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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了云林在这里保护李谦的安全,悄然地离开了水木自亲码头,去找现任的统卫军统领曹国柱。

李谦跪在那里,脊背挺直。神色安静而从容。

不像是在接受惩罚,像是在参拜神佛。

姜宪出了船舱,一眼就看见了李谦。

她不由微微点头。

不骄不躁。沉稳内敛,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临时起意。

她没有想到十八岁时候的李谦就有了如此的气度、心机和城俯。

难怪他二十三岁就掌管了李家。

虎就是落在了平原那也是老虎!

姜宪在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目不斜视地下了船。由情客扶着登上了一旁等候的四人肩舆,放下了帘子,离开了水木自亲码头。

人群渐渐散去。

有人去拉李谦:“郡主已经走了,您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李谦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拒绝了那人的好意:“闵公公是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嘉南郡主一言不合都能把人给扔湖里去,何况我等职小位卑的侍卫?您不必再劝,小心把您自己给拖下水去。我好歹也是坤宁宫的侍卫,曹大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受委屈的!”

那人苦笑。

你一个小小的七品侍卫算什么?

太后娘娘难道还会为了你去责怪拿亲王俸禄的嘉南郡主不成?

你没看见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儿恩承公见了嘉南郡主都只能绕道走…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他和李谦又没私交。

那人摇了摇头,走了。

其他人见了都当李谦不存在似的,心善的绕道而过,那些心怀不轨则有意从李谦的面前走过,远远看去,李谦如同在给他们下跪。

云林看着气得咬牙切齿。

李谦却像没事人似的,跪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思。

如今的禁卫军统领是曹国柱。

据说是曹太后的族弟。

朝中的人却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曹宣称呼他过一声“伯父”或是“叔父”。

李谦花了大力气贿赂曹国柱,这才得了个在太后娘娘寿辰的时候在朗圆斋当值的差事。

为的就是到时候好配合姜镇元谋划。

朗圆斋住着两个人。

一个是靖海侯世子赵啸。

一个是先帝庶长子辽王赵翊,那个差点就被封了太子的蕃王。

辽王他不认识,靖海侯世子赵啸却不时地会见上一面。

两人年纪相当,一个的父亲镇守福建,一个的父亲辖治东南,又都是喜欢舞刀弄枪之辈,不时在各种场合遇到。按理说,两人应该关系不错,可实际上他们就像天生犯冲似的,彼此都没有和对方交往的意思,相识也有十来年光景,却始终不过是点头之交。

可毕竟两家的关系微妙,赵啸又是有名的文韬武略,李谦不可能不防备着他,对赵啸为人、行事作派不说了如指掌,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李谦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远亲不如近邻。

别人不知道,李家却知道,靖海侯自趁着抗倭手握兵权之后,皇室就对他很是提防,派去的临军太监时常鸡蛋里挑骨头,让他头痛不己,甚至出现过耽误战事之事。

这也引起了靖海侯麾下将士的不满。

第62章 住下

靖海侯府因此和朝廷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李家做为被朝廷委派到福建的总兵,两家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李家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李廉有点担心赵啸。

赵啸是靖海侯唯一的儿子。

以靖海侯和朝廷的关系,赵啸不可能只带了几个侍女随进宫。

以赵啸的深谋远虑,一旦万寿山有变,他发现有利可图,不知道会不会也搅和进来?

还有辽王。

曹太后把他和赵啸安排在了块儿住,是防着这两人呢?还是告诫靖海侯要以辽王为戒,看清楚形势呢?

李谦微微笑,突然有点期待看见赵啸…还有那个他从未曾谋面,却有着“知人善用”的贤名的辽王。

姜宪如愿住进了庆善堂。

闵喜哪里也不敢去,殷勤地站在庆善堂正殿的屋檐下候着,直到小豆子被人领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暗暗撇嘴,笑着迎上前去,亲热又不失恭敬地喊了声“杜公公”。

小豆子原名叫杜胜。

他满头都是汗,看也没看他一眼,一面往里走,一面高声道着:“刘公公,郡主怎么突然住到了庆善堂?皇上还等着和郡主一块儿去玉澜堂用午膳呢!”

