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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吉彦额上青筋直跳,却不敢像斥黄氏那般吼她。

  吉安不管,她要把话说完:“人活一辈子,活的是自己。你呢?你活的是什么?”

  吉欣然泪目,她没想过小姑反应会如此激烈。

  “我不缺影子。”吉安松开她,后退几步再次上下打量起她,冷笑道:“你照着我的样子来,会不会心虚、忐忑,过着过着生起歹念,”声渐小,“想要我的命。”

  闻言,吉欣然大惊失色,瞠目看着丈外那人。

  “丫儿,”吉孟氏不许她说这晦气话。可吉忠明听闺女之言后,再看大孙女的眼色却变得深沉了,确实太像了。

  吉安不再停留,寒着脸转身回去自己屋。洪氏抱起头绑冲天辫眉心点红痣的闺女,也不想再去瞧大丫头那张脸。

  别说小妹了,换她也不乐意。自己长脸了,干嘛非要照着别人的刻画?还侄女像姑?低头看自家的胖丫头,今年别的没变,就头发一茬一茬地往上冒。喜得她逢集就给买头绳、花儿。

  中午闹了一场,吉家各房就没在正屋用饭。下午,吉孟氏来到东耳房,见闺女坐在绣架前发呆,不由叹了口气。

  辛语搬了凳子过来:“奶,坐。”

  回过神来,吉安什话也不说,埋首进她娘怀里。吉孟氏一愣,只瞬息又欣慰地笑了,搂着闺女轻轻拍着她的背晃着:“大丫头有人家了,就是乡试矮陌哥儿一头的詹云和。”

  “是吗?”吉安眨了眨眼睛:“亲事定下了?”

  吉孟氏蹙眉:“只口头约定,还没下婚书。”

  目前吉欣然还什么都没做,今世自己也先一步与楚陌定亲了。吉安暂时也不能就咬定吉欣然日后会害她,只能先忍着。

  “娘,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和爹好。”

  “那是当然。”吉孟氏眼里晶莹闪烁,她前两天夜里醒来还在想,三个儿子娃都那般大了,也不用她管了。倒是这个小的,上头没婆母,日后生养什的,还得她来服侍。

  因着吉欣然,吉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书里情节。好容易生了点困意,忽闻一声狗叫。恼得拉被蒙头,只两息又猛然坐起,挪腿下炕。

  套了袄裙,围了件斗篷,轻手轻脚地出了里屋。辛语睡得浅,听到动静,立马出声:“姑?”

  “你睡吧,我去后院看看。”吉安小心开门。门才打开,辛语已经穿了棉袄跟上了。

  “半夜三更的,就是后院我也不能让您一人去。”

  吉安见她板着小脸,无奈笑之,带着条小尾巴出门了。月正明时,后院里境况一眼可见。

  一黑影蹲在狗舍前,揉着大黄的脑袋。看门狗大黄两前爪正扒着什,吃得喷香。

  “偷”

  “嘘,”吉安一把捂住辛语大张起要叫嚷的嘴,拖着她往犬舍那去,小声唤道:“楚陌。”虽一年没见,但他身形头脸在那,她不会认错。

  黑影歪头望过去。

  看清来人的辛语,把嘴闭上了。吉安松开她,忙上前去:“你翻墙进来的?”楚陌又揉了揉大黄的狗头,站起身,在吉安到近前时,一把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一年了,她长高了一寸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

  头次这般亲近,吉安却不觉陌生,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身上穿的是她一针一线做的。数着他快速的心跳,眼睛竟湿了。白日里生的气,此刻似找到了泄口,哗哗往外流,渗进了他的衣衫里。

  “怎么哭了?”楚陌右手掌着她的后脑,鼻埋进她的发里深嗅,将怀中娇人箍得更紧。

  吉安抽噎了一声:“今儿中午我跟三房母女吵架了,吵赢了。”说完脸上火燎燎,但也不觉羞耻。

  凤目熠熠,楚陌忍不住轻啃了下她的头:“没吃亏就好。”抱了这么久,他想好好看看她,不舍地松开圈着的臂膀,“吉安,抬起头,看看我好不好?”

  这人怎这般讨厌?吉安微嘟着嘴,她正哭着呢。眼波流转颔着首,不动作。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的眉眼,擦去泪。楚陌见她露羞意,不禁弯唇说道:“及笄了。”

  去年离开前有说,她及笄他来看她。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吉安迟疑稍稍,终抬眸去看他。一年没见,他还是俊又美,只是脸上线条硬朗了,多了两分坚毅。

  人也没瘦。瞟了一眼自家围墙,干得出夜半翻墙这种事,足说明其身子倍棒。只是皮子

  “怎么黑了?”

