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平枭率军去了逻国后,他就将纪中安插在他们的军营里,再多交些实权在这纪中的手里,正好可以对他起到牵制作用。
这时,殿外李淑颖的哀求声消失至无。
皇帝便以为,这位太子妃终于折腾倦了,刚要派人将她扶回东宫。
进来的太监却面露慌色,颤声禀道:“陛下…不好了,太子妃殿下她…她见红了。”
东宫。
李淑颖晕厥过后,只觉腹部那处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搅弄过似的,很痛很疼,最让她难耐的是,她既要忍着那里的痛意,还很怕她在这世间最珍爱的东西从她的体内流逝,怎么抓都抓不住。
在这期间,李淑颖好似做了个梦。
梦中,有道模模糊糊的女人身影,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能放过她的孩儿。
而梦里的她,自然对那宫婢装扮的女子异常冷漠。
那女人的嗓音沙哑如老妇,充斥着怨意,她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觉得此女的面容异常可憎:“太子妃殿下,您好狠的心啊,您将来也会诞下皇子,成为母亲。您就不怕遭报应,也与您的皇儿母子分别吗?”
母子分别,真是诛心之痛啊。
皇儿…她的皇儿!
李淑颖乍然从梦中惊醒,待虚弱地坐起身,华贵的四柱床旁,站着一脸伤感的东宫婢女。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前,滚落到了下巴处,她瞳孔骤缩,颤颤巍巍地被婢女扶了起来。
李淑颖神情惊慌地将手覆在了小腹处。
今晨它还微隆着,眼下却恢复了平坦,她的肚子很痛,又空荡荡的。
“皇儿呢…本宫的皇儿呢?本宫的皇儿怎么不见了!”
因着失血过多,李淑颖嗓音抖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宫婢只得不忍地回道:“娘娘…您在两仪殿外见了红,太医赶过来时,就说您这胎救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
李淑颖艳丽的面庞透了些戾色,她咬牙切齿,眼眶泛红,随手从身旁将那华贵的神明衾枕往那宫婢的身旁甩了过去。
“你再说一遍!本宫怎么了?”
宫婢半屈着的双膝抖了抖,知道李淑颖已经丧失了理智,怕她这次说的话,李淑颖也听不懂。
便胆战心惊地又说:“娘娘,您是小产了。”
听完这话,李淑颖跟疯了般,惊声尖叫起来。
宫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更残酷的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对她透露呢,她就如此失态。
太医临走前,还叹息地说了句,太子妃殿下往后,怕是再也不能生育孩子,为人之母了。
郊外大营。
霍平枭身着一袭玄色的纱縠深衣,并未穿戴厚重的甲胄,双鹖冠下的漆黑眉眼深邃矜然,皮貌俊美夺目,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亦自带上将威压,让人不敢逼视。
驻守在大帐外的卫兵将帐帷掀开,伴着凛寒的寒风,帐内进了个传讯的兵员,打断了诸位军将的谈话。
——“报告大将军,葛将军已至营外。”
众将正在霍平枭的指引下,齐看沙盘,分析着几个关隘要口。
听罢这话,帐中的几位将领皆是一惊。
齐国公麾下的葛遇奇怎么还来到他们军营里了?
“让他进来。”
霍平枭低声命罢,副将孟广亦面带疑惑地看向了他。
男人的神态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那双漆黑如潭的眼里,却似蕴有极其笃然的筹算。
孟广忽地想起,多年前,他随霍平枭在东宛的那次夜袭。
他那时跟随在霍平枭的金乌大马之后,身为副将,孟广对他的这次决策表示力挺,可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底气。
但那场仗在霍平枭的率领下,打的极其漂亮。
霍平枭的战法总是出其不意,却有奇效。
葛遇奇很快在兵士的指引下,进了主帐。
待见到被一众军将拥簇着的霍平枭后,他对着眼前这个俊美又年轻的男子施了一个军礼,恭声道:“末将,参见大司马。”
“葛将军请起。”
霍平枭走到他面前,在葛遇奇诧异的目光下,亲自将他搀了起来。
葛遇奇一直待在齐国公的营帐中,总听闻霍平枭的性情桀骜骄亢,可如今得见,却未料及,他待他的态度竟然极为礼重。
葛遇奇心中微微动容,甚而有些受宠若惊。
其余诸将也早就听闻,齐国公麾下的两位大将,纪中和葛遇奇,关系不睦已久,可两人的军衔到底是平级,倒也没将那层龃龉摆到明面上来。
可如今,皇帝在将纪中拔擢成了左副大将军,葛遇奇的心中自然不服。
霍平枭只消使计,对这两人再稍加挑拨,不得重用的葛遇奇早晚会动异心。
当夜。
两仪殿的皇帝就得知了霍平枭将葛遇奇直接拔擢成了镇军大将军,比云麾将军这一军衔,高了整整两级。
皇帝丝毫都未料到,在他以为纪中能成为制衡霍平枭的大将之后,霍平枭竟然悄无声息地使了出离间计,激化了葛、纪这两个人的矛盾,逼得葛遇奇直接跑到了他们军营里。
齐国公的兵虽然归他所控,可底下的人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军营里,也多是因着对齐国公这个老将的忠诚。
偏霍平枭实权在手,只要葛遇奇真心想投靠他,他身为大司马,掌大骊境内所有兵马之权,当然就可以将他收编于狼骑团,还能给他拔擢军阶,让他在狼骑团里的地位不亚于纪中。
如此,纪中被他派去霍平枭的军营后,必然要受其掣肘。
这小子怎么比他老子还狡猾?
