他怎么向太后解释李谦的举动。
太后知道李家是在作戏,是在骗她,是姜家安排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她能再经受一次打击吗?
曹宣慢慢地走在接踵而至的人群中。
前二十年,他一直受太后的庇护。
如今太后落魄了,失势了,论到他来照顾太后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他也不能让太后再接受一次致命的打击了。
他得在其他人发现姜宪的异样之前告诉太后。
至于李家会怎样算计太后,姜家准备怎样对付曹家,皇上又是怎样的薄情寡恩,都由他担起来好了。
曹宣的双手慢慢地攥成了拳。
从现在开始,他就要支应起曹家的门庭。
让别人说起曹家,不再只看到一个太后。
曹宣高声吩咐随从:“给我备马,我们去万寿山。”
第174章 混淆
万寿山山峦叠翠,草木葱茏,几个穿着轻薄春裳的宫女正穿过绿草成茵的山坡往旁边的小径上去,那轻快的步履,活泼的姿势,盎然的春意扑面而来。
曹宣站在宜芸馆的台阶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风景,想到即将要跟曹太后说的话,紧张的心情却始终无法放松。
闵川迎了出来。
曹太后自从把程德海打发去服侍方氏以后,身边就没有了得力的太监,闵川脱颖而出,得了她的青睐,如今做了万寿山的大太监,正四品的衔。
他殷勤地亲自帮曹宣打了帘子,道:“太后娘娘知道国公爷过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还特意吩咐奴婢给国公爷洗盘李子。”
曹宣朝他笑了笑,没有答话,随着他快步进了西殿。
曹太后闭着眼睛,歪在临窗的大炕养着神,两个八、九岁的小宫女跪在旁边给她捶肩。
听到动静她睁开了眼睛,说了句“来了”。
神色淡淡的。
曹宣早已习惯这样外冷内热的曹太后
他恭敬地上前行了礼,在曹太后示意下坐在了她对面的炕上,关心地问候起曹太后的日常起居来:“…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万寿山到处是花木,蚊虫也多,您也别总是守着宫里的规矩,早点让内侍们点了艾香才是。”
“我知道了。”曹太后不太习惯这样的家常,不耐烦地应付了几句,就问起李谦来,“我上次看他写来的信,说都已经安顿好了,胡以良那边也打过交道了。他想在开春之前去趟四川,你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
鞑子进犯京城,十次里有八次是因为天气不好欠收,没有吃的。而冬天过去之后青黄不接的春天则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双方开战多是那个时候。
曹宣微微一愣。
他正愁找个什么借口说说李谦,曹太后就主动提起了他,这算不算是打着磕睡就有人送枕头来。
闵川亲自端了茶点进来。
曹宣看着小小的甜白瓷高足碗里放着的大半碗李子,个个不过酒盅大小,一看就是从普通的集市上买回来的李子,显然不是贡品,而往常这个时候不要说李子了,就是樱桃都上了桌,心里不由酸酸楚楚十分的难过,也更坚定了把李家和姜家的关系瞒着曹太后的决定。
曹宣把自己要说的话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这才道:“姑母,我正想和您说说李谦的事呢!”
曹太后有些意外,却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等闵川指挥着宫女上了李子等茶点,遣退了身边服侍的。曹宣这才道:“姑母,嘉南被李谦劫持回了山西!”
“你说什么?”饶是曹太后这么能经事的人闻言也不由的大惊失色,失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谦怎么会劫持了喜南郡主?这件事镇国公知道吗?他怎么说?”
曹宣顿时露出副勃然大怒的样子,道:“姑母,亏我们待他那么好,他行事却一点不顾忌李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他把金宵怎样请他们去田庄游玩,姜宪又是怎样失踪的,姜镇元怎样发现金宵不对劲,金宵怎样回答的,白愫的推论等等都一一告诉了曹太后。
曹太后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才道:“你怎么敢肯定姜宪不是和李谦私奔了?”
