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有些意外,却又觉得以李谦的性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看这字迹这投名状应该是李谦写的,可见李长青并不赞同李谦的作法。
但姜宪在第一次见到李谦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的李谦已是大同总兵了,可见李家当时已是他当家,而之后她只在请封的折子里看到过李长青的名字,知道正当壮年的李长青还好好地活着。只是已赋闲在家了。
不管这其中发生过什么,李谦是最后的胜利者。
包括在对付她的时候…
想到这些,姜宪就有些气馁。
她也是他手中败将,纠结李谦是不是会借机拿了捏拿姜家有什么用?
下棋得找实力相当的棋手下才是!
姜镇把投名状重新折成了小方块,塞进了荷包里,把荷包系在了自己的腰间,取下了腰间的用作噤步的那枚羊脂玉双鱼拱莲的玉佩递给了李谦。道:“这枚玉佩是去年我生辰的时候太皇太后赏的。当时我大伯母也在场。据说是前朝的古物,当世已找不到同样的第二枚了。你拿着当信物想办法悄悄地去见见我伯父,把你递了张投名状的事告诉我伯父。该怎么做。你和我伯父商量去。这些事我也不懂,帮不上忙是小事,就怕到时候会帮倒忙。”
李谦目光微凝。
嘉南郡主,总是让他很意外。
他以为她会诘问他的想法。
结果她平静地接受了。
他以为她会相信自己。
结果她等到他拿出投名状才和他谈正事。
他以为她会让他带着他的投名状去见镇国公。
结果她把投名状自己留下了。却给了他一枚玉佩作为信物。
她是信任他的吧?
只是这件事太过重要,她信赖自己。可也得给镇国公府,给姜家,给她伯父和跟着她伯父一起行事的那些军士一个交待。
否则她也不会把他写的投名状收起来。
这份投名状关系着李家和跟随着李家一起投靠朝廷之人的生死存亡,他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了姜家。
姜家拿着这份投名状可以决定李家的生死。可嘉南郡主她只是个有着虚衔,长于深宫的女子,就算她智慧如海。却没有姜镇元行事方便,保留这份投名状与其说是帮姜家。不如说是做了姜家和李家的中间人。
这已是她能给自己最大的信任了!
李谦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在他和素来对他信任有加的父亲吵得不可开交之后,对他尚属陌生的嘉南郡主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这世间所谓倾盖如故就是这种感觉吧!
李谦心里突然间涌动出股豪情壮志来。
人活在这世上不过短短的几十年光景,有想做的事,有知己,有挚友,有个懂得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一定会站在这世间的尖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受别人的挟制,像鸟一样自由的翱翔…
“郡主!”李谦真诚地望着姜宪,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地道,“如果坏事,我提头来见。”
她要他的头干什么?
姜宪嘴角微微抽了抽。
她要的是他能够像他说的一样,蛰伏在曹太后身边,保证曹太后的安全,确保曹太后能够和亲政了的赵翌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把方氏生的赵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养大,让她看一场好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没想到李谦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是个狠人,连投名状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李家在他手里难怪能后来者居上,成为当朝行伍之家的第一人。
有了李谦从中调和,她的计划定能万无一失。
姜宪心情大好,脸上的表情也就带了几分和煦之色。
“时间不早了,”她淡淡地道,“我要回慈宁宫了,李侍卫也早点回去吧!要办的事太多了。”
他的确不宜在这里多做停留。
李谦这才想起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嘉南郡主一个下午了。
他不由道:“郡主,您这个时候才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不太方便…”
李谦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宪已经一个冷冷的目光瞥了过来。
怎么?他这是要和她算账吗?
不过是让他等等而已。
前世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难道这就是因为她是太后和不是太后的区别?