刘小满在正殿指使着从慈宁宫带过来的内侍开了随行的箱笼,按着姜宪平时的习惯摆放器皿什物、字画赏玩,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偏殿茶房里忙着指使宫女们烧炉子沏茶摆点心的刘冬月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笑着和小豆打招呼:“杜兄弟来了!郡主天没有亮就跟着皇上出了宫,船又颠簸得厉害。郡主从上船到现在做也就喝了两口水,在码头上的时候又受了气,一直脸色都不大好,刚才才躺下…”

言下之意,让他小声点嚷嚷。

小豆子脸色一红。

刘小满从正殿走了出来。

他神色温和慈爱,笑着解释道:“郡主受了累,有点不舒服。刚刚歇下。午膳只怕不能用了。”他说着。放下挽起来的衣袖,“要不我和你走趟仁寿堂吧?也免得皇上担心。”

小豆子不敢多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皇上、郡主的热闹。

之前郡主发脾气把万寿山管事监丞丢到湖里事不仅是皇上知道了。礼部侍郎沈佩文和晋安侯蔡定忠也都知道了。

皇上原本就担心郡主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让他来请郡主过去午膳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后来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也要问候一声,这才派了他来。到了临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他:“要是郡主心情不好,就让人单独给她做点好吃的端到庆善堂去。至于给内、外命妇小憩的地方。我看就安排在宜芸馆算了——那边比庆善堂还大些,就是隔的有点远。”

沈佩文不赞同,道:“那里离玉澜堂也近,万一有人走错了地方就不好了。”

过了玉澜堂就是赵翌住的地方。这边是要安排重兵把守的,到时候有些不方便。

蔡定忠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

听皇话里意思就知道皇上这是想包庇嘉南郡主,他可不想把自己往枪口上撞。

赵翌听了果然很多高兴。道:“那我要侍卫做什么?”

能做到礼部侍郎就不是个愚傻之人,赵翌的意思已经如此明确,沈佩文自然是从善如流。

姜宪就这样在庆善堂住下了。

这些经过小豆子都知道,听刘小满说要代嘉南郡主亲自去给皇上陪不是,他连连摇头,道:“皇上素来看重郡主,想着这一路辛苦,怕郡主的身体吃不消,这才遣了奴婢过来看看。郡主若是觉得不舒服,歇了就是了,哪里还要您去趟仁寿殿啊!刘公公您放心好了,皇上不会责怪郡主的。要怪,也怪那闵州没有眼界,那个侍卫多管闲事。”说完,问自己能不能去给姜宪问个安。

刘小满叫了小宫女进去示下。

小宫女出来说姜宪已经歇下了。

刘小满和小豆子都知道姜宪这是不愿意见人。

小豆子忙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郡主已经歇下了,那我就回了皇上,等会再来给郡主问安。”

刘小满客气地和应酬了几句,送他出了门,转身去了姜宪的内室。

“郡主,您要不要用了膳再歇息?”刘小满很担心姜宪的身体,“田医正下午才会随太后娘娘的凤銮过来,倒是皇上那边随行小田御医是田医正同族的侄儿,您看要不要宣他过来给您把把平安脉?”

姜宪觉得自己还好。甚至连这次跟着赵翌过来肯定会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想到了,闵州的怠慢和轻视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还是等田医正来了再说。”然后见这都折腾到快未初了挂在天上的太阳却如正午般明晃晃的,她不由道:“那个侍卫还跪在水木自亲码头吗?”

