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宫里的规矩,外命妇要觐见内命妇,都要提前上折子,掌管六宫的皇后准了,才能进宫。太皇太后身份尊贵,赵翌没有立后,依旧掌管六宫凤印的曹太后在这些事上向来给足了太皇太后面子,所以昨天承恩伯夫人一递折子,曹太后就准了。只是承恩伯夫人来去匆匆,和太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这越发让姜宪觉得外祖母是要借了承恩伯夫人的嘴把大赦宫女和女官的消息递给她的伯父姜镇元。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笑道:“你表舅这些日子身子骨有些不好,你表舅母忙着照顾你表舅,我也担心你表舅,就让她回去了。你要是想她,我让她过两天进宫来看你。”
是因为觉得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别参与吧?
姜宪思忖着,面上却露出几分撒娇的模样儿,道:“外祖母,我不是想见表舅母,我是想见阿瓒表哥——我找他有事!”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点了姜宪给她选的青玉填石的双寿鎏金簪子,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事还要找你阿瓒表哥?”
姜宪接过梳头宫女手中的簪子,帮太皇太后簪上,娇嗔道:“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找他有事。你帮我宣了他进宫。”
太皇太后素来宠溺姜宪,这种小事怎么会不答应?
遂让孟芳苓去宣王瓒进宫,并道:“若是在当值,就跟他的上峰说一声,让他过来。”
孟芳苓笑盈盈地去了。
等过了一个时辰,领了王瓒过来。
王瓒穿着六品侍卫的绿色常服,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正午明亮的光照在他剑眉眼目的面孔上,越发显得白净俊朗。
太皇太后看着那愉悦的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眉角流淌出来,等他行完礼就迭声吩咐宫女给王瓒搬张太师椅放到自己的身边。
王瓒连声道谢,声音恭敬中不失热情,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姜宪不禁在心里叹气。
白愫为什么看中的不是王瓒呢?
王瓒也长得很好看啊!
而且性格、能力、品行都不比曹宣逊色…
姜宪和白愫上前和王瓒见了礼,就拉了王瓒去慈宁宫的御花园。
王瓒赧然,白皙的脸胀得通红,不知所措地朝着太皇太后望过去。
太皇太后笑容更盛了,慈爱地道:“你表妹说找你有事,我问是什么事,她不敢告诉我。有什么事,你们表兄妹自己说去。她要是敢欺负你,你直管来告诉我,我罚她抄一百遍《心经》。”
王瓒性情温和,被太皇太后叫到宫里来陪姜宪玩的时候,总是静悄悄地跟在姜宪的身后,姜宪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就算姜宪去爬树,他也只会紧张地站在树下伸开手臂护着她而不是斥责她,她如果做错了事或是闯了祸,他则一定是那个背黑锅、被责骂的。
他温煦地笑,好脾气地道:“没事,没事。那我和保宁去御花园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点头,吩咐丁香等人:“带上披风,小心别让保宁着了凉…天气凉了,不要给她喝花茶了,喝老君眉…棉垫子和皮垫子要各带几个,这风吹在身上都凉飕飕的,石凳子上肯定都冰手了…”
好像她去春游似的。
姜宪满头黑线,道:“外祖母,我只和阿瓒表哥说两句而已,不用带着宫女内侍。”说着,拉了王瓒就跑。
王瓒朝着太皇太后点头,匆匆跟着她出了门。
白愫被丢在了东暖阁,满面的惊愕。
“别管他们了。”太皇太后笑着安抚她,道,“保宁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性。”
没有定性还怂恿着她像养面首似的找个丈夫?
白愫想到那天晚上姜宪对她说的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太皇太后搭话。
第15章 委托
御花园里。
姜宪让随行的宫女内侍留在了御花园那株树冠如伞的老槐树下,自己则拉着王瓒往花园深处去。
王瓒开始还顺着她,后来见离那株老槐树越来越远,那群宫女内侍也看不清楚面孔了,就开始拽姜宪了:“已经够远了,我们就是大声嚷嚷他们也听不清楚了。你有什么事快说…免得碰到了其他宫里的人。”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有一次王瓒和姜宪躲在御花园的芭蕉树下吃青团,被从前服侍曹太后的大太监王德全看见了,等到曹太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王德全就阴阳怪气地道着:“阿瓒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后宫里住的不是孀居的嫔妃就是年纪相当郡主、乡君,还是避些嫌好!”
