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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律摇了摇头。

他昨天一夜没睡。一会儿担心王瓒年纪轻,经历的事少,沉不住气,不仅没有打探到赵翌的动向,反而暴露了姜宪失踪的事;一会儿又想着姜宪,怕她万一落在了赵翌的手里,赵翌处心积虑地要姜宪给她做皇后,把姜宪逼急了,和赵翌撕破脸,吃了亏怎么办?

所以第二天他们一进城,姜律就准备和赵啸几个分道扬镳,这毕竟是姜家的事,若是姜宪出了什么事,也应该私下解决才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姜宪的笑话,伤了姜宪的自尊。

赵啸一听就急了,道:“阿律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当外人吗?”

姜律在心里琢磨着,赵啸为了娶姜宪连皇上都得罪了,不管以后姜家和靖海侯家是否能结亲,赵啸的诚意是值得尊重的。何况现在赵啸和姜宪已经在说亲了,赵啸还对姜宪一往情深,这个时候不让赵啸帮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想到赵啸精明能干,他愿意帮忙,自己正好多了个强有力的帮手,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略一沉忖就答应了。

谁知道曹宣也提出来帮着一块儿找姜宪:“虽然说两家的大人有些误会,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好歹是一块儿长大的,我和保宁玩不到一块去,可也希望她能过得好。禁卫军那边还认识几个人,或是你们有需要,我多多少少也能帮把手。”

曹太后执政十年,曹家就风光了十年。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谁知道曹家还留着什么底牌?

曹宣愿意帮忙,说不定真的就打听到了些什么。

况且现在曹家和白家联了姻,两家也算是盟友了,他愿意帮着找人,两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冰释前嫌。

姜律自然答应了。

金宵和邓成禄闻言也要跟着一起去找姜宪。

他们一个是外地人,京城的几个城门叫什么名字都未必说得清楚。一个虽然从小就在这皇城根下长大的,可比大姑娘还要老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己胡同口住的那户人家姓什么估计都不知道。

让这两人帮着去找人,说不定人没有找到,就弄得人人侧目。

姜律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这两个人劝回了家。

不曾想这才五、六个时辰,这两人又找了过来。

他不由道:“你们俩个怎么凑到了一块?”

在此之前,两人甚至不认识。

金宵道:“我们既担心郡主,又怕自己能力不足,给阿律哥和靖海侯世子添乱。”他说着,看了邓成禄一眼,道,“我们俩人就商量了下,我们俩给你们跑腿好了!别的不敢说,至少我们俩的嘴还算紧,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免得你们没有人手用。”

姜律听了这话颇有些感激,道:“我这不是怕委屈了你们吗?”

“阿律哥说的什么话?”金宵忙道,“承蒙阿律哥看得起,把我当朋友。这朋友可不仅有通财之谊,还要有兄弟之意。阿律哥再这样说,我会以为阿律瞧不起我,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待的。”

姜律是个爽快人,听了这话不由笑着拍了拍金宵的肩膀,道:“行啊!难得你有这心,那就一起吧!”

他怕打草蛇惊,有什么事都自己跑,不仅累得要死,而且成效很低。

金宵和邓成禄能加入,能帮他不少忙。

两人高兴地跟着姜律去了镇国公府。

姜镇元听说两人主动帮忙,也没有多说什么,让来禀告的小厮带着四人一起到书房来。

金宵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姜镇元很激动,一反在同龄朋友间的伶牙俐齿,恭敬而持重地给姜镇元行礼。

或者是道不同不知深浅,邓成禄见到姜镇元的时候就比金宵镇定从容多了。

几个人分主次围着姜镇元的书案坐了下来,坐在书案后的姜镇元的目光就落在了王瓒的身上。

“阿瓒,这两天辛苦你了!”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姜家不是国公府,如果王家没有出了个太后,这两孩子多般配,“保宁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要自责。不管是谁掳了她去,都是有用意的。我们纵然这一、两天没找到她,三、四天内必定有消息。她又不是在街上被人拐了去,茫茫人海没有个寻处。”

