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颖越想这事,越觉恶心。
伺候她的仆妇们并不知道太子昨日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她们的姑娘为何会在这大喜之日,一直阴沉个脸。
幸而李淑颖的凤冠有珠帘垂下,能够遮住她面庞,手中持的绢纱团扇也能挡一挡她难看的脸色。
李淑颖乘上卤簿凤车,听着外面的喜乐,心中虽颇不是滋味,情绪也未怎么被平复,却还是连连安慰着自己。
她可是将来要做皇后的女人,萧崇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不是那种眼界窄,格局小的女人。
她要的是权势和地位,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
太子到底喜不喜欢她,这事并不打紧。
思及此,李淑颖往凤车外看去。
因着凤车属于辇车的一种,只有顶帷,两侧也都是竹制的帘幕,她只消微微瞥眼,就能清楚地看见周围的街景。
太子的婚仪自然不会让寻常的街使来维护秩序,皇帝特意请了大司马霍平枭带着北衙禁军作为他们的仪仗队,护送着她们进入大内禁廷。
李淑颖看见从一侧打马而过的霍平枭,神情微微怔了下。
男人穿着一身铜量轻薄的仪仗甲,惟有双臂挂着的兽吞披膊沉重了些,却更能勾勒出他峻挺高大,蜂腰长腿的优越身形。
霍平枭发上兜鍪的铜管插着几枚色鲜的长长羽缨,鼻梁削挺,眉眼深邃,明昳无俦。
他挽缰勒马,维系仪仗队的秩序时,身侧佩的那把黑漆鞘靶腰刀亦在随着马蹄落地的动作,“铮铮”作响,满身的鳞甲在炎日的照耀下,泛着熠熠的光芒。
就似天神一样,雄壮却不失俊美。
跟长安城中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霍平枭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李淑颖在这时忽地明白了,那些少女为何会那般如此如狂地喜欢他。
他确实有对任何女人桀骜和冷漠的资本。
一时间,她的心中竟生出了淡淡的懊悔。
为何她没早意识到霍平枭的出众,凭这个男人的才能本事,和他手中的兵权,如果真想要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凤车终于到抵宫城的承天门,按照礼制,霍平枭和北衙禁军一行人等也该下马,步行护送她和太子入宫。
霍平枭和司礼监的太监站在一处,静伫在地,先目送着萧崇和李淑颖进宫门。
因着适才对他多了些异样的心思,李淑颖在走到男人身旁后,特地顿了下步伐。
她觉纵是隔着那层珠帘,霍平枭也能看清她的容貌,他的官位是上公大司马,位高权重,应旨为她主持婚仪,她小声对他说句谢谢,也不会失了分寸,落人口舌。
李淑颖确实有绝色倾城的容貌,她一贯自诩,就算再冷漠寡情的男人,在看到她有意对他施展的笑意后,也能为她倾倒。
她将练习了无数次,且无懈可击的微笑展露,亦柔着嗓音,对霍平枭说了句:“多谢定北侯为本宫护送婚仗。”
话落,李淑颖的心中竟多了些焦急的感受,她很想知道霍平枭会怎么回复,又会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她的笑容。
“太子妃不必言谢,这是臣应当做的。”
听罢这话,李淑颖唇边的笑意忽地僵住。
霍平枭的话自然没有任何毛病。
只是男人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冷淡。
而更冷的,是他的眼神。
也可说,他的眼神压根就没往她的脸上看过,眼角眉梢间透着的情绪,就是淡漠和不在意。
跟传言中,他对待其余女人的方式一模一样。
李淑颖的心也似是被冻了下,逐渐被寒意包裹,她落寞地低下了眼睫,也愈发对嫁给他的房家表妹生出了极度的好奇。
第31章 腰不舒服
暮色四合,夕枕落霞。
侯府还未到用晚食的时辰,霍平枭归府后,径直往书房走去。
隔着孔质疏松的竹帘,见阮安正用纤手,往案上摆置着笔墨纸砚。
姑娘乌发半绾,身上穿着一袭面料柔软的碧罗衫裙,眉眼温顺娇甜,双颊却一鼓一鼓的。
泽兰刚要开口对里面的阮安通禀,却被身侧的男人抬手制止。
霍平枭没卸仪仗甲,薄唇几未可察地往上动了动,他忽地多了些兴味,好整以暇地观察起里面姑娘的一举一动来。
阮安没觉察出书房外的异样,她微微抿唇,浓长的羽睫不断地眨动着。
怎么看这书案上的摆设,都觉不甚对劲。
适才她拾捯了多次,又重新摆正了案后的两把交椅。
一直在想,一会儿到底是让霍平枭坐左侧好,还是坐右侧好?