一想起制衡之计被人识破,反倒被霍平枭摆了一道的事,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以这夜连晚膳都没用,就连陈贵妃的温柔软语,都不能让他心中的苦闷消解半分。
出征前的最后一日。
阮安早已命女使收拾好了随行辎重,趁着得了些空,便拿起自己誊写了数百页的医录,仔细地翻看起来。
针法、药理这些,她都记载得很详实,没有亟待补充的地方。
阮安缓缓地将书卷阖上。
惟外伤录那一处,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姑娘温软的面容多少透了些低落,又用纤手,将一侧的针具摆于桌面,用沾了水的帨巾,将针尖擦拭了一番。
她不太擅长刀法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些畏惧死人的尸体,像孙也那般直接将活人穿肠破肚,那她就更不敢了。
如果霍平枭能许她进军营,乔装成寻常的随行军医就好了。
虽说她的刀法不如孙也那般出神入化,却还是要比寻常的医者要强。
这般,等她进了军营后,就可以实操孙也寄给她的刀法图解。
阮安这么想着,心中已然按捺不住,即刻就想拿起一侧的刀具,照着图解比划两下。
“啪”一声。
刚握起了小刀,姑娘白皙的纤细手腕就突然被人攥进了掌中,上面大片的柔嫩肌肤,很快蔓上她熟悉的触感,温热又粗粝。
“这么恨我啊?”
霍平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男人轻抬掌骨,只消微微开势,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手里的诊刀夺到了手里。
因着男人昨夜的折腾,阮安的身上仍然不太舒服,四肢酸软,骨头都被捣散了似的,每次她醒来后,都同跟人打了场仗似的,次日很难再做好事情。
她心里本就对霍平枭积着气,小脸儿不禁泛起了薄愠,气鼓鼓地道:“你把它还给我。”
霍平枭却半敛着眉眼,将那把小刀在手中转玩了几下,待将视线慢悠悠地落于被平摊在案的针具后,懒声道:“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啊。”
第81章 太娇了
男人的手掌骨节分明,虽然习武多年,手型却丝毫不粗旷,反是很显匀亭修长。
霍平枭转玩那把诊刀的动作未停。
银亮的刀花划过阮安的眼,颇带挑衅意味。
霍平枭的性格张扬桀骜,无论做什么,都要乘上风,在妻子的面前亦是如此。
阮安甚至觉得,霍平枭就是喜欢看见她恼怒的模样,并以此为乐。
见他如此顽劣不驯,阮安只得用小手撑着桌案,很是艰涩地从圈椅站了起来。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姑娘身上的许多骨节也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响,泛着难言的酸痛。
这时,霍平枭将视线从案上被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那一排针,落在了姑娘纤细腰际拴的珠旒禁步处。
阮安在他的注视下,赧然地虚扶了下腰际。
霍平枭微微垂眸。
今晨查看她状况时,那处还赫然存着一道泛红的手印,是他昨夜捏握良久所致。
阮安的肌肤过于细嫩,那道印子没个几日,应是消不下去了。
太娇了。
霍平枭想着姑娘不盈一握的纤细柳腰,却见阮安已将小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并将手心朝上,有些委屈地说:“你把它还给我吧。”
怕再将人欺负下去,他就哄不好了。
霍平枭持握着刀柄,把刀尖对着自己的方向,待将那把诊刀还给她后,话音幽幽地道:“阿姁,你的体力真的太差了。”
阮安抿了抿唇,小声反驳道:“我又不是你……”
看着小妻子耳尖如滴血般红,巴掌大的莹白小脸儿也往下埋了几分。
霍平枭低哂一声,觉出阮安应当是误解了什么。
他垂首凝睇她看,回道:“我没指那种事。”
阮安低眉敛目,神态温顺又倔强,她将诊刀和其余刀具收回到了原处,不怎么想继续搭理他。
霍平枭却突然凑近了她一些,亦将大手罩上她软软的腰侧,温热触感随之满覆,那里也舒服了许多。
他为她捂着那处,嗓音低沉地又问:“擦药了么?”