曹宣又悔又恨的样子,道:“当时我也以为是皇上掳了嘉南,想着若这件事真是皇上做的,让姜家和皇上去撕扯去,我们站在旁边看热闹,说不定还能落个好,既没有跟您说,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等到金宵一口咬定嘉南是和李谦私奔了的时候,我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承蒙您瞧得起,让那李谦担了守护万寿山的副指挥使,我这些日子也算是和他同吃同住,颇为了解他。
“他平日里桀骜不驯,野性难改,因嘉南在水木自亲码头折了他的面子,他一直耿耿于怀。我为了拉拢他,也就没有制止他,偶尔还会在他发脾气的时候附和他几句,以至于他每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咬牙切齿,还曾扬言要姜家好看。
“这次金宵邀了我们一起出游,正巧李家的一个护卫奉了李谦之命给我送了点山西的土仪过来,我就随口提了提。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写了信过来,专程问起了这件事不说,还问我金宵都邀请了哪些人,还说什么金宵少年英雄,父亲是太原总兵,金宵又在榆林总兵府任游击将军,和榆林总兵邵家是世交,如果能结识金宵就好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照应。可惜他不在京城,不然这样的盛会,他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的。还说,如果有机会,让我一定将金宵引荐给他。
“我哪里知道那家伙是在探我的口风啊!我不仅答应给他引荐金宵,还安慰他说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聚会,为了巴结姜家和赵啸,金宵还请了姜律和嘉南郡主…”
曹宣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姑母,这件事都是我不对。您从前提醒过我,说李家不过是我们手中的屠刀而已,笼络即可,没有必要走得那么近,我…我却妄想以兄弟之义打动他,让他对我言听计从,死心塌地,事事在姑母面前为他掩饰,结果却给姑母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说着,突然激动起来,眉宇间也平添了份惊慌,道,“姑母,姜律和王瓒已经赶去了山西,而且还带了姜镇元的官印和拜帖,他们一碰头就会发现金宵也上了李谦的当,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啊?别人都知道李谦是我们家的人,姜镇元会不会以为李谦是受了我们的指使啊?”
曹太后心里也很慌张。
但她的慌张不是李谦背着她给她捅了个大篓子,而是担心事情如金宵所言,姜宪和李谦私奔去了山西。
那李家所谓的投靠就是场笑话了。
她不仅信错了人,而且还无人可用,成了姜家案板上的一块肉。
曹太后疲惫地靠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哗啦啦像翻书似的,想着对策。
曹宣眼巴巴地望着曹太后,把满天的菩萨都拜了个遍,只盼着能瞒过自己的姑母,别发现李家和姜家的关系。
第175章 应对
偏殿里静悄悄的,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曹太后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坐了起来。
曹宣忙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曹太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这才道:“阿宣,我仔细想过了。姜宪不管是和李谦私奔了还是被李谦劫持了,不见到这两个人谁都说不清楚,都作不得数。”她说着,眼角微挑,就露出几分狰狞来,“而且就算是李谦劫持了姜宪,谁看见了?谁能做证?谁敢担保姜宪不是因为和李谦私奔又后悔了才倒打李谦一耙的?”
曹宣心里怦怦乱跳,失声道:“您,您是说…”
曹太后眼角的那点点狰狞就漫延到了她的眉宇间:“李谦闯下如此大祸,我们说什么都晚了,做什么都别想把自己摘出来了,我仔细地想过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咬着说姜宪是和李谦私奔的,这样一来,就算姜镇元想给姜宪出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您,您是什么意思?”曹宣顿生不妙之感,觉得事情好像有点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不知名的深渊滑落。
曹太后目光闪烁,冷冷地道:“我这就让人写一份赐婚的懿旨,你带着这份懿旨快马加鞭追上姜律和王瓒,在李谦开口认罪之前把这份懿旨给李谦。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可这样一来…”曹宣满头是汗,觉得自己从一个泥沼里爬出来又落入了另一个泥沼。
那岂不是害了姜宪!
御赐的婚姻是不能和离的!
他不想姑母伤心,怕姑母受不了李家背叛的打击,希望姑母相信姜宪是和李谦私奔了,可他也不想逼姜宪嫁给劫持自己的那个劫匪过一辈子啊!