  她发现了。楚陌满足地柔声回道:“因为我六月里去了辽边。”楚家在辽边有个小马场,他去挑马。

  吉安蹙眉,他不是在守孝吗?看出她生疑,楚陌也没打算解释,韩氏不值得她敬着。

  蹲守在鸡圈旁的辛语,哈切打了一半,合不上了,两眼盯着站在走道口拿着扁担的爷,默默抬手把嘴捂上。

  楚陌早有察觉,双手下落,将怀里人推开稍稍,笑着向走道口喊道:“爹”

  半夜会情郎,被亲爹逮住。吉安坦荡不了,低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听到这声“爹”,吉忠明竟不知是该扭头回去继续睡,还是把那登徒子打一顿再回去继续睡?

第38章 及笄

  后院中沉凝着,连在吃鸡架的大黄都停下了咀嚼,高抬着狗头炯炯有神地盯着走道口。

  守孝期竟然跑来这?吉忠明瞧两人站得那么近,心里堵得很,但还得要帮着瞒,压着声道:“说两句话赶紧回去。”气哼一声,扭头走了。

  “谢谢爹。”楚陌手一收再次将人揽进怀里。一年没见了,他真的很想她,唇贴着她温热的额:“还有一年四个月,我就出孝了。”

  额上的柔软带着凉意,令感知倍加清晰。吉安唇微张着,气息急促了些微,心似在发烫。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知该如何回应,久久才冒出一句:“太爷还好吗?”

  楚陌闻之轻笑:“我六月去辽边,他还想跟着一块。”

  那就是很好了。吉安眨了眨眼睛,想起一事:“去年乡试落于你后的那个詹云和,要跟吉欣然定亲了。”

  凤目微敛,楚陌问道:“中午吵架是因为这个?”她见过詹云和?

  “不是,”吉安仰首:“你是没见过吉欣然现在的模样。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整个人从气韵到妆容竟都以我做样儿。甚至连举止也…似了我。”

  听着话,楚陌盯着她的唇,那里一翕一张,瞧着十分软嫩。

  察觉到他眼神有异,吉安脸爆红:“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扯开抱着她的手,往后小退了半步。见他双目晶亮还笑,不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撇过脸去,自己的唇角也压不住往上扬。

  “詹云和看不到底,那是他瞎。”楚陌想这桩亲事里,詹家未必就单纯。不过伸手握住未婚妻子的柔荑,她很聪明呢,眼神也明亮。

  “吉欣然有些怪异,你要防着她点。”他没有忘记那女子看他的眼神。

  闻之,吉安一顿。看吧,这世上聪明人多得很!眼睫下落,她苦涩笑之,回头瞧楚陌,见有几根碎发散落在额侧,抬手帮他理了理。

  “你该回去了。”

  “嗯。”楚陌从袖口抽出一只用红绸包裹着的长条,小心打开,露出其中的镶猫眼石清玉簪,抬眸看吉安:“转过身去。”

  眼中泛热,吉安心中生丝丝甜,他跑来就是为这?慢慢转过身去。楚陌将发簪插在襟口,十指做梳子,顺着她如缎青丝。

  发上动作轻柔,予吉安安心。

  生涩地拢发、盘起,以发簪固之。结束时,楚陌额上已见汗,他有点紧张。吉安抬手轻轻摸了摸松垮垮的发髻,回过身来笑问:“我好看吗?”

  楚陌不假思索地回道:“好看。”他都看痴了,就是发髻…不过无碍,以后他会熟练的,“我看着你回屋。”

  “那你今晚?”吉安想他快些离开,但又担心他走夜路。

  “我骑马到县里十三园住。”楚陌帮她拢了拢斗篷:“夜凉,快点回去吧。明年生辰,我再来看你。”

  吉安又细细看过他的容颜,抿唇点了点首,呢喃到:“路上小心。”才转身又回头,伸手勾住他的指,用力握了握,“好好珍重自己,我…我等你来娶我。”说完再不做停留,快走几步,小跑着离开。

  心头颤动,楚陌笑开,漂亮的瑞凤目中柔情满溢。看不见人了,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眸底寒冽汹涌,瞬间吞没了柔情,眼睫下敛,薄唇轻启幽幽道:“照着样子来吗?”