姜宪心里又开始不痛快了。
李谦小小年纪就能得了父亲的信任,当然不仅仅靠他是长子,行事稳妥,足智多谋,与他心思敏锐,擅于察言观色,懂得把握人心,从而知人善用有关。
从前他要和京城中的权贵结交,要观察官场动态,要留意那些流言蛮语后面本质…要做的事太多了,对姜宪这个只见过几面,虽然身份显赫却静谧寡语小姑娘想得不多,如今他和姜宪有了共同的秘密,这让他觉得姜宪就是自己的人了,那让她继续相信他,愿意继续和他打交道就变得很重要了。
他对她的反应也就敏感起来。
姜宪的目光一过来,李谦的脑子就开始飞快地转了起来。
“我知道您的事很多,不是那么方便出来一趟的。”他忙解释,生怕姜宪觉得自己是在不耐烦等她,“这宫里人来人往的,我偶尔来一次还没什么,若是来得多了,不免会被别人留意。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我们再约见面,我就蹲在刚刚那株古树上等你,你进了园子门朝上面看就是了…那古树长得可真好,枝叶茂密,夏天要是蹲在那里,只怕是要把人都给挡住了,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第54章 谋划
说话就说话,他怎么每次都能扯些不相干的话题?
那古树长得枝叶再繁茂又与他何干?
难道他还准备夏天的时候继续来蹲一蹲这古树不成?
姜宪望着李谦,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
“既然李侍卫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她客气又疏离地打了个招呼,看也没多看李谦一眼,转(让)过身就走了。
李谦再一次感到了意外。
这么大的事,她就不再问点什么?
就这样干净利落地走人?
这小姑娘,她是不知道事情的重要?还是太过于相信他了呢?
李谦笑着摇头。
心里却隐隐有个答案。
连他算计曹太后,算计姜家都能安之若素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呢…
他望着姜宪的背影,直到姜宪不见了踪影,才慢慢地往武英殿的值房去。
姜宪先回东三所去换了件衣裳,然后和白愫一起去了东暖阁陪太皇太后用晚膳。
太皇太妃白氏也在,正和太皇太后说着话,见她们进来就立刻打住话题,笑着招呼吃饭:“…就等着你们来了。”又问她们,“一下午没见,你们关在屋里做什么呢?”
“做了会针线。”白愫随口答道。
太皇太妃却点了点头,道:“是要学着做做线,明年就及笄了。不能总这么玩着。我刚才已经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好了,这两天就从针工局里挑几个绣娘过来,等过了太后娘娘的寿诞你就开始好好地跟着绣娘做针线活。免得你爹娘知道你连个帕子都绣不好,该责怪我没有把你教好。”
太皇太妃肯定是在和太皇太后说两人的婚事,不然也不会想到让白愫学做针线活了。
白愫的乡君不过是个名声,可不像姜宪,是享亲王俸禄。实打实每年有五万进账。还有自己封地的。姜宪可以不学,白愫却不能不学。
两人都是心思通透的,闻言情绪都有些低落。
白愫是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嫁了曹宣。姜宪却是在想不嫁给赵翌,自己到底嫁给谁好?
吃了饭,陪着两位老人家说了会话,太皇太妃显然还有话对太皇太后说。委婉地让她们早点去歇了。
两人也不耽搁,一路说着话回了屋。
姜宪洗濑完了。正坐在镜台前涂着膏脂,刘小满求见。
她这才打起精神来,去了旁边的书房。
刘小满做事极细心,不知道从哪里谋了舆图铺在了桌子上。又拿下桌上瓜型宫灯的灯罩,拔了拔灯芯,这才指着那舆图道:“您看。这是昆明湖,这是万寿山。我们过去得坐船,从这里到这里上岸,岸边那几间屋子就是仁寿殿,玉澜堂,宜芸堂了…”
姜宪听着就有些糟心。
原来这边只是城郊一座风景秀丽小山,武宗皇帝的母亲端仁皇太后在世时喜欢礼寿,端仁皇太后六十大寿时,武宗皇帝为母亲在这里修了座庙宇,后来屡次扩建,形成了现在这样不仅有寺庙、大殿、水榭还有戏台、石舫、稻田的规模,成了皇家避暑之地。
曹太后摄政之后,还专门疏通了西苑到万寿山的水路,来往更为方便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记载着赵翌的成功,赵翌亲政之后,不喜欢住在处处充满了曹太后气息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更喜欢住在这里。
在这一点上,姜宪觉得自己和赵翌还是很相似的。
或许是因为她在这里毒杀了赵翌和方氏,她很不喜欢万寿山,反而喜欢住在自幼住惯,充满了太皇太后慈爱气息的慈宁宫里。