正如他姑母所说,姜宪不管是私奔还是被劫持了都是金宵和白愫的一面之词,他们谁都没有见到姜宪,都作不得数。如果万一姜宪真的是被李谦劫持了,姑母却强迫姜宪嫁给了李谦,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曹家当权的时候,姜宪虽然多次拒绝曹宣,从来没有给过曹宣一个好脸色,可在曹宣看来,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他不仅没有恨过姜宪,反而觉得姜宪很可爱,像个邻家妹妹,比起平时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看他脸色而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的那些人来说,不知道可爱多少。
后来曹家落魄了,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姜宪待他却比从前温和几分,可能是因为他再也没有资格娶了她的缘故。
她的爱憎都这样的分明,曹宣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会心一笑,觉得难得。
现在,他从白愫那里知道了曹白两家联姻的真正原因,他就更觉得姜宪像别别扭扭的小姑娘,小妹妹了——嘴里不说,心里却关心着他。
他就更不能让姜宪落得被迫嫁人,还和害了自己的人相对一辈子的下场!
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不,甚至比死更难受!
他想到姜宪每每看见他时那傲娇的眼神。
恐怕对她来说,把她的名字和李谦放在一起,她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更不要说是嫁给李谦了!
“不行,不行!”曹宣喃喃地道,直觉地反对,“那不行…
曹太后的目光化作了锐利的刀锋落在了曹宣的身上:“混帐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能干什么?她姜宪是金枝玉叶,你就是从荒郊野外里捡回来的不成!姜镇元现在是心疼侄女,没有弄清楚姜宪到底是和人私奔了还是被人劫持了,隐忍不发。等到姜镇和王瓒见到了姜宪,弄清楚了事实,你就等着被姜镇元碎尸万段好了!他这个人发起疯来,就是先帝都害怕,不然先帝怎么会给姜宪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姑姑享双亲王俸禄,你以为朝廷的钱多的没处可花了吗?
“你是不是非要事到临头被姜镇元撕了才知道后悔?
“这件事由不得你。
“你不去,我让闵川去。
“你就给我乖乖地回去做你的北定侯府的大姑爷好了!
“看北定侯府能不能护着你?
“看你跪舔着姜镇元的鞋跟那姜镇元会不会放过你?”
曹宣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姑母曹太后和姜宪的伯父姜镇元都是那种有着徒手擒牛般大志向、大毅力、大能耐的人,他们要做的事一定会做成。
曹宣毫不怀疑。
可他也好,姜宪也好,都只是个想过过自己小日子的人,为什么非要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呢?
他只要一想到逼婚的圣旨是自己带过去的,就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
可他要是不去,他姑母自有办法让闵川名正言顺地去宣读懿旨。
那还不如自己去呢!
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什么转机。
“我听姑母的吩咐。”曹宣苦涩地道。
“这就对了!”曹太后大霁,见曹宣神色间带着几分怅然,想着他出生的时候曹家已经发迹,从来不曾知道世道的艰辛,加之自幼父母双亡,自己对他也教导得少,能长成现在这副温良纯善的性子,总比寡情刻薄要好,何况这孩子在自己落到这样一副田地还知道孝顺她,实在是难得,她对他也不应该太过苛刻才是。
有些事,慢慢教好了。
曹太后想着,脸色就越发的和缓了,温声道:“阿宣,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和姜宪,一个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常住宫中,一个因为我的缘故常在后宫出入,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可有些事,你要分清楚轻重缓急。人只有自己活得好了,才有资格去怜惜别人。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李谦了。别的不说,就凭他在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掳了姜宪,我就敬他是个人物。所以你这次去见着了他,再不可把他当成个寻常的总兵之子看待,你对他客气点…”
曹宣听着心中一动,道:“姑母,姜律和王瓒已经走了,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特别是姜律,我要是去的时候李谦已经招了…”
“不会的。”曹太后看了曹宣一眼,很肯定地道,“阿宣,你不懂。李谦和我,很像。我们都出身寒微,借着那一点点的高枝,抓住了机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其中的艰难苦痛,是你们不能知道的,就算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只要还有口气在,就不会放弃,更不会妥协退让。如果李谦认了罪,那肯定是李谦死了,姜律才能按着他的手在认罪书上按上手印。”
第176章 知情
曹宣对曹太后强大的自信很无语,他恭敬地应是,顺从而又谦和。
曹太后很满意曹宣的态度,叫了身边的女官进来拟了懿旨,亲自看了两遍,觉得没有什么异议,让女官去用了凤印,交到了曹宣的手里,并叮嘱他道:“你若是没有好马,去宫里找珍宝阁的刘清明,让他给你想办法。我记得去年西域那边还进贡了匹血汗宝马,不行你就先借用几天。记得把官印什么的都带上,护卫也要挑高手,外面不太平,我记得我来万寿山之前山西的布政司还上了折子请朝廷帮着剿匪。像他们这种人,不是事情弄得不能收拾了,是不会上这样的折子的。可见山西已经很乱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同意李家回山西的缘故。”
曹宣一一点头。
曹太后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让曹宣离开。
曹宣拿着懿旨,就像拿了个烫手的山芋般慢慢地走着。
出了宜芸馆迎面碰上了闵川,他身后跟着好几个提着食盒的内侍。
“国公爷,您这是要回去啊!”他笑盈盈地给曹宣行礼,道,“眼看就要饷午了,国公爷不在这里用了膳再走?”