太皇太后气得不得了,立刻叫了侍卫进来,把王德全杖责了三十大板,硬生生地把他打废了,王德海这才有机会冒了出来,顶替了王德全的位置,做了曹太后身边最体己的大太监。
王瓒之后就不怎么进宫了。
姜宪也因此开始厌恶坤宁宫的人。
“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个人。”她知道王瓒有心结,不想让王瓒为难,放开了王瓒,在冬青树旁站定,道,“我原以为她不是坤宁宫那边的宫女或是女官就应该在乾清宫当差,谁知道在这两宫都没有查到这个人。你悄悄帮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王瓒闻言皱了皱眉,担忧地道:“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你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好了。我若是没有办法帮你,自会去求镇国公的。你别担心,也别乱来。这些日子皇上正和太后娘娘置气,你别胡里胡涂地被卷了进去。”
她不管做了什么事,王瓒从来都不曾喝斥过她。
姜宪抿着嘴笑了半晌:“我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些!”然后笑容微敛,正色地道:“我为什么要找萧容娘,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多问,也不要以为她得罪了我什么的,我只是想把这个叫萧容娘的人找出来。”
王瓒迟疑。
姜宪只好道:“阿瓒表哥,除了你,我没人可求了。”
王瓒只好答应。
姜宪要他发誓:“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就是阿律哥哥问你,你也不能说。”
阿律哥哥是姜宪的大堂兄姜律,和王瓒同岁,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王瓒笑道:“阿律去天津卫,这些日子不在京城。”
天津卫!
如果是前世姜宪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当过太后的姜宪却知道,天津卫是离京城最近的一级卫所,直隶于后军都督府,有兵力一万六千多人,快马加鞭,不用四个时辰就可抵达京城。而他的伯父姜镇元正好是后军都督府都督,只要拿到了兵部的兵符,就可以指挥天津卫挥兵北上。
姜宪肝儿发颤,她问王瓒:“你怎么知道阿律哥哥去了天津卫?”
“我无意间听我父亲说的。”王瓒什么也不知道地道,“父亲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姜宪睁大了眼睛瞪着王瓒。
王瓒面红,道:“你,你又不是别人!”
难怪太皇太后不允许承恩伯掺和到朝廷事务中去,要挺姜家上位了。
换成了她,她也会让承恩府一旁老实呆着去。
她只好再次让王瓒发誓:“不管是阿律哥哥的去向还是我让你办的事,你谁都不能告诉,就算是外祖母也不能告诉!”
王瓒很聪明,他只是话少而已。
他立刻从姜宪的话里听出了异样的味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神色严肃,还有点紧张。
姜宪点头,道:“你别管了。既然表舅没有告诉你,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王瓒脸色渐渐苍白。
他点了点头,意简言赅地说了句“我知道,我谁也不会告诉的”。
姜宪放下心来。
只要是王瓒答应的事,他就一定能够做到。
两人沉默地回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王瓒和神色平静的姜宪,讶然地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两个人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下子就晴转阴了?”
姜宪身份显赫,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不屑扯谎与掩饰,但她又不愿意骗太皇太后,索性把这件事丢给了王瓒:“您问阿瓒表哥!”
太皇太后朝王瓒望去。
王瓒嘴角翕翕,半天才道:“保宁让我谁也不准告诉。”
儿戏般的回答,却让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对来陪她的太皇太妃道:“你看这两个猴儿,如今是谁也管不住了!”
“瞧您说的。”太皇太妃笑着挑了个桔子,用帕子隔着剥了起来,“不是还有您这位老佛爷在吗——猴儿再厉害,逃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吗?您不过心痛外孙女和侄孙儿罢了!”说完,隔着帕子把剥好了的桔子一分两半,递给姜宪和王瓒,“尝尝,内务府刚刚送过来的,东江的蜜桔。”
姜宪很喜欢这种桔子。
她道了谢,说起了今天的贡品来:“如今已经入了秋,山东那边的枣子也应该快到了吧…”
话题被带偏了。
王瓒走的时候还带了两筐东江蜜桔回去。
白愫却还惦记着姜宪的事。
她跟着姜宪回了东三所,进门就把身边服侍的宫女内侍都遣了下去,把姜宪逼到了墙角追问她:“你到底让承恩伯世子帮你干什么?你不会是让他去帮你打听李谦在哪里当差吧?”
