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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营是掌管火器的,可近些年国库空虚,无力支持神机营的火器,神机营很快就没落了。神机营火器的制造方法掌握在兵部手里,可神机营却有很多废弃的火器。李长青是土匪出生,看见什么收刮什么,他又怎么会放过神机营里的那些火器。

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伯父呢?

如果李家有了火器简单的制作方法,再回到自己老家山西,肯定如虎添翼,会比前世更顺利地攻破京城,让赵翌做个末代皇帝,得个“顺”或“哀”的谥号…可如果李谦像前世一样,得了便宜还不认帐…

姜宪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重生后第一次犹豫不决。

太皇太后当然不知道姜宪在想什么,她依旧在说李谦:“他难道不知道曹氏会在万寿山贻养天年吗?”

“当时可能不知道。”姜镇元恭敬地道,“后来知道也已经晚了。不过,李家这次总算是把这土匪的名声给正过来,大家现在私底下说起李长青,都说他忠心仁义,是条汉子。”

太皇太后才不相信这些说辞。她道:“从前曹太后还想把掌珠嫁给她,我没有答应的。现在想想还好没答应,掌珠要是真的嫁过去,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您说得对。”姜镇元满面笑容地顺着太皇太后说了会话,就起身告辞了。

姜宪去送他,在慈宁宫的门口把自己的对李长青的担忧告诉了姜镇元。

姜镇元笑道:“我也想到了。但他到底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姜宪听着,面露犹豫。

姜镇元只好主动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姜宪就顺着太皇太后的话说起了白愫:“伯父,您看,让白愫嫁了曹宣怎样?”

姜镇元颇为诧异,道:“你怎么管起这事来?”

姜宪道:“现在局势不稳,皇上刚刚亲政,辽王和镇南侯世子都未娶妻。前几天同心陪着两位姨母进宫,在我面前忧心忡忡的。掌珠陪了我这么多年,不管是人品性格还是出身教养都是京城里拔尖的人物,我们一块儿长大,我想她能嫁个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想请您帮个忙——曹宣虽然不是顶好的人选,但毕竟是认识的,他的品行我还是信得过的…

第90章 相求

姜镇元听着有些啼笑皆非,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啊,真不知道让我说什么好。皇上不过是问了一句辽王现在怎样了,就被你们传出要赐婚的消息,这要是真赐了婚,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好了。你放心,没人会拿掌珠去联姻的。”

她又不是想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给辽王和靖海侯世子赐婚,她是要让白愫得偿所愿!

姜宪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全是笑,道:“反正我觉得这种事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皇上没有这意思,阁老们有这意思呢?您就帮掌珠做了这大媒吧!我很担心北定侯府到时候也做不了掌珠的主,掌珠毕竟是在慈宁宫里长大的,又和我情同姐妹…上次曹太后就想把掌珠嫁给李谦。要不是后来出了万寿山的事,掌珠此时只怕已经定了亲。”

姜镇元听懂姜宪的意思了。

姜宪这是怕掌珠盲婚哑嫁,所嫁非人。

他看着眼前好像又长高了些的姜宪,不由满心感慨。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像小猫般柔弱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都知道为自己的姐妹谋划了。说起来,那掌珠也不过只比姜宪大十天而已…姜宪,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姜镇元只不过是这么的一想,心里就充满了浓浓的不舍。

他这侄女可是他胞弟留下来的唯一血亲,怎么也要找个智勇双全,英俊洒脱的好男儿给她做夫婿才行。

姜镇元脑子里飞快想着京城的那些功勋之家和自己听说过的青年俊杰,决定回去之后就让自己的夫人这些天出去串串门,具体的了解了解,有几个初步的人选。

姜宪就问起姜律的事来:“怎么会让他去五城兵马司。就是西山大营也比那里好啊!”