“不了!”曹宣心不在焉地道,“太后娘娘有事吩咐我,我急着去办事呢!”
闵川笑着让到了一旁,道着:“国公爷您慢些走!可惜明天才去宗人府领夏裳,不然就可以和国公爷一道回城了。”
曹宣听得一愣,然后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
难怪太后说他不如李谦。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姜镇元,最疼爱姜宪的还有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会像姜镇元想得那么多。
如果她老人家知道太后娘娘要逼姜宪嫁给李谦,是绝不会答应的。
他怎么把这尊大神给忘了。
曹宣拍了拍闵川的肩膀,说了声“多谢”,转头就步履匆忙地折回了宜芸馆。
闵川愕然,不解地望着曹宣的背景眨了眨眼睛,不紧不慢地带着那帮捧着食盒的小内侍进了宜芸馆。
曹宣喘着气冲进了偏殿,曹太后正由两个小宫女服侍着穿鞋,准备去用午膳。
见状不由愠道:“阿宣,什么事让你这么失态?”
曹宣心里已有了解决之道,正暗暗兴奋着,闻言只是笑了笑,然后把两个小宫女赶了出去,坐在曹太后身边轻声地道:“姑母,您怎么把太皇太后给忘了!”
曹太后一时没有意会过来。
曹宣道:“您想想,那姜律和王瓒过去,肯定带了不少护卫随从去,姜家的护卫随从可不是那些纨绔子弟用来撑场面的花架子,您想想,我就带那么几个人去,如果姜律不接旨,不承认这门亲事怎么办?”
这不也是曹家需要依仗李家的缘因吗?
没有武力,就没有说话权!
曹太后看着曹宣隐隐透露着几分喜悦的面孔,不由笑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曹宣定了定神,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的平和舒缓:“我看,与其这赐婚的懿旨由您来下,还不如由太皇太后来下!”
“你是说…”曹太后立刻明白过来,眼睛一亮。
曹宣道:“你想想,姜家可以不听我们的,难道还能不听太皇太后的?就算他们不听,那也是他们和太皇太后的事,与我们何干?而且凤印在您这里,太皇太后若要下旨,就只能动用皇上的玉玺。如果姜家不遵,那就是抗旨。”
圣旨比懿旨更正式,更有威严。
“不错,不错!”曹太后欣慰地望着曹宣,“你终于做了件有脑子的事。”
曹宣汗颜。
想着要是有一天您发现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别把我给撕了就成。
不过,太皇太后和他姑母向来是王不见王的,应该不会这么巧,他刚刚做了件违反姑母的事就被发现了吧?
曹宣赶回了京城。
他求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和太皇太妃用午膳。
听了宫女的禀告不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困惑道:“这个时候?”
宫女连忙点头,道:“承恩公说,有急事找您,让您无论如何也见他一面。”
这样的说词在觐见的时候是几乎没有的,太皇太后猝然想到还没有回宫的姜完,心里顿时有些急起来,放下筷子就去了偏殿。
曹宣正在偏殿打着转,看见太皇太后立刻跑了过去,并对陪着一同前来的太皇太妃道:“还烦请您帮我们看个门,我有话要单独和太皇太后说。”
两位老人家脸都变了,太皇太妃更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就带走了随身服侍的人。
曹宣扶着太皇太后在偏殿的罗汉床上坐下,这才拿了曹太后的懿旨出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了差点就昏了过去。
曹宣吓得够呛,不禁后悔自己行事太莽撞,没有考虑到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忙喊了孟芳苓进来,给太皇太后吃了粒舒心保肝的药丸。
太皇太后闭目养了会精神,遣了孟芳苓,问曹宣:“你是说,现在谁也不清楚嘉南到底是和李谦私奔了还是被劫持了,但曹氏却要一口咬定嘉南是和李谦私奔了,你想亲自跑一趟,让我给你写两份圣旨,如果嘉南是和李谦私奔,就赐婚。如果嘉南是被李谦劫持的,就赐死李谦。是这个意思吗?”