  那詹云和心悦的是吉欣然,还是他的吉安?一想到后者,嘴角又渐渐扬起,眸中寒冽却更盛。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运力点地,身子直上翻身出围墙,落在墙外骏马上,缰绳一拉,悠悠闲闲而去。

  这夜吉安再难入眠,闭眼到天明。换上娘昨晚送来的襦裙,坐到妆台前,凑近铜镜,见眼底泛着轻微的青色,拿了去年娘给买的胭脂水粉,打算掩一掩。

  辛语端着热水进来,见人正闻胭脂,心一沉急急上前:“姑,您可千万不能学西厢那个,她是长得不行,您可是真美。”

  “没学她。”吉安仰起头:“你看我眼下。”

  原是要遮瑕疵,辛语松了口气:“您继续。”想起夜里那出,脸红扑扑。姑和姑爷好,她就高兴。

  “昨儿跟三房吵了一架,我这眼底再露青,一会叫亲戚看见了,还以为我小气。”吉安又摸了点水粉捻了捻,很细腻,起身去洗漱。

  “刚在厨房,我已经跟那个照过面了。”辛语撇嘴道:“算她识好歹,今日没再照着您画皮了,就是那举止还扭不过来。”也不知三房两大人怎想的?看着好好的闺女突然学起旁人,竟不觉不对,还洋洋自喜。

  若吉欣然行事上学小姑,也就算了。可模样也照着来,那是心有大病。反正她不喜欢,瞧着那张假皮子后颈都发寒。

  再有,狗改不了吃屎,这是秉性。秉性难改,她才不信吉欣然学姑只是出于一时羡慕嫉妒。

  吉安洗漱好才上了妆,吉孟氏就来了:“快转个身,给娘瞧瞧。”

  翠色襦裙,外穿轻橘长袄,吉安迎合她娘,双手提衣连着转了两圈。

  裙摆飘飘,看得吉孟氏嘴都咧开了:“大姑娘了。”昨夜老头子出去一趟,再回来躺炕上唉声叹气,说女大不中留。她都没理会。留不留,全看男方是不是好人家?

  陌哥儿能在丫儿及笄时跑来一趟,说明在意。虽然不合规矩,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满意。

  “爹娘给你备了金簪,你先在屋里待着。一会娘让辛语给你端早饭过来。”

  “好。”

  吉孟氏出去了。吉安坐回到妆台前,对着镜子用篦子通着头皮,今日她不用自己挽发。

  吉家虽出了个举人,但远不达贵族大家。家里女儿及笄礼重要,可没世家那般繁琐。请了镇上私塾唐夫子的夫人做正宾,赞礼就是吉安大嫂。摈者,吉安二嫂正适合。亲朋观礼。

  笄礼三加,对应三拜。一拜父母,戴笄,听训诫;二拜正宾,簪上发钗,听祝辞;三行正礼,加钗冠,诵祝辞。

  一套流程走下来,吉安是深感古代女子不易,由辛语搀扶着回到自己屋里。小欣欣提着一兜糕点,一手扶墙跨过门槛:“姑,欣有糕糕,一起吃。”

  “姑没白疼你。”吉安笑着将小胖丫抱上腿。今儿二嫂也给小人儿好好打扮了一下,单头上各色小夹子就有一二三…九个。

  辛语倒了两杯茶放到桌上:“姑,我去厨房帮忙了。”

  “去吧。”吉安从欣欣提着的布兜里,取出一小块百合绿豆糕,放嘴里。欣欣盯着:“好吃吗?”

  “好吃。”捂了一年,小胖丫终于恢复白嫩了。吉安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家里牛乳糖还有吗?”

  欣欣点点头,一点不小气地问:“姑要吃吗?”两腿往下探,打算回去拿。

  “姑不吃,留给欣欣吃。”吉安笑了。

  听到这话,才落地的小胖丫又搬起腿往上爬:“姑,欣喜欢姑。”

  “嗯,姑也喜欢欣欣。”吉安果断决定,把上回周明送来的松子糖再包一包给小胖丫。

  西厢三房里,黄氏正红着眼,今儿朱氏、洪氏都在礼上露了脸,只她这个笄者三嫂,举人太太靠边站。她也父母健在、儿女双全。那么多人看着,两老东西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家里不和吗?

