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霍平枭说的那句,要有妹妹,原就带着歧义。
他当真狡诈到,连孩子都骗。
第110章 男女主日常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霍平枭既是闹出了这个妹妹乌龙,阮安便勒令他,一定要向孩子解释清楚。
这些个阴谋诡计,在霍平枭看来,是兵道,也叫兵不厌诈。
可依阮安来看,霍平枭的这些算计,却是歪门邪道,她并不希望孩子沾染他父亲的这些坏毛病,每日都有那么多奸诈的盘算。
她也不希望霍羲这么小就如此劳累,却更深知,孩子既是身为一国储君,自当担负起肩上的责任来。
阮安希望霍羲能成为一代名君,让举国上下的百姓生活在盛世,广受福慧。
入秋后,靖国各地都传来了丰收的好消息,仓廪充实,霍平枭也给百姓减了税赋。
阮安在初秋喝完了最后一剂汤药,近来格外注意清净饮食,以防药物相克,顺道尝试进些温补的汤药。
初九的清晨,殿外晨鸟啁啾,袭来的阵阵清风将初秋那点子燥意冲散殆尽,还未泛黄的树叶簌簌作响。
霍平枭一贯比阮安起的要早,男人行伍出身,做武将后也依旧保持着作训的习惯。
等他归殿沐浴完,也穿戴整齐,阮安方才迷迷糊糊地坐在了镜台前。
美人儿由着宫婢将她乌黑浓密的长发绾起,温煦的晨光这时穿透长窗的菱花格,将她的半边身子打亮。
和鸾宫的宫女们个个伶俐,没等霍平枭觑眼示意,立即就走到阮安身旁,用身体将那光柱为她挡住。
少顷,阮安娇甜温朗的半张脸又陷进阴影。
因着她眼疾初愈,新换的双眼犹自脆弱,平素见不得光,颇似志怪小说写的那些貌美鬼魅,太阳一出来,就会魂飞魄散。
阮安的皮肤本就生得白皙,而今避光太久,肤色瞧上去,比她刚从逻国归来时瞧着更加白皙,如玉瓷,似暖玉,神态犹带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然,霍平枭已在屏风处站了半晌,阮安浓而长的眼睫却依旧半垂着,并未觉察出他的到来。
霍平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打瞌睡的模样,颇觉好笑。
见着茯苓从玉制妆奁盒持起了一枚螺子黛,忽地想起,他同阮安做夫妻多年,却还没为她亲自画过眉。
他记得,阮安从前的眉毛,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是那年他带她去平康坊,曼娘让人将她的眉毛修剪了一番,改成了却月眉。
霍平枭没记住她幼时的模样,可阮安十几岁的样子,他仍历历在目。
那时她的眉毛还带着些微的野生感,他见惯了长安贵女精心修剪、整饬过的各种眉型,瞧着她那种自然的眉毛,倒也觉新鲜,跟她的五官很相称,尤其衬那双总似透着温倔的秋水眼。
他在杏花村同她伪装夫妻,为了让村民更信服,阮安在浣衣时,霍平枭也会跟随。
他记得身形瘦小的她抱着个木盆,行在春草萌芽的低矮山丘。
若她贸然出现在山野里,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采药的医姑,反是气质古典迷蒙,像是山间的仙灵。
说到底,他错过她的那段时光,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娘娘,奴婢帮您画眉。”
阮安道嗯,没睁眼,下巴蔓上的微凉触感却有些硬,不似姑娘指尖的软,熟悉的薄茧摁在上面,她的鼻间亦沁进他冕袖上龙涎香的气息。
她睁眼,见果然是霍平枭夺过那枚螺子黛,态势看着是要为她画眉。
男人的神态专注认真,捏她下巴的动作小心翼翼,又多少透了些粗笨。