阮安低眉敛目,复又思考了一会儿。
不然就让他坐左侧?
可这样,她离砚台就有点远了,磨墨也不甚方便。
阮安纠结于书案的摆设,刚要将砚台的位置挪动一番。
鬟发上方却忽地拂过男人透着磁哑的嗓音:“教个字而已,这么多讲究啊?”
姑娘纤瘦的身子蓦地一僵,待她回身看去,视线正对上霍平枭戴的厉兽兜鍪下,那双深邃的眼。
暖煦的夕光流阳透过菱花漏窗,逐渐洒溢在他硬朗面庞,衬得男人的五官愈发俊美昳然。
男人看她的眼神带着浅而淡的温和,心似被那道目光击了下,带着悸动,怦跳不停。
阮安眨了眨眼,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暗觉霍平枭穿这般华贵的仪仗甲,实在是过分好看了。
“侯爷现在有空教我写字吗?”
她讷讷问罢,亦立即将视线同他避开。
到现在,她依旧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啊。”
他懒洋洋地回了她两个字,亦伸出长手,捏了下她红若霞珠的小耳垂。
姑娘的耳廓立即变得更红了些,霍平枭身上的鳞甲则随着他动作轻轻相蹭。
伴着似厮似磨的刹音,阮安只觉,她散乱于鬓边的发丝也在随着这些微声响,往上翘。
亦如毛羽般,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她颈边肤肉,带着痒和麻。
待男人松手,她的耳垂仍存着他指尖的温热触感。
阮安赧然地垂眼,耳旁又划过他低沉懒散的声音:“等你夫君卸个甲,就回来教你。”
“嗯。”
不经时,霍平枭换了身玄色锦衣再度进了书房。
男人通身散着王侯公爵的矜贵气质,等在她身侧落座后,阮安瞥眼,悄悄地观察了番霍平枭的神情。
男人的眉眼冷峻,神情间也多了些严肃之态。
阮安又将视线收回。
霍平枭的性情固然桀骜不驯,可他毕竟是军中上将,驭下向来严明。
说是要教她写字,他的态度倒是比她端正得还快。
适才阮安磨好的那小摊墨迹已然转干,她刚要持起墨条,再度研磨,霍平枭却将那砚台拿到了自己身前。
“这样。”
他指骨分明的长手飞快地研好了墨汁,淡声又道:“你先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字迹要是不美观,与握笔姿势、笔力、笔法都有关系。
像阮安这种,他得从握笔姿势开始教。
阮安听罢颔了颔首,提笔蘸墨,低眼往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霍平枭顺势看去。
果不出他所料,阮安在握笔时,纤白的食指几乎曲成了三角形。
偏姑娘的神态还极其的认真专注。
见状,霍平枭不禁淡哂,低声开口:“没你这样握笔的。”
阮安的小手颤了颤,她心中其实很紧张,好在霍平枭没怎么嘲弄她。
姑娘将那些异样的心思收敛,她既是下定了决心准备好好习字,自然就要认真地跟着他学。
阮安将手中的湖笔递给他,软声道:“那你示范一下。”
霍平枭微微垂眼,看了下她被蹭上墨渍的纤白小手,虽伸出大手将它握住,却没接过阮安手中的笔。
“你过来,我得握着你手教。”
男人看她的眼神坦荡分明,却然是摆出了一副要认真教她的正经模样。
阮安点了点头,从圈椅处站起了身,寻思着等霍平枭站起来后,她就走到他身前,让他好好教她。
未料,霍平枭竟低垂鸦睫,示意她往他双腿看去。
阮安没弄明白霍平枭的举动,一脸懵然地站在了原地。
霍平枭却微微瞥眼,亦将话音拖长,慢悠悠地命道:“坐上来。”
阮安双颊嗡了一声,她抿了抿唇,讷声又问:“你站起来不成吗?”
霍平枭睨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字:“不成。”
见姑娘赧然万分,男人解释道:“这样教你更方便,你比我矮太多,站着的话,我腰不舒服。”
腰不舒服……
阮安在心里将这四个字念叨了一番,霍平枭毕竟是个武将,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闪到腰?
