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碰他的手。”
霍平枭盯视她眼,克制着心中窦生的躁郁,尽量让语气平静,又对阮安命道:“以后不准碰他。”
阮安清楚,这男人偶尔会流露出极其强势霸道的一面,可现在,他连句话都不让她说完整。
同她说话的语气,也跟命令手底下的小兵一样,不准、不许的。
“在自己的恩人面前,霍侯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
阮安气鼓鼓地看向他,语气难得带着尖刻,又质问道:“你也太不讲理了。”
霍平枭微微怔了下,少顷,男人好整以暇地再度同她对视。
阮安原本扮成了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模样,这一动起怒来,神情看着竟有些滑稽。
此时此刻,姑娘完全没了在侯府中为人之妻的温软和憨甜,气质多了些辛辣和冷倔。
他熟悉的小娇妻模样,荡然无存。
看着这样的阮安,霍平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心头似被什么物什刺了一下。
那物什却不是锐利带锋的针,而更像是带着不齐锯边的羽,在痒痒地戳他。
男人生来桀骜骄亢,天生不喜平淡,这种感受,让他非但不觉讨厌,反倒觉得新鲜、有趣。
甚而是,刺激。
霍平枭颇为好笑地看向阮安,嗓音温淡地反问:“你说说,你之前到底看上那个好大儿什么了?”
“好大儿?”
阮安一脸懵然,不解地问。
——“黎意方可不就是他娘的好大儿么?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比霍羲那小鬼还要黏他亲娘。”
男人的口吻恶劣,字字带着对黎意方刻意的诋毁。
阮安连连眨了几下眼皮,想起黎母此前对她的态度。
却又觉得,霍平枭说的,好像真是这么个理。
“这样的男人,不行。”
霍平枭说罢,亦再度逐着阮安的眉眼看去,故作唏嘘地又添了句:“恩人之前的眼光,更不行。”
男人眉眼俊昳,高大挺拓的身形亦在地面落了影,似乎沉浸于这场扮演游戏。
阮安见他如此,也没好气地提醒他道:“天色不早了,霍侯该回侯府陪你夫人和孩子了。”
霍平枭眉梢轻挑。
幸好阮安还没忘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
他慢悠悠地回了句:“是啊,本侯该回府陪夫人了。”
霍平枭先于阮安离开了药堂。
阮安则同田姜和田芽点了点这几日的流水,等终于从药堂走出,抬眼却见,门的上方,不知何时被悬了块书有“平安堂”三字的乌木匾额。
匾额上的字迹雄浑刚劲,笔触迥然有力,于阮安而言,再熟悉不过——是霍平枭亲自提写的。
他还各在两人名讳中择了一字,取意为平安。
熹光洒在那表面簇新的匾额上,阮安抬首,静静地看了那三字良久,唇边不易察觉地多了些温甜的笑意。
今日这次,算是他们夫妻间的第一次争吵吧?
也不对。
阮安摇了摇首。
这应该是阮姑和定北侯的第一次争吵。
是日,敦郡王亦是皇帝的第三子萧闻,和兵部司的侍郎一同去了郊外大营。
按照骊国的法令,兵部司的人要定期对霍平枭麾下的兵员进行军籍控额。
霍平枭神情肃穆,身量挺拔地站于点将台。
男人的长手持握着八辐大旗,每幡各绣熊虎、鲲鸡、鬼神、云气等狞厉纹绘。
随着他挥动旌旗的动作,旗杆坠着的鎏金铜珠亦在泠泠作响,待他腕骨向左开势,带着杀伐之气的蠡角骤然在广袤的练武场响彻。
萧闻和一众官员皆顿住了脚步,听得耳旁密密麻麻的军鼓声,都觉心脏带着悸颤。
霍平枭的军队即使是在操演阵法时,也带着势若虎狼的压迫感。
“变阵——”
传令兵高亢的声音蓦然响起,萧闻循声看去,见适才还呈屈集缘附状的大军,在转瞬间,就身手矫健地往四处叠退。
盾牌手和狼羌互相掩护,而这两个兵种的身后还各跟着四名长枪手和持着短刃的镗钯手,几个兵种间亦如五行相生般,配合得极为默契。
萧闻自诩懂些兵法,可及至快随官员走到将台下,却还是没找到破阵之法。
他费解看向身侧的兵部侍郎,问道:“定北侯手底下的这些兵,不是才跟了他几个月吗?怎么能这么快,就演练出这样的阵法?”