之前姜律在大同总兵府任游击将军。

五城兵马司还负责各市场的税赋,事情又多又琐碎,不是想从中捞点油水的人是不喜欢去的。

姜宪觉得五城兵马司把姜律的格调都拉低了。

“这是我的意思。”姜镇元笑道,“你大哥性子浮躁,正好到五城兵马司去磨磨性子,让他别以为什么事都很容易。”

这就是让姜律去历练了。

属于教子的范围了。

她自然不能随便乱说。

姜宪笑道:“那掌珠的事…”

“你让我想想。”姜镇元道,“这件事我不方便直接去跟曹太后说。最好找个中间人。不然曹太后不答应还扯出你来,反而弄巧成拙。那可就麻烦了。得从长计议…”

姜宪松了口气。

只要她伯父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的。

她把伯父拉到了一旁。小声地问:“有没有人提出圈禁曹太后?”

“暂时还没有。”姜镇元觉得这样的小侄女很有意思,学着她低声道,“我一直劝皇上要孝顺,估计别人也就不好意思提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已经跟皇上身边的小豆子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他会告诉我的…”

姜宪窘然。

前世。她给方氏喂鹤顶红的时候把和小豆子对食的宫女也抓了起来。她还以为小豆子之所以没有吱声是因为受了她的威胁,原来小豆子早就和她伯父勾搭在一起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赵翌有多不靠谱,连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也脚踏两只船。

姜镇元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了几声。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带信告诉我。你大哥也回来了,等我们忙过这阵子。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顿饭。”

姜宪点头,微笑着目送姜镇元离开。转身回了慈宁宫的东暖阁。

太皇太后正等着姜宪回来了打牌,吩咐孟芳苓去铺了桌子之后问姜宪:“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可是你伯父和你说了什么?”

明明知道姜镇元不会和姜宪说什么,可她只要一想到赵翌让王瓒进了禁卫军让姜律去了五城兵马司,她心里就像膈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想要把这话说出来,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寄希望于姜镇元能对姜宪说几句什么。

姜宪知道太皇太后的担心,前世曹太后死了,赵翌完全没有了顾忌,做过比这更离谱的事。

她轻轻地拍着外祖母的手,安慰她道:“阿瓒表哥和阿律哥哥从小一块儿玩大,两人如今还一起出去狩猎,好着呢!您就别担心了。又不是阿瓒哥哥把阿律哥哥挤去了五城兵马司的,是伯父说阿律哥哥少年成名,怕以后骄傲自大,特意把他丢去五城兵马司杀杀性子的。”

太皇太后如释重负。

姜宪看着心里难受。

外祖母,没两年好活了。

前几天她还请田医正来给外祖母把了平安脉,说是什么都好。可见外祖母是到了年纪,到了时候。

那就趁外祖母在的时候好好地孝顺她老人家吧!

姜宪在心里思忖着,很耐心地陪着太皇太后打牌,念经,抄经,读书给她老人家听。

日子很快进入了十二月。

赵翌自亲政后第二次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姜宪躲在自己屋里没有出去。

赵翌却不让人通禀就找了过来。

见她懒洋洋地依在临窗的大炕看书,一张脸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颜色,他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拿起她手边的书看了一眼扉页,发现是本词话,心里的不舒服就变成了满腔怒火。

他“啪”地一声把书扔到了地上,厉声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看这种东西。你是不是有吃有喝就什么也不管了…”

有病吧?

姜宪横了他一眼。

屋里服侍的内侍宫女哗地跪了一大片。

姜宪水波不澜地吩咐百结:“把我的书捡起来。”

赵翌一眼就瞪了过去。

百结吓得瑟瑟发抖,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哀哀地望着姜宪。

姜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冷冷地问赵翌:“这里是慈宁宫,可不是你的乾清宫,你发脾气回你自己的地方发去!别拿了我做伐子。”

赵翌听了就气得呼呼吐气,道:“我没有拿你做伐子,我,我就是心情不好。”

“这还不算拿我做伐子?你还想怎样?”姜宪讥哼。

赵翌哗啦啦把她桌上的瓷器锡皿全都扫到了地上,脸色铁青地道:“母后把方氏,把方氏弄去了万寿山,我根本找不到她在哪里?”

第91章 东西

姜宪眯着眼睛看着赵翌,眼底有刀锋般冰冷的清光掠过。

她缓缓地道:“方氏?你喊你的乳母做方氏?”

