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闻言,只是笑笑。

  驿馆,魏娆取下假胡子净面,碧桃为她梳头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丫鬟通传说世子爷回来了。

  碧桃不禁加快了速度。

  魏娆并不着急,她见了谁与什么人吃的饭,赵柏肯定已经都告诉陆濯了。

  魏娆问心无愧,便不在乎陆濯如何看他,何况他只是她的假夫君。

  梳妆完毕,魏娆来到厅堂,看见陆濯坐在北面的太师椅上,正在喝茶,两个驿馆的小丫鬟站在旁边伺候着。

  看到魏娆,陆濯笑着放下茶碗,朝她走来,仿佛久别的丈夫终于又看到了娇妻。

  魏娆浅笑低眉。

  碧桃使个眼色,带着小丫鬟们出去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门板合拢的瞬间,陆濯停下脚步。

  此时他距离魏娆只有一步左右,魏娆闻到一丝淡淡的羊膻味儿,定是陆濯从那家羊肉店里染上的。魏娆用帕子掩了掩鼻子,绕过陆濯走到另一张太师椅上,笑着问道:“世子可征够了良兵?”

  陆濯背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没察觉,被她嫌弃后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羊膻味儿。

  那家羊肉店的东西可谓难吃至极,陆濯点了一份烤肉一碗羊肉汤,尝了一口烤肉,那碗羊肉汤他便尝都不想尝了,就这样,竟然还染上了膻味儿,怪不得正晌午饭馆生意旺盛的时候,他家店无人问津。

  “兵员够了,是不是良兵一个月后才知。”陆濯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外袍,露出里面一层单薄的白色中衣。

  魏娆见了,皱起眉头,别开脸。

  陆濯将手中的外袍丢到空着的太师椅上,看眼魏娆道:“奔波半日,累了,有什么话去次间榻上说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进了次间。

  魏娆坐了一会儿才往里走,挑开帘子,就见陆濯抱了他的被子从内室出来了。

  魏娆便道:“表哥来锦城做生意,此事赵柏已经告诉世子了吧?”

  陆濯:“嗯,表公子远道而来,我已经派赵松去下帖子了,明晚你我做东宴请表公子。”

  表哥商人身份,陆濯贵为英国公世子,不招待表哥旁人也不会议论他失礼,他主动提出宴请,便同时给了魏娆、霍玦体面。

  魏娆替表哥承了他的情:“那就有劳世子破费了。”

  陆濯放好被子,一身中衣坐到椅子上,看着魏娆问:“表公子的生意忙得如何了?”

  魏娆只好坐到他旁边,垂眸道:“带来的货都卖掉了,接下来会进批皮毛。”

  陆濯敲了敲座椅扶手,笑着问:“你也要去?”

  魏娆想去,可她与表哥约定好了,陆濯一回城,她就不能再去找表哥。

  “不了,我表哥很重规矩,你不在我才以枯闷为由央了他答应带上我,现在你回来了,我再去,他该起疑了。”魏娆有意夸赞表哥道,实情本也如此,她不想陆濯误会表哥也是离经叛道之人。

  陆濯笑了笑,她说话倒是有意思,霍玦约束她便是重规矩,他约束她,她恨不得缝上他的嘴。

  “怪我回来太早,坏了姑娘的雅兴。”陆濯偏头,目光惭愧地看着魏娆。

  魏娆却在“雅兴”二字里,听出了陆濯的阴阳怪气。

  她淡淡道:“雅兴不敢当,胡闹罢了。酒足饭饱,我去歇晌了,世子早点休息吧。”

  言罢,魏娆进了内室,关门落拴。

  陆濯看向窗外,末了一笑。

第71章

  魏娆每日午睡的时间都差不多,半个时辰便自己醒来了。

  四月午后的阳光已然偏烈,院子里的静悄悄的,小丫鬟们可能都去找地方打盹儿偷懒了。

  魏娆打个哈欠,起床穿上外裳。

  天热了,她身上的中衣也便薄了,陆濯脸皮厚还能当着她的面脱下外袍,魏娆可不会给陆濯占她便宜的机会。

  拨开门栓,魏娆准备叫陆濯搬铺盖进来装样子,她好叫丫鬟们进来伺候,没想到帘子挑开,陆濯竟然还躺在榻上,被子遮在腰间,露出了穿着中衣的上半身。窗外阳光明亮,他朝内而躺,似是被她惊醒,在魏娆诧异的时候,陆濯睁开了眼睛。