螺子黛的墨尖刚要落在她眼睛的上方,阮安不禁打趣他:“陛下,臣妾今日可是要见人的。”
霍平枭手里的动作顿了下,态度依旧坚持,没泄出任何放弃的意图,语带不豫:“放心,朕今天一定让皇后光鲜示人。”
这信誓旦旦的模样,跟霍羲一个样。
阮安笑出了声。
霍平枭睨她,淡声:“别笑。”
阮安抿了抿唇,努力让笑意变淡。
宫人这时已屏退两侧,帝后要单独相处,有点眼力架的人,都会自觉地避开。
霍平枭盯着她温弱的杏眼,压低嗓音,哄她:“乖阿姁,一会再笑话我,你先让我试试。”
说着,他将拇指佩的那枚玉扳指摘下。
阮安无奈,顺势摊开掌心,带着他体温的扳指随之轻落。
这时她也下定了决心,准备由着霍平枭为她画眉,心中想着,左不过这眉毛实在难看,她就让宫婢擦了重画。
泽兰在她高绾的鬟发上插戴凤簪,虽说阮安不喜奢靡装扮,但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总得略微自矜身份,不能太过朴素。
霍平枭缄默为她画眉,阮安已经做好了眉毛被霍平枭画得极丑的心理准备。
“好了。”
男人低沉的话音甫落,阮安亦睁开双眼,纤白的双手顺势抚上额角。
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平枭画的这眉毛,非但不丑,还挺好看的,两边的弯眉仔细看,才能瞧出些高低起伏,不过不妨事。
霍平枭看向镜中阮安惊诧的脸,漆黑的眉眼透着股骄恣,得意洋洋,不外如是。
他的性情便是如此,阮安见怪不怪。
待起身后,阮安打心底赞了他一句:“陛下画眉的手艺,当真极佳。”
霍平枭微微低俯高大身体,面庞凑近她耳,低声说:“是阿姁生得好看。”
阮安没回话,唇角却微微扬了起来。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还是戳进了阮安的心扉,让那儿如被淋了蜜似的甜。
眼疾好了后,她和霍平枭倒像是新婚的夫妇,蜜里调油。
比之于她初嫁他时,她不再那么局促,在他面前也放开了许多。
正想再同他说些什么,纤软的腰侧却被霍平枭用大手轻轻地捏了下,男人指尖在其上抓握的力道,或多或少透了些别的意味,与平素的亲昵完全不同。
阮安仰脸,正对上他深邃的眼。
霍平枭没再同她说些什么,阮安却立即会出了他心思。
他略微垂下眉眼,只问了她两个字:“行么?”
阮安面露赧然,讷讷回道:“嗯,那我先去太医院和翰林医官商议安济院的事,等忙完,就去你批折子的大同殿等你。”
博山炉里焚着袅袅青烟,泛着龙脑和金屑的温煦和沉洌。
阮安换上丝质寝衣,浓长的乌发散在身后,坐在宽大的龙床边缘,并拢的双腿上放了本书卷,她将纤手轻搭于上,几经犹豫,却还是没将它翻开。
等着男人的期间,来了个禀话的宫女,说霍平枭还要过会子功夫才能过来。
眼下的时辰,刚到人定,多数人都未睡下。
宫门虽落了钥,但正逢秋收,霍平枭召户部大臣来大同殿的次数很频繁,每晚都要议事到极晚。
“知道了。”
等宫女走后,阮安将纤手置于心口,平复着愈发紊乱的心跳。
说起来,她和霍平枭也有四年没行过这码子事了,以往,她向来由着男人指引掌控。
对这些事情,懂,但是不会。
而今想着既然要备孕,也得比从前更进入状态些,但话本子和避火图,她不大好意思去看,便让人寻来了一本诗册。
半晌,终是下定决心,用纤指随意翻开了一页。
那一页上的诗文,正是温庭筠写的那首《偶游》。
她垂眼,待看见其中的一句诗词后,只觉双颊嗡一声,登时就涨得通红。
——红珠斗帐樱桃熟,金尾屏风孔雀闲。
阮安立即将书卷阖上,纤指却还夹在写着这首诗文的书页间。
不得不说,这温庭筠还真是会写,短短几个字,就能把那种旖旎的意象全都写了出来。
她重重地闭了下眼目,刚想再随意翻几首诗看看,指缝间,纸张忽地划过,有人将她的书卷夺过。
“看什么呢?”