赵翌全身发僵,脸色煞白。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压制得让人窒息。

可这静默也不过几息的时间,赵翌“扑哧”一声笑,打破了屋里的宁静,道:“你还不承认你心眼小,你看看,我这么着急,你却只知道抓住我的小辫子不放。我不过是口误了一句,你当没听说就是了,还非要点出来…”

姜宪很想拿面镜子给赵翌照照,让他看看他此时他那僵硬的表情,不自然的神色。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既然放下了,就要放下。

她告诉自己,然后高声喊了情客进来,指着地下的狼藉道:“把东西收拾收拾,上了名册拿去给内务府消账。”然后对赵翌道,“皇上,你把我屋里的东西都砸了,你总不能让我屋里连个喝茶的茶盅都没有吧?你得赔我!你库房里的东西得让我随便挑!”

赵翌刚得了曹太后内库的藏品,锦衣夜行没有个说话的地方,闻言顿时觉得姜宪就算是嚣张也嚣张得让他极顺眼,眉眼立刻笑成了个弯月亮,迭声道着:“随你挑,随你挑,我库房里的东西随你挑。”还给她出主意,“我刚得了个很稀罕的和田玉玉雕,上面飘着大块大块的粉色,被雕成了桃树林,中间是白色,做了留白,下面是青色。雕成稻田,雕工极其精致,等会我送给你玩。”

姜宪知道这玉雕。

前世赵翌赏给了方氏,方氏给它取名叫“桃花源”,就放在她寝宫临窗大炕的茶几上。

后来方氏死了,她没有问,那玉雕也不知道去向了。

她听着就觉得恶心。

不过。赵翌的话也提醒了她。她迟早要出宫去的,有几样她惯用的东西她决定把它们带出宫去。

姜宪挑了眉问赵翌:“是送我玩?还是送给我?”

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不过是让你拥有,却不是你所有。

后者是送给你。是你自己的东西了。

赵翌如姜宪所料,为表自己的大方,想也没想,立刻道:“当然送给你!我让内库下账。”

这还差不多!

姜宪脸色微霁。

赵翌莫名觉得心头一松。又开始说方氏的事:“你说,母后她到底要干什么啊?方氏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是封赏,那就直接封好了,如果是别的…”他可能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黯,“也要跟我说一声才是…我怎么也不能没有她啊…就是我答应,朝中的阁老们也不答应啊…”

“那你找我干什么?”姜宪听着他像个女人似的絮叨就烦。“你是皇上,派个人去问太后娘娘好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赵翌已是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是啊,是啊,我现在是皇上,派人去问就是了,他们还敢不告诉我不成?”

是不敢瞒着你,但可以欺骗你!

姜宪在心里腹诽。

赵翌那里却像得了个好主意似的,高声喊孙德功进来,让他去趟万寿山,寻问方氏的下落。赵翌自己则匆忙地转身,准备回乾清宫。

姜宪冷笑,道:“别人说新人入洞房,媒人抛过墙。皇上这还没有做新人,就把我这媒人放一边了…你许我的东西呢?”

“哎呀!”赵翌拍额,一副忘了的样子,忙吩咐小豆子带情客去他的库房挑东西,他要赶回乾清宫批奏折。

姜宪还留他不成!

她按照以往的记忆,把想带出的东西例了个单子交给了情客,让情客随着小豆子去库房里取东西。

小豆子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又想着也许这些东西是姜宪从前在曹太后那里看到过就留了心的,也就把那淡淡的异样压在了心底,领着情客去了珍宝阁。

到了晚上,姜宪这里就热闹起来。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赵佶的《池塘晚秋图》,一本玄奘亲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部《大观茶论》,一本《兰花谱》,一套汝窑出品的天青色梅瓶花觚,两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一方洮砚,一方端砚…还有块羊脂玉雕成玉藕荷花模样的玉雕,林林总总,不下四、五十件。

太皇太后不由睁大眼睛,道:“保宁,你这是要搬家吗?”