  吉彦在外寻不着黄氏,回屋见她在掉眼泪,顿生气恼:“你这是作什?一会就开席了。两眼红肿,你打量着别人都是瞎的”

  “你才瞎。”黄氏现就听不得“瞎”,委委屈屈地哭啼,梗着脖颈仰对吉彦:“你上赶着讨好,有什用?她拿正眼瞧过你吗?当众辱骂你的妻子、女儿,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

  “还有什么想说的?”正好他也有一肚子事想问她:“继续说,你说完我再说。”没有昨中午那一出,他还没察觉出不对。若不是小妹讲那句“你照着我的样子来”,他都不会真正在意起欣然的作态。

  小妹的形态、举止确实值得学习,但学习不是照模子刻画。到了齐州府,安顿好家里,他白日里几乎都待在书院,几日得见一回欣然。

  一开始察觉她模样变化,他还以为是长开了,毕竟小妹是她嫡亲的姑姑。昨日才发现,原来眉眼相似是勾勒出来的。也是他眼拙,先前竟没看出来。

  黄氏缓了口气:“讨好不来就别讨好了,你姑爷也不差。”

  还提姑爷,吉彦气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咬牙切齿道:“我问你,詹云和见到欣然是什么样子?蛾眉杏眼,眸底清泠,行止柔雅,气韵灵净若空谷幽兰?”

  “重要吗?”黄氏还不知错,她只觉凭手段争来东西,是本事。

  “不重要?”吉彦嗤笑,换了口气,神情徒然冰冷:“你太过天真了。你们不但戏耍了詹云和,还高估了男人的肚量。楚陌容忍不了,詹云和亦然。”欣然的强装成不了真。

  她们想怎么让詹云和永远见不着正身?耳边又荡起那两个字“要命”,吉彦冷看黄氏,她不会真的有此想吧?

  黄氏哑口了。

  吉彦嘴里泛苦:“你们可真会得罪,一次两个。”还往死里得罪,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会致楚陌、詹云和成死敌,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第39章 下聘

  正屋里间,吉孟氏和几个要好的老姐妹叙着话,左手抓着娘家大嫂,右手握着婆家大嫂,都顾全了:“真是劳烦您了。”

  “哪的话,师兄和您请我来做丫儿的正宾,是予我大体面。”

  唐夫子的夫人苗氏,现年近五旬了,圆盘脸上堆满笑,今儿她也是好一番捯饬。穿了半月前新做的褙子,还戴着一直都舍不得戴的松竹金丝纹如意钗。之前忠明师兄携妻上门请时,她可是好一阵欢喜。

  家中爹娘都说吉家这门亲得好好走着,难保日后唐家没有求于人的时候。

  今儿县里千秀绣坊郝掌柜也来了,给吉安带了两匹棉锦:“娟儿,你日后福气厚实着呢。”

  “郝掌柜说得对。”苗氏也羡慕,但这福气羡慕不来。几年没见,吉家闺女比少时更灵秀,也是真真会长,尽挑她爹娘俊的长。

  “不止我,大家都有福气。”好话谁不爱听?吉孟氏清醒,但还是忍不住欢喜。

  苗氏留意着屋外动静,往前凑了凑小声问:“范州府那没来人?”

  “正守孝呢,礼半月前就送到了。”吉孟氏凝眉:“陌哥儿太爷年岁大了,不宜舟车劳顿,家里又没旁的长辈了。”松开嫂子的手,抽了帕子轻摁了摁眼角,“丫儿及笄礼,我们也只请了要好的亲朋,简单办。”

  吉安舅娘轻叹点首:“那头是守母孝,咱确实该敬着点。”当初也是娟娘两口子果决,不然怕是要有的苦吃了。

  “我记得吉举人大闺女,就比丫儿小两天。”郝掌柜笑问:“有人家了吗,笄礼是随丫儿后面办?”

  “有点眉目了,笄礼暂时不急。她爹娘想等到明年女儿节办。”吉孟氏不愿多提三房捅出的糟心事,端了柜上的茶送至各人手:“一会坐席,多吃点。”

  今日的三桌席面,都是信耘媳妇掌勺。再有两月,张巧娘进门就一年了,肚子还平平的。信耘不急,她也不瞎急。一心帮婆母操持着家里,让爷们好好读书。

  午时入席,黄氏这个嫂子再不愿见人,也得坐席面上笑脸应酬着。一顿饭宾客尽欢,走时还不住嘴地夸菜品好汤水足,赞吉家又多了一巧妇。

  待院里无外人后,黄氏脸冷下,与站在正屋檐下的公婆没一句话,抬手揉额回西厢了。

  见她这般,吉彦在心里大骂,回头拱礼:“爹娘,你们也回屋歇息会。”