要说焦急,姜镇元比谁都焦急,可看到王瓒像去了半条人命一般,再多的责怪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王瓒抬头看了姜镇元一眼又很快垂了眼帘,嗡声嗡气地道:“伯父您别说了,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是我们把她带出去的,如今人丢了,您…您就打我一顿好了。”

他说着,突然间眼泪滚滚,起身就跪在了姜镇元面前。

姜镇元忙上前拉住了王瓒,怅然道:“你这孩子,不要出了事总往自己身上揽,要怪,也怪阿律,他是你们的大哥…”

那边姜律见姜镇元拉王瓒的时候已上前搀了王瓒的胳膊,伤心地道:“阿瓒,你别这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三个人拉扯了半天才重新坐下。

金宵看着不禁在心里想,自己这个相邀的是不是罪魁祸首啊!

他望着姜镇元欲言又止,不由朝邓成禄望去。

邓成禄坐在那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这人是指望不上了。

金宵想着,站起身来,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姜镇元道:“你们都不要说了,若是心存内疚,这几天就要拧成一股绳,想办法尽快地把保宁找到。”

金宵几个连连点头。

姜镇元就问起了赵啸:“…他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姜律恭谨地道:“我们约好了不管有没有消息,我们酉时都在国公府碰头。”

姜镇元倾身去看明间里的更漏。

金宵已机敏地站了起来,道:“离酉时还有一刻钟。”

姜镇元点头,对姜律道:“那你就说说去见高岭的事吧?”

姜镇颔首,详细地说了起来。

不一会儿,赵啸和曹宣到了。

给姜镇元行过礼后,姜镇元没有废语,问起了姜宪失踪的事:“你们把事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包括你们之前都在干些什么?之后人都在哪里?看见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不管有没有证据,不管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都要一一的告诉我。至于皇上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第161章 失去

姜律几个到底都还年轻,和姜镇元相比,不管是人脉还是行事的手段都不在一个等级上,有姜镇元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几个人精神一振,各自说起各自的情况。

姜镇元仔细地听着,不时地问几句,大家就顺着他的话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等姜镇元问完了话,已是亥正时分。

大家都没有用晚膳,说话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谈话告一段落,都感觉到饿得不行了。

姜镇元很是歉意,道:“都是为了帮我们家的嘉南才让大家饿着肚子。”

忙吩咐早已等候多时的厨房上菜。

他自己却什么也吃不下,想回去再仔细想想姜宪这件事,又想到自己在这里几个孩子会感觉到拘束,他索性留下姜律作陪,自己一个人回了内室。

房氏也一直关心着书房的动静,见姜镇元回来,忙上前帮他更衣,又能亲自摆了碗筷服侍他用膳。

姜镇元看着围在自己周围忙得团团转的房氏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明天什么时候进宫?”

房氏叮嘱了贴身的大丫鬟给姜镇元上什么茶水之后,挨着姜镇元坐下,道:“明天卯时就走。”

镇国公府离紫禁城不远,去了早了太皇太后还没有起来。

姜镇元道:“那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和太皇太后把保宁的嫁妆定下来吧!也免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闲着没事听到些什么风声。”

如果姜宪最后嫁给赵翌,礼部的聘礼不会少,他不想委屈了姜宪,就得给她准备相应的陪嫁。如果是嫁给赵啸,那更得给姜宪准备丰厚的陪嫁了。既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能免俗,那干脆就做得好看点。

“公主府的东西是留给她的。”他沉吟道,“镇国公府除了老祖宗们留下来的东西之外,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姜律,一半给保宁带走。”随后怕房氏心里不痛快,解释道,“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可没有这些身外之物,日子也过不好。只是这些东西给了保宁,是保宁防身保命的东西,给了阿律,也不过是多吃几顿好的,多穿几件衣裳罢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相信我们精心教养出来的阿律不是那种靠吃祖宗饭的人。”

房氏连连点头,柔声道:“您从前就跟我说过。家里留太多的钱财,子孙们不免花销无度,反而容易把个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原本能建功立业的,最后只知道吃喝玩乐。阿律的事,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也是从姑娘走过来的,姑娘家的难处我知道。您不用担心我心里不舒服。等我们娶了儿媳妇,不也有了成套的家俱,琳琅满目的瓷器锡物?”