倒是太皇太妃觉得那玉藕荷花十分的漂亮,上前摸了摸那藕上长着的碧绿色的荷叶笑道:“太皇太后,您瞧,荷叶旁边的荷花下面还吊着几颗黑色的荸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水灵灵的,真是巧夺天工。”

姜宪嘻笑道:“好看吧!到时候再找个透明的琉璃缸,盛了水放下去,远远地看着,就像真的似的。”

她以前批奏折累了,就会走到多宝阁的架子前给看看这荷花。她还给这玉雕取了个名字叫《海河宴清》…

想到这里,她垂了眼睑。

太皇太后被太皇太妃几个扶到桌前打量着那玉藕荷花,白愫却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担心地道:“保宁,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在她的印象里,姜宪对外物都不太在意。金银首饰也好,器具用品也好,身边服侍的人喜欢,都会赏了下去。

她这次却向赵翌要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有的很贵重,有的很平常…

姜宪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留在宫里给人糟蹋而已。

可这种感受其他人又怎么知道呢?

她抿了嘴微笑,道:“看着好就拿过来用呗!我又没有把皇上库房里的珊瑚树、碧玺灯拿来。”

白愫听了直笑,道:“你呀,越来越霸道了,皇上的库房也敢搬。他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姜宪但笑不语,让人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留了那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偶尔抄抄经书。

转眼间就到了初五,据说孙德功无功而返,曹太后根本不承认方氏在万寿山,赵翌决定和曹太后在万寿山过腊八节。

镇国公夫人房氏递了折子进来,想接了姜宪回镇国公府过腊八节。

太皇太后虽然舍不得,还是应允了。

到时候白愫也会回家,慈宁宫就只剩下太皇太妃和太皇太妃了。

姜宪想想就觉得孤单,她和白愫约了初八那天用过粥八腊就回宫,和太皇太后、太皇太妃一起用晚膳。

第92章 醒悟

白愫欣然应允。

到了初六那天,姜宪和白愫开始收拾行李。

天空中飘飘洒洒地开始下起了雪,雪花如三月的柳絮,落在地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呀!”百结顽皮地跑到檐下伸了手去接那些雪花,“这还是今年下得第一场雪呢!”

奉了太皇太后之命过来帮着姜宪收拾行李的孟芳苓听了道:“瑞雪兆丰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还不下雪,明年开了春只怕不是个丰年。”

她的话让姜宪一愣。

在她的记忆里,明年的确不是个丰年。不仅不是丰年,到了正是播种的季节反而来了一场倒春寒,连着下了好几场雪,直到二月初二龙头抬雪才停,整个北方的春耕都被耽搁了,辽王的藩地辽东受损犹为厉害,辽东还曾为此专门写过折子请朝廷开仓放粮,不过最后赵翌没有答应…

不知道山这一次会如何?

姜宪站在了窗棂旁,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正发着呆,就看见小豆子带着两个小内侍冒着雪一路小跑过来。

她不由眉头微蹙。

已有宫女进来通禀。

姜宪让他进来。

小豆子忙上前给她请安,道:“奴婢是奉了皇上之命,想请郡主和皇上一起去万寿山看看太后娘娘。”

姜宪觉得已经不能把赵翌当成正常人看待了。

她道:“你去回了皇上,说他说晚了,我已经答应我大伯母回镇国公府过腊八节了。”

小豆子想到皇上开了自己的库房送东西讨好姜宪,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说,恭敬地应“是”。回去复命去了。

姜宪就催着白愫早点走:“不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居然让我陪他去万寿山和曹太后一起过腊八节。曹太后摄政的时候都没这么大的脸,他现在居然想着让我丢下太皇太后去给他陪曹太…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愫听了吓一大跳,怕迟则生变,忙拉着她去禀了太皇太后,得了太皇太后的同意,两人匆匆忙忙就出了宫。

镇国公府就在紫禁城旁边不远的小时雍坊。北定侯府却在仁寿坊。一个在西一个在北,她们出了神武门说了几句“早点回来”就分了手。

不到半个时辰,姜镇元就到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原只是个四进两路的宅子。永安公主下嫁的时候,太皇太后想着姜家也不过两兄弟,住得近一些,平日里更能互相照顾。就让内务府把镇国公府东边一个三进两路的宅子买了下来给永安公主做了公主府。永安公主和姜镇元成亲之后,把两边的花园打通。两家不用出府就可以互相串门。姜镇元和永安公主去世后,先帝下旨,这东边的院子就成了姜宪郡主府,除了匾额。其他的都没有变。平时就由镇国公府帮着代管着。

姜宪的马车依旧是从镇国公府的侧门进去的,停在了垂花门前。

房氏已得了信,带着几个在府里颇为体面的管事妈妈在垂花门前迎她。

姜宪上前去给房氏行礼。问了好,房氏就领着她往旁边的公主府去。一路上说着这次的家宴:“是你伯父的主意。说是今年难得大家都在,还请了七叔一家和十六叔一家。”

姜家是同辈的按齿排序。七叔是姜含的父亲,十六叔是姜纵的父亲。姜含今年十五岁,生母早逝,继母还生了个妹妹叫姜蕴,今年七岁。姜纵则是家中独子,今年十三岁,和姜宪同年。

姜宪笑道:“伯父这次的兴致怎么这么好?”