  魏娆避开他的视线,看着地面道:“该起来了。”

  她虽衣衫整齐,为了在丫鬟们面前做戏,长发并没有梳起来,略显凌乱的披散在胸前肩膀,如顺滑光亮的乌缎。刚刚睡醒,她脸上残留一抹绯红,让她本就艳丽的姿色增添了无限妩媚与风情,垂着脸站在门口,倒有几分羞媚媚唤夫君入内与她相会的样子。

  陆濯没动:“你要出门?若无事,我想再睡一个时辰。”

  魏娆没事,只是不想闷在屋里,驿馆有片花园,去那边逛逛也好。

  “那你先进来,等会儿只说你困乏,我自己起来就是。”

  陆濯唇角上扬,看着她道:“小别胜新婚,既要做戏,你当比我起得更晚才是。”

  魏娆诧异地朝他看去,什么小别胜新婚?

  陆濯却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魏娆毕竟也看过外祖母送的小册子了,很快就反应过来,粉面涨得通红,甩下帘子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想到自己真的与陆濯在房间里再闷一个时辰,岂不是做坐实了陆濯所说的“小别胜新婚”?

  大白天的,魏娆才不要让人误会她与陆濯“新婚”了一个半时辰!

  想到这里,魏娆重新走出内室,站到陆濯脚边,怒视他道:“起来!”

  陆濯坐起来,被子仍然盖着腿,目光微凉:“你在契书上要求我配合你做戏,我便滴水不漏地陪你做戏,现在你又要反悔?”

  魏娆握拳道:“世子言出必行,我很感激,只是世子自诩君子,当知君子不该白日宣淫,你要演这种戏,便是存心要我背上白日邀宠的污名。”

  陆濯似是听了什么笑话,看着她道:“原来姑娘也会在乎虚名,我还以为虚名在姑娘眼里只是过眼云烟。”

  魏娆顿了顿,道:“我做过的事,别人怎么议论我都问心无愧,我没做过的,污名能少则少。”

  陆濯淡笑:“姑娘不想背负污名,那我该如何?你与那些男人进出商铺酒楼,持续多日,一旦被人认出来,他人如何议论姑娘与我无关,可你我现在是夫妻,你觉得你与各路外男同进同出,旁人会如何议论我?我陆濯的颜面在姑娘眼中当真分文不值?”

  魏娆确实没有考虑过这点。

  因为她觉得她与那些商贾只是一面之缘,以后天各一方,大概再没有机会见面,而且她有乔装打扮,便是哪个商人在京城再次见到她,应该也不敢相认,包括见到她与这些商贾同进同出的锦城百姓。

  不过,从陆濯的角度考虑,他确实该担心被人议论妻子给他戴了绿帽,笑他是绿王八。

  “是我思虑不周,给世子添麻烦了。”魏娆坦然赔罪道。

  陆濯瞳孔微缩,他已经习惯魏娆与他针锋相对了,今日怎么?

  魏娆沉默片刻,忽然朝他笑了笑:“不瞒世子,我当初答应为你冲喜,是想借你们陆家的权势让那位忌惮,可你我性情不合,我的行事做派与贵府的家风也颇多不合,强占着世子妻子的名分,我自己束手束脚,也给世子与国公府添了不少麻烦。这样吧,等你我回京,咱们立即和离,从此我做什么都与世子、陆家都再不相干。”

  魏娆不想嫁人了。

  假丈夫会嫌她这个嫌她那个,真丈夫大概也一样。

  魏娆喜欢骑马,喜欢狩猎,喜欢京城外面的各种奇谈趣事。

  祖母、外祖母都希望她能嫁入高门,嫁一个能让太后娘娘忌惮的人家,可就在刚刚,魏娆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过得好,所以太后看她不顺眼,想方设法地要害她,那她可以过得不好啊,等她与陆濯和离的时候,京城肯定会各种冷嘲热讽,到时候魏娆就假装承受不住,离开京城去投奔姨父姨母。