  “嗯。”吉忠明看了一眼西厢,今日大丫头少有出来晃,只她那个教习嬷嬷进进出出,不是找热水就是洗果子。还洗果子吃,说明昨儿丫儿那顿发作并没伤她太重。

  分家后,吉孟氏是彻底看开了。各房关起门过日子,好坏全他们自个兜着。至于她跟老头子,有吃有喝,还真不稀罕面上的那点敬意。冷嗤一声,头一昂,甩帕回屋。

  吉彦眼神跟着他娘,苦笑不已。

  “然丫头的笄礼,你们是不准备在家里办?”吉忠明手背在身后,多少年了,他还头次见闺女发怒。

  他正想着这事:“就在齐州府办吧。”詹家与他在儿女婚事上,已达成口头约定。他不可莫名做推拒。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补救。

  樟雨嬷嬷说,会将欣然妆容一点一点地掰正过来,润物无声地脱离小妹模样。吉彦现在只望詹云和喜的是欣然一身的清宁,而非有意刻画出的精致眉眼。

  “随你们。”吉忠明转身回屋。

  东耳房里,吉安翻出两张灰兔皮,打算给她爹娘一人做一件小马甲。硝制过的兔皮很软,附在上的兔毛更是顺滑。手往里一塞,舒舒服服。将兔皮摊到桌面上,拿尺子开始量。

  “姑,”辛语端着一只白瓷碗进来:“厨房还剩了一碗银耳羹,您快来吃了。”

  指甲重划,在皮子上留下个记号。吉安手下没停:“我正饱着,你吃。”

  辛语见她专注在皮子上,倒也干脆,搬张小凳子来坐,低头喝羹:“真是奇了怪。欣欣明明那般喜食糖,可这甜腻腻的银耳羹却是一口不入嘴。”不然也不用她在这消化了。

  “个人口味。”吉安也不甚喜甜丝丝的银耳羹,虽然滋补,但她更乐意吃凉拌的。

  这边皮子才裁好,正准备拿针穿玉线,门帘被从外掀起。一脸憔悴的吉欣然跨进里间,就杵在门口,泪汪汪的鼓包眼盯着吉安,压抑着,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有了一天缓解,吉安现对其模仿自己的事已经看开了。她不是书里的吉安,没有因为挣脱不了封建陈规而心死,故亦不会对三房所行所为视而不见。

  “学谁不好,非学你娘。摆出一副旁人都亏欠你的样儿,旁人就该纵着惯着你们,双手奉上所有吗?”

  又拿她娘说事,吉欣然掩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握着,下眼睑包不住,让泪顺流而下。

  “小姑,为什么…您为什讨厌我?”她是她嫡亲的侄女,侄女肖姑,她却不允。

  吉安抬眸瞅了她一眼:“你现在看自己这张脸,还习惯吗?”反正她瞧着很舒服,连着给三根长针穿上玉线,拿过皮子对缝,“顶着假面游走在人来人往中,你在逃避什么?”

  自卑自弃到不敢直面己身,吉欣然的重生就像是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逃避?吉欣然下意识地摇头,没有,她没有逃避。就是有些想不通,为何今生会差前世如此多?小姑定亲一年,范州府那也没传来什不好,难道其与宣文侯真的是天作之合?

  酸气上涌,她嫉妒。前世直至自己身死,那高高在上的宣文侯还无妻无子,今生他…他怎么就成她小姑的了?

  那样一轮皎月,他就该站在高处,无妻无子到死。

  吉安见她紧抿唇不吭声,不由轻嗤一笑:“我不管你这心思是怎么生出的,奉劝一句,适可而止。”

  瞪目盯着那人低头悠然地走针,吉欣然心堤轰然决堤:“小姑,难道你不该跟我说点什么吗?”她是怎么做到羞辱完她后,安闲自得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吉安拉着线:“你好自为之吧。”

  “啊啊”

  吉欣然抱头闭眼扯嗓子嘶叫,若困兽一般,她知道她这十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为了看起来能像她那般脱俗,每日里晨起什事不做,就先顶着只灌满水的茶杯在屋里走半个时辰,矫正身姿。

  为了脸上平淡,她努力控制情绪,嘴角耷拉一分上挑一分都要在心里过上三遍。还有

  吉安冷眼瞧着怒极疯癫的吉欣然,心里徒然生起一丝好奇。其前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叫她心理执拗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闻声赶来的黄氏,冲进屋一把抱住她闺女,怒目向吉安:“小妹,我们就只在家待几天便走了。难道几天你也容不得?”