自她垂帘听政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万寿山。
这人都是喜欢盯着上面的人。
顶层人群的喜爱往往会让下面的人吹俸。
万寿山也就渐渐失修,变得没落。
所以姜宪对万寿山并不熟悉。
她再不喜欢,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大报恩延寿寺后面是玉华殿和云锦殿,再往后是排云殿和德辉殿,两殿之间是紫霄殿和芳辉殿…”刘小满轻声漫语地道着,“太后娘娘会歇在德辉殿…圆朗斋在这里,眺远斋则在这里…辽王殿下和靖海侯世子住在圆郎斋,不过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中间还隔着个亭子,图上看着挺近,实际上要走小半个时辰…眺远斋在这里,杂耍的就在这旁边,郡主一定要去,奴婢就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领这个旨,让刘冬月陪着您一道去,早早地就给您在眺远斋安置个好点的位置…大戏台在这里,德和殿旁边,靠近东宫门…”
姜宪没有作声。
礼部总是这么无聊。
她虽然前世没有去参加曹太后的寿辰,但哪些人安置在哪里,和她猜得一模一样。
赵翌和那些大臣应该会歇在东宫门那边,既可以随意进出,又可以听戏。
辽王赵翊那里和靖海侯被曹太后猜忌,住在了远离大报恩延寿寺的圆朗院,估计会被人看守起来。
这样也好,万寿山有什么变故的时候两人因为不清楚局势,会明哲保身地装听不见。
至于曹太后,住进了德辉殿,那宗亲外戚的女眷们就会被安排在紫霄殿和芳辉殿,来给她拜寿的外命妇则会被安排在玉华殿和云锦殿。
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会不会惊动那些外命妇。
姜宪转念又想,惊动了也不打紧。
能来参加曹太后寿辰的,哪一个不是超品、一品大员的夫人,就算是这些夫人想嚼舌,那些大员们也不敢议论,反而是件好事。
现在她得操心自己到时候住在哪里好?
说是当天即返,可照她看来,宫变最好的时候就是半夜了,伯父他们多半是在半夜动手,她要去,就是防着赵翌铤而走险,不顾名声当场就要除了曹太后,她怎么可能不在那里过夜呢?
姜宪送走了刘小满,想着心事,几乎一夜没有睡。
第二天也起得晚了。
太皇太后生怕她哪里不舒服,非要请了田医正来看看不可。
姜宪顺势道:“我就是想去万寿山看看杂耍…”
太皇太后满口答应:“这是什么事?还值得你睡不着觉…”但话一出口,太皇太后就反悔了,立刻改言道,“那天人那么多,都挤在一起,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实在想看,等太后的寿辰完了,把那些杂耍班子留下来再多耍两天不就行了。”
姜宪只好哄着老人家:“那有什么意思啊!看戏耍不就图个热闹吗?叫进宫里来,除了您和太皇太妃,我、掌珠,还有谁看?就是击个掌也是稀稀疏疏的,只怕那些杂耍的还以为自己耍得不好呢!”
太皇太后不答应。
姜宪就一直磨着她。
平时宠姜宪就像心肝似的太皇太后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还好镇国公夫人房氏给她解了围。
有小宫女进来通禀,说房氏上了折子,想明天进宫来看看姜宪。
第55章 见到
不管是国礼还是家礼,太皇太后都不好拒绝镇国公夫人房氏的来访。
她留下了房氏的折子,让姜宪早些回去歇了,并道:“你不要再说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答应你去万寿山给曹氏拜寿的。”
态度十分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
姜宪无奈,只得另想办法,回了东三所。
百结和情客正为她午歇整理着床铺。
宝蓝色丹凤朝阳的被褥,藤黄色年年有余的枕头。
枕头下却露出一截银红色的流苏。
非常的醒目。
姜宪的目光就落在了那流苏上。
那是李谦送给她的那个银红色绣油绿色菩提叶的荷包。
里面装着一对鸽子蛋大小的银制绣珠花铃铛。
送给她的时候,铃铛塞了棉花,听不到响动,等她把棉花掏了出来,就响起清脆的铃铛声,非常的悦耳。
东西虽小,却精致可爱。
她不知道李谦为什么送自己两个铃铛。
就前世她不知道李谦为什么会送她一把稻穗,几株银丹草一样。
姜宪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从枕头下抽出荷包,拎着用细细银链子串在一起的铃铛。
铃铛就叮叮叮地响了起来,仿佛如一首欢快的歌。
姜宪气闷。
这能干什么?