他应该没这么脆弱吧……
不过男人既是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推拒,偏得让他站着教她。
“那好吧。”
阮安说罢,神情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待长舒一口气,调整了下不匀的呼吸后,便在男人深邃双眼的盯视下,羞哒哒地坐在了他的膝头处。
她刚坐稳,男人亦嗅见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霍平枭向前倾身,顺势用大手,轻握住她持笔的小手。
“别勾腕。”
他低声命着,复又耐心地,将她紧攥的纤细手指逐一掰正。
男人身上暖热的气息逐渐将她缠裹,觉出二人间的距离过近,阮安刚要再将身体往前挪一挪。
霍平枭却突然用另手按住她软软的小肚子,扣着它,将姑娘往他身前拉近。
阮安有些急了,刚想做出些挣动之举,霍平枭却蓦然贴近她耳侧,嗓音低低地命:“专心点儿。”
“表妹不好好学字的话,为兄就不教你了。”
耳蜗似被他拂过的温热气息激了下,阮安亦因他的话紧紧地闭了下眼。
待再度睁眼,姑娘的小脸儿已然红得不能再红。
霍平枭这样,叫她怎么好好习字?
那处贴得也近……
他实在是太、太、太坏了!!!
阮安搬府后的日子过得颇为舒心自在,每一旬中,也只需到高氏院子里喝次早茶,顺道将霍羲接回府上。
不到半月,她的药堂也在丰安坊正式开张。
霍平枭原本是想在达官贵人扎堆的安仁坊给她开间医馆,可阮安却对于自己将来要接手的营生有着独到看法。
勋爵世家和高门大户,自然会更认可代代为医的世医群体,这些世医的子孙们有部分会进太医院为医官,也有继承家里老字号,在长安城里坐诊抓药的。
阮安虽然在民间有些名气,可在长安这些贵族世家的眼里,不过就是个江湖铃医,没有师承过具体流派的世医群体可靠。
况且,内宅里总有阴司事,每个家族也会与这些开着老号的药堂有固定的生意往来,不想让不熟识的医者走漏风声。
像她这种新开张的药堂,是无法从豪门世家里揽到什么生意的。
虽如此,阮安却从来都未因铃医的身份自轻自贱过。
在铃医群体里,也不乏有那用巫术诓骗病患的人,但多数的铃医虽被百姓戏称为赤脚大夫,可他们掌握的医术和独到的偏方却然救过不少寻常百姓的性命。
亦有那些仁心的铃医四处悬壶济世,从不收贫苦百姓金银。
开张那日,魏元将同官衙签署的契状递给了阮安,亦为她介绍着他从牙行那儿买的一对双生子:“这对双生子一个叫田芽,一个叫田姜,属下已派人教了他们些药理,以后他们就是夫…阮姑的药童了。”
阮安看向那两个不到十岁的少年,觉得这两个人的模样生得都挺机灵的,先前儿她在杏花春收养的那对龙凤胎如今过得都不错,孙也则同她当年一样,去了南境游医,她将霍平枭之前给她的一千两银子给了孙也二百两作为路费。
也不知这小子游医游得怎么样了?
阮安或多或少有些担心,孙也会在路途贪玩,而不是好好研习药理,精进医术。
等魏元走后,阮安站在表面黑亮簇新的药柜前,深深地嗅闻了番堂内的药香,神态渐渐放松下来。
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地方啊。
虽然做定北侯夫人的时日既富贵又悠闲,但在阮安的心里,她还是一直觉得,自己始终是那个在山间采药的小医姑,治病救人才是她的初心。
况且,她太喜欢霍平枭了,在他的面前,她总是显得过于拘谨和局促,几乎变成了另个人。
她并不喜欢自己在霍平枭面前的表现。
但在这间药堂里,阮安却觉自己可以施展手脚,这才是属于她的一方天地。
然,开业的当日,阮安虽然踌躇满志,可及至日落西沉,药堂却无人问津,她连个病患的影子都没见到。
只进来一只大黄狗,还有个来讨饭的乞丐。
阮安在药堂前的四方梨木桌旁枯坐了一下午,看着田芽挥手将黄狗赶了出去,又命田姜拿出了个馒头,将乞丐也给打发走,神态越来越低落。
虽说她不指着这家药堂的利得来生活,可开张的头一日就出师不利,还是让人备觉沮丧。
眼见着日头偏西,药童田芽来到她身前,恭声问道:“阮姑,我们要闭堂吗?”