姜镇元不由感激地捏了捏房氏的手,低声道:“贤妻无祸事,我真庆幸岳父当初把你嫁给了我。”

房氏心里甜蜜蜜的,面上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夫妻俩人商定了姜宪的嫁妆,房氏再去宫里,就主动了很多。

太皇太妃作陪,她和太皇太后坐在洒落在阳光的大树底下对着姜宪的嫁妆。

太皇太后拿下夹在鼻涩上的老花镜,仔细地打量着房氏。

房氏圆润的脸庞虽然难掩眼角的皱纹,却神色温柔,优雅又从容。

“我脸上什么不妥的吗?”感觉太皇太后目光的房氏不解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和头发。

“没有,没有。”太皇太后把老花镜交给了身边正在誊抄嫁妆单子的孟芳苓,笑道,“这是你们镇国公府一半的家当了吧?这肯定是镇国公的意思,可你若是不同意,他也不好拿这样的主意。”她说着,握了房氏的手,拍了拍房氏的手背,道,“你很好!很好!”

房氏赧然地低头。

太皇太后却道:“你们也不必如此宠着她。有时候,钱财才是惹事的祸端。等会芳苓把单子抄好了,我挑几样给保宁作陪嫁就行了,其他,你们还是留给阿律好了…”

房氏急起来,还要说什么,太皇太后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道:“你们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等到我那重外孙出生了,你们再给保宁做做面子。”

到时候她肯定不在了,保宁就更需要依仗镇国公府。有了这样一番来往,不管以后保宁过得怎样,都没人敢怠慢她了。

房氏明白了太皇太后的用意,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添减着姜宪嫁妆,等第二天离宫的时候她眼睛还是花的。

她不禁对身边体己的嬷嬷笑道:“我看我也得学太皇太后配副眼镜才行!”

这位嬷嬷夫家姓黎,原是房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姜家做管事的世仆,大家就改了称呼,年轻的时候称黎大嫂,如今称黎嬷嬷了。

她闻言笑道:“那眼镜虽然是稀罕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可我听宫里的人说了,这东西是西洋进贡的,那就是要通过市舶司了。那靖海侯府在福建,一副眼镜,还不是世子一句话的事!”

朝廷有三处市舶司,其中就有一处设在福建的布政司所在地福州。

正是靖海侯府的辖地。

如果事情能这样简单那就好了。

姜宪失踪的事,房氏连黎嬷嬷都没有告诉。

她支支吾吾地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回去却发现姜镇元在家里,没有去五军都督府。

这对姜镇元来说是非常少见的事。

房氏想到了姜宪不由得大惊失色,没有更衣就去了姜镇元在内院的书房。

姜镇元正像困兽似的在屋里子打着转,见房氏到来,把身边服侍的都遣了下去,压制不住焦虑低声对房氏道:“皇上这几天忙着和内阁辅臣们商讨苏浙税赋的事,压根就没有派人去过田庄…”

房氏脸都白了,失声道:“那保宁去了哪里?”

“不知道。”饶是姜镇元,目光中也闪过一丝的茫然,已经四天四夜了,时间拖得越久,对姜宪就越不利,“我已经让人去查这些日子有什么人出过城了…只是涉及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会不会有漏网之鱼…我也让姜律问掌珠了,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赵啸几个那里,我也让他跑一趟…”

要是能问出什么事来是早就问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房氏忧心忡忡。

保宁,不会有什么事吧?