“还跪着呢!”刘小满道,“您看,要不要让他起来…”

李谦曾经跟着曹宣去过慈宁宫,刘小满和李谦打过照面。

他对李谦的印象很好。

觉得像他这样开朗爽愉的年轻男子京城很少见到。

随手推舟地给他说几句好话他觉得这没什么。

姜宪摇头,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他愿意在那里跪多久就跪多久好了。”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向刘小满解释道,“我在水木自亲码头的事皇上都知道,李谦得罪了我被罚跪在水木自亲码头反省的事大家肯定也都知道了。自会有人去救他…”

就算是没有,他也有办法让自己脱险。

姜宪并不担心。

不过,太阳太大,是会灼伤皮肤的。

姜宪玩弄着手中的梳子,吩咐情客:“我先睡会,醒了再用膳。让他们给我熬点素粥。”

情客笑着应诺。

刘小满不好再呆下去,躬身行礼去了正殿。

百结去端水,情客就帮着姜宪御妆。

宋娴仪在旁边帮忙,见姜宪神色温和,忍不住喃喃地道:“郡主,听说万寿山管事的那个监丞,办寿宴很有一套,是太后娘娘亲点的。您把人给扔进了湖里,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之后会不会请了您去说话…”

她自幼服侍赵翌,自然知道赵翌对曹太后身边的人有多忌憧。

如今姜宪和曹太后的人起了冲突,皇上让她息事宁人,她却依旧不依不饶,虽说两人是表兄妹,如果曹太后责怪下来,岂不是给皇上惹麻烦?

皇上肯定会不高兴的。

第63章 一计

惹了皇上不高兴,不要说以后需要依靠娘家的郡主了,就是王公大臣,皇上亲政之后,日子只怕也不过好。

宋娴仪有些担心。

姜宪却懒得理会。

她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道:“随他好了。”她可没有想过要靠赵翌的恩典过日子。然后她吩咐情客:“我现在要休息了,没什么事别叫我。”

情客微笑着应“是”,轻手轻脚地帮姜宪放了帐子,示意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宋娴仪该出去了。

宋娴仪点头,和情客退出了用做寝室的偏殿,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做针线或是帮着一起来的宫女做事,而是跟在情客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情客拉了她在抄手游廊种着湘妃竹的花墙旁站定,笑道:“说吧!你到底要问什么?”

宋娴仪赧然,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情客打趣她:“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照一照?”

宋娴仪听着笑容渐敛,正色地想了半晌,这才低声地道:“郡主真的不怕得罪皇上,得罪太后娘娘吗?”

情客想到姜宪的吩咐,也正了颜色,肃然地道:“我们也算是同一批进宫的,你比我升得快,却从来不曾小瞧过我这个妹妹。我也把你当姐姐似的,我就在这里给你说句实话。你只看着嘉南郡主有太皇太后的庇护,日子虽然过得逍遥自得,可一旦太皇太后殡天,郡主就会如那落草的凤凰,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了。你却没有想过,郡主她还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没有了太皇太后,郡主还有镇国公府,还有镇国公府的世子爷。难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还会因郡主打杀了个把奴婢而降罪郡主,得罪镇国公?你既然是在皇上身边服侍的,有时候遇到事,就得多想想才是。

“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

“不说别的。就说皇上吧!

“他应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吧?

“可这宫里宫外。就算是皇上的事,不也是太后娘娘的一句话。

“要是你不皇上身边当差,我这么说你相信吗?

“娴仪姐姐。你这些日子神情恍惚,做着事也能呆呆地出神,一看就知道遇到大事了。这宫里不比别处,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越麻烦。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也会很麻烦。我在郡主身边服侍,郡主待身边的人极好。你看丁香和藤萝就知道了。我是要一心一意跟着郡主的,你的事我就不问了,问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姐姐要是一时半会还压不住胡思乱想,我帮姐姐到郡主面前说一声。姐姐这两天先歇会,等心情平静了再去服侍郡主也不迟,免得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惹了郡主不高兴。”

宋娴仪听着,神色渐渐变得涩晦起来。

好一会。她才低声朝情客说了声“多谢妹妹”,魂不守舍地走了。

情客看着直摇头,去了姜宪的寝室。

姜宪已沉沉睡去。

她坐在一旁打着络子守着姜宪。

李谦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一跪就跪了一个时辰也没个人来解围,他就应该穿条膝盖上缝了厚厚棉絮的膝裤。

这跪得他腿都麻了。

李谦左右交换着重心。

在外人看来,他却是脊背笔直,纹丝不动。

知道这件事的人找借口从他身边路过,之后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

“听说是福建总兵李大人的长子,在坤宁宫当差。皇上也不管管吗?”