兵部侍郎笑了笑,恭声回道:“回殿下,霍侯最擅长化繁为简,且他训军时的整编之法,与寻常的将领都不太相同。至于这方法到底是什么,臣自然不知。”
萧闻冷笑一声。
也是,如果霍平枭是个没有真才实干的将领,也坐不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等到了元帅帐,霍平枭坐于上首主位,敦郡王萧闻则神情复杂地落座在右侧。
霍平枭为侯,萧闻为王,按说萧闻应当坐于上首。
可账中诸臣,却无一人敢质疑这样的坐次。
萧闻是第一次在军营里同霍平枭打交道,他属实是没想到,男人在军中的权势和地位竟会高到如此地步。
看来那些人的感慨不无道理。
大骊国的军队不姓萧,而是姓霍。
定北侯手握军权,麾下的将领兵员也只肯听从他一人的调配,照此下去,他但凡动了些想叛的心思,他们这些身在长安的皇族成员,如何能敌?
萧闻耐着心中的不悦,听着身旁的兵部侍郎将近三年的服役兵员、战马、兵器等额数向霍平枭一一呈报。
“不对。”
霍平枭猝然打断侍郎说的话,男人眉眼凌厉,将手中把玩着的鸟铳放回了身前的佛狼机里,淡声又道:“在黔中攻城时,我军的火长至少折损了十余员,回长安后,本侯又让副将从步兵里挑了五个尽量补上火长的缺空。”
“现在军中,怎么可能还有一百个火长?”
他睨眼质问完,兵部侍郎的额前也渗出了些微的冷汗,恭声回道:“是臣统数有失,还请定北侯见谅。”
萧闻没说话,自霍平枭被封为大司马后,其执掌的权责不仅有军队,当然还包括这些兵员的军籍,对于军籍登册的流程,他也在环环把关。
“这样,等回去后,记得让兵部司的那两个郎中分工行动,判账和判簿分开管,找个靠谱的官员,专门统计在役兵员的人数,免得再出纰漏。”
“是。”
兵部侍郎听完霍平枭的建议后,忽然茅塞顿开,这样做,确实方便不少,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待再度落座,兵部侍郎瞥眼看了下敦郡王,又赶忙收回视线,往主位方向看了看。
他心中暗想,这敦郡王三皇子萧闻,可谓是皇帝那几个皇子中,才能最出众的一位了。
可若是跟霍相的长子霍平枭比,还是相形见绌。
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兵部侍郎越看霍平枭,越觉得男人的姿态虽镇定淡然,可通身却散着沉金冷玉的帝王之气。
听着账外的军鼓金乐,兵部侍郎甚至觉得,就连定北侯脖子上的那道疤,都像条狰狞的龙似的。
相府。
文昌伯府过几日要办寿宴,高氏自幼就同这家的主母交好,自然要提前去伯府帮衬一番。
文昌伯夫人自然也邀请了霍家刚入门的两个儿媳。
高氏不免对着阮安多叮嘱了几句:“你弟媳毕竟是在长安长大的官家小姐,自小就没少参加过宴事,她我不怎么担心,可你是从蜀地来的,没参加过什么高门宴事。”
“等你回去后,我会派两个教习姑姑到你府上,再好好教教你礼仪。毕竟你现在身份不同,不仅是霍家的长媳,还是定北侯府的侯夫人,不要在宴上出什么差错。”
阮安和贺馨若都恭顺地对着高氏应了声是。