阮安摇了摇首,走到药柜旁,打开其中一药屉,用纤手点了点其中的当归。
她将其中一颗当归凑在鼻前闻了闻后,立即就颦起了柳眉。
看来她们虽然能购得一些药草,却弄不到成色好的药草,长安城中的熟药局也应当会将品质最好的那匹药先给世医开的老字号,像她这种新开的药堂,除非有独特的进药渠道,否则就只能弄些次品来抓。
阮安将那当归放回了药屉。
反正她手头上还有几百两银钱,霍平枭给她开的这间药堂,也是魏元拿着他私库里的银子上下打点的。
男人不缺银子,是以阮安也不着急还他开这间药堂的钱。
思及此,阮安对药童田芽开口道:“我们刚开张,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什么生意。这样,你和田姜在今日闭堂后,记得带着虎撑去丰安坊里的各个民巷里走动走动。”
虎撑是每个铃医都会在药箱上携带的铃铛,百姓但凡听见虎撑的泠泠之音,便知有游医至此,如需看病,自会循着虎撑的声音寻找铃医的足迹。
阮安让田姜和田芽带着虎撑去穿街走巷,比他们直接吆喝的效果要好得多。
田姜和田芽点了点小脑袋。
阮安接着对两个药童交代道:“如果在民巷里遇见想要看诊的百姓,你们记得对他们说,每月初十到初十五,我们药堂不收任何诊金,免费给病患看诊,只名额有限,药堂在这六日里,每天只收二十个病患。”
当晚,田姜和田芽就带着虎撑在安仁坊的民巷里走动了一圈,果然如阮安所说,两个药童遇见了几个想寻铃医看病的平民百姓。
田姜和田芽也按照阮安的叮嘱,将她要求说的话,都同这些百姓们说了一遍。
次日便是初十。
辰时,阮安扮作老妇来到药堂后,惊喜地发现,这时辰外面就已经有百姓站好了大队,静等着她来看诊了。
百姓们既是来看病,自然也都想药到病除,便能顺道在阮安这里抓药。
先前儿魏元帮阮安进的那批药材虽不算上乘,但也能起到治病的疗效,阮安在初十到初十五的这五天里,干脆没按市价给看病的百姓抓药,而是仅以进药的价格算。
短短五日,曾经来阮安这处看过病的百姓都得到了有效的疗愈,阮安的药堂也在安仁坊逐渐打开了名气。
等过了初十五,亦有百姓来这儿抓药看病,与开张那日的惨淡相比,药堂属实热闹了太多。
初十八这日。
见下午药堂也没什么病患来看诊,阮安便对田芽命道:“今儿个我们早些闭馆,你和田姜要记得多温医书。”
田芽和田姜刚要应是,堂外却传来一道质感温文的男音——
“阮医姑现在就要闭堂吗?”
阮安抬眼看去,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后,姑娘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诧
竟然是黎意方。
可她并未打着阮姑的旗号开了这间药堂,黎意方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处的?
“黎大人……”
阮安唤罢,黎意方已然径直走到药柜前,并在梨木四方桌旁落座。
男人穿着一袭绀色的襕服,将手心朝上,亦将手腕搭在脉枕,温声道:“本官近来身体不适,遍寻良医却不得而治,还请阮医姑在闭堂前,再收下我这个最后的病患。”
依着阮安对黎意方这人的了解,他虽然年岁尚轻,可骨子里却是个极其端方自持的人,甚而有些过于古板和严肃。
按说,凭他的性情,是不会佯装有疾,刻意谐谑她的。
可阮安观他的面色,却并没看出什么病状来。
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在没悬脉之前,阮安也不好判断他的情况。
黎意方来都来了,她当然也得给他把下脉,再开副方子,将他这病治好。
思及此,阮安在他对面落了座,温声道:“那黎大人就是我今天接诊的最后一个病患。”
说罢,阮安将纤指并拢,刚要将它们搭在男人的腕骨上。
忽觉一道带着浓重压迫感的气息朝她发顶拂来,阮安抬眼,见黎意方原本平静的面色微微一变。
“啪”一声。
她的手被一只骨骼烫热的大手猛然攥住,男人的手背上贲出淡淡的青筋,充斥着强劲的力量感,亦拦住她指尖往黎意方腕骨落下的方向。
阮安立即识出了这只手的主人——是霍平枭。
他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就到医馆来了?
黎意方蹙眉道:“阮医姑在为我看病,定北侯这是在做什么?”