阮安仰脸,鬟发上方划过霍平枭低沉的嗓音。
他垂眼,正好看见那首诗。
霍平枭的眉眼拢着松散,淡哂一声,笑意却透坏。
阮安的小脸儿霎时又红了几分,刚想将那书卷从他手里夺回来,霍平枭却刻意将它举高,让她垫脚也够不到。
“你…你别看了,把它还给我……”
霍平枭又笑,空着的另只手突然拦住阮安腰肢,并往怀中拥带,他薄唇突然贴近她耳,嗓音低低地说:“那今夜,你我二人也来个,红珠斗帐樱桃熟。”
第111章 滑脉
临近子时,狻猊铜制灯台连枝着十余个袖珍铜盘,立于其上的纹金龙凤红烛悉数燃尽,蜡油摊积成片。
烛火明明灭灭,偌大的寝殿里弥散着淡淡的甜靡气息。
“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
“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霍平枭念诗的声音低且沉,语调慵懒,颇带磁性,一字一句地震在阮安耳膜旁,弄得那处很痒。
他将虚弱温软的小妻子往怀里拥了拥,修长的手扣着她汗津津的脑袋,方便她在他肩头倚靠
霍平枭略微垂眼,看向阮安如滴血般的小耳朵,忽地起了恶劣心思,突然俯身,又在她耳侧用气音念:“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阮安无力伸出纤手,将対着他方向的耳朵捂住,软声埋怨道:“你快别念了……”
她就知道,这种诗册一旦落在他手里,准不是什么好事。
“成。”
霍平枭懒散挑眉,亦用长指捻起小妻子羞于面対的诗册,并将它撂在龙床内的一侧小案。
他轻轻拥护着怀里的人儿,抱着她和衣躺下,待替她拢好衾褥,方才在她耳侧低问;“你不是想看这些诗么?”
“我就随意择了几句诗文念念,怎地就如此害羞?”
说着,霍平枭拢着她泛红的耳朵,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尖。
阮安顺势将双眼闭上,没吭声。
男人温热的唇又落在她额角,学着适才在诗里看见的字词,又哑着声音唤她:“卿卿。”
他亲她唇角,又问:“怎么不回话?”
阮安闷了半晌,方才回他:“你以后,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千万别念这些诗了……”
近来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霍平枭看见了这本诗册,偏他还是个记性好的,同霍羲一样,几乎过目不忘。
适才休息的空当,他让她睡了会儿,自己则看起那些诗来,等她醒来,将她摁住后,张口闭口就是这些个惹人面红心跳的诗词。
依着阮安来看,霍平枭这人,在这种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不正经,还不如跟他从前似的,说些粗野的话。
见阮安柔润似玉的小脸儿皱成一团,霍平枭捏了捏她纤翘的鼻子,自嘲说道:“老子好不容易文雅一回,念几句诗而已,就这么被你嫌弃。”
阮安捏着拳头,往他肩膀那处砸了下,实话实说道:“你还是别文雅了,奇怪得很。”
“好吧。”
他皱了下眉头,神态看上去,明显不大情愿。
二人间的距离极近,连张薄纸都无法塞进,阮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他宽阔的怀里,原以为霍平枭逗弄她个几句,便该抱着她睡了。
未料,静默半晌后,男人低沉的话音复又拂过她鬟发:“有件事,忘了问你。”
美人全然忘了,霍平枭这人贯是个争强好胜的,她越害羞,他就越喜谐谑她,适才既是乘了下风,在她面前吃了瘪,定是要找补回来。
阮安迷迷糊糊地回问:“什么事啊?”
他贴近她耳,声音痞里痞气,亦将尾音拖长:“樱桃。”
阮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岭南那处往西京送来了樱桃,因着困倦至极,她只觉眼睑沉重,却还是勉强掀眼,看向了他硬朗面庞。
二人四目相接,霍平枭的面色似无表情,阮安却总觉得有些不甚対劲,没咂摸出味来。
见着她懵懵的样子,颇似只呆呆的兔子。
换了眼睛后,她的夜视也比以往好了很多,纵然殿中灯火昏暗,她也能看清他的面庞。
霍平枭忽然不忍再欺负她,但话都到了嘴边,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憋住笑意,故作淡然又问:“樱桃,熟没熟?”
阮安方才恍然,亦想起他起初说的那句,红珠斗帐樱桃熟……
双颊好不容易才褪去红意,恢复了平素的白皙,此时此刻,却又蔓上了如烟霞般的烧红。
他怎么能这么坏!
现下又学了那么多句不正经的诗,以后可有的她受了!