“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膝盖还要不要了?”

“怎么曹大人还不出面解围,这要是继续跪下去,只怕是腿都要废了。”

李谦听着,心浮气躁,眼底却冰雪般的寒冷。

曹国柱收他东西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冷漠。

虽说这名利场上多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人,可李谦懂事的时候,李长青已经是一方匪霸,手下领着万把人队伍,就算是后来招安,朝廷也以安抚为主,到了福建,更是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武官的儿子,偶也有受气的时候,但李长青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谁也不愿意往死里得罪李长青,行事都留着三、五分的余地,李谦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怠慢。

可见决不能屈居人下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了!

李谦暗暗冷笑。

他想起让他跪着的罪魁祸首姜宪。

李谦就忍不住心中一喜。

自己这样,也算是和她一唱一合,演了一场戏吧?

不过,她肯定没想到自己会一直这样跪着。

不知道她得了信会不会内疚?

如果内疚…应该会好好地补偿他吧!

她会再送个什么礼物给自己?

帮李家回山西?

帮他晋升?

李谦突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以她的性子,厚报了自己肯定就会把自己抛到脑后懒得理睬,若是自己一直在宫里当个侍卫,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会是怎样一番样子?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李谦天马行空地乱想,连膝盖上的痛苦都变得渐渐舒缓起来。

谢元希带着曹国柱疾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微微地笑,摆出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曹国柱满脸焦急,忙携了李谦:“世侄,没想那个嘉南郡主脾气如此的爆烈。还好我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说你受委屈了,让你这两天好生歇着。朗圆斋的差事就暂时交给石进,你这两天就在东宫门那里歇着,听听戏,看看杂耍,等过了太后娘娘的寿辰回去再说。”

看样子,曹国柱是去见过了皇上,皇上同意了,他才来救场的。

李谦闻言心中很是不快。

皇上不是和嘉南郡主是青梅竹马吗?现在嘉南郡主受了气,皇上没有帮她出头不说,她自己挽回了场面,皇上居然还从中和稀泥?

这样的青梅竹马,不要也罢!

嘉南郡主怎么会选了皇上的呢?

她那么透通的一个人,应该不会选皇上吧!

李谦想到姜宪捉了赵翌的奸…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嘉南郡主应该是已经对皇上死心了,不然她也不会要住到庆善堂去。

不知道皇上察觉到了没有?

李谦咧了牙笑,却因为膝盖长时间的跪着僵硬得已经不听使唤,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站在李谦身边的曹国柱也算是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李谦,关心地道着:“小心!小心!”

谢元希却满脸愤恨,咬着牙道:“姜家,也太欺负人了…总有一天,要叫他们好瞧…”

曹国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露出惊慌之色,急急地道着:“噤声!这里是万寿山。”

做戏就做全套。

谢元希不再说话,神色却越发的阴霾。

李谦很是欣慰。

他还是和谢元希更合拍。

有了谢元希这浓墨重彩的这一笔,等见到曹太后的时候,就更容易得到她的信任了。

第64章 世子

李谦作出一副不良于行的样子,由谢元希和曹国柱搀扶着,去了东宫门。

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的。

李谦虽然笑容满面,但还是看得出神色间带着几分尴尬。

谢元希觉得这样很好。

也很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李谦则在想,他这个样子,应该已经传到了姜宪的耳朵里了吧?

姜宪的确已经得到了消息。

她当时正要喝粥。

姜宪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

曹国柱一直让李谦在那里跪着,是要让李谦知道谁才是李谦的靠山吗?