  何必再听商人们高谈阔论?魏娆决定自己亲自南来北往走一趟,姨母会跟着姨父出行做生意,表哥也在四处做生意,魏娆跟着姨母跟着表哥都可以。她做她喜欢的事情,随便别人怎么想,嫌弃她会连累夫家的名声,她不嫁总可以了吧?

  就像束缚在身上的一道枷锁终于崩断了,魏娆豁然开朗,就连陆濯阴沉的脸,她都觉得俊美无比。陆濯,英国公世子,本就是个俊美无双的男人,两人无仇无怨,只因为硬绑在了一起才互不待见,只要关系解除,便只是一对儿路人!

  “世子意下如何?”魏娆笑着问。

  陆濯放在右侧的手,紧紧地抓紧了身下的被子,盯着魏娆道:“说冲喜就冲喜,说和离就和离,婚事对你来说只是儿戏?”

  魏娆心平气和:“儿戏算不上,有利可图便为之,无利可图便算了,现在我觉得与世子和离对我更好,所以想提前终止协议。”

  陆濯的脸色绝对不是好看:“我才向皇上求了旨意陪你去探望丽贵人,回京你我便和离,皇上会怎么想?”

  魏娆认真思索片刻,道:“皇上日理万机,应该不会管你我的事,况且世子身份尊贵,乃神武军未来的主将,如果世子能再娶一位端庄贤淑令京城百姓人人称赞的妻子,替世子相夫教子养育下一代神武军将领,皇上肯定会十分欣慰。”

  她想的够长远,陆濯只觉得胸口燃起了一团火。

  他已经决定要与她做真夫妻,为了哄她欢心花也戴了刺猬也提了,结果这女人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还迫不及待地与他和离。

  因为霍玦?因为见到了她心仪的表哥,所以受不了与他做戏的委屈?

  一个离经叛道,一个纵容她与外男畅谈,表兄表妹还真是配。

  “好,如你所愿。”陆濯下榻,拂袖而去。

  魏娆听见他打开门,听见他吩咐碧桃收拾他的箱笼,搬到前院去。

  和离在即,便也没了必要继续做戏。

  魏娆身心轻松,碧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跑到她面前问:“姑娘,你与世子爷又吵了?”

  魏娆笑了笑,低声道:“算是吧,不过是好事,回京我们就和离了,以后再也不用看谁脸色了。”

  碧桃难以置信地看着姑娘,然后她就发现,姑娘是认真的,真的要与世子爷和离,真的为此开心。

  碧桃的心情非常复杂,世子爷,除了经常惹姑娘生气,其他方面其实都挺好的,她与柳芽都真心希望世子爷会喜欢上姑娘,两人做一对儿恩爱的真夫妻。

  现在,那希望彻底没影了。

  “那世子爷的箱笼……”

  “去收拾吧,一会儿叫赵松他们抬过去。”

  前院。

  赵松、赵柏猜测世子爷该起来了,提前来院子里候着,以防世子爷有差遣。

  兄弟俩站在树荫下,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转头一瞧,就见世子爷只穿中衣从走廊拐角转过来了,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只是世子爷的脸色,比暴雨前堆积的层层乌云还要阴沉。

  赵松看向赵柏,赵柏看向赵松,兄弟俩都想到了一件事——世子爷与少夫人又吵架了!

  如果阿贵在,还敢凑上去打听打听,赵家兄弟更习惯把世子爷当神武军的副将看,不敢打听世子爷的后宅之事。

  二人噤若寒蝉地目送世子爷进了上房。

  没过多久,碧桃来了,见兄弟俩都在,特别是赵松,碧桃蓦地眼圈发热,低着头走过来,攥着手道:“刚刚世子叫我收拾他的箱笼,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们过去搬过来吧。”

  赵松大惊,世子爷又要与少夫人分房睡了?