就是挂在猫的脖子上那猫只怕也被吵的不得安宁。
她拨弄着那铃铛。
屋里就响起一串叮当声。
情客笑着上前帮姜宪更衣。
百结帮她卸着身上的佩饰。
只是等她把姜宪头上的珠钗、耳朵上的玉塞、腰间的噤步都卸下来后,要去褪姜宪手腕上戴的那枚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纹手镯时,姜宪却抬了抬手,避开了百结,道:“这镯子我很喜欢。就不用褪了。”
百结低声应“是”,心里却暗暗奇怪。
郡主向来不怎么喜欢佩戴饰物,特别是指环、手镯之类的,总说套着不舒服,更何况是睡觉的时候,通身的饰物那么都卸个干净的。可自那天从御花园里见了那个李谦回来之后,郡主突然从箱底找了个手镯戴在了腕上不说。还日日夜夜戴在手腕上不愿意褪下来…也不知道那镯子有什么好的?
她和情客帮姜宪盖好被子。放下帷帐,退了下去。
李谦干嘛要送她一对铃铛?
姜宪百思不得其解。
手指在被子里细细地摩挲着赤金填青玉石折枝花纹手镯上的花纹。
这是个空心镯子。
是她小的时候太皇太后赏给她的。
里面可以放三十颗仁丹。
还可以放张小纸条。
李谦的投名状就被她放在了这里面。
姜宪觉得,这东西太重要了。慈宁宫毕竟是她外祖母的地方,她在这里还没有像前世那样有着绝对权威,万一被人发现了,不仅李家要遭殃。姜家也脱不了干系,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还是日夜随身带着的好。
至于那个宝蓝色刻丝绣着白莲花的方型荷包…绣工用料都不错,既然送给了她,是她的东西了,可以废物再利用。哪天要赏人东西了,还可以随手包点东西。
她把它压在了箱底。
不过,大伯母到底进宫来干什么?
姜宪在心里琢磨着。摸着手上的镯子,慢慢地睡着了。
翌日。房氏按品大妆来觐见太皇太后。
姜宪前世是不管这些的,总是等到房氏见过了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寒暄完了,孟芳苓或是刘小满来叫她的时候,她才会在东暖阁见房氏。但自从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她对姜家的人就亲近了许多,知道要给姜家的人脸面,算着房氏进宫的时间提前等在了慈宁宫的宫门前。
房氏见到她大吃一惊,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激动,拉着她的手一起去了东暖阁,只对太皇太后说马上要十月初一,按习惯要祭祖了,特来请姜宪回去。
姜宪回姜家祭祖,也会祭拜自己的父亲姜镇英和母亲永安公主,太皇太后想起早逝的女儿和女婿,少不得要哭一通,叮嘱姜宪一番,直到用午膳的时候,太皇太后才收敛了哀思,留了房氏用午膳。午膳过后,更是让姜宪带着房氏去东三所坐一坐,给她们一个说体己话的机会。
房氏除了请姜宪回去祭祖,还受了姜镇元所托来给姜宪递几句话。
她等姜宪把身边服侍的都遣了出去,屋里没有了别人,这才起身坐到了姜宪的身边和她耳语:“你伯父说,拿你玉佩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他。你伯父的意思是,若是那个有诚意,这是再好不过的一招棋了。若是没有诚意,东西收在你那里,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伯父知道该怎么做的。”
李谦的动作这么快?
她伯父可不是那么好见着的。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姜宪讶然,道:“伯父还说了些什么吗?