第162章 途中

被房氏惦着的姜宪此时正坐在荒郊野外的一片树林里啃着咸菜馒头。

刘冬月心疼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他闭了闭眼睛,自己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大着胆子挤到了云林等人歇息的火堆旁,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云林,声音卑微地道:“云爷,能不能给我点热水,我冲杯热茶给我们郡主喝。”

“不行!”云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刘冬月心中一沉,就听见云林道:“我们家爷叮嘱过了,说郡主从小就娇养在宫里,喝得都是玉泉山的水。怕郡主水土不服,特意装了几皮囊玉泉山的水。郡主若是要喝茶,你就倒了那玉泉山的水在这火堆旁帮着郡主烧一点。我们喝的水不能给郡主喝。”

他死寂般的心又活了起来。

刘冬月连声向云林道谢,用马车里的锡壶给姜宪烧了一小壶水,然后提进了马车,给姜宪沏了壶仁化银豪,低声道:“郡主,您还是吃点心吧!这馒头配着咸菜是好吃,可吃得多了也不行,容易口渴,还容易浮肿。”

在他的印象里,有一次姜宪好像就是吃多了咸菜引起了浮肿的。

“您还是喝口茶润润口吧?”刘冬月说着把茶递到了姜宪的手边。

姜宪怏怏把手中的馒头丢到了青花瓷水草纹的大海碗里,接过刘冬月捧上的茶喝了几口,觉着口齿间都新清了很多。

刘冬月看着不免劝她:“郡主,那李谦既然能给您带点心,还能弄来热气腾腾的鸡汤,您想吃什么就和李谦说就是了,您这样,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还不知道怎样地伤心呢!”

“她不会知道的。”姜宪喃喃地道,把茶盅递给刘冬月,然后伸出手去,道,“你扶我一把——我今天没有动弹,站都站不起来了。”

刘冬月忙放下茶盅把姜宪扶了起来,并殷勤地道:“您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都快黑了。我听云林说,大家歇一会就要启程继续赶路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压了嗓子道,“郡主,李谦不在!我刚下去的时候他就不在,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自那天刘冬月亲眼目睹了姜宪把个大迎枕砸向了李谦,而李谦却没有动怒之后,他就不怎么怕李谦了,还敢在李谦后面说他的不是。

刘冬月觉得,现在李谦的态度才是臣子应该遵守的本份。

姜宪没有作声。

李谦不会无缘无故地不见的。

不是去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

算一算,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了。

她也有两天没有下过马车了,就是内急也是在马车里解决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姜律他们追了过来就好了。

从她离开田庄到现在已经快五天了,路边的庄稼田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的土地坡,一座一座的山林。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纵然没有进入山西境内,也离山西很近了。

姜宪手脚僵直,好不容易才靠着刘冬月的帮助下了马车。

云林和李谦那班护卫围在一堆篝火旁吃着干粮,火上架着个被熏得漆黑的大锡壶。

没有看见李谦,还有李谦身边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

听到动静,火堆旁的人回过头来,见刘冬月扶着姜宪站在马车旁,他们又纷纷地转过头去,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难道他们在遵守“男女受授不清”的规矩不成?

姜宪在心里嘀咕着。

云林跑了过来。

他恭敬地给姜宪行了礼,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姜宪打量着四周,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就是下车来随便走走。”

这是个很寻常的山林,可能是因为已是傍晚时分,下起了寒气,山间有淡淡的峦雾飘飘荡荡,空气也一改午间的燥热,变得凉爽而湿润,沁人心脾。

云林闻言就回了火堆边。

一点也不担心姜宪会跑或是呼救似的。

姜宪就悄声地问刘冬月:“我的佛珠手串还在你哪里吗?想办法留个记号!”

刘冬月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围着休息的地方转了几圈,看着天色深深暗了下来,有不知名的蚊虫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两人忙上了马车。

刘冬月又去热了壶热水进来,并且一进来就告诉她:“云林说我们这就启程了。”

姜宪懒懒地依在迎枕上“嗯”了一声。

外面传来几声马打喷嚏的声音。

姜宪知道,他们这是要继续赶路了。

她问刘冬月:“李谦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刘冬月悄声道,“是云林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他到底去干什么了?

不会被姜律给捉了吧?