“是!”曹宣还没有摸清楚太皇太后的意思,却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表现诚意,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太皇太后,他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道,“太皇太后,我好歹是看着嘉南长大的,论起来,我还是她的姐夫。曹家和姜家的恩怨是一回事,可若是嘉南的婚姻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想嘉南成为另一个太平公主。
“如今姜律和王瓒已经赶了过去。
“如果嘉南是自愿和李谦去的山西,姜律和李谦遇上,嘉南肯定是要护着李谦的。但姜律怎么能放过李谦?如果嘉南是被李谦劫持的,姜律追了过去,那李谦万一用嘉南当成人质胁迫姜律,嘉南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太皇太后紧紧地抿着嘴,目光黯淡地斜依在大迎枕上,半天没有说话。
曹宣不敢催促,屏气凝神地侯在一旁。
“我明白了!”良久,太皇太后缓缓地道,“清蕙说嘉南不会私奔,可也没有否认姜宪私底下常常和李谦见面,是吗?”
曹宣点头,道:“清蕙的确是这么说的。”
第177章 下旨
太皇太后听了,又是一阵沉默。
曹宣琢磨不透太皇太后此时是怎么想的,只有静心屏气地侯着,心里却急得不得了。
姜律是少年将军,骑射功夫了得,而且带着王瓒已经比他早走半天,太皇太后这里再耽搁下去,他怕自己就算是求得了圣旨也没办法及时赶到。
他神色间不免露出几分焦虑。
太皇太后看着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向着曹宣伸出手去,一副要下坑的样子。
曹宣忙上前躬身扶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站在了炕头前的踏脚上,比身材高挑的曹宣就高了那么一点点。太皇太后道:“曹宣,你把你姑母给我的懿旨留在我这里吧!”
没有说要干什么?
曹宣犹豫了两息,就把懿旨给了太皇太后。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比太皇太后更疼爱姜宪了,她肯定舍不得让姜宪难过,就像当年,永安公主要嫁给姜镇英,太皇太后不同意,可最终还是依了永安公主一样。
太皇太后拿到了盖了凤印的懿旨就喊了孟芳苓进来,然后把懿旨递给了孟芳苓道:“你这就去准备好文房四宝,我和承恩公要用。”
曹宣愕然。
太皇太后道:“既然要下圣旨,总得有个人拟旨。我看就由你来好了。”
也就是说,太皇太后答应了。
曹宣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人又缓了过来。
他忙着太皇太后去偏殿的书房,然后按着官样文章的格式写了两份圣旨。
太皇太后看着直点头。
孟芳苓走了进来,拿了三份空白的圣旨进来,并笑道:“世子爷,奴婢怕你写坏了,就多拿了一张过来。”
曹宣望着那五彩织金的复背,心情有些复杂。
空白的圣旨应该不是那么好拿的吧?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坐下来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用馆阁体把太皇太后认可了的旨书誊在了圣旨上,并在等墨迹干的时候问一直在旁边等着他写圣旨的太皇太后道:“要不要去行人司那边打听一下今天是谁当值?”