  “说得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们。”吉安只觉好笑,眼转一圈扫过自己这屋:“你闺女不请自来,来了也不好好说话。我好言相劝了几句,她就这般。”瞟过她与吉欣然之间的距离,“三嫂也长眼了,我死板板地坐在这,是够得着她还是挠着她?她这一叫,可把我给吓着了。”

  舌灿莲花!黄氏不欲与她争,狠剜了一眼还稳稳当当坐着的吉安,硬拖着闺女退出了耳房。

  门外,大房、二房人都看着,也不上去架嘶叫后瘫软的吉欣然。黄氏心中愤恨,憋着股气将女儿弄回了三房。

  入屋见到寒着脸的父亲,吉欣然一把推开她娘,扑了过去哭求到:“爹,我们回齐州府,欣然不要在这里,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稍大一点的信旻已经长到吉彦下巴根处,双眉紧锁着不快活道:“大姐,你明知小姑不待见你,你为啥非要跑去小姑眼前晃。院子这么大,就没你能待的地儿吗?”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小姑将厌恶一人表现得如此显然。

  矮了信旻一头的信嘉,瞧他姐哭得眼泪鼻涕一块下,嘴揪起:“幸亏小姑屋里没戒尺。”大姐屁股上就该开点花,不然她总有劲折腾。

  吉彦又气又恨,见黄氏在一边大喘气,真想弃了读书人的儒雅把她一顿好打。这就是她领出来的闺女,自己行差了还敢跑长辈屋里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一把挥开紧抓他衣摆的两手,他倒要好好问问:“你有什么好哭的?”他这一个头两个大,正思虑以后。她倒先委屈起来了?怎么去了齐州府一年,就觉枣余村容不下她这只金凤凰了?

  吉欣然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要哭滚回自个屋里去哭。”吉彦侧身,平复激荡的心绪,都是冤孽。

  已候了许久的樟雨嬷嬷这才上前去扶主子:“大小姐,地上凉,快起来。”

  因先后两顿闹,吉家气氛变得格外沉静。三房在家过了十月初十,就回去齐州府。这一去直至来年秋时吉诚、吉俞两兄弟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吉彦才带着两子归来,黄氏与吉欣然并未回。

  “明年三月,善之就要出孝了。”

  脸上褪去少少青涩的吉安,五官更显立体精致,翻着她娘新做的鞋面,淡淡嗯了一声。再过几日就是她生辰,那人说会来看他。一年了,依着范州府送来的尺寸,他又长高了寸余。

  自那年庄子上向爹娘请罪后,吉彦再面对这个妹妹,总拿不出哥哥的架势,扯唇笑笑:“欣然是越长越不像你了,她的亲事也定下了。”

  “爹跟我说了。”吉安将鞋面放回竹帘上,回身面对吉彦:“三哥,欣然‘长得’像我非好事。你能及时意识到,插手纠正,就证明你尚清醒。”

  吉彦苦笑:“我当这是夸奖。”

  “既然清醒,那小妹今日再多一句嘴。”吉安敛目,神情极肃穆地说:“不要小瞧后院里的女子,尤其是像黄氏那样的,蠢而不自知,还总自以为是。”

  “黄妍娘是我的妻子。”吉彦虽认同小妹的话,但却不愿这些话是从她嘴里出。

  吉安轻笑:“若她是个妾,我也不在这费唇舌了。”吉彦笑着点点头,目光下落。

  “三叔、小姑在聊什呢?”张巧娘挺着硕大的肚子,笑容满面地从后院回来,手里牵着一咻一咻两眼挂泪的欣欣。

  吉安笑问:“又被打了?”家里的牛半月前生下一只小牛崽,可把这小人儿欢喜坏了,恨不能抱被子进牛棚睡。一天要跑去后院几十趟,前儿也不知是不是母牛嫌了,竟用牛角拱她,还差点踩上一脚。

  这事被信宜传到二嫂耳里,二嫂当场就把人给打了一顿。快五岁的小姑娘,知道羞了,憋着一天没去后院。今儿没忍住,又去牛棚了。

  张巧娘笑回:“让她看着,她非偷摸去摸小牛。摸了不得劲,还想着要抱小牛。然后…就被二婶打了。”