说这话时,男人身上沉厚的金屑龙脑香,夹杂着裹挟进室的寒冬凛冽气息,从她的鬟发上方拂过。
这话说的状似关切,实则却又带了些暧昧。
阮安的小脸儿又红了几分,刚想把针具收起。
霍平枭摁住了她的小手,另只手则顺势捏住她的耳垂,将那处轻拢慢捻着,颇有耐心地问:“又同我闹别扭?”
阮安无措地仰起脸,正对上霍平枭那双深邃的眼睛。
就像狼在端详猎物一样。
他的目光直白,充斥着侵略感,像是在支配。
平日里,男人就算懒洋洋的,看人的眼神也是又冷又野,惟对阮安能多些耐心。
霍平枭刚要用大手去摸她的脑袋,阮安却将它侧身避了开来。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只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梢,没再继续欺负她。
阮安无奈地长舒一口气,话音依旧软软,语气明显是恼了:“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就算吃胖个二十斤也受不住你…莫不成天天跟着你去扎马步,也习武吗?”
这话一落,阮安亦没料及,她说这话时,积着的怒气会这么多。
霍平枭的眼角眉梢却压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脸。
面颊上的梨涡都没了,跟只炸毛的兔子一样。
“扎马步,这倒是不用。”
他伸手,想去捏她的脸。
阮安没躲过,还是被霍平枭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霍平枭很快将她松开,没再继续逗她,瞥眼说道:“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我可舍不得。”
他身为上将,对底下的兵员一向严格,扎马步这种基本的招式,他从前在做千户时也作训过。
如果看着哪个小兵练的不扎实,他就直接照着他去踹了,毫不留情面。
可面前的姑娘,是他自己的媳妇儿,身子娇弱,性格又软,他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阮安将他的大手推开,接着收拾着针具,没好气地说:“侯爷一个月里,若能将那事减个几回,我的体力估计能好很多。”
“先别把针收起来。”
霍平枭低声命道,没因着适才那话同她恼。
阮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又问:“你的针法,是不是挺娴熟的?”
“嗯,针法要比刀法好很多,穴位寻的比一般的医者准。”
阮安温声回完,霍平枭随意地从针套里挑了根针,并将它双指并拢,夹于指缝间。
男人的眉眼透着股松散的懒劲儿,淡声道:“挑个地儿。”
“?”
阮安一脸费解地看向他。
“不是要扎你。”
霍平枭啧了一声,瞅着像只呆兔子似的小妻子,又说:“屋里,挑个地儿。”
阮安哦了一声。
随后伸出纤白的食指,往不远红木高架上的花瓶指了指。
“选好了?”
霍平枭往她身侧偏了下首,又同阮安确认了一遍。
阮安想起男人没事时就喜欢把那几个玄铁流镖,突然会出了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她点了点头,回道:“选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枚夹在男人指缝的细针,“嗖”一声就往那花瓶处骛飞而去。
针的重量远不及玄铁流镖。
是以,它并未将花瓶击碎。
阮安走上前去一看,那枚针已然落在高案,但花瓶的表面却有细细的裂纹迸开。
霍平枭走到她身旁,凝睇着姑娘惊诧的侧颜,低声道:“如此最好,能让你发挥所长。”
“我想让你手里的针,既能救人,又能保护好自己。”
阮安眉目微动,与霍平枭四目相对。
霍平枭将那枚针捻起,看着阮安诧然的小脸儿,又说:“这事不必急,我慢慢教你。”
他何尝不想将她娇养在金屋,免受外面所有风雨的侵袭,可中原的时局太乱,虽会拼尽全力地护她安稳无虞,却仍怕有什么意外会发生。
她太娇弱,总得有些自保的能力。
益州,魏氏府邸。
虽入了冬,但蜀中的各处树植却绿意未褪,天气也不甚寒凉。
开敞豁亮的华贵轩室内,有一年轻女子正对镜敛着妆容。
这人正是益州牧的嫡长女——魏菀。
魏菀的穿扮看着素雅清隽,却处处都透着讲究,鬓鸦凝翠,轻绾福盘垂鬟,上衫为窄薄罗袖的石青对袄,襦裙绣着浅赭色的四时花。
都说益州牧的嫡女魏菀,姿容出众,且极富才情,母亲的家族又是蜀中豪强,是剑南一等一的贵女。
她梳什么鬓发,又穿什么样式的衣料,都会有许多女子追随效仿。
一侧的女使见魏菀格外细心地描着柳眉,暗觉她今日的心情格外好,毕竟她平日,很少会如此装扮自己。
魏菀从镜台起身,问道:“父亲的车马出发了吗?”