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前世可没有抢人这件事。

现在是不可预料的未知。

姜宪很害怕。

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渐行渐近。

姜宪忙撩了帘子看。

李谦和他那个随从骑着马回来了。

姜宪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马车外传来李谦和云林的低语。

不一会儿,李谦撩了车帘探进头来,道:“保宁,你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我去前面村子弄了点山药,让人炖了些粥。”说着,把手中的一个小陶罐递给了刘冬月,道,“你服侍郡主吃点粥。”

姜宪很是意外。

难道他去了这么长时候是去给自己弄吃的去了?

她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多谢李将军!”

她示意刘冬月把东西收下,既看不出来是否高兴,也看不出来是否生气,声音温柔,客气有礼,静静地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却像坐在金銮宝殿上似的优雅从容、气度俨然,好像她接受的不是一罐乡野村夫熬出来的粥,而是在接受外番来朝的贡品一般。

李谦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吩咐马车上路。

刘冬月手捧着陶罐,下巴微扬,与有荣焉地赞扬姜宪:“郡主,您做得对!您可是金枝玉叶,那李谦算什么?您就应该这样狠狠地晾着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天之娇女,皇室贵胄。别以为您对他和颜悦色就在你面前随意说笑!”

姜宪但笑不语。

而被刘冬月腹诽的李谦,此刻却眉头紧锁地骑在马上,望着姜宪的马车,眼底闪过苦痛之色。

第163章 心寒

一直注意着李谦的云林不由靠了过去,低声道:“你怎么了?我看郡主挺好的,并没有拒绝你的好意啊!”

自从那天李谦和嘉南郡主争执了几句之后,嘉南郡主好像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不仅对李谦给她准备的吃食毫不挑剔,而且一路上非常的配合,让休息就休息,让赶路就赶路,安静顺从像朵养在花盆里的花。

可就这样,李谦才觉得深深的不安。

他不由地叹了口气,望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气,徐徐地道:“云林,我们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会发脾气吗?”

云林笑道:“当然!不然谁有那么多的精神,生气、发脾之后通常会伤心,也是很累的。”

李谦闻言,自嘲地笑了笑。

如鬼使神差般,云林一个激灵,突然听明白了李谦的话。

从前郡主和李谦闹腾,是因为她还在意李谦,现在对李谦拒之千里,也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客气起来。

他望着姜宪坐的马车,不由骇然。

嘉南郡主的性子…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也就是他们家公子,若是换了别人,哪里想得到?

不仅想不到,说不定还以为嘉南郡主想通了,安静下来。

云林迟疑道:“公子,郡主,郡主这几天不会一直都在生气吧?”

“如果是生气就好了!”李谦说着,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喃喃地道,“怕就怕她把我抛到了脑后,连仇人都不想和我做了。”

云林听得目瞪口呆。

李谦苦笑,道:“像郡主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往她身边凑,她理你,那是抬举你。你觉得自己委屈,大可不必在她身边服侍,因为你走了,自有大把的人等着补上你的位置。就好比郡主想成亲了,赵啸、金宵、邓成禄,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可在郡主面前,也只有等着被选的份。而且就算等着,也未必能选上,还得用些的手段让郡主青睐。而像我这里的,就算是想被郡主挑三捡四的,还没有资格呢!”

云林不由得沉默。

这几个除了邓成禄他之前没有接触过,金宵,十八岁从三品武将,出身显赫,俊美无双;赵啸,那就更不要说了。不知道有多少家资万金的大商贾想把嫡出的女儿送给赵啸做妾,甚至是通房,只求赵啸能笑纳。逢年过节唱堂会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官宦世家以能请到赵啸出席为荣。可就这样出色的两个人,在嘉南郡主面前也只有被挑选的份。

“所以她和我闹,我心里还有些底。”李谦继续道,语气淡淡的,“她这样待我客客气气,反而是不想和我多说,把我当成身边寻常人打发了事,就像你生气,又要精力又伤脑筋,为什么?或是因为这个,或是因为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才会花精神纠正他。你要是对这件事不在意了,还费那个精神做什么?

“我们明天就要进入山西境内了,何况钟天逸还在娘子关等着我们。

“镇国公府那边,多半也瞒不住了。

“从前我有五、六分把握她会留下来。

“可现在,我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心里慌得很。

“万一姜律追了过来,她要跟着姜律回京城…”

他该怎么办?