  “呜呜…姑,娘打人嗝还把欣裙子掀起来打。”欣欣越想越伤心,张嘴又哭嚎了起来。她都不尿床了,娘竟还打她屁股。

  吉安只送小侄女一字:“该,”抽了帕子,给她擦眼泪。长大了些的欣欣,小嘴没那么馋了,但两腿是越发利索。家里看她跟看贼一样,就怕没留神叫她跑出去。

  一字“该”就犹如一把刀砍在欣欣的心头,真的太伤了,大仰脑袋两眼一闭嚎哭:“我我要爹…爹你在哪里啊啊”

  喊曹操曹操到,驴车没抵近家门,吉俞就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寻爹声了,连忙应道:“不哭不哭,爹回来了爹回来了。”

  吉诚将驴车赶去后院,看了一眼在吃奶的小牛,扭头与两眼巴望着的朱氏说:“成了,我下月就去县里税课司。”里长一做十来年,也该让出来了。

  “真的。”朱氏欣喜地跳脚:“等他小姑父出孝,咱得好好宴请一回。”抬眼望天,现还早,把抱着的草丢进牛棚里,拍了拍身上灰尘,“我去镇上割快肉回来,今晚让他们全在咱家吃。”

  “行,”吉诚笑看他婆娘风风火火的样儿,嘴都裂开了,他就稀罕她这爽利劲儿。

  前院里,吉俞已经哄好闺女了,抱着来回走:“过年那会遇上大雪,你们没回来。元宵又赶上下雨,书院那边也不能耽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要多待两天。”没黄氏和他那个大侄女,家里也清静。

  吉彦笑着摇首:“恐怕不行,月底谭知州家要办宴庆,帖子都送上门了。”

  一脚跨进正屋的吉安一顿,是谭東要成亲了?

  “谭知州?”吉俞皱着眉,掂了掂闺女:“县学谭教谕要娶新妇吗?”

  “还不到娶新妇,是谭知州夫人生辰。”吉彦笑笑,说到娶新妇,之前谭知州还问了欣然的情况,想想都后怕。谭東此人,行事上没什可说的,就是年岁与他一般大,膝下还有嫡出的一儿一女。不为攀附,像他家这样的门户,少有上赶着的。

  他内里也是庆幸,小妹早有婚约在身,不然估计还有得好掰扯。

  只吉彦不知他在庆幸时,百多里外的齐州知州府前院书房里,谭東正贬薄他。

  方脸谭志敏,头发花白,眼皮松弛往下耷拉,盖住了近半的叠眼皮褶。抬手抚须,指甲缝里沾了墨,瞧着像是藏了黑泥。

  “也是他命好,妹妹施了腌臜手段黏上了范州府楚陌。他又扯着楚陌的大皮,给自个闺女谋了桩好亲事。”长相与谭志敏六成似的谭東,唇上留须,一双眼睛细长,颇为不屑道:“现在三霖书院,可没少得捧。”

  亲妹那般,吉文礼也敢叫人知道。到底是小门小户,不知廉耻二字为何。要换作是高门,早将女断了发送庵里去伴青灯了。

  父亲、大哥也不知作什想,先前竟提出要与吉家结亲?他谭東就算是丧妻有子,也不至于落到那般下层。

  “我让你查的事,还没有眉目吗?”谭志敏捻着胡须尾,两眼阴恻恻。

  谭東细长眼一缩,拱礼回到:“爹,儿子摸查了两年半,只发现了一点巧合。骆斌云大人失踪时,正逢范州府楚陌随母来寒因寺。楚陌她娘韩芸娘出自桐州韩氏。

  这桐州韩氏与津州骆氏沾亲带故。您说”

  谭志敏抬手打断:“这个为父已经着人查过了。楚田镇楚家与津州府骆氏没有往来。且那韩芸娘自夫亡后,一直恪守妇道,深居简出,偶有会往寺庙、庵堂斋戒诵经。

  寒因寺在此方地界还有点名声,她携子前来不奇怪。另据为父多年办案经验看,骆大人失踪该是在昌平二十三年十月十一到十五之间。楚陌一行是待雪融后十七才离开寒因寺客院。犯事后,哪有这般悠闲的?”

  他只是觉得巧,谭東又言:“但楚陌与桐州韩氏不睦是真。韩芸娘才死,他就着人闹得她娘家声名扫地,也是够狠的。”

  谭志敏拧眉:“这与骆大人案无关。”桐州韩氏但凡收敛一点,韩芸娘也不会留下一沓账本。

  “生见人死见尸,咱们找了快三年了,却一点有用的都没沾着。”谭東看向他爹:“这样查下去还有必要吗?”