女使答道:“大人还未启程,来的探子说,副将们在定北侯的命令下先去边地扎营了,定北侯和他妻儿的车马,离城门尚有段距离。”
魏菀语气温和地回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寻父亲。”
她携着女使穿过魏府长长的回廊,亦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中。
魏菀并非今世之人,而是重活过一世的人。
大抵几个月前,她重生在了十八岁的这一年。
按照前世的轨迹,霍阆在临终前,应该会将她和霍平枭的亲事同她父亲,亦是益州牧定下,两个人在联姻后,霍平枭在剑南的地位便能更加稳固。
前世的这时,霍平枭二十六岁,并未娶妻生子,也没纳任何的妾室。
在霍阆临终前,他没有将这门婚事推拒。
霍阆去世后,霍平枭仍需守三年的热孝,她的父亲魏玉只得让她再待字闺中三年,等霍阆丧期过了后,再与霍平枭正式成亲。
不过益州的许多人都知道,她和霍平枭是有门亲事在身的。
但前世的魏菀,却对父亲给她安排的这门婚事极为不满。
霍平枭武将出身,模样固然生得俊美无俦,可气质和容止并非是她会喜欢的那一款男子。
他的肤色是淡淡的麦色,脖子上还有道又长又狰狞的疤,看上去极为凌厉摄人,不好招惹。
魏玉曾安排她与霍平枭见过几次。
这个男人的性情冷淡又桀骜,透过他的眼神,魏菀就知道他对她没什么好感,只持着基本的礼貌。
魏菀对他愈发不喜。
但魏玉说,霍平枭看着不驯,却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会对妻儿很好。
魏菀的喜好是性情儒雅的文士,是以,她早同她父亲麾下的一位名唤蓝辛远的门客私定了终身。
蓝辛远生的可谓面若冠玉,荀令留香,也是魏玉所有门生中最出色的一位,魏菀与他兴趣相投,都好风雅。
魏菀在前世时并不在乎门第之别,一心一意要同他在一起。
而蓝辛远在得知魏玉早已不再效忠朝廷,而是成为了霍平枭的臣下之后,便动了想离开益州,投靠萧姓皇族的心思。
蓝辛远只忠于大骊朝廷,魏菀那时也铁了心,和他连夜私奔,逃到了长安城,成为了敦亲王萧闻手底下的一位幕僚。
可她和蓝辛远的感情,远没有她觉得的那般深厚坚固。
蓝辛远在萧闻那处并未得到重用,而他本就家底不丰,再无心思和钱财与魏菀做他们从前喜好的风雅之事。
那是魏菀前世过的最困苦艰难的日子,她也曾有过悔意,为何当初没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嫁予霍平枭为妻,这般她不会离开家中,更不会过这种苦日子。
再后来,蓝辛远终日郁郁寡欢,饮酒过多,猝然身亡。
她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想回到蜀中,寻求母家人的谅解。
霍平枭却在那年率军攻进了长安,篡位称帝。
她的父亲也早已病亡,魏菀得知这件消息后,已是在她父亲身故后的三个月。
魏菀通过各种途径寻到了一位宫人,恳求那位宫人能让她去见新君一面。
因着魏玉的关系,霍平枭还是见了她一面,并让宫人给她安排了住处。
只魏菀心中清楚,像霍平枭这般骄傲的人,断然不会再娶曾经拒婚过他,还为了个门客私奔的女人。
魏菀悔极恨极,一念之差,她就与皇后的位置失之交臂。
她透过旁人打听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霍阆守孝,霍平枭这几年中,身侧依旧没有任何女人。
魏菀尝试过百般接近,想同霍平枭修复关系,可男人已是九五至尊,自然没空见她,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个住所,于她而言,已是最大的仁慈。
前世的她,死于一场来势汹汹的天花。
临死之前,魏菀听见了一桩轶事。
靖武帝在登基后,并未将留有萧氏血脉的佛子虚空处死,还同他在宫里见了一面。
据宫人说,靖武帝与前朝的佛子见完面后,脸色极为沉郁复杂,当日就率御驾去了郊外的一座孤坟。
那孤坟安葬着一位阮姓的女医姑。
魏菀对这位阮姓女医姑有印象,毕竟她是嘉州有名的女铃医,只她并不知晓,原来她的真实年龄跟她差不多。
霍平枭来到蜀中后,还曾多次派人打听过她的下落,旁人都以为她早已隐居在了某个深山之中。
但无人知晓,这女医姑其实一直待在后宫,为前朝皇后做事,不知因何缘由,她又被皇后贬到了掖庭浣衣。