房氏笑道:“自曹太后留在了万寿山之后,你大伯父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前几天还兴致勃勃去了趟丰台,买了很多金钱桔和水仙花回来,说今年过年的时候也要热热闹闹,三家人一起过呢!”

“人多总是热闹些。”姜宪回忆道,“有一年过年也是我们三家一起过的,大伯父还告诉我们做花灯,在家里办灯会呢!”

“他就喜欢领着着你们胡来。”房氏嗔着,语气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和骄傲。

有这样一个人喜欢着自己,会感觉很幸福,也很难得吧?

姜宪为自己的伯父高兴。

一行人从花园穿过,到了公主府的正院。

房子里已经收拾好了,撩帘而入就是扑面的热气,像到了阳春三月似的。

房氏催着她休息一会:“…这一路颠簸的,累坏了吗?快梳洗一番,然后睡个觉,我们一起等你伯父和你大哥下了衙用晚膳,你看可否?”

“好啊!”姜家有自己的私房菜,做得都很好吃。

房氏就留下了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回了镇国公府的正院。

姜宪洗了个澡,换了中衣,很快沉沉睡去,直到房氏派了人来说姜镇元和姜律都回了府,她这才重新梳洗更衣去了镇国公府的正院。

姜律见到她很是高兴,嬉嬉哈哈地和她说了半天五城兵马司的窘事,逗得偶尔听一耳朵的房氏都跟着笑了起来。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用了晚膳,移到宴息室喝茶。

姜镇元打发了屋里服侍的,正色地问姜宪:“保宁,本来这话不应该当着你面说。可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的意思,还是问问你的好——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打算?”

房氏和姜律都盯着她看。

姜宪没有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的扭捏。她仔细地想了一会,想不出来以后的夫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这才发现,两世为人,她竟然从来不曾像白愫或是韩同心、蔡大小姐那样去喜欢一个男子。

可这念头闪过之时,李谦的影子却骤然间浮上了她的心头。

她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影子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他可以是最好的助力,可以是最好的统帅,可以是最好的谋臣…却独独不是最好的丈夫。

他身上,背负着李氏家族,背负着数万人的身家性命,当这些和她相比的时候,她也就变得轻如鸿毛。

这样的念头也如李谦的身影一样突兀地在她的心里闪过。

姜宪的手微微发抖。

前世,是不是在李谦冲进慈宁宫里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愿意承认在李谦的心里,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

她无论给他多少,他都不会选她。

所以她没有真正恨过欺骗她的方氏,没有真正恨过背叛她的赵翌,没有真正恨过轻怠她的赵啸,没有真正恨毒死她的赵玺…唯独恨李谦。

恨到每次见到李谦都忍不住心中的暴躁。

可这恨,也不过是恨他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而已。

恨他虚情假意,对她如镜花水月,经不起推敲,经不起风雨…

姜宪痛如刀剜,再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如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第93章 府邸

“哎呀!”房氏忙走去,一把姜宪搂在了怀里,道,“你这孩子,你伯父又不是说今天就把你嫁过去,你怎么哭了起来?快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她安慰着姜宪,朝姜镇元投去一个嗔怪的目光,示意他和姜律先出去,她好私底下和姜宪说几句话。

姜镇元和姜镇面对姜宪突如其来的眼泪,都有点傻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轻手轻脚地出了宴息室。

房氏任由姜宪在她怀里哭着,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低声地哄着她“没事的,没事的,万事有你伯父和你大哥,我们不怕,不怕”。

姜宪抽泣着点头,心里的伤痛好像也随着这泪水泄了出去,感觉好了很多。

房氏拿了帕子要给她擦眼泪。

“我自己来!”姜宪接过了帕子,声音还有些哽咽。

房氏开门喊自己贴身的丫鬟打热水进来,这才发现姜镇元和姜律并没有走远,而是沉默地站在台阶旁的石榴树下。

见屋里有了动静,姜镇元和姜律都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怎么样了?”