  赵柏则问碧桃:“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世子爷与那位小姐说笑,少夫人生气了?”

  碧桃不知道什么小姐,她也没看出来自家姑娘生气了,她收拾箱笼的时候,姑娘趴在桌子上摆弄那一套牧童黄牛的木雕玩具,怡然自得的。

  “我不知道,你们快去吧。”碧桃心烦意乱地道。

  赵柏没有主意,赵松叹口气,叫弟弟与碧桃稍等,他硬着头皮去了上房。

  停在次间门外,赵松询问道:“世子,碧桃叫我们去搬您的箱笼,此事是您吩咐的吗?”

  “嗯,明早我去军营,接下来都会住在那边。”

  赵松一怔,却不敢再问,快步退了出来。

  “怎么样?”赵柏问,碧桃也紧张地看着他。

  赵松神色凝重:“世子说,明日开始,他都住在军营。”

  如果少夫人没有跟过来,世子爷住军营督查新兵训练再正常不过,可……

  “算了,先去搬东西吧。”赵松看眼碧桃,藏住了心中的忐忑。

  陆濯此行只带了两个箱子,兄弟俩一人搬一个,一趟就完成了差事。

  箱笼放到内室,赵柏托着世子爷扔在椅子上的紫檀色外袍,不安地劝道:“爷,先穿上吧,天还没那么热,您小心着凉。”

  陆濯瞥眼他手中的外袍,脑海里便浮现出魏娆掩鼻的小动作。

  “扔了。”

  赵柏大惊,这袍子是今春新做的,世子爷才穿了一次……

  赵松偷偷戳了他一下,叫他先下去,世子爷穿着这袍子在店里与陌生的小姐说笑,现在世子爷又要扔了这袍子,足以说明世子爷与少夫人正是因那一幕而大吵了一架。

  “爷明日去军营,那明晚招待表公子的宴请?”赵松低声请示道。

  陆濯没有回答。

  赵松默默地等着。

  过了很久,陆濯才揉着额头道:“宴请不改,日落前我会赶回来,你们记得提醒少夫人。”

  赵松懂了。

  第二天一早,陆濯骑马去了军营。

  赵松观察世子爷的脸色,有点替那批新兵担心。

  送走世子爷,赵松托小丫鬟请来碧桃,让她提醒少夫人,今晚的宴请照请不误。

  要不是碧桃传话,魏娆都差点忘了此事。

  表哥根本不知道她与陆濯是假成亲,如果现在突然说出真相,表哥肯定会为她的事分心,影响皮毛进货就遭了,不如继续瞒表哥一阵,回京后彻底和离了,她再写信知会姨父姨母。

第72章

  “姑娘,您与世子爷真的过不下去了吗?”

  日渐西沉,世子爷还没有回来,碧桃从外面走进来,见自家姑娘又在摆弄那套放在梳妆台上的牧童木雕,碧桃走到一旁的小椅子上坐下,神色复杂地问道。

  魏娆将小藤鞭放到女娃娃木雕的手中,再安排男童提篮子,这才瞥了碧桃一眼:“一开始就是假的,你还指望我与他能过多久?”

  碧桃嘟嘴:“就是觉得姑娘太亏了,冲喜一场,什么都没捞到,我之前总想着如果你与世子爷相处的久一些,世子爷会真心喜欢上你,那样姑娘就不用和离了,继续做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谁也别想说姑娘的闲话。”

  魏娆笑了笑。

  这样的好事,谁没想过呢,可从陆濯苏醒后发现新娘子是她后看过来的第一眼,魏娆就知道最有利她的那条路已经被陆濯堵死了,再后来,陆濯对她的羞辱越来越多,魏娆彻底死了与他做真夫妻的心。

  陆濯每辱她一次,魏娆想要和离的心就越迫切一分,以前总是权衡利弊宁可忍受他的冷眼冷语,可这一次,魏娆不想再委屈自己。

  “庄稼有欠收,做生意也有赔本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总是一帆风顺,我亏也就亏了名声,还有五万两聘礼可拿呢,互抵之后还是赚了的。”魏娆开解碧桃道,毕竟她的名声早就黑了,再黑一些也无所谓,魏娆要的是,她可以选择只与待见她的人相处,那些厌恶她的,她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却可以主动避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碧桃没有那么豁达,主要是她有很多问题想不通:“世子爷若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您,为什么还愿意带您来锦城?”