玉玺不止一个,每个的用途都不一样,偶尔皇帝兴起,还会启用新玺。但不管怎样,最少都有七枚玉玺。其中除了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之外,还分别有皇帝用于封命诸侯三公时用的皇帝行玺、用于给诸侯和三公书信时的皇帝之玺、用于发国内之兵的皇帝信玺、用于封命藩国之君的天子行玺、用于与藩国书信的天子之玺、用于征藩用兵的天子信玺。
而传国玉玺是由皇帝保存,其他的玉玺都由尚宝监管着。平时用玺的时候通常都是由行人司将用玺文书送至尚宝司,尚宝司发捐帖给尚宝监,由尚宝监的大太监从管着玉玺的女官处取玺。
程序非常的复杂,繁琐。
可自从孝帝为讨静妃,在静妃生下先帝之后给她进位的时候用了传国玉玺之后,加上先帝是个比孝帝更喜欢折腾的,赵翌又有曹太后又是垂帘听政…各种玉玺的使用就有点乱了。
可不管怎么乱,想在这空白的圣旨上盖上有效的玉玺,就得由行人司的出面,行人司出面,就有可能惊动赵翌。惊动了赵翌,就意味着这件事会变得人皆尽知,众目睽睽,一个不小心,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谁知道太皇太后眉也没有皱一下,起身吩咐曹宣一句“你拿着圣旨跟我来”,连衣饰都没有换,就这样穿着刚才见他的那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芦苇仙鹤图样的褙子,带着孟芳苓直接朝外走去。
曹宣忙跟了上去,又因为不知道太皇太后是怎么样的,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太皇太后:“我来之前问过,今天行人司当值的是翰林院学士吴辅成…”
吴辅成出身寒微,早年进京赶考的时候借居在京郊的长椿寺,镇国公府去世的老国公夫人去寺里还愿的时候曾经救了卧病在床的吴辅成一命,吴辅成很是感激,逢年过年的时候总会去探望老国公夫人。两家颇有些往来。
太皇太后看了曹宣一眼。
曹宣心中一颤,总觉得太皇太后那一眼若有所指似的,心里不免发虚,不敢再说什么。
很快,太皇太后出了慈宁宫,往内务府去。
曹宣一愣。
内廷十二衙门就设在内务府。
难道太皇太后要直接去尚宝监不成?
可没有尚宝司的捐贴,尚宝监是不敢用玺的。
太皇太后应该很清楚才是。
她老人家这是要干什么呢?
内务府巴掌大小的一个地方,十二衙门的大太监全在内务府办公,就是曹太后在的时候,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太皇太后亲临,根本就瞒不住。这都是小事,怕就怕泄露了圣旨上的内容。
曹宣忍不住再次道:“太皇太后,您看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先到行人司那里拿下个公文…”
太皇太后理也没理他,只是催着抬了肩舆有内侍:“快点!”
内侍们不敢耽搁,小跑起来。
曹宣没有办法,只得跟上。
很快,他们进了内务府。
来来往往的内侍都看傻了眼。
太皇太后示意随行的太监:“关门!”
她身边的随行太监立刻把几个还没有走远的内侍、少监拎了回来,关上了大门。
太皇太后就问那几个被拎进来的少监:“尚宝监在哪里?”
能在这里走动的就没有一个傻的,那少监立刻一副鹌鹑样,忙道:“奴婢这就带您去。”
太皇太后点头,由孟芳苓挽扶着往西边去。
曹宣犹豫起来。
太皇太后一个留在原地的随行内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根廷杖,对院子里的那些内侍喝道:“全给我贴墙站了。”
不仅把那几个内侍喝斥住了,那些原本在窗后面看热闹的几个内侍也忙缩回了头。
整个内务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曹宣苦笑。
太皇太后显然早有安排,他留在这里既不能阻止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还不如跟着太皇太后。
他赶去了尚宝监。
看见尚宝监的大太监领着二、三十个内侍跪在院子,太皇太后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天空,原本慈祥的面孔冰冷冰冷,一个穿着正六品服饰的内侍被随着太皇太后过来的内侍按在地上,脸上蒙着打湿了的桑皮纸,因为窒息而拼命挣扎着。
第178章 用玺
曹宣腿一软,差点就瘫在了地上。
他扶着旁边的花树,深深地吸了口气,悄声问他身边一个小内侍:“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内侍看了他一眼,声若蚊蝇地道:“太皇太后让他们在圣旨上印盖,他们说要行人司的捐贴…”
他们当然拿不出捐帖。
所以就这样了?!
难道太皇太后的脸还比不上一张捐贴?
曹宣默然,发现周围跪着的内侍除了两个正五品,都是些没有品阶的。两个正五品一个忍不住举袖擦着满头的大汗,一个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太皇太后温柔地问地两个五品的内侍:“你们手里也没有保管玉玺的钥匙吗?”