阮安愤愤地咬着牙,攥着小拳头,继续往他硬硕的肩膀锤着,口是心非地气他:“没熟,就你那两下子,怎么能熟呢?”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却是忘记了,绝対不能在男人的面前,嘲讽他在那方面的能力。
尤其是在霍平枭这种骄亢高傲的男人面前。
这种话,简直是犯了大忌讳。
“哼~”
阮安睡意全无,像只炸毛的兔子,但却毫无攻击性。
霍平枭任由她如棉花团似的小手往他身上砸着,面色却几未可察地阴沉下来。
在阮安不知往他身上砸了多少下后,霍平枭忽地捏住她纤细腕骨,男人掌心宽厚,粗粝的触感随之蔓上她细嫩肌肤,力道小心珍护,却隐隐透着些微的强势。
霍平枭耐着性子问:“真没熟?”
阮安咬牙回道:“就是没熟。”
“成,没熟就没熟。”
他懒散回罢,亦松开了小妻子的手腕,分明没使多大力气,上面却被攥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阮安气鼓鼓地转身,只肯拿背影対着他。
刚要闭眼,忽觉一道带着浓重压迫感的影子往她方向袭来,她的心脏重重一跳,耳旁亦划过男人温热气息。
霍平枭将慌乱的小妻子制伏在下后,漆黑如墨的眼由下至上地将她看了遍。
他的嗓音压抑隐忍,却难掩沙哑,捏着她的腰,吓唬她说:“既是没熟,那今晚,老子就让你熟个透。”
“……”
两月后。
阮安在备孕期间,倒也没耽搁整理医稿,其间霍平枭只要有空,也会陪着她在书房一起整理,是以她毕生心血所在的这本《剑南岭医录》,终于在初冬正式成册。
今日正好是要将它拿去刊印的日子,阮安昨夜因着兴奋,睡得有些晚了,所以清晨起得也有些晚。
待微微转醒,忽觉手腕上,有温热的指腹轻搭于上,带着她熟悉的触感。
阮安无奈抿唇,软声道:“你不用天天都这样,孩子没那么容易就怀上,这种事情急不来,我们慢慢来吧。”
她身为医者,一直都有个习惯,那就是趁霍平枭睡着时,为他悄悄诊脉。
霍平枭总帮她整理医稿,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些医术和药理,男人甚至将孕脉学了个通透,自打二人开始同房后,一得空,就要双指并拢,往她腕骨上搭一搭。
阮安终于清醒过来,却觉霍平枭已经好半晌都没说话了,他眉眼微垂,鸦睫掩映着不明的情绪。
她小声询问:“仲洵,你怎么了?”
霍平枭低沉的嗓音有些发颤,难掩兴奋地说:“阿姁,是滑脉。”
第112章 二更合一
冬日黎明,天蒙蒙亮。
及至外朝鼓楼响起悠沉的钟鼓之声,晨风将蔽日的积云拨散,日光方才穿透云层,撒向西京大地。
霍平枭在称帝后,曾定下每月朔日在皇宫举办大朝的规制。
是日,穿戴统一的金吾禁军和黄麾仪仗队一同拱卫着浩阔宫宇,文武百官则从两侧似神龙摆尾的九折坡道攀梯而上,神情肃穆地通往大朝举办之地——安庆殿。
檐牙高啄的殿阁高踞于崇台,形制沉雄峻峙,壮丽宏大,瓦色虽为漆黑,却未带任何沉朽之气,反是隐隐透着独属于盛世王朝的朝气和祥瑞。
霍平枭端坐殿阁之下,硬朗俊美的面部轮廓隐于额前泠泠垂旒,他身着一袭矜贵的衮冕,头戴充耳悬缜的通天长冠,玄色下裳佩大带敝纹,足踩华贵赤舄。
遥遥望去,尽显帝王威压,气势凌厉迫人。
繁冗礼乐终毕,举朝文武百官持着笏板,神态恭敬地等待着霍平枭问政。
先开口的,是户部尚书。
“今岁举国丰收,仓廪充实,臣已让度支清算过国库余钱,算上北地溟、竭两国派使臣奉上的朝贡,还有七万两黄金,可供陛下调配。不知这笔银钱,陛下想如何使用?”
万两黄金,相当于十万两白银,七万两黄金,可不是笔小数目。
霍平枭看向群臣,淡声问道:“诸位卿家,都有何见地?”