“只是哭。”房氏担心地道,“我看情况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这种事急不得。”

两人点头。

房氏带了两个大丫鬟亲自服侍姜宪净面梳头。

姜镇元和姜律站在院子里头。

姜律道:“爹,保宁,不会是看上什么人了,那人又出身寒微,她没办法跟我们说吧?”

姜镇元也是这么猜想的。

他很是矛盾。

理智告诉他过日子不门当户对大家的习惯不一样。折腾起来容易伤感情。可感情却告诉他,就算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姜宪有他撑腰,还能吃亏不成。

姜镇元没有吱声。

姜律看着迟疑了半天,这才低声道:“爹,我看,若是保宁说出来。人品没什么问题。您就应了吧!她从小体弱多病的…你看二叔父,从小被祖父和祖母捧在手里长大,行伍里的事一概不知。大家都担心您出什么意外,长命灯从年头点到年尾,结果你好好的,二叔父却出事了…可见这世事无常。是谁也说不准的…”

劝父亲祸福旦夕,抓住当下。

姜镇元不由失笑。打趣道:“你总是推说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先把你妹妹推出来做挡箭牌,然后等你妹妹成了亲你好照例行事?”

“没有。没事。”姜律有些狼狈,赧然地道,“我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你还同病相怜!”姜镇元说着。抽了腰带就朝姜律抽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你明天就给我相亲去。”

姜律就在院子里大喊“救命”。

房氏和姜宪从屋里冲了出来。看见姜律猴似的在院子里蹿来跳去的,都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剩下来的一点点伤感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姜宪知道这是姜镇元和姜律逗她开心,心里很是感激,有点后悔前世没有多和伯父一家接触。

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第依次点燃了檐下的灯笼。

房氏送姜宪回屋。

路上,她小声地对姜宪道:“你伯父说了,不管你看中了谁,只要是对你真心,人品没问题,你伯父都帮你做主。”

姜宪轻轻地“嗯”了一声,泪水再一次聚集在了眼眶。

她站在公主府正院的门口,抱了抱房氏,回了正房。

那里曾经是她从不曾有过印象的父母的内室。

一直保持着原样。

大婚时的那对没有燃尽了的龙凤烛台还如永安公主活着的时候一样,放在床头板档里面的小格子里,窗外她母亲怀她时父亲种下的那棵香樟树的树杆已长到了碗口大小。

她用帕子轻轻地擦着那对龙凤烛台。

偌大的公主府,只住着她一个人。

就像偌大的镇国公府,只住着她大伯父一家三口一样。

姜宪把龙凤烛台重新放进床头的档板后面,出正房,去了后面的次院。

姜宪没有住父母的内室,而是将次院的宅子改建了一番做为自己的内室。

堂厅已按着她的爱好布置好了,情客正在给她铺床。

她吩咐情客:“多加床被子,天气有点冷。”

情客望着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的内室,心里道着“哪里冷了”,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恭敬地应“是”,吩咐值夜的小宫女给姜宪准备了菊花茶。

半夜,姜宪突然醒来,满身大汗。

她不知道是那那破碎得不成记忆的梦吓的还是因为被褥盖得太多。

听到动静的小宫女披了衣裳进来给她喂茶水。

姜宪喝了满满的两盅才觉得心跳缓和下来,吩咐小宫女打水服侍她更衣。

她随行的人被惊醒,直到寅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姜宪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屋子里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却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百结忧心忡忡,私下和情客道:“公主总是这样半夜地被惊醒可怎么是好?要不要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一声。去姑嫂庙求个平安符也好啊!”

“你少说两句。”情客也担心,但她要比百结冷静,“宫里最忌讳这些了,要说,也只能说给镇国公夫人听。”

百结点头,还是愁眉不展。

姜宪醒来的时候,已到了中午。

雪比昨天的大了些,在地上薄薄地积了一层。

她依在床上不想起来,问情客:“大伯母派人过来了吗?有没有说什么?”