贺馨若悄悄地瞥了下阮安,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等房家表妹到了伯府后,就算表现的再得体,丝毫也不露怯,她也得被那些贵妇好好地搓磨一番。
贺馨若早就打听好了伯府的参宴礼单,要去参宴的世家贵妇们,可是有好几个人,都曾如痴如狂地喜欢过定北侯。
这房家表妹毕竟是凭子上的位,出身又不太好,定难让她们心服口服。
看着房家表妹在伯府被人刁难,也不失为是一场好戏了。
转瞬就到了伯府寿宴的那日。
阮安头一回去别家参宴,心中倒是不怎么紧张,说来,前世她对这个文昌伯府,也算了解颇多。
毕竟东宫最受宠的那位良娣,就是这家的嫡女。
当然,按照现在的时节点,这名伯府嫡女还没做成萧崇的良娣。
在阮安的印象中,这名良娣也是个厉害角色,有李淑颖那么个太子妃在东宫镇着,她还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萧崇的孩子,与李淑颖分庭抗礼多年。
宫变前,那良娣好像也早有察觉,比废帝出逃得还要快。
阮安心中虽然不紧张,却也不准备将这场宴事怠慢,还难能起了个大早,让泽兰和白薇将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这几日霍平枭手头的军务有些忙碌,男人回府的时辰也比平日晚了些,阮安又忙着药堂的生意,两个人几乎各忙各的,连话都没说几句。
今儿个霍平枭正好休沐,阮安却发现,他这人一旦闲下来,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思及此,阮安往架子床那儿瞥了一眼。
霍平枭适才沐浴归来,清醒了一小会儿。
可现在,男人又阖上了凌厉的眉眼,身体斜倚着墙,脑袋耷拉着,似是又睡了过去。
阮安无奈地摇了摇首,幸好她今天要去伯府参宴,不然他一定要让她陪着他一起睡。
——“侯爷,我先去相府了,婆母说,要让我和弟媳同她一起坐马车去伯府。”
“嗯。”
霍平枭的声音懒洋洋的,姑娘温软的话音甫落,他亦掀开眼帘,往她方向看去。
等看清了阮安今日的穿着后,男人轮廓锐利的眉宇立即不悦地蹙起。
“等等。”
霍平枭豁然从床侧站起,他阔步走到阮安身前,亦用大手猛然擒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见他神情莫测地上下打量她看,目光凌厉摄人,像是要吃了她似的,阮安不免有些赧然。
骊国的世风较为开放,长安城中最近流行穿这种半露酥雪的袒胸装。
但依阮安内敛且容易害羞的性情,她也不敢穿得太过,但是锁骨下方的肌肤确实比从前显露得多了些。
小妻子白皙的双颊渐渐泛起了绯晕,眼神也往右躲闪着,不敢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
霍平枭冷淡的眉眼微垂,视线顺势落在那处后,便再没移开过。
他比谁都清楚,阮安虽然生得娇小,可该小的地方却不小。
思及此,霍平枭凌厉的眉眼微微觑起,冷声问道:“你就穿这身出去?”
第33章 大秀恩爱(一更)
阮安被男人过于直白的视线看得不自在,便将纤手覆在锁骨之前,嗓音讷讷地同他解释道:“近来长安流行这种衣裙款式,旁的世家贵妻也都这么穿……”
“怎么还时兴这种样式了?”