此时曹太后还在前往万寿山的路上,不可能接到消息。

这么做,肯定是曹国柱自己的意思。

曹国柱这么快做了一件对曹太后有利的事,反应不可谓之不快。

她有些唏嘘。

做皇后的时候,曹国柱已经被满门抄斩。

可见这朝廷还有很多人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

她放下手中的碗,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角。

情客笑道:“郡主,您要不要到院子里去消消食。刘公公说,我们酉时启程,正巧可以和太后娘娘的船错开。”

这是原本姜宪答应了太皇太后的。

她闻言想了想,让人请了刘小满进来,笑道:“我今天不回去了,就歇在庆善堂,明天和我大伯父一起回京城。”

刘小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想着刚才姜宪的那番作派,她既然已经开口了,断然不会因自己的几句话就回去,可若是不回去,太皇太后把郡主交给了他。他怎么向太皇太后交待。

姜宪笑着给他支招:“你就说曹太后提前到了,把我留了下来。或者说,皇上把我留了下来都行。”

刘小满苦笑,无奈的摇头退了下去。

姜宪咯咯直笑。

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因为心疼你而对你无可奈何的妥协。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得到过这种关爱了。

姜宪突然间兴致勃勃,站起来对身边服侍的宫女内侍道:“我们去颐乐殿看看大戏楼那边今天在排什么戏?”

没人敢讳逆她。

情客去拿了大红十样锦的黑貂毛的斗篷,百结指使着宫女带上坐垫、茶桶、痰盂、香脂等物,由刘冬月带路。浩浩荡荡地去颐乐殿。

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一阵锣鼓笙箫声。再近一些,可以听到咦咦呀呀的唱戏声。

姜宪伫足听了一会,笑着对情客道:“这是在唱《沉香救母》。应该是皇上献得折子。”

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有些惊讶。

太皇太后喜欢打牌不喜欢听戏,曹太后又太忙,皇上怕被老师朝臣弹劾,宫里很少唱戏。所以郡主说要来看戏耍的时候就是太皇太妃也忍不住为郡主说话。

郡主怎么会这样远远地听上几句就能知道唱得是什么戏了?

可是没有人敢问。

不仅不敢问,还要顺着姜宪的话往下说。

但这话到底该怎么接。生平也不过听过两三次戏的情客、百结和宋娴仪都有心无力,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静谧中。旁边突然有人道:“听这声音,应该是浙江联珠社杜大家的声音。他的拿手好戏就是《沉香救母》。我只道广州十三园的袁大家奉旨进了京,没想到杜大家也奉旨进了京。这两天的颐乐殿一定很热闹。”

是个年青男子的声音。而且听上去很耳熟。

姜宪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在皇家园林万寿山,身后跟了一大群人。三丈外都能看见。

他一个男子,不回避还找了机会和她搭话,要说是没有企图,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

姜宪循声望去。

只见离他们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三个男子。

为首的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身材颀长,穿了超一品大红色绣白泽补子的官服,戴象征伯侯的七梁冠,剑眉星目,广额高鼻,气度雍容。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姜宪,于世家子的矜贵中透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来,不失身份又显亲切。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都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穿着内侍服侍,一个穿着侍卫服饰,均低眉顺目地恭立在侧。

姜宪的眼角抽了抽。

靖海侯世子赵啸!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他。

想到靖海侯在曹太后摄政的时候急巴巴地给曹太后送东西,等到她摄政的时候十次宣赵啸进京他就有八次不到,还有两次就站在御前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木头桩子,赵啸再春日般和煦她也不想理他。

姜宪朝他点了点头,继续往颐乐殿去。

赵啸虽然不认识姜宪,可姜宪的年纪和那通身的气派让他不禁问身后的内侍:“是嘉南郡主吗?”

内侍点头,低声应诺。

赵啸有点意外。

他以为长在慈宁宫的姜宪就算不养成个唯唯诺诺、胆小怯懦的模样也会被养成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的模样。可现在看来…她却是气势倨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睨视天下的模样…

不是说坤宁宫把慈宁宫压得抬不起头来吗?

嘉南郡主怎么还有这样的底气?

念头闪过,赵啸心里一动。

难道那些传闻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意为之的?

那他们岂不是对宫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有可能上了当?