  魏娆道:“因为他之前冒犯了我,带我来锦城游山玩水是他补偿我的赔礼。”

  碧桃:“那在路上,为什么您跑到哪里世子爷都跟到哪里?”

  魏娆:“他怕我跑丢了,无法向祖母、外祖母交代。”

  碧桃:“……可您都与他吵得这么凶了,都说好要和离了,世子爷为何还坚持今晚宴请表公子?昨晚他那么生气,外袍都没穿就去前院了,以他的身份,随便找个借口都可以取消今晚的宴请啊。”

  魏娆顿了顿,猜测道:“给表公子的请帖是他发出去的,他不想毁约吧。”

  碧桃:“那今晚见到表公子,你们要怎么做呢,不演戏表公子定会担心死,演戏,世子爷还愿意陪您演吗?”

  魏娆还真不知道陆濯会是什么态度。

  魏娆既不想让表哥担心自己,也不想表哥盘问她与陆濯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她完全能想到揭穿真相,表哥会抛出来多少问题。

  “少夫人,世子爷回来了,请您打扮好了就过去。”

  驿馆小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魏娆笑着叫碧桃不用担心,自己过去了。

  陆濯就站在院子里,穿了一条湖蓝色的锦袍,他正在与赵松说着什么,神色清冷,发现魏娆,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等魏娆走过来,陆濯态度疏离:“出发吧。”

  魏娆叫住他道:“世子军务繁忙,我表哥也不是什么贵人,世子既不愿过去应酬,那就早点休息吧。”

  她一个人去,只说军营临时有事陆濯走不开,也能糊弄过去。

  陆濯背对着她,冷声道:“姑娘放心,陆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他要做君子,魏娆还能说什么?

  走出驿馆,两人前后上了马车。

  酒楼就是上次表兄妹俩招待两位富商的河边那座酒楼,路程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不过四月好时节,路上行人来来往往,马车只能停在巷子里,需要两人下车,步行一段时间。

  陆濯在车里时一直闭目养神,下了车,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如玉。

  魏娆真的很佩服他的涵养,明明那么清高,却可以在心里明明抵触的情况下笑得若无其事。

  为了应酬表哥,陆濯都笑了,魏娆自然也笑了,不过她戴着面纱,笑不笑旁人也看不出来。

  河风清爽,却比白日凉了很多。

  魏娆穿了一件柳青色的褙子,下系绣着海棠花的白底长裙,河风一吹,雪白的裙摆在陆濯的余光中翻飞,仿佛一只白色的蝴蝶,就要乘风而去。河风同样眷顾了她的面纱,轻纱贴到她的脸上,印出了秀挺鼻梁与丰盈唇瓣的轮廓。

  明明那么美,明明是承安伯府的嫡女,明明也可以做人人称赞的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她偏要走寿安君、丽贵人的老路,越被人诟病,越离经叛道,越要把自己的名声弄得愈加糟糕。祖母那么喜欢她,若知道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恐怕也会应了她提出的和离,或许会有失望,或许会有几分遗憾。

  然而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她的心太野,英国公府装不下她,她也没想过要留,但凡她想,都会有所收敛。

  酒楼到了,魏娆抬头,看到表哥站在窗边,低头朝他们笑了笑。

  魏娆的眼睛弯起来,熟悉的亲人的脸,让她心情愉悦。

  陆濯默默跟在她后面,一前一后地来到了二层。

  雅间门外守着霍玦的长随,看到他们,长随恭敬地推开门,等他们进去了,再从外面关上。

  “表哥来了多久了?”魏娆取下面纱,笑着问。

  霍玦笑道:“我也是才到,世子军务繁忙竟还能抽出空来见我,霍某荣幸之至。”