李谦神色间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这样的李谦,云林从来不曾见到过。

在他的心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李谦都是刚毅果敢,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从来没有软弱迷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就像当初他要把嘉南郡主带回山西去。

云林觉得李谦异想天开,疯了。

可他还是跟着李谦悄悄地潜回了京城。

他总觉得李谦既然敢做,就敢当,肯定有几分把握才是。

这是云林第一次看见李谦的软弱,也是云林第一次感受到李谦对姜宪的患得患失。

李谦在两人的关系上也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笃定吧?

云林在心里思忖着。

李谦已打起精神,道:“还有两天,我会在这两天让她回心转意的。”

他的声音有点大,不知道是在鼓励自己还是鼓励云林。

不知道为什么,云林看到这样的李谦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想转移李谦的视线,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一串小紫叶檀十八子的佛珠手串,道:“这是刘冬月挂在刚才我们歇息的那片树林的东西。”

李谦笑着接了过去,把它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

那荷包里,还有块素帕。

云林道:“你不如把帕子和佛珠都还给郡主。”

这样,也让嘉南郡主知道李谦对她有多好了。

李谦摇头,笑道:“她会觉得丢脸,恼羞成怒的。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说着,又顿了顿,“就算以后想她知道,也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云林无话可说。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李谦去了姜宪的马车。

姜宪正在喝茶,那罐粥被放在一旁。

李谦没有去碰那罐子,却直觉地知道,那罐子里的粥肯定已经变凉。

姜宪对他的陡然出现并不惊讶。

她从容地微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盅,客气地道:“要不要喝杯茶?信阳的毛尖。冬月的茶艺还不错。我只知道冬月办事稳妥,没想到他沏茶也有一套。”

李谦看了低眉顺眼缩着肩膀跪坐在一旁,生怕他看了碍眼的刘冬月一眼,道:“保宁,我有话跟你说。能让刘冬月去他的马车里休息一会吗?”

“当然!”姜宪笑道,“客随主便。李公子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她笑容温雅娴静,风仪高华,如那些前朝仕女图中的那些美人。可她的眼睛却清冷如晨星,就像他第一次在宫里看见她时的一样。

李谦看着就觉得头痛。

“那就算了!”他妥协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他斟酌道,“上次你不是问我帮我的人是谁吗?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如今…”

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

两军交战,本来就应该各施手段。

他不告诉她自己在姜律身边安排的是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偏偏她气得要死!

他又不想总和她这样冷战,思来想去,最后只得低头。

还要琢磨怎样用词让她不会反感。

他觉得这比他行军打仗,千里追敌还要难!

李谦很想拉拉自己的领口。

谁知道姜宪却嗤笑,接着他的话道:“如今就要进入山西境内了,李将军安排来接应的就在这附近了,我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了…”

第164章 安插

姜宪的怒意来得非常突兀,好像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突然被人踩了尾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朝踩他的人挠了过去似的,就是刘冬月,也猝不及防地愣在了那里。

李谦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占据着姜宪的目光和思绪,能引起她注意的,都是她在意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看见姜宪知道赵啸受伤后要送药材给赵啸的时候,心里会既慌张无措又伤心难过了。

姜宪不理他,他反而惶恐,她朝着他发脾气,他反而踏实。

“我没有这么想。”李谦忙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姜家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是永远都不会背叛姜家的。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我太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山西了,我绞尽脑汁,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想。只好请了个朋友帮忙。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伤害姜家,也绝不会对姜律不利。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发誓…”

姜宪根本不领情,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吗?”

李谦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宪会猜出是谁来?