房氏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赧然,道:“你伯父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倒没有多问。”
对丈夫是全然的信任。
姜宪抿着唇笑了笑,和房氏聊了聊家常,见时候不早了,陪着房氏拜别了太皇太后,又亲自送她出了慈宁宫。
房氏不由在心里感叹姜宪长大了。
姜宪转身去了太皇太妃那里。
她请太皇太妃帮她说项,让太皇太后同意她去万寿山:“…别人不去还说得过去,我既是受封的郡主,又是晚辈,还在慈宁宫长大,我若是不去,那些一心一意想巴结曹太后的内、外妇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呢?偏生这话我又不好跟外祖母说。”
太皇太妃久居人下,对她的话感同身受,加上不知道姜镇元这边的打算,便爽快地应了。
等到晚上用了晚膳,太皇太妃陪着太皇太后移坐宴息室喝茶的时候,就开始劝太皇太后:“郡主还是小孩子,一年四季地跟我们拘在这慈宁宫里,也难为她还那样的乖巧懂事,从来不吵不闹的。她既然想去万寿山那边看杂耍,您就让她去好了——万寿山虽远,可到底是皇家园林,来来去去的都是宫里的人,您还怕她被拐了去不成?
“您要是不放心,让掌珠陪着她一块去。
“要是您嫌掌珠年纪小,让刘小满陪着郡主一块好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捻着手腕上的伽南木十八罗汉的念珠,不置可否。
第56章 前往
太皇太妃只好又道:“那天毕竟是太后娘娘的生辰,您是长辈,我是孀居,不去也说得过去。可郡主却不能不和那些内、外命妇打交道,她若是不去,就算是太后娘娘不说,那些捧高踩低的内、外命妇也会议论,总归是于郡主不利。
“正日子不是在十四吗?
“我听说皇上十三就过去。
“那些杂耍的班子为了不在殿前的失仪,肯定要提前去练练,只怕还要到得早。
“不妨让郡主跟在皇上身边,十三那天早上去,晚上回来。那天拜寿的人都刚刚住进去,远眺斋那边肯定没人,又清冷,杂耍的班子肯定得全套地演一次,郡主可以好好瞧瞧那些杂耍的班子都有哪些看家本领,既全了郡主的心愿,又堵了那些喜欢嚼舌的妇人…”
太皇太妃的那句“一年四季地跟我们拘在这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心里酸楚,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姜宪。
只是提出这件事必须跟镇国公府说一声,得姜镇元同意才能去,而且去时需带上刘小满在身边服侍。
要是没有姜宪那番留下曹太后与赵翌打擂台,镇国公府行那渔翁得利之事的说话,姜镇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让姜宪去趟万寿山那趟浑水的。可自从知道了姜宪胸中的沟壑,姜镇元就没有办法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看待,太皇太后的作法让他以为是姜宪辗转地求他帮忙,加之他想和姜宪说上一、两句都十分的困难,姜宪现在在他心里又是个一会一个主意,足智多谋的女孩儿,他没有办法确定姜宪是单纯的想看看杂耍。还是有什么事非得去趟万寿山,因而很干脆得就答应了。
太皇太后想着那万寿山的事她全然不知,姜镇是姜宪的伯父,大家又同坐在一条船上,姜镇元怎么也不会害了姜宪。既然姜镇元觉得姜宪去得,那自然是能去的。
她也不再说什么,把姜宪叫去嘱咐了一通不说。把刘小满也叫去耳提面授了一通。就让孟芳苓帮着姜宪准备东西,十月十三那天去趟万寿山,却把太皇太妃和白愫留在了慈宁宫。
姜宪松了口气。
太皇太妃和白愫却是十分的意外。
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愫还专程去觐见了太皇太后,表示姜宪一个人去万寿山她不放心,想陪姜宪一起去。
太皇太后没有答应。
白愫和太皇太妃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帮着孟芳苓给姜宪准备去万寿山的吃穿用度。
姜宪是存心要在那里住一晚的。太皇太妃和白愫不管给她带什么她都觉得用得上。
这样一直忙到了十月初一,房氏来接了姜宪回镇国公府祭祖。
姜家的姜律、姜含和姜纵都没有出现。只有姜镇元和她、房氏三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姜家祠堂里给列祖列宗磕头。
想必伯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姜宪随后去公主坟给父母上了坟。
期间姜镇元问她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的幕僚神色焦虑地找了过来,姜宪只说是李家的东西还自己手里,姜镇元觉得这是两件事。可那幕僚催等得急,他没时间和姜宪细说,只好叮嘱了她:“到了万寿山之后一切小心。不必像太皇太后说的那样时时刻刻跟在皇上身边,但却不可以出东宫门。”
言下之意。是指给曹太后拜寿的那天,东宫门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宪点头,自有主张。
姜镇元见她乖乖受教,隐约觉得这不是她的性子,又不知道怎样开口,有些头痛地走了。
姜宪回到慈宁宫,不巧在慈宁宫门前碰到刚从慈宁宫出来的赵翌。
赵翌把她拉到旁边说话:“祖母说你要去万寿山看杂耍,让我看着你。你很喜欢看杂耍吗?”