姜宪逗着白愫:“你不帮我,还不让王瓒帮我,你怎么这么坏啊?”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白愫挠她,“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让我帮你办?曹宣还以为我在和他搭讪呢?”
“向他搭讪怎么了?”姜宪撇嘴,“向他搭讪那是瞧得起他。说正经的,你到底帮不帮我问,你要是不帮我问,那我自己去问他了。要是被皇上知道我可不管。”
白愫急起来,道:“我帮你问还不成吗?你怎么像赖皮的小狗啊!”
姜宪只是笑。
白愫没有办法,摇着头道着“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回了西三所。
孟芳苓过来拜见姜宪,告诉姜宪:“太皇太后想放了丁香和藤萝出宫,请奴婢来问问郡主的意思。”
和上一世的事重叠在了一起。
姜宪道:“我听外祖母的。”
孟芳苓笑着辞了姜宪。
第16章 约见
第二天,出宫的名册就下来。除了姜宪身边的丁香和藤萝还有白愫身边服侍的两个大宫女,太皇太妃身边服侍的两个大宫女和一些低品阶的宫女、女官。
和上辈子一样,姜宪身边的百结和情客升了七品官女,白愫那边升了柳叶和柳眉。
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丁香她们都要出宫了,也不耽搁这一会的功夫,升了品阶的宫女和女官这就开始各司其责,出宫的宫女和女官们则早些歇息下来,该道别的道别,想去哪里看看走走也麻利地把事办完了,九月二十二日那天统一安排,全都出宫去。
姜宪记起前世丁香和藤萝两人出宫的时候,她不仅赏了不犯忌讳的衣服首饰,还各赏了三百两银子。今生自然依旧,等丁香和藤萝把手中的事交接清楚了,姜宪拿了二十银子让百结请丁香她们吃了顿饭,然后赏了东西。
丁香和藤萝进来谢恩的时候神色有些茫然。
姜宪不记得前世两人是否也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想到这两人服侍了自己快十年,她不由温声宽慰道:“你们就是出了宫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往镇国公府去送个信,我会嘱咐世子爷照顾你们的。”
世子爷就是姜律。
两人忙磕头,起身的时候已是泪眼婆娑,惹姜宪也伤心了良久。
倒是白愫,约了曹宣在慈宁宫的大门口见面。
姜宪看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玫瑰紫遍地金素面褙子,却戴了对春节时太皇太后赏的南珠耳环,映衬着一张脸娇若芙蓉,她不由抿了嘴笑。
白愫被她笑得面红耳赤,匆匆丢下一句“我走了”,就疾步出了东暖阁。
曹宣早已在慈宁宫门口等。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白愫约他做什么。
白愫看见曹宣却是眼睛一亮。
难怪曹宣会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美男子”。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慈宁宫门前大槐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肌肤如雪,眉目隽永。
白愫第一次理解了姜宪的想法——看到这样的脸,这样温柔的笑容,至于他是怎么想的,谁又会有多的心思去猜呢?
她笑不露齿地上前,朝着曹宣福了福,抬头却发现大槐树下还站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禁宫侍卫的衣饰,身材修长挺拔,皮肤白皙红润,五官硬朗,两道浓密的眉毛衬着高高的鼻梁,有种英姿飒爽的俊美。
如果说曹宣是朵桃花,这男子就是一颗树。树虽然没有花那么打眼,却比花更耐看。
白愫忍不住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感觉到了他目光,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冲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明亮灿烂,如阳光般仿佛可以趋散一切阴霾,让人看着心里无端端就明朗起来。
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这个男子肯定出身很好,在家里父母恩爱,兄弟和睦,长这么大一路顺风,没有遇到过什么阴暗东西和受到过什么严重的挫折。
白愫想着,困惑地望着曹宣,道:“这位是?”