官员们面色未变,依旧保持端肃,存的心思却各异。
虽说国库颇丰,可朝中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
这笔钱,可用来修缮水利漕运、也可向东宛买战马,充作军饷、再便是修缮陵寝或是边境城墙哨塔,以彰显国威。
不过眼下皇后刚有身孕,后宫禁廷中,无一嫔妃,更无人能侍奉帝王枕席。
陛下宠爱皇后不假,可他到底也是个盛龄男子,是以,家中有适龄女郎的中年官员们,在这两个月里,心思也开始活泛起来。
过几年的事,谁都说不好。越早入宫,越能俘获君心,将在后宫的地位坐稳。
几个官员陈诉完意见后,礼部员外郎持着笏板,恭声道:“启奏陛下,后宫按制,当有四妃六嫔,其余妃嫔人数不限,而今后宫妃位多有空悬,陛下的龙嗣也只有太子一人。皇后娘娘腹中的子嗣,尚不知男女。陛下当以后嗣为重,不妨用这笔多余的银钱,在初春选秀,纳选一批适龄官家女,充入宫帷,好为陛下开枝散叶,延绵后代。”
礼部员外郎距离龙椅上霍平枭的距离较远,并未觉察出,他的神态不易察觉地阴沉了许多。
“选秀?”
霍平枭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下玉扳指,嗓音低低沉沉,使人莫辩情绪。
礼部员外郎听罢,还以为霍平枭对选秀这事提起了兴趣,毕竟听完适才那些官员的提议后,他的态度多为缄默。
有那反应迟钝的官员,已在心中酝酿,该如何培养自己女郎,好能在选秀中被霍平枭看上,最起码在进宫后能做个美人,幸运的能被封为嫔或贵嫔,再爬到妃位、贵妃……
站在龙椅一旁的王福海最擅洞察君心,他颇为敏锐地觉察出了霍平枭的不悦。
暗觉这员外郎简直是不想要脑袋顶上的乌纱帽了,连太后高氏都不敢对霍平枭提起纳妃嫔的事,他胆子倒是大,硬要去触陛下的逆鳞。
再说陛下对皇后的宠爱,这些人又不是不清楚,为了能将人娶回来,霍平枭甚至要率兵灭掉逻国,就连彤史都为了皇后废了,这员外郎怎么还敢说纳妃嫔的事?
“臣附议……”
某个蠢蠢欲动的官员刚要开口附和,就被霍平枭厉言打断:“四妃六嫔?如按前朝仪制,后宫中单一嫔位,就要安排十几个宫人侍候,还要兴修殿宇,供她穿华衣美服,一个小小的嫔位后妃,每月的俸禄就能养至少十个三品地方大吏。”
——“国库今岁固然充裕,却不代表年年都会充裕。这笔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合该用在刀刃上,而不是后宫的女人上。”
帝王说话的嗓音,质感冷沉,字字铿锵又诛人心。
他虽未震怒,却惹得适才提议选秀的员外郎和想要附和他的官员们双腿直打颤,汗水几乎打透了他们的官服。
霍平枭是武将出身,可却不糊涂,既强势又有手腕,精明强干,心思也很缜密。
多年的戎马生涯,使男人在斥责臣子时的语气都透着淡淡的杀气。
在霍平枭这样强权君主的统治下,压根不会有权臣存在,更不会有宦官或佞臣弄权。
那些没开口的官员暗自舒了口气,幸亏他们没附和礼部员外郎说的话,不然仕途就要至此断送。
霍平枭半敛漆黑眼睫,面色恢复平淡,又问:“谁还有提议,接着说。”
工部右侍郎迈前一步,道:“启奏陛下,陛下年初在京郊命人兴修的福田院和安济坊都已修缮完毕,工部和太医署的人也将伤残兵员都安顿妥当。大靖国运昌盛,但天灾无眼,保不齐哪年就会有水旱两灾,或是突发人疫。臣觉得,莫不如用这笔钱来防微杜渐,大兴医政。”
听到“医政”这两个字后,王福海的心绪稍宁。
这工部的右侍郎看着虽不起眼,说的话却戳到了陛下的心坎,先前儿他在御前侍奉时,总能听见陛下和娘娘谈起医政的事。
因着皇后原就是医女,陛下对医者格外重视,甚至在大朝之前,就在私底下召集过户部的官员,准备在举朝的户籍类目里,再添个医户,民间的女学也可不必拘泥于刺绣和诗文,大可鼓励女子学医,还要在太医署增添数十个女官的职位。
民间的女郎们,也对学医热情高涨,毕竟皇后早年在剑南的事迹,早就被裕亲王霍乐识编撰成了话本,在国内广为流传。
前阵子户部尚书还让下辖的吏员在民间做了番统计,因着对皇后的崇敬,誓要学医的女郎人数也越来越多。