曹宣看了看太皇太后白皙丰腴的面庞,想到还在太皇太后脚下垂死挣扎的那个六品内侍,突然明白了他姑母有天对他说过的话“只要能后宫里活下来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他想起伺俸了太皇太后快半百的太皇太妃…那位,是他未来妻子的姑奶奶…
曹宣觉得自己的额头好像也开始冒起汗来。
那位像筛糠般的内侍已手脚并用地朝太皇太后面前爬去,厮声嚷道:“太皇太后,奴婢知道钥题放在哪里?奴婢这就去给您找…”
太皇太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刘小满则上前扶起了他,见他裤裆湿漉漉的,发出一阵怪味,站都站不住了,忙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过来架了那内侍,刘小满这才笑着对那尿了裤子的内侍柔声道:“这才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使唤你,那是你祖上冒青烟,是给你的恩典,你应该好好地帮着她老人家当值才是…”
他说着,随那两个内侍进了尚宝监的正堂。
太皇太后看了曹宣一眼。
曹宣打了一个寒颤,想到那两张圣旨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回过神来,急匆匆地从太皇太后身边跑进了尚宝监的正堂。
身后传来一片求饶声。
曹宣强忍着才没有回过头去。
如果太皇太后把这些人都给杀了,皇上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吧?
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派了人去追他?
如果他被追上了,又该怎么脱身呢?
曹宣心乱如麻,只见刘小满不知道哪里拿出一大串的钥匙,嘴里嘟呶着“到底哪串钥匙才是”,手却麻利地试着那个放在琉璃罩子紫檩木架里面的“皇帝行玺”,而那个尿裤子的内侍早已说不出话来。
他顿时有些走神。
姜宪算是公侯,给她赐婚,自然得用皇帝行玺。可李谦却只是个小小从三品的游击将军,赐死的那道圣旨…若是皇上当成私事来处理,着礼部用他平时用在奏折上的印章就行了,如果当成公事来处理,由刑部上折子盖上“皇帝制诰”的印章就行了。李谦这回搭上了姜宪,也算是享受了一次公侯的待遇,圣旨印着“皇帝行玺”。难怪这朝廷上下的少年郎都想尚了姜宪,连死都可以享受比别人高的等级…
曹宣想到这里,不由冷哼。
如果李谦真的劫持了姜宪,死都便宜他了!
他再朝刘小满望去的时候,刘小满已拿了皇帝行玺出来,对曹宣道:“快把圣旨打开铺在书案上。”
曹宣慌乱地“哦”了一声,快手快脚地打开了圣旨。
刘小满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小盒朱砂。
曹宣差点流眼泪。
连这个都事先准备好了…太后太后身边真的是人才济济。
然后他看着刘小满连手都没有颤一下地将皇帝行玺盖在了圣旨上面。
曹宣想,太皇太后那里还有张空白的圣旨,如果盖上了皇帝信玺送给姜镇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翌知不知道自己坐在火山的口子上,随时都会被岩浆给吞没…
他撒了吸墨的细沙在朱红的印章上,在等着印章干的时候小声问刘小满:“外面的人怎么处置?会惊动皇上的。”
刘小满望着他笑,笑容显得有些和善:“谁去告诉皇上?连玉玺都保管不好…”
曹宣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加之他现在正在做的事,不由心中发毛,道:“可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都不说,以后再说还有什么用?”刘小满像教导小辈似的声音温煦,“更何况,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他干不好,自然有人想干。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怎么不见一个正四品的?人家都躲在屋里揣着聪明装糊涂呢!承恩公以后做事,也要多动动脑筋才是。人心难测。可也正是这难测的人心,掌握好了,就能无往不利。”他见曹宣听了他的话一点也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忍俊不住,索性低声道,“早年这玉玺是由宫里的女官掌管的,你道为会何孝帝时候变成了尚宝监?就是因为那时候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们觉得用印不方便,不能瞒着皇上偷偷地在圣旨上用玺,没办法显示司礼监是内廷第一衙门的威风。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老实?事情做绝了,大家鱼死网破,皇上还敢管到太皇太后的头上不成…”
曹宣完全懵了。
到底是曹太后护着长大的,就算是家破人还是有几分稚嫩。
刘小满笑着,拍了拍曹宣的肩膀,道:“你也别发呆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嘱咐了,让奴婢等会走趟御马监,让他们把皇上养在西苑的那匹汗血宝马借着用一用。国公爷此时不妨出宫去,想想要带哪几个人去山西。等会奴婢带着马和圣旨在皇城北大街的内教场等您好了。那里的管事太监是奴婢的熟人,正好把那马给涂点颜料,万一那马跑死了,也不用管,直接丢在路边就行,别人也不知道那是匹汗血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