赵啸冒出一身的冷汗。

他有些失礼地跟在了姜宪的身后。

姜宪也不管他,照着平日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打量一下四周的风景。

辽王午时到的万寿山,随行之人正在整理行囊。

他就是长在曹太后心里的一根刺。

赵啸无意和辽王打交道,只好带着个侍卫,叫了万寿山安排在他身边服侍的内侍,借口第一次来万寿山,往皇上歇息的仁寿殿来。

不曾想在这里遇到嘉南郡主。

嘉南郡主不理他,他也不主动上前搭讪,反而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着姜宪,趁着这个机会仔细地打量姜宪。

但他越是跟着,心中的困惑就越大。

嘉南郡主对他毫不在意,好像他就是她身边一个跟班似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使唤他就是好的了。那气势,那作派,哪里像是看皇室眼色行事的郡主,简直像个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皇后…不,比皇后还要威严…有点像曹太后…

这么一想,赵啸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第65章 颐乐

这不自在也就是瞬间的事。

赵啸很快就把这种感觉抛到了脑后。

嘉南郡主再气势威严也不过是个未曾经历风霜的小姑娘,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镇国公府,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赵啸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

如果曹太后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能够碾压住慈宁宫,那是不是说镇国公姜镇元也并不受曹太后的节制?

皇上有没有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嘉南郡主不愿意嫁给曹宣,是不是因为姜家和皇上有什么默契呢?

赵啸面如春风的笑着,神色自如地跟在姜宪身后,好像原本也是要去颐乐殿,恰巧和姜宪同路一样。

姜宪随他跟着,进了颐乐殿。

大戏楼已经收拾好了,挂了帷帐,设了桌椅。有武生在戏台上翻着跟头,有青衣在旁边唱着戏词,指导唱戏的师傅示意拉胡琴的师傅停下来,纠正着青衣的戏词,又嫌戏生们闹腾,转过身去喝斥几声,旁边扛道具的杂役没听见似的,面不改色地从中间穿行而过,却都在发现姜宪的一刻面露惊愕,神色慌张地跪了下来,又因不知道怎么称呼,七零八落地喊着“娘娘”。

姜宪觉得很有趣。

戏文里总是把皇帝和皇权写得至高无上,好像皇帝一句话,就能让海水倒流似的。实际上皇上是很苦的职业,做得不好,不是祸及子孙就是祸及己身。

她每次听戏都觉得这些写戏文的人肯定是落魄的读书人。什么也不知道,全凭闭门造车的胡思乱想。

姜宪就近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大殿的笙乐全都停了下来,安静无语。

姜宪正欲问几句话,有画了半边妆,穿着青色杭绸褐服的男子从后面冲了出来,紧张地道着:“出了什么事?”

在看到了大殿情景时愕然地看了一眼姜宪,很快垂下了眼帘。上前几步跪在了众人之前。声音有些紧绷地道:“草民联珠社杜慧君拜见娘娘。”

“娘娘”是皇上嫔妃的称号。

刘冬月皱眉,喝道:“这是我们家郡主。”

杜慧君忙道:“草民联珠社杜慧君参见郡主。”

没想到被赵啸说中了,唱《沉香救母》的还真是联珠社的杜大家。

难道说赵啸喜欢听戏?

这个联珠社姜宪做太后的时候也曾听说过。

不过那个时候她位居上位。喜好容易影响民风,虽然听戏,还不至于从南边调个戏班子进京。

可见就是做到了太后,也不能随心所欲。说不定还没有那些富商家的老太太有福气。

姜宪笑着让杜慧君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他。

因被妆饰遮掩。年纪相貌看不出来,中等身材,看上去颇为清瘦,站在那里虽有些惶恐却也极力表现出不卑不亢的气度来。

姜宪温声问他:“只有你们一个戏班在这里吗?”

杜慧君恭敬地答道:“今天有三个戏班排戏。早上是十三园,下午是我们,晚上是史家班。”

姜宪见他口齿伶俐。说话条理清楚,就又多问了几句。

杜慧君感觉到姜宪的善意。渐渐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清,七岁不同席的吗?怎么这位郡主却敢这样的和他说话?

或许正如他师傅所言,人站在了顶尖,就什么规矩也束缚不了他了,他就是规矩…

在一旁听着的赵啸强忍着才没有露出诧异之色来。

这个嘉南郡主…仅仅是个郡主吗?

有这么大胆的郡主吗?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