“医政。”
霍平枭用修长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龙椅扶手,又道:“展开说说。”
王福海稳了稳手中拂尘,知道霍平枭在做这种动作时,不是在深思熟虑,便是心中起了愉悦或玩味。
工部在六部的地位最低,这个工部的右侍郎又是副官,平日不得重视,好不容易得到圣上重视的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他很快将对医政的想法侃侃而谈。
霍平枭神情寡淡地听着,却觉这右侍郎的提议,远不及阿姁在私底下同他提起的有建树。
这一世的他比前世登基早,按照前世的轨迹,来年初春,西京将会有大肆蔓延的天花疾疫。
就算这右侍郎不提,他也同阮安商议好,要提前命内藏库的人大量采办紫草和胡荽,还要推行人痘之术。
他冷冷看向一众官员。
这些个官员里,确实有不少愚蠢东西。
且先用着,等来年春闱放榜,他誓要在殿考中选拔出真正有才干的能人来。
至于这些不太中用的官员,或贬或废,到时再依势而定。
巳时三刻,大朝终毕。
此番朝会,霍平枭共宣旨传召三件事——
其一,要在举国各地推行人痘之术,若某户举家都种人痘,酌情减免税赋。
其二,岭南历来为灾害频发之地,户部会拨款给各州,并广修安济院和福田坊。
其三,最后的那些银两,拨到翰林医署,用于培养医者。
文武百官散朝后,仪仗队带着銮驾卤簿和金八件,已然恭候在殿阁外。
霍平枭出殿前,淡淡瞥向王福海,冷言叮嘱:“大朝上,官员提起选秀之事,绝不能让皇后知晓。”
王福海赶忙应:“嗻。”
“还有,派人递话到吏部,寻个由头,将那员外郎贬了。”
王福海复又恭声应是。
圣上做此举,也是在敲打那些动心思的官员们。
他最宝贵的就是皇后娘娘,她头发丝掉上一根,他都会动怒,往后谁要再敢提选秀之事,那被摘的,可就不只是乌纱帽了。
这么些年过去,高氏哪怕贵为太后,依旧对继子霍平枭感到惧怕,是以,当她和江太妃在阮安的提议下,被人从行宫接回皇宫住后,甭说晨昏定省了,就连有事要同她商议,都不敢让这位有身孕的皇后轻易挪动。
是日,高氏和江太妃因着霍乐识的婚事,一起来到和鸾宫。
和鸾宫的宫墙曾用红粉和沉香涂壁,到了冬日,被殿里博山炉散出的温煦热气一熏,满室都溢着宜人的香味。
等阮安请二人落座,便听高氏颇为感慨道:“老三这孩子还能听话些,不像长决,外表瞧着温和,性格却倔强得很。那清玄虽然从良了,但早年毕竟在烟柳地待了多年,既是罪臣之女出身,又曾是贱籍。他就偏得跟哀家拗这个劲儿,要娶那清玄为正妃,真是……”
江太妃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在高氏的面前,依旧不太敢说话,只颔了颔首,没说什么。
阮安不在的这些年中,霍长决对曾在平康坊做过暗桩的清玄产生了感情,且霍长决从未嫌弃过清玄的过往,这一点让阮安既惊诧,又对霍长决产生了欣赏。
毕竟清玄那所谓不堪的过往,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况且当年霍平枭笃定她没死的缘由,也是因为清玄发现了苍煜安排在她身侧那个女暗桩的古怪。
清玄原也在蜀地出身,父亲在蜀地做官时,也曾跟世代为医的梅家交好过,幼年正好与真正的梅殊是手帕交,并将女暗桩并非是真正梅殊的事告诉了霍平枭。
可当霍平枭发现这事时,女暗桩早已不知所踪,幸好阮安被逻国的人掳走后,手里还拿着霍羲送给她的木鹊,这才通过它,往靖国递了消息。
高氏这处一直不同意霍长决娶清玄为妻,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一直僵持着,但高氏不敢为了这件事,请霍平枭出面调节。
而今阮安刚有身孕,高氏也只能在阮安面前抱怨嘀咕几句,并不敢让阮安在孕中,还要为了霍长决的婚事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