霍平枭透哑的嗓音带了几分不豫,淡声又命:“换身别的再走。”
阮安眨了眨眼,没吭声。
近来男人对她的管束属实越来越多,她此前倒是没料及,原来霍平枭是个控制欲有些强的男人,连妻子穿什么衣物,都要去管。
这身衣裙的设计颇为繁复,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在白薇她们的帮助下,将它换上的。
等他松开她的手腕后,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她打好了提前量,再换身衣物去相府寻高氏和贺馨若也完全来得及。
“母亲刚从大慈寺斋戒归来,瞧着都清减了些,孩儿特地让人去醉仙楼给母亲买了些新鲜的菜式,母亲晚上回相府,一定多用些。”
“你有心了。”
到了文昌伯府,高氏和贺馨若并排走在阮安的身前,婆媳俩相谈甚欢。
白薇见那两人有意冷落自己的主子,不禁瞥首看向身侧的阮安,嗫声唤道:“夫人……”
阮安的神情未露任何异样,只眼神温柔地对着白薇笑了笑。
来伯府的路上,阮安便能觉出高氏对她刻意的疏远,她心中却没什么好觉得难受的,毕竟贺馨若才是高氏的直系儿媳。
高氏偏袒贺馨若,再正常不过了。
反倒是看着贺馨若不时地观察她的面色,想要看见她的失落之态,让阮安倍觉好笑。
她倒是希望贺馨若能够早些明白,她压根就不在意这些事,也不屑于同她比较。
阮安只想做好分内之事,出门在外,不丢定北侯府的脸面便好。
等进了伯府的女厅,高氏瞧见穿着间色罗裙的贺馨芫,便温声对身侧的贺馨若道:“你妹妹也过来了,去打个招呼吧。”
贺馨若笑着应了声是,神情却略显尴尬。
她不太想同这个庶妹说话,尤其是在看见她那张已经恢复如初的白皙脸蛋后,心中总觉不是滋味。
没了那些痘疮,贺馨芫那庶女的容貌都能越过她了。
可高氏既然开了口,贺馨若也只得走到贺馨芫身前,同这个庶妹假意地寒暄了一番。
贺馨芫的视线却不易察觉地看向贺馨若身后的阮安,压根就没将嫡姐说的话放在心上。
而这厢的阮安,在看见曾经病患的脸完好如初后,自是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贺馨芫瞧见阮安对她笑了下,神情微微一变,小姑娘略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心中也涌起了难言的伤感。
她从母亲房小娘那儿了解过这位远方表姐,得知她是个性情温良纯善的人,不然,她也不能任劳任怨地帮霍平枭抚养别的女子生的孩子。
当然,贺馨若也异常感激医好她痘疮的阮医姑。
她觉得房家表妹和阮医姑都是好女人,只可惜那定北侯却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席面上,有好几个女人都不是善类。
其中就包括刚嫁为人妇的英国公幼女邵氏,还有刘侍郎家的那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声名曾响彻长安城的才女刘氏。
邵氏和刘氏原本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可这两个贵女当年却因为定北侯霍平枭撕破了脸皮,再也没来往过。
后来,刘氏甚至甘为霍平枭的妾室,也要逼迫宠爱她的父亲向圣上请旨赐婚。
皇帝自是无法干涉霍平枭的婚事,刘氏便要闹自戕,三尺白绫都在房梁那儿悬好了,脚刚一踢凳,就被刘侍郎派下人及时制止,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英国公家的幼女自诩出身勋爵世家,在屡次被拒后,并没像刘氏那么大闹过,却也在霍平枭出征后大病了一场。
五六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刘氏和邵氏也早就嫁为人妇,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缓和了些。
贺馨芫瞧着,她们甚而在这场伯府寿宴上相处甚笃,似是早就忘了往昔的龃龉。
而这两个女人突然和好的缘由,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她们明摆着是想在这宴席上给房家表妹使绊子。
思及此,贺馨芫绕开贺馨若,主动走向了阮安的身旁,温声唤了句:“表姐好。”
阮安微怔了下,贺馨芫此前虽没见过房姌的模样,但自己明显是跟着高氏和贺馨若一起进来的,她通过这一点,也能判断出她是她的远方表姐。
思及此,阮安亦落落大方地对贺馨芫道:“我从蜀中来京后,就一直在沛国公府养病,倒是一直没得到机会见到表妹。”
阮安说话的语气,和待人的态度果然如贺馨芫所想,温文亲切又热情友善,她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远方表姐又生出了许多的好感。
另侧的高氏却颇为费解地看了看贺馨若,又看了看阮安和贺馨芫。
她怎么瞧着,贺家那庶女待房家表妹的态度,都比待贺馨若要热忱许多,看来这贺家姐妹的关系并不好。
至于这两个人关系不睦的缘由,高氏不怎么稀罕去猜,无外乎就是嫡女瞧庶女不顺眼,以势压人。
高氏越想,越觉懊悔。
她当时怎么就没再好好地打探打探这贺家的底细呢?