曹宣笑道:“这位是福建总兵李长青的长子李谦,你别看他小小年纪,他去年已过了院试,提前行了冠礼,字宗权。如今在禁卫军任侍卫。”
白愫非常的惊讶。
她没有想到李谦就这样站在了她面前。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没有想到李谦居然有功名。按道理,像李氏这样以军功立世的家族,子女压根不会走仕途,也就更谈不上读书了。这个李谦不仅读了书,还读得很好,结果最后还是扬长避短地进了禁卫军,好像李谦读书只是为了断文明理似的。
李长青这是想让儿子做一个“上马能击胡,下马草军书”的大将军不成?
那他对自己的这个长子还真寄于了无限的厚望。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个长子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白愫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不显,笑着和李谦打了个招呼。
李谦可能知道她是谁,对她比较好奇,除了第一眼仔细看过她之外,接下来就颇为守礼没有再直视她,给她行了个礼就退后几步,站在了曹宣的身后。
白愫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她总不能当着李谦的面去问曹宣吧?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侍卫。”白愫客气地道,“不知道李侍卫现在在哪里当差?住得可还习惯?”
李谦也没有想到白愫会和自己说话,他颇为意外地望了曹宣一眼,眼底闪过几道暧昧不明的异采,微躬着身子笑道:“我刚刚进宫,还什么都不懂。太后娘娘让我暂时留在坤宁宫当差。”
慈宁宫和坤宁宫有些不对劲,白愫想到李谦以后就是曹太后的人了,莫名觉得有些可惜,敷衍地应酬了两句,就和曹宣说起话来:“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了匣子红豆饼,说是您从宫外带来给太后娘娘尝的。郡主吃了觉得很好吃,特意让我来问问那红豆饼是从哪里买的。”
不会吧?
把他宣进宫来,就是问这个?
不过,他什么时候往宫里带过红豆饼,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曹宣愕然,又怕姜宪照着地方去买饼不敢随便胡诌,只好含糊不清地道:“我送过好几次红豆饼进宫,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赏的是哪一次的?我这就去坤宁宫问问,再来给你回话,你看成吗?”
“那就多谢承恩公了。”白愫笑着辞了曹宣。
曹宣却很激动,拉了李谦小声地道:“看见没有,那就是北定侯府白家的大小姐清蕙乡君,长得漂亮吧?我告诉你,这京里有资格来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我多数都认得。比清蕙乡君门第显赫的不少,可没一个比她长得漂亮的。比她长得漂亮的也有几个,却没有一个比她出身好。这样的女子很少,我姑母为了你也是花了心思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推了个女子到你面前。”
也正是因此如此,听说白愫要见他,他这才带了李谦过来的。
李谦笑了笑,没有说话,眉宇间带着几分这个男子见到适婚女子的羞赧,道:“多谢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只是这婚姻大事毕竟是‘婚妁之言,父母之命’…”
言下之意是别插手的好。
曹宣哈哈大笑,觉得李谦这样子颇为有趣。
李谦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明显地转移着问题,道:“承恩公,太后娘娘有没有给您挑门亲事?”
第17章 送饼
曹宣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曹太后想为他求娶姜宪。
禁宫内外又有谁不知道姜宪从来都不屑搭理他。
他觉得自己在功勋世家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可他又不敢不从——他这个国公爷因姻亲而封,三代而终。镇国公府却是开国十大国公府之一。赵氏王朝二百二十三年的历史,十大国公府或被夺爵,或战死沙场,或因嫡庶之争绝嗣,或因子孙后代平庸落魄,只有镇国公府,子嗣虽不旺盛,却代有名将出世,始终掌管着五军都督府的一军。远的不说,就说现任的镇国公镇姜镇元,他只有一个儿子姜律,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却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能拉二石弓,去年大同被鞑子进犯,他更是领了三军骑军围剿了鞑子一万人马…这样的人家,谁不想攀扯?
而他们曹家不过出了一位太后而已。
这位太后还和镇国公府二爷的岳母,也就是姜宪的外祖母太皇太后不合。
曹宣每每想起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觉得头痛。
偏偏曹太后不信邪,觉得人定胜天,非要他把姜宪哄到手不可。
如果她姑母发现他在姜宪的婚事上敷衍她,不让他一无所有也可让他脱层皮。
他不想摸虎须。
想到这些,曹宣皮笑肉不笑地朝李谦望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他搞不定嘉南郡主还说这样的话,这个李谦,是在嘲讽他吧?