  “没必要又能如何,前日我已收到京里来的信。”谭志敏腮边的花白须一耸,轻哼一声:“让我在齐州府再留三年。”

  “这”谭東怒目:“难道寻不着骆斌云,您就再无回京的可能?”

  谭志敏沉凝片刻,老嘴一歪,吹胡子笑了,眼中幽光森森,渗人得很。

  昌平二十七年三月,楚陌脱孝。四月十八纳吉,往齐州府送聘礼。

  院外的唢呐对天吹,铜锣打得欢而快。吉家门前路两边挤挤挨挨的人,尽是在瞧热闹。看着服饰一般样的壮汉子一抬一抬地聘礼往吉家门里去,妇人们眼都晶亮。

  “多少抬?”一群人盯着数。吉俞拎着一麻袋喜糖出来,都引不来她们的目光。

  有眼尖的娘子数完,失声叫出:“娘唉,算上头抬大雁,一共二十二抬。”吉家闺女摊上的是啥门户,瞧那担子把两壮汉肩头压得沉沉,就知箱里东西实在。

  “二十二抬,那吉家得陪嫁多少才压得住?”

  “怎么也得翻个身吧?”

  吉俞没将话听在耳里,目送最后一抬聘礼进院子,一横步喊起来:“撒喜糖了撒喜糖了,”音未落手已经埋进了麻袋,一掏奋力向外撒。

  路道两边的村民立时冲来抢,信耘放起炮仗。一阵噼里啪啦声中,吉家将院门慢慢关上了。

  一院子摆得满满当当,吉忠明看着站在头抬大雁旁的青年。今年二十了,脸上全没了稚嫩,身姿亦比去年更加挺拔。

  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次见自己孤身来女方家里下聘的。不过还不错,今儿着了身银红锦,没穿黑。

  “老太爷身子还硬朗吗?”

  眉眼带笑的楚陌拱手回到:“一切都好,聘礼正是太爷给备的,我只负责送来。”当初没送出去的鸽子血、玉观音等,现全躺在聘礼里了。太爷说安安是远嫁,楚家要先给她份底气。

  这点他很认同,故把韩氏嫁妆里的金银全部融成了金花生、银瓜子,也塞箱子里了。

  “你”吉忠明瞧着一院子的箱子都大敞着,肚里的话一句也吐不出来,身子一侧摆摆手:“你去后院吧,见过之后赶紧回,成亲前不许再翻墙。”

  “谢谢爹。”楚陌才想走,就见岳母从正屋出来:“谢谢娘把丫儿教养的如此好。”

  吉孟氏不似板着脸的吉忠明,笑得十分慈和:“快去吧,我让你大嫂给你煮碗鸡丝面,一会过来吃。”

  “好。”

  大跨步往后院,见到人时,原本扬得高高的唇角一下子耷拉下。楚陌不高兴地与小肥丫对视着,为什么她也在这?岳父、岳母是不放心他吗?朗朗晴天下,他能做什?

  两年多没见,欣欣早不记得楚陌了,一手紧紧握着她姑的小指,歪头盯着人看。他就是每年给她送糖的小姑父?瞅了又瞅,煞有介事地点点脑袋。

  “你比我爹和我哥哥加起来都要好看。”

  吉安笑开。她一笑,楚陌耷拉着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瞥了一眼小肥丫,他这几年的糖算是没白搭。

第40章 伤腿

  两人相视笑着,不说话。可把欣欣闷坏了:“小姑父,别光光站着呀。”

  这声小姑父叫得挺顺耳,楚陌回了她一干笑:“你在这,我不得干站着吗?”才过去两年多,这小肥丫口齿都清晰了,保不准还会学舌。

  “不行。”欣欣抓着她小姑的指不放,认真道:“我爷给了两文钱,让我牵着姑,拉着她点,别叫她走走没了。”

  吉安笑得腮帮子都漂粉,嗔怨地瞪了一眼那人。叫他几回来都选在夜半翻墙入,现在可好,她爹对他甚是不放心。

  所以小肥丫的意思是,他这些年送她嘴里的那些糖还不值两文钱?楚陌几步来到吉安跟前,牵住她的另一只手,俯视已虎着小脸对他的小肥丫:“你劲儿小,小姑父帮你一块拉着,这样你小姑就不会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