她现在怎么看贺馨若这个儿媳,都觉不太顺眼,偏当着外人的面,她还得刻意展现出偏袒她的一面。
真是愁死她了。
待吃完了宴席,阮安和贺馨芫随着一众贵女们在鸳鸯厅饮茶。
岭南那处的节度使快马加鞭给皇帝送了几十篓荔枝,文昌伯府恰好得了一篓,却不是圣上赐的,而是皇后派人从宫中送来的。
阮安将手中茶盏撂在手旁高案后,眼神淡淡地往那传话宫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是她熟悉的面孔。
来的人是皇后颇为信任的钟姑姑,看来前世皇后也是在这时,就将这伯府家的大姑娘内定为良娣人选,送荔枝的举动就是在有意拉拢,好在将来能够制衡李淑颖。
荔枝这果物极其昂贵难得,纵然在座的诸人都出身于世家,却也不是谁都吃过的,神情或多或少都透了些惊奇。
坐于上首的文昌伯夫人觉得颇有面子,还特地命小厮从窖室里挖出了一块巨冰,用琉璃高脚果盘装好,给在座的每个人分了三枚,让诸人一起品尝。
“这荔枝用冰镇一会儿才更美味呢,诸位趁凉,赶紧尝尝鲜。”
这话一落,文昌伯夫人却发现,两侧坐席的有些贵女并没将心思放在荔枝身上,神情都有些讪讪然。
只有定北侯之妻房氏立即就用纤指破开了一颗荔枝,吃相优雅怡然。
与在场的贵女们的紧绷之态都不同,房氏的神态极为自然闲适。
再一配上她那张姿容胜雪的绝色脸蛋,举手投足间,透着股令人赏心悦目的仙气。
文昌伯夫人忽地有些明白了,为何定北侯会娶这个远方表妹为妻。
首先,房氏的长相就绝对配得上他。
依文昌伯夫人的审美来看,她倒是觉得,房氏比太子妃生得还美。
太子妃固然五官艳丽,却没房家表妹的气质出尘。
其次,房氏第一次出席长安的世家宴事,就没露任何怯态,反倒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气定神闲。
也是,能拿捏住定北侯的女人,哪里又能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呢?
阮安没留意到文昌伯夫人赞许的目光,更没将对个邵氏和刘氏沁着酸涩的眼神放在眼里,而是专心致志地品尝着荔枝。
活了两世,她在今日前确实没吃过荔枝,不过它的口感倒真是清甜弹润,汁水充盈。
阮安连吃了两颗,颇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想起今日霍羲正好回侯府住,她甚至都想将剩下的那颗让白薇偷偷带回去,让儿子也尝一尝了。
不过转念又想,皇帝应当也会赏霍阆一篓,霍羲八成早就吃过荔枝了。
那这最后一颗荔枝也归她了。
思及此,阮安刚要用纤指拨开它,耳畔却忽地传来一道略显尖刻的女音——
“定北侯夫人,我前阵子听闻霍侯给一个阮姓医姑亲笔提了块匾额,听说这医姑当年曾在嘉州救过霍侯一命。我府上的管事姑姑正好得了怪疾,也想去她那儿药堂看看疾病,可那医姑好像是个铃医,也不知那医姑的医术如何。”
说话的人正式刘侍郎的嫡女刘氏,见阮安终于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刘氏勾了勾唇角,又问:“也不知侯夫人对那医姑的医术了不了解?”
这话一落,在场诸人皆神情各异地看向了阮安。
文昌伯夫人微微颦眉,觉得刘氏的话说得有些过分。
定北侯既是给那阮姓医姑开了间药堂,那就说明这医姑与寻常的外室并不同,旁人若想说什么,那医姑也大可拿救命之恩做为挡箭牌。
不过这都赠匾了,那便更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刘氏当着房家表妹的人提起定北侯在外的红粉知己,那不是刻意挑刺,让人家不痛快吗?