李谦睁大了眼睛,表情显得迷茫而困惑,好像不知道曹宣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曹宣有一瞬间的犹豫。
李家是土匪出身,招安之后又被曹太后把人员分散,把李长青和几个家将调去了福建,密令靖安侯暗中监管。这次要不是李家走通了王德海的路子,大同总兵去年又被鞑子射杀,手中暂时没有制衡姜镇元的大军,怎么会让李氏父子走出福建一步。李家没有听到官场上的这些传闻也有可能。
他想到这些日子同李谦交往,李谦坦荡而又侠义的性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接道理,他们李家正是要巴结奉承他的时候,李谦又是个颇知进退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让人难堪的人,怎么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曹宣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
李家在山西当土匪的时候闹得有些凶,五府十六州一百七十八县李家就占了三府十一州一百二十九县。要不是李长青的军师伏玉先生说赵氏王朝气数未尽,李长青早就西进攻进了西安府。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来招安的时候,李家立刻就降了的原因之一。
只是李家没有想到曹太后这么厉害,把李家军调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
然后被靖海侯压得死死的。
这次曹太后召李家进京,对李家来说是他们努力又努力的结果,自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伏玉先生的亲传弟子怀寅先生早在半年前就进了京,这京城门阀之间的事虽然不敢说知道,可这明面上的东西却摸了个清清楚楚,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个人,拉关系没有拉成反而结了个仇家,那可就麻烦了。
说不定还会因为小小的一件事而惹来覆家之祸。
像曹太后想让曹宪娶嘉南郡主这样的事李谦又怎么不知道呢?
他只是想让曹宣闭嘴而已。
李谦的目的达到了,也笑着给曹宣递梯子:“承恩公,那我们现在就回坤宁宫去吗?我已经当完值了,明天下午才进宫,我陪你去坤宁宫吧!”
曹宣果然不再提这件事。
他闻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太后娘娘送过红豆饼了,你让我去问谁?”
李谦讶然,心中暗生几分不悦。
他之前见曹宣对嘉南郡主那么恭敬,还以为曹宣对姜宪求而不得,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可那姜宪毕竟是郡主,又没什么地方得罪曹宣的,曹宣私底下这样的说她,也未免太不敬重了。
李谦道:“那你不去给嘉南郡主送红豆饼了吗?”他的声音比刚才显得低沉。
曹宣正为这件事苦恼,没有注意到李谦的不同,而是不耐烦地道:“那清蕙乡君就是嘉南郡主的出声筒,她既然来传了话,也就是嘉南郡主的意思了。不去送肯定不行的…”
曹太后要是知道他竟然拒绝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献殷勤的机会,肯定会把他叫去狠狠地收拾一顿的。
他顿了顿,道:“可让我给她们满大街地找红豆饼那也是不可能的…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就行了…”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李谦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道,“你等会陪我一起出宫吧!我们去南铜鼓巷去逛逛,那里的小吃多,我们看着就买点送进宫好了。万一没看到,就让家里的厨子做几匣子,还可以向我姑母告个假。她要是知道我为这件事提前下了衙,说不定还会赏我两个零花钱使使!”
李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眼睛微闪,笑道:“承恩公有命,怎敢不从!”
两人笑着出了宫。
白愫已经回到了西三所,重新净面梳头换了件衣裳去了东三所。
四五个宫女或端着铜盆或捧着喷水壶正围着姜宪身边,姜宪则拿着块杭白绢素色帕子给盆刚刚结蕾的兰花擦着叶子。
见白愫进来,她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水盆里,笑道:“回来了!”
白愫点头。
宫女已托了装着温热清水的铜盆到姜宪的手边。
姜宪一面洗着手,一面笑道:“你可有什么话跟我说。”
白愫笑道:“你请我喝茶,我就告诉你。”说着,接过旁边宫女手中的棉巾递给了姜宪。
姜宪擦了擦手,吩咐身边服侍的:“这盆兰花这两天就应该要开花了,你们小心照应着。开了花,就送去太皇太后那里。”
宫女纷纷屈膝应是。
百结取了剔红海棠花托盘托上的香膏帮姜宪抹手。
“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姜宪笑睨着白愫道,“等到承恩公进来给你送红豆饼的时候,我再问承恩公好了。”
“保宁!”白愫伸手就去挠姜宪的胳肢窝,“你又让人偷听我说话。”
姜宪嘻笑着朝一旁躲:“我就是想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赏过我红豆饼?我什么时候突然喜欢吃红豆饼了?”