她还曾救过当今圣上一命,两个人在多年前,好似有过一段露水情缘,阮姓医姑为霍平枭生下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只那个男孩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在哪儿。
霍平枭还下了旨意,派人四处去寻那孩子的下落。
再后来的事,魏菀一概不知。
只记得西南的逻国又与霍平枭建立的燕朝有了战火,他御驾亲征,再度前往边疆。
令魏菀疑惑的是,这一世的霍平枭竟然在两年前就娶妻生子了,娶的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房家表妹。
而在这一世,他和那个阮姓医姑也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她既然能够预知未来一切发生的走向,就一定不会再错过霍平枭这个在将来能够成为新君帝王的男人。
魏菀敛了敛眉眼,却觉霍平枭现在虽然有妻儿,但他现在的妻子,夺走的却是原本该属于她的人生,她要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从她的手里夺回来。
第51章 一更
从长安前往益州的路途中,阮安和霍羲并未莅经多少颠簸。
这一路,母子二人有说有笑,阮安让白薇她们提前给孩子备好了他爱吃的点心,还有一篓从岭南那儿运来的新鲜福橘。
霍平枭给他们母子二人备下的马车异常宽敞,车厢甚至有寻常的庑房那般大,需要要用三匹膘肥体状的赤红大马来驱驰,大马的鞍带和鞅带上皆坠着鲜赤的红缨和鎏金鸾铃,上面镂刻着忍冬花和凤鸟纹样,车帷则用了华贵的云锦,随行还有至二十名的侍从护在四周。
厢内最里面的坐席是个类似于罗汉床的软榻,凭阮安的身量,完全可以将它当成床榻来休憩。
软榻的两侧置有红木凤头灯,就算行夜路,里面的光影也不会晦暗,地上则铺着墨黑色的罴皮绒毯,足心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极为舒适。
里面还能摆下一张漆木小案,一侧置有精巧别致的圆月型小博古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霍羲正神态认真地在看一本讲述如何营造建筑的书卷,上面绘着雕作、旋作、锯作和瓦作的详细图解。
一年前,阮安带着霍羲从蜀中嘉州来到长安。
这番,她又和霍羲回到了蜀中。
母子二人的境况与现在截然不同,阮安的心中还是颇觉感慨。
忽地,马车外面悬着的銮铃声小了些,泠音渐止。
车夫吁了一声后,马车停了下来。
阮安用纤手将车帷掀开,却见霍平枭骋马行至了车旁。
霍平枭穿了袭铜量轻薄的仪仗甲,盔缨上的翎羽色泽鲜异,男人高坐于金乌的墨色马背,身后是傍晚大片的赤色霞光,容止俊美不失雄壮,夺目耀眼到譬若被世人供奉的神祇。
他挽起缰绳,看向气质温软的小妻子,淡声道:“再有半个时辰,就到益州了。一入蜀,就是你们娘俩的地界儿了。”
阮安颔了颔首。
蜀地的气候比长安湿润许多,车马刚一入蜀,她便觉得拂面的风都薄柔了些,空气很是舒适宜人。
适才霍平枭过来后,霍羲只抬起小脑袋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垂眼专心看起书来。
阮安刚要将车帷放下,霍平枭却拦住她动作。
他瞥首往车厢里的霍羲那儿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问道:“大儿子,你老子过来了,你怎么连句招呼都不打?”
“爹~”
霍羲嗓音清亮地唤了他一声。
霍平枭薄唇轻扯,用另只持握着马鞭的手向他招了招,低声命道:“过来。”
霍羲这才在爹娘的齐齐注视下,迈着小短腿往阮安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孩的两只小脚上穿着宽大的布袜,并未穿鞋履,哒哒哒地踩在毛绒绒的罴皮毯上,走路的姿势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幸而阮安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摔倒。
男孩的模样过于憨态可掬,阮安不禁掩唇笑了一下,并未察觉到,霍平枭注视着他们母子二人的目光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