贺馨若和邵氏也一脸看戏模样,往阮安的方向瞥去。
所有人都认为,这房家表妹就算再淡然,脸色起码也会变一变,也都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回复刘氏。
阮安将荔枝放回盘中,一想到霍平枭亲自给她药堂题写得那块牌匾,她都觉得,唇齿间残存的荔枝汁水都更甘甜了些。
刘氏都这么问她了,那她可得借机好好地宣传宣传自己的医馆了,他们这些做主子的瞧不上小药堂的坐诊医师,可府里的下人若得了病,也不能都寻诊费高昂的世医看。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
她还得憋着笑意,不能将宣传药堂的事表达得更明显。
思及此,阮安将唇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对着刘氏温声回道:“我在府中倒是也听说了那家在安仁坊新开的药堂,这年头做个营生不容易,那医姑既然能将药堂开起来,就说明医术过得去,听说每月初十到初十五,有好多百姓在药堂外排队呢。”
刘氏和邵氏自然看见了阮安唇边挂的那抹淡笑,这笑意过于自然,倒像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在矫饰。
房氏莫非是在讽笑她们吗?
刘氏和邵氏面面相觑,都有些慌了阵脚。
她们属实没想到,房家表妹的段位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有人当着她面提起丈夫在外的女人,还能如此淡然应对。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坐于上首的文昌伯夫人微微颔首,心中对这位房家表妹愈发佩服起来,她像阮安这般大的时候,可没有这等的隐忍之能。
房家表妹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刘氏原本想让阮安心中不爽,可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眼中不禁划过一瞬黯然。
刘氏微微垂眼,想起那个鲜衣怒马,耀眼夺目的少年郎有了家世,甚至都做了父亲,心中不禁被难言的苦涩包裹。
她在心中宽慰着自己,房家表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毕竟霍侯在外可是有个红颜知己在的。
房氏一定是在强撑面子,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估计并不怎么样。
再抬首,房氏却见厅外进来一熟悉的面孔。
是霍侯的近侍,魏元。
魏元来这儿做什么?
刘氏正觉费解,却见魏元朝上首的文昌伯夫人恭敬地揖了一礼,随后便命身后的小厮往厅内抬了一篓还泛着水雾的荔枝。
刘氏和邵氏往那儿看去,心中都倍觉疑惑。
这时,魏元恭声对文昌伯夫人开口道:“霍侯命小的将陛下赐的荔枝送到伯府,以供各位夫人品尝。”
刘氏渐渐猜出了魏元特地来此一趟的意图,神情愈发惨然。
魏元接下来说的话,于刘氏而言,也愈发刺耳——
“我们夫人初来乍到,侯爷希望诸位夫人能对她多多担待。”
“侯爷还命小的别忘叮嘱夫人,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夫人要注意身体,切莫贪食。”
第34章 误会解开(二更)
用晚食时,八仙桌上也比之前多了盘荔枝。
阮安这才得知,原来皇帝分别赐了相府和定北侯府两篓荔枝,统共就那么二十篓荔枝,霍家这一门就占了四篓,足可见皇帝对霍家的倚重。
霍羲吃荔枝吃得很凶,阮安怕孩子上火,便将装着荔枝的碟子往霍平枭手旁推去。
霍平枭眼神淡淡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未发一言。
阮安温声问道:“羲儿在相府没吃到荔枝吗?”
霍羲可怜兮兮地看着霍平枭长手旁的那碟荔枝,连连摇起小脑袋,唇角还挂着荔枝的汁水,软声回道:“没有~阿翁的身体又不大舒服,我担心他,所以没吃。”
阮安接过泽兰递过的软帕,神情专注地为霍羲擦了擦嘴角,又耐心地给予男孩应有的夸赞:“羲儿真孝顺,不过你今天已经吃了十颗荔枝了,再多吃的话,明儿个唇角该起泡了。”
听到“起泡”两个字,霍羲不禁张了张小嘴,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男孩立即闭了下乌黑的眼睛,边打着激灵,边嗡声回道:“那我不吃了……”
婢女们将八仙桌上的菜撤下去后,阮安撇下父子俩,到账房那处打理起近来落下的府务。
霍羲还是不太习惯跟霍平枭单独相处,刚要迈着小短腿离开偏厅。
霍平枭却唤住他:“小鬼,你回来,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事啊?”
霍羲有些不情愿地顿住了脚,费解地看向了坐姿挺拔的男人。
“适才你娘不过是提了一句,若是吃多了荔枝,嘴角会起泡,你怎么那么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