可姜宪这么说的时候,他想到姜宪的聪明,却又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但也正是因为姜宪太聪明了,不能排除她是诈他。

李谦不免有些为难。

他不想和姜宪继续这么冷战下去了,只要姜宪愿意和他说话,只要姜宪还愿意继续和他闹腾,他就有机会宠着她,哄着她,让她高兴。但万一姜宪是想诈一诈他,这件事就没完,等着他的可能就是更沉默的面孔,更冰冷的对待。

李谦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那就坦白好了。

有时候,坦白是最好的防守。

“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李谦坦然地望着姜宪,真诚地道,“我压根就没准备骗你。不过我们现在在路上,不是最好的时机罢了。你应该理解才是。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了。你不能就这样定了我的罪。要不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说?你现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

这家伙在她面前却惯来无脸无皮。

她真心没他的脸皮厚。

姜宪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李谦两句。

她那天是挺生气的。可她好歹做过几年垂帘听政的太后,不像做郡主和做皇后那会,脾气一来了谁也挡不住,她现在也知道越是遇到事情就越要冷静了。

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很快就开始推测是谁在帮李谦的。

随后她想到两人的立场不同,会有分歧也是常理,倒不是很生李谦的气了。

就是有点觉得没意思,慵懒的没有兴致去做别的事情。

不曾想她刚把自己心里那个名字怨怼的葫芦按下去,他倒是不作不死地跑到自己面前又说起这件事来,还一副看上去坦白直率实际居心叵测的样子告诉自己他不能说。

如同当年在庙堂上群臣对答似的。

她原本都已经停熄了的怒火不受控制地又被他挑了起来。

姜宪讥刺地回击着他。

可事情还是像前世一样,那家伙想逃避这个问题,开始和她绕圈子。

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让未来名动天下的李大将军给我赔不是,我可不敢当。”她挑着眉梢笑着,带着几分不屑的挑衅,几分算计的狡黠,让李谦的心抑制不住地怦怦乱跳,“让我猜猜,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能无视天家的威严,敢挑战姜家的底线帮你…我们先来看看我的失踪会让谁讨了好去?赵啸?他是损失最重的一个,可以排除了。白愫?我们情同姐妹,她不会。曹(宪)宣?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已经订了亲,和姜家达成了联盟,我失踪了,对他没有一点好处。金宵?我就是嫁给邓成禄也不可能嫁给他吧?难道是邓成禄?”

姜宪凝视着李谦,唇角泛出一丝冷意。

李谦无奈地苦笑。

远在京城的镇国公府,镇国公姜镇元外院的书房,此时却灯火通明。

姜镇元揉了揉眉心,难掩的疲倦爬上了他的眉心,他因为着急上火而略带几分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在书屋里响起:“我也知道很晚了,可我们却是一刻钟也拖不起了。我们再想想,嘉南失踪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事?”

赵啸几个围坐在姜镇元的身边。

墙角的立式宫灯偶尔爆出几声灯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赵啸自姜宪不见后就几乎没有合眼,不仅瘦得厉害,明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如果不是皇上掳走了姜宪,不,就算是皇上掳走了姜宪,也等于是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不过因为是皇上,别人知道了觉得他这耳光挨得值得,如果是别人,那他就会成为朝野的笑柄。

是谁要这么害他!

曹宣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劫持姜宪?劫持姜宪会有什么好处?

之前曹太后想让他娶姜宪,后来他又和白愫订了亲,他就有点避着姜宪,真的没有注意姜宪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金宵则是不安地动了动,望了眼整个人都颓唐了的王瓒。

只有邓成禄,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呆呆地望着书案上羊脂白玉雕成的卧鹿镇纸,仿佛已经神游天外,只有个躯体留在凡间。

怒急攻心,姜律就有些不耐烦起来,问金宵:“田庄是你赁赁的,提议过去游玩的也是你,你难就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要知道,我们几个可都在田庄,带去的护卫随从也不少,那一般人不踩盘子,怎么可能知道嘉南住在哪里?田庄的布局是怎样的?”

众人好像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目光蹭蹭地全落在了金宵的身上。

金宵脸色涨得通红,却又没有办法辩解,憋着口气,胸膛一起一伏的,半晌才红着眼睛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之前是辽王邀我过去玩的。不能,也不是邀我一个人,是邀了我们几个从边镇过来的参将和游击将军,榆林总兵邵世伯的儿子邵江就去了,我是被邵江拉过去的…

第165章 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