霍平枭的神情看上去略显慵懒,眼角眉梢间却蛰隐着淡淡的戾气。
他垂眼,凝睇着姑娘神情复杂的面庞,低声回道:“先给本侯看吧,本侯这病,比较急。”
第32章 初次赴宴
阮安抬眼,无奈地看向霍平枭。
药堂开张之前,两个人曾在府里商议过,不会对外公开关系。
是以在黎意方的面前,她的身份是铃医阮氏,而不是霍平枭的表妹发妻,房氏。
但阮姑这一身份,似乎与定北侯再难脱开干系,旁人都认为,阮姑与寻常的外室不同,是霍平枭在府外的红颜知己。
思及此,阮安微抿柔唇,正色道:“黎大人是今日药堂的最后一名病患,等我为他诊完脉,再为侯爷看诊。”
先前儿阮安也与霍平枭讲明过,她在药堂接触的病患虽然大多以妇孺为主,但偶尔也会给些男病患诊脉看疾,不过在望、闻、问、切时,她也只会碰触到他们的手腕,过于隐秘的疾病她当然会避嫌。
霍平枭既是答应得好好的,阮安并不希望,他对她看诊的事,做出过多的干涉。
等阮安说完,霍平枭并未回话。
男人带着压迫感的目光一直睇视黎意方,他通身散着淡淡的凶残,有威胁和霸道在他漆黑眼底浮隐,像极了一匹瞄准猎物的孤狼。
黎意方虽不畏惧霍平枭的权势,却也被他那道目光看得极为不适,可心中仍在为阮安打算。
阮安在霍平枭这个霸王的面前毕竟弱势了些,黎意方怕他走了后,霍平枭会寻她的麻烦,便对他提议:“侯爷,我们不妨出去谈谈。”
霍平枭冷嗤一声,质问道:“你到底有病没病?”
黎意方被他咄咄逼人的话问住,一时语噎,面色也显露了几分不豫。
而另厢的阮安,自是觉出了两个男人之间,愈发不对劲的氛围。
黎意方今天恰好寻到了她开得这间药堂,阮安也是准备趁此同他解释一番她和霍平枭之间的关系,还有上次凭空消失的事。
却没成想,霍平枭在傍晚也突然造访了她这间药堂,弄得势头还像要抓奸似的。
看来她得尽快将这事跟霍平枭解释清楚,黎意方压根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那个所谓的要当京兆尹的未婚夫,也是她早年编撰的。
这都是什么事啊……
怎么会这么巧呢?
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近来黎意方听说了定北侯迎娶房家表妹的事,那所谓的,房家表妹所出的孩子,应当就是阮安的儿子阮羲。
黎意方空找了阮安一个多月,其间甚至向京兆府廨请假,去了趟嘉州,却一无所得。
却没成想,霍平枭竟将她安顿在了这间药堂里。
而通过阮安适才对霍平枭的态度,黎意方也能判断出,他们两个人目前应当是某种情人的关系,只是霍平枭这人自恃身份,不肯给那姑娘任何名分。
黎意方越想,越觉恼恨。
早知如此,他当时就应该不顾那些没用的矜持,在阮安还未离开长安前,就应当向她表明心迹,求娶她为妻子。
母亲那处他也可以先斩后奏,总好过阮安现在的境况,竟连个名分都没有!
思及此,黎意方终于开口,亦不甘示弱地对霍平枭质问道:“定北侯那日在城门外,污蔑我在外豢养外室,私德有亏。那敢问,你现在和阮姑又是什么关系?”
“与黎兆尹无关,劝你少管闲事。”
霍平枭话音沉沉,冷眼觑向他看。
黎意方摆出的凛正之态看在霍平枭眼里,都是道貌岸然,虚假得很。
——“你们别吵了,这里面有误会,你们听我解……”
阮安想要制止两人的争吵,霍平枭却打断她话,低声道:“这事等外人走后,我们再谈。”
他口中说的那外人,自然就是指黎意方。
黎意方也自然看出,霍平枭是在用一举一动向外彰显主权,坐实他与阮安的关系。
是啊,说到底,他们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得见黎意方的神情划过一瞬黯然,霍平枭绷紧的唇线渐松。
须臾,男人的神态由薄怒转为淡讽,讥诮问他:“对了,本侯听说,近来黎兆尹在长安巡街时,可没少往平康坊跑啊。”
平康坊是秦柳楚馆扎堆的地界儿。
黎意方蓦然掀眼,却见霍平枭正意味深长地与阮安四目相对。
男人似在无声地对她说,这位黎大人,莫不是突然患了花柳病,才跑来这处寻你看诊。
“去平康坊巡街,是下官职责所然。”
黎意方立即解释道,亦看向阮安那双倍感无措的眼睛,希望她不要误会他去了那种地界。
“是啊,职责所然,不过本侯猜,黎大人在平康坊中巡街时,也没少进过窑子,见头牌罢?”
“你……”
黎意方一心为公为民,他属实是没料到,霍平枭竟然恶劣到,上来就污他去了那种地界。
他倒是没少听过霍平枭在战场制敌时的凶残和强悍,却没成想,他对情敌的作法也这么狠、这么绝。
霍平枭用三两句话将黎意方气走后,阮安的面色也显露了几分愠色。
她自然不相信黎意方会去那种地界,也决定趁此时,将她和黎意方的关系同他好好地解释一番。
“霍侯,我和黎兆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