第18章 回信
白愫也嘻嘻地笑:“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赏过你红豆饼?你爱不爱吃…”
姜宪听着,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是啊!
曹太后什么时候赏过她红豆饼,她又什么时候喜欢吃红豆饼了。
这宫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楚。所有的事,所有的话,不过是因需要而存在罢了,谁去管你真假。
这么一想,姜宪就有些气馁。
白愫和姜宪想到一块去了,一时间也不想说话,情绪低落,道:“那个李谦,在坤宁宫当差。”
姜宪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这一世李谦逃不逃得脱命运的摆布?
自己这样汲汲营营又能为哪般?
突然间,她连打击报复李谦的心都淡了几分。
两人静静地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神色间都有几分落寞。
寂静中,百结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禀着:“郡主,恩亲伯世子爷找了人过来传话,问您下午有空没有?能不能在御花园里那株古柏树下见个面?他有话跟您说。”
难道是有了萧容娘的消息?
姜宪顿时精神一振,坐起身来吩咐百结:“我下午有空。你去回了世子爷,下午就在那里见面。然后给来送信的赏几个银锞子。”
百结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白愫瞅着姜宪直笑,拉长了声音道:“保-宁-这-是-要-去-见-表-哥-啊!”
姜宪才不想惹她笑,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你就别惦记着我表哥了,外祖母一心一意想让王家做个闲散的富贵人家,像你我这种在宫里长大的,太惹眼,不适应王家。”
不然外祖母怎么就没有想到把她嫁给阿瓒表哥呢!
阿瓒表哥明明英俊又温柔,体贴又真诚…
姜宪摇了摇头,忙把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开始准备下午去见王瓒要穿的首饰和衣裳。
白愫看着她打扮,半晌才道:“保宁,我觉得曹宣不喜欢我。”
“那你还喜欢他吗?”姜宪拿了件桃红色四柿暗纹遍地金的褙子在身上比划着。
白愫想到那张灼灼如锦霞脸,不由声音低沉道:“喜欢…”
“那不就行了!”姜宪左手拿一条杭白娟挑线裙子,右手拿一条油绿色镶绣粉色玉兰花的八幅湘裙问她,“哪条好看?”
白愫随手指了指白色的挑线裙子:“御花园多是绿色的树,不如穿白色。”
姜宪却选了油绿色的八幅湘裙。
白愫气得不得了,道:“你选好了还问我?”
“这不是没事干吗?”姜宪不以为然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个琴师什么的进宫来给我们教教弹琴,不然琵琶也好,还可以打着这名号听听小曲什么的,每天抄佛经,抄得都烦死了。”
白愫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道:“你什么时候…嗯…有这爱好?”
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的时候。
姜宪在心里道。
深宫寂寞,不找点事做,怎么熬得下去?
她想想上辈子,真是不值得。
但等姜宪见到王瓒的时候,又高兴起来。
王瓒给她悄悄地带了两块姑嫂庙的玫瑰糕,怕人发现,揣在怀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热着。
姜宪冲着他甜甜地笑,躲在海棠树下吃糕点。
王瓒站在她面前挡着她,还不停地叮嘱她:“你慢点吃,有人来了你就把米糕往我怀里塞,说是我吃的就行了。你肠胃不好,只能吃一块,剩下的那块带回去给掌珠吃。她总是照顾你,你有了好东西,你也记得给她尝尝,这样的姐妹日子才能长久。”
姜宪闻言软糯糯地笑,道:“阿瓒表哥,你也坐下来呗!不会有来过来的,我让百结和情客站在外面呢!你这样站着,我要仰着头跟你说话,脖子好酸。”
王瓒四处看了看,发现还真没有什么人经过,就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喜欢姑嫂庙的玫瑰糕,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后来最喜欢的是姑嫂庙里的白云糕,用米粉做的,只加了霜糖,只有淡淡的甜味,不像玫瑰糕,揉了玫瑰花瓣和浆糖进去,色泽艳丽,滋味甜腻。
姜宪把没有吃完的玫瑰糕包了起来,道:“阿瓒表哥,你找到萧容娘了?”