“是夫人身边的余妈妈过来的,见您还睡着,就没有吵醒您,只说您什么时候醒了,让我们去跟厨房说一声,好端了膳食过来。”她说着,犹豫了片刻,又道,“李大人过来了,就坐在前面的院子里,已经等了您快两个时辰了…”

“李大人?”姜宪睡得有点头昏,心不在焉地道,“哪个李大人?”

从前的生活习惯她并没有完全的摒弃,也没想摒弃,那毕竟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有个姓“李”的官员来拜访她是件多奇怪的事——前世,她每天不知道要接见多少位“大人”。

情客的表情就有些不自在,道:“是京卫前卫副指挥使李大人?”

那又是个什么鬼?

京卫前卫副指挥使,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吧!

姜宪在心里嘀咕。

情客见她神色很是茫然,只好又道:“是李谦,李大人!”

第94章 冰人

姜宪愕然,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道:“他怎么进来的?有人看见他了吗?”

她被昨天的认知闹得心灰意冷,这个时间压根就不想见到李谦。

可镇国公府可不比宫里。镇国公府来来去去就这几个人,多出一个生面孔都会被人发现的。而且这里是内宅,她伯母管家是一等一等的严厉,他伯父也不是宫里那些侍卫——他身手高超不说,打死了人是有办法不偿命的!

情客也不知道,她低声道:“是前面扫院子的小丫鬟来禀的我,我当时还纳闷是谁会来找我…”她看到人的时候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既不敢声张,也不敢赶人,到现在心还怦怦怦跳得厉害呢!

“那你还让他在院子里呆着?”姜宪不悦地道,“你让他去茶房里等吧!”

那边僻静,又有炉子。

这么冷的天,下着雪,若是湿了衣裳,正好借着茶房的炉子烘一烘。

情客低着头应“是”,匆匆出了内室。

姜宪起身梳洗了一番,去了茶房。

李谦正围在茶房的炉子边烘手,见她进来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睡?是不是天气太冷了精神不好?”

姜宪懒得和他搭话,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伯父和大哥都舞着一手好剑,你小心被他们捉住了顺手丢到顺天府去。”

李谦呵呵笑,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热情道:“你猜?”

姜宪实在是无心和他嬉闹,板着脸看着他。

李谦呵呵地笑,朝着她挑了挑眉,凑上前来低声道:“是你伯父请我过来的!”

姜宪根本不相信。道:“你可以继续编!”

李谦笑得很是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可这次真的是你伯父请我过来的,不然我怎么敢在你院子里站那么长的时间?”

姜宪不解。

李谦这才笑道:“你伯父决定缓和和曹太后的关系,想把北定侯家的白大小姐嫁给曹宣,又怕曹太后恨他支持皇上亲政,不愿意妥协,所以请了我爹过来。想让我爹做个冰人。”

李长青的脸恐怕也没有这么大吧?

姜宪冷笑。

李谦忙道:“是真的!镇国公觉得与其去跟曹太后提这件事。还不如跟承恩公说。”

姜还是老的辣。

姜宪讶然,对她伯父这种如同行军布阵般的天马行空的主意非常的佩服。

如今曹太后失势,曹家没落了。曹宣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此时此刻只怕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自责、愧疚,后悔。而白愫是北定侯府的嫡长女。从小宫里长大,太皇太后喜欢。和她又情同姐妹,就是在赵翌那里也有几面薄面。娶了白愫,就等于和白家、姜家、王家说上了话,向皇上低了头。若是从前。曹宣可能不会理会,但现在,但凡有一丝能保护曹太后、曹家的机会。他都愿意去做。

曹太后却不同。

她是摄过政的太后,她原本打的是想把她嫁给曹宣的。她伯父若是主动提出让白愫嫁给曹宣。她会认为这是姜家对她的羞辱,对曹家的羞辱,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利用这件事让赵翌以为姜家在脚踏两条船,借赵翌之手收拾姜家。

这件事由李家去跟曹宣说比她伯父去跟曹太后说的效果要好百倍。

如果曹宣能说是自己看中了白愫,那就更好了。

姜宪笑道:“如若李大人做成了这个冰人,那可得好好地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