“不喜欢。”或许是一直生活在慈宁宫的缘故,姜宪从小就不喜欢闹腾腾的地方,她道,“可我很好奇太皇娘娘的寿宴,想去看看。”
赵翌眯眯地笑,道:“祖母把你交给我了,你到时候可别乱跑。你要是磕着或是碰到哪里了,祖母肯定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以后都不会让我带你出去玩了。”
说得他好像什么时候带她出去玩过似的。
姜宪不想和他多说,敷衍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跑的。”
抬睑却看见了远远缀在赵翌身后的宋娴仪。
她心里不免奇怪。
从前宋娴仪恨不得化身成赵翌的尾巴紧紧地跟着赵翌。
难道是她发现了方氏的事?
姜宪猜测,对赵翌道:“你要是不放心,让宋娴仪陪着我好了。要是杂耍不好看,还可以凑桌牌。”
贴身服侍她的百结和情客是她走到哪里就会跟到哪里的。
平时对她有求必应的赵翌这次却犹豫了片刻。
姜宪觉得自己猜对了,越过赵翌直接对宋娴仪道:“你等会就过来,帮着百结和情客帮我整理一下箱笼,到时候也能给她们打个下手。”
宋娴仪看了赵翌一眼,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眉宇间却难掩欢喜。
姜宪心里明镜似的了。
赵翌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肩舆。
宋娴仪看姜宪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感恩戴德了。
姜宪佯装没有看见,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问起女儿和女婿的祭祀,姜宪好好地宽慰了太皇太后几天。等到了十月十二日,吩咐情客把该带的东西都交给了刘小满,她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大半夜的话,把太皇太后逗得笑了起来,这才回了东三所。
白愫一直在等她。
见她回来忙催她:“快点歇息了吧!这都子时了。乾清宫那边说,寅时就要起程前往万寿山。”
姜宪打着哈欠眯了两个时辰就被百情和情客叫醒了。
自她重生之后,她还没有这么早起过,有些不适应。
迷迷糊糊地由着百结和情客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就随着赵翌坐船往万寿山去了。
船上,赵翌曾特意进来看了她,问她要不要去船舷上看看两岸的风景。
姜宪压根不想和赵翌多呆。
她断然拒绝,表示自己没有睡好,要继续补觉。
赵翌哈哈地笑,不以为意,心情愉悦地走了。
应该是想到自己终于能够把一直压在他头顶的母亲踩在脚底下就兴奋不已吧?