  他朝陆濯行礼,陆濯笑着避开:“都是一家人,表公子无须多礼。”

  三人落座,点过菜后,便开始了闲谈。

  陆濯惯会做面子活儿,霍玦应酬起来也是八面玲珑,两人一会儿聊商场,一会儿聊征兵军务,侃侃而谈,魏娆竟插不上嘴,完全沦为了听客。

  “对了,前几日世子在外征兵,娆娆空虚枯燥,央我带她转转,我一时心软就应了,但我已严厉告诫过娆娆,以后不可再做此等有失她世子夫人身份的事,娆娆已然应了我,只是还要世子看她紧一些,别再纵容她胡闹。”

  霍玦倒满一杯酒,朝陆濯道:“我身为兄长,也纵了她一回,该当自罚三杯。”

  虽然陆濯阻拦,可霍玦还是连续喝了三大杯。

  “表公子见外了,娆娆的性子我自然知晓,有表公子看着她,我很放心。”陆濯自斟一杯,敬霍玦道。

  魏娆只管低头吃菜,听二人说来说去。

  霍玦突然笑了,看着魏娆道:“有时候我虽然想约束娆娆,可我身为兄长,与娆娆又很少见面,很怕哪句话说重了惹哭了她,不过明年再见就不怕了,我不敢多说娆娆,自有她表嫂替我代劳。”

  正在啃糖醋排骨的魏娆排骨都掉了,惊喜地抬起头:“表哥说亲了?”

  霍玦笑着点头。

  魏娆立即追问了一大串,譬如议亲流程走到那一步了,未来表嫂是谁家的姑娘等等。

  霍玦很有耐心,一一地做了回答,提到未婚妻的时候,他目光温柔,显然对未婚妻十分满意。

  魏娆自己对嫁人失去了念想,却很高兴表哥遇到了意中人。

  陆濯将她的惊喜看在眼中,将霍玦的坦荡看在眼中,再喝酒时,辛辣的酒竟仿佛没了滋味。

  在京城的时候,他怀疑过魏娆与霍玦的表兄妹情。

  来到锦城,听说魏娆与霍玦形影不离多日,那份疑心又冒出了头。

  可是现在,表兄妹俩正畅谈霍玦的婚事,魏娆是那么的替霍玦高兴,哪有半点爱慕?

  宴席散后,三人前后走出了酒楼。

  霍玦的马车停在另一个方向,就要分路而走,霍玦先对陆濯道:“世子,娆娆年纪虽小,却已经历过生死,如果没有习武,她可能已经死了,或许只能缠绵病榻,但也因为习武,她性子与寻常闺秀大相径庭,还请世子看在她心性纯良的份上,多多担待她。”

  “谁要你絮叨这些?”魏娆恼羞成怒般推了霍玦一下,推完便扭头跑到河边去了。

  陆濯追着她的背影。

  霍玦笑笑,低声道:“外祖母说,娆娆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外人越议论她,她越不在乎,越反其道而行之,可旁人对她好一点,她便能掏心窝子的还回去。别看她好像嫌弃我多嘴管她,其实肯定因为哥哥对她好偷偷哭了。”

  陆濯看向霍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玦朝他拱手:“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说完,霍玦笑着转身,带着长随一步步走进了过往的百姓当中。

  陆濯再看向魏娆,河边竟然已经没了她的身影,陆濯皱眉,视线一扫,找到了,她不知何时跑到了旁边那家卖烧饼的小摊前,正在与摊主买烧饼。

  河风吹起她的面纱,露出一张娇艳如花的侧脸。

  那是一张容易被人非议狐狸精的脸,可此时此刻,陆濯却想起了她在山中猎到的那只刺猬。

  没有人惹刺猬,刺猬悠哉悠哉的觅食玩耍,一旦有敌人靠近,刺猬便蜷缩成一团,藏起它最柔软的部分,露出一后背的尖刺。

  霍玦予她关心怜惜,所以她以柔软对之。

  他屡屡冒犯魏娆,所以,魏娆回他的全是刺。

  

  “公子,之前太太与您商议去宋家提亲,您不是拒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