王瓒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姜宪手里的半块玫瑰糕上,道:“不好吃吗?”
姜宪急急地道:“不是,我带回去和白愫一块吃。那萧容娘如今在哪里当值?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王瓒不疑有它,笑道:“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在浣衣局当差,听那边的小太监说,人很老实本份,叫往东不敢往西,叫往西不敢往东,几个管事的嬷嬷都挺喜欢她的…”
“你没有找错人吧?”姜宪愕然。
萧容娘的确瘦瘦小小的,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当值,而且还在赵玺应该已经出了怀的时候…这不可能啊!
“应该没有找错。”王瓒不解地道,“我查过了,整个紫禁城五千四百六十六名宫女,一千八百九十四名女官,叫萧容娘的有三个,一个三十岁,在珍宝阁当差,是个四品女官;一个四十四岁,在内织染局当差,另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萧容娘了,只有她的年纪和你说的相当…”
姜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蜘蛛网里了,明明看到虫子,却越挣扎陷得越深,越看不到那个虫子在哪里,更不要说捕获它了。
“阿瓒表哥,你帮我安排安排,我要去见见这个萧容娘。”她当机立断地道。
前世,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赵玺住的养心殿里见到萧容娘。
她就是模样和那时相差甚远,姜宪觉得自己也能把她认出来。
王瓒担忧起来,道:“你到底找这个萧容娘做什么?你去浣衣局,就算是瞒过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怎么瞒得过宫里的人?”
姜宪不怕宫里的人知道。
她怕赵翌知道。
前世,不管是曹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阖宫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萧容娘和赵玺,可见赵翌把她们保护得有多好了。
她怀疑浣衣局里的那个萧容娘根本就不是赵玺的生母,赵玺生母被赵翌养在了外面。
不见上一面,她难以安心,也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
姜宪紧紧地咬着唇。
王瓒叹气,妥协道:“那好吧!这件事我去安排。”
姜宪颔首。
有人笑声爽朗地朝着他们打招呼:“嘉南郡主,恩亲伯世子,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们俩位!”
第19章 花园
姜宪和王瓒循声望去。
就看见张明晃晃比夏日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
这是谁啊?
王瓒满脸茫然。
姜宪却差点就跳起来。
居然是李谦那厮!
他怎么在这里?
姜宪困惑地望着李谦。
李谦却望着她咧了嘴笑,笑容更灿烂了。
姜宪强忍着才没有别过脸去。
李谦已经厚脸皮和王瓒套起近乎来:“恩亲伯世子爷不认得我了吧?上次安国公世子爷在琼花楼请客,席毕从琼花楼出来,在门口遇到了世子爷和西山大营的几位同僚,曾经给世子爷请过安…”
王瓒恍然大悟,道:“你是福建总兵李长青之子,在宫里做侍卫,叫李…李…”
李谦忙接音道:“我叫李谦,字宗权。”
“我记起来了,”王瓒笑道,神色间还有几分因为之前没认出李谦的不自在,“刚才看着你就觉得面熟,那天人多又混乱,我一时没有想起来。”说完,他流露出些许狐疑,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在坤宁宫当差吧?怎么…”
李谦的眼神就落在了姜宪拿了半块玫瑰糕的手上,徐徐地道:“承恩公说,郡主想吃红豆饼…”
姜宪和王瓒这才发现李谦手里提了两盒点心。
王瓒笑着伸出了手,道:“是曹宣让你送来的吗?多谢了!我表妹身子软弱,这红豆饼能不能吃得请了御医院的御医看过了才知道。我先帮她拎回去。”
李谦目光幽幽地闪了闪。
看姜宪的样子就知道她身子骨不好。曹宣随手在街边上买了两盒点心就让他送进宫来给白愫,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听说宫里喝的水都是专门从玉泉山里运进来的。
嘉南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这肠胃只怕早就养得娇弱得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