姜宪恶意地想着赵翌,卸了钗环睡回笼觉去了。
第57章 到达
船摇摇晃晃的,姜宪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被百结推醒的时候,午时还差三刻,船已到大船码头。
礼部和宗人府负责此次曹太后寿辰,礼部侍郎苏佩文和宗人府的左宗令、晋安侯蔡定忠早已领了此次在万寿山当差的官员们在岸边等着。
赵翌召见了苏佩文和蔡定忠,亲切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由两人陪同,前往登岸的码头“水木自亲”。
姜宪站在船舱的窗棂前,远眺着“水木自亲”竖立着的汉白玉龙凤盘柱的华表,心情复杂。
水木自亲是座五阔的穿堂,直通后面的乐寿堂,曹太后每次来万寿山,都喜欢住在这里。
赵翌虽然还没有亲政,可他毕竟是皇帝,曹太后就把他安排在了东宫门附近的仁寿殿。
曹太后在万寿山避暑的时候,就和赵翌一起在仁寿殿处理政务,接见群臣。
两殿之间的靠近乐寿堂的宜芸馆就成了陪着曹太后过来避暑的那些内、外命妇的歇息之处,靠近仁寿殿的玉澜堂则成了曹太后午歇的落角之处。
曹太后去世后,赵翌依旧和曹太后在世时一样,每年夏天都会到万寿山来避暑。
他继续住在仁寿殿,把姜宪安排在乐寿堂。
方氏等人则住进了宜芸馆。
后来赵翌嫌弃仁寿殿住着不舒服,就搬到了玉澜堂住。
她在宜芸馆毒死了方氏,在乐寿堂的后殿乐宜堂弄死了赵翌。
然后七年没有再踏足万寿山。
她对这片地界都没有好感。
船到了“水木自亲”码头,赵翌由官员、内侍、侍卫簇拥着上了肩舆往仁寿殿去,却让小豆子给姜宪传话,让她先在宜芸馆歇歇脚。等会和他一道在玉澜堂用午膳。
姜宪哪里也不想去。
她问刘小满:“万寿山这边谁管事呢?”
刘小满笑道:“是程德海的结拜兄弟闵州。”
姜宪道:“你把那个闵州给我叫来!”
刘小满笑道:“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行,何必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
姜宪道:“你只管听我的吩咐把人叫来就是了。”
刘小满见她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去了约有两柱香的功夫,这才和一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三旬男子走了进来。
“郡主!”那男子弯腰给姜宪行礼,眉宇间却透露出几分不以为意来,笑道。“奴婢是万寿山的典簿闵喜。我们闵监丞陪着皇上去了仁寿殿…”
宫里服侍的也分三六九等的。
那从事杂役没有品级的。不管你多大的年纪也只能称内侍。
然后从四品到八品不等,分别为太监、少监、监丞、奉御、长随、典簿。
闵州做为五品的临丞,姜宪宣他。他却让个八品的典薄来给她回话…本来就是对她的怠慢和羞辱。
姜宪不是没有受过气。
可她之前也就只忍了个赵翌,之后忍了个李谦。
前者是她的丈夫,后者是她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姓闵算个什么东西,还没有那福气让她忍气吞声的!
她没等闵喜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对刘小满道:“我叫这里管事的人来回话,你倒好。给我带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交差。你从哪里把他找来的就赶紧给我把他送回哪里去,别再让我看见他了。你这就去皇上那里,就说那个叫闵州不听招呼,我要收拾他。让他别出面给他说好话,不然别怪我不给他面子。”
闵喜目瞪口呆,还没有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刘小满的表情比闵喜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宪平时待人很温和。就算是身边的小宫女把汤洒在了她的身上,只要不是有意的。她都不会在意。像这样一言不和,不,甚至话都没有说完就翻了脸,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他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越是遇到这种反常的事越是知道随机应变。
他立刻拽着闵喜就往外走,还惶惶地道着:“郡主,我这就把人带走…”
闵喜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拉出船舱。
他不由辩道:“刘公公,我们家监丞真的没有空,冯公公马上就要过来了…”
冯公公叫冯德玉,是坤宁宫的少监,和程德海是一道进宫的,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来是亲如兄弟的。
刘小满笑道,道:“闵喜,你一直在万寿山当差吧?我们家郡主说出来的话,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太后娘娘,只要不是关系到国家社稷的,也从来没有驳过。你要是不相信,不妨等冯公公来了问问冯公公怎样处理。或者你赶紧让人给程公公送个信去,看程公公怎么说。”说完,高声地喊着自己的干儿子刘冬月过来,“我要去皇上那里,你在这里候着,千万要服侍好郡主,不然你我回去都得去慎刑司喝茶。”
刘月冬不机灵也不会被刘小满收为干儿子了。
他畏畏缩缩地应了,小心翼翼地候在船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