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理寺立案。”我勉强翻坐起来,又跪回了原来的位置。一次又一次,不断叩首。

父皇连踹了我几脚,终于不耐让人将我拖了下去。临到门前的时候,他突然又叫住我。

“叶清歌,”他坐在大殿里,目光一片清冷,“大理寺不会立案,这个案子,别人可以查,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我现在唯一的责任,就是让你安安稳稳当着太子,等我百岁之后,再登上这个位置,等到时候,”说着,他慢慢笑了,“朕就再也管不了你了。”

我听着这些话,看着父皇眼里从来没有过得柔情愣了片刻,也就是那时候,我被拖了出去。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拖出了宫门。我挣扎着惊叫起来:“放开吾!放开!”

我一次一次挣开侍卫,往前冲过去,侍卫一次一次将我拉出来。天上劈过一道道闪电,电闪雷鸣之间,暴雨忽至。

父皇端坐在宫门之内听着我的嘶吼,却一直没有开门。

最后,我终于失掉了力气,被侍卫架着推出了宫门之外。小桃子跪在一边哭着抱着我的腿,高喊道:“殿下,回去吧!回去吧!”

我不说话,站在宫门口,片刻后,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是简单的放了一些我路上用的物品,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名牌。我颤抖着抚上那些名牌,一瞬之间,脑子里居然划过一个人的面容。

那个人教我成人,教我明白这个世间道理,君王之责,又在成年后,用剑一次又一次将这些道理打破。我突然想同他说说话,想同年幼时一样,让他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

“启程!”想到这些,我高喊起来,“去谢府!去谢子兰家!”

皇宫离谢家不远,不过片刻,我便到了谢子兰家。我急急地从马车上下马,敲响了谢家大门,然后,在大门开启的片刻,我一把推开了侍卫冲了进去。

“谢子兰!出来!谢子兰!吾来了,出来接驾!”

我嚣张地冲进去,谢家一时间被我吵得人仰马翻,一盏盏灯迅速亮了起来,侍卫、家仆迅速聚集。我一路直冲到谢子兰的卧室门口,我到的时候,谢子兰已被惊醒,站到了卧室门前。

他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模样,长身玉立,面容平淡。岁月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几缕白发隐在青丝之间。

“臣谢子兰,恭迎殿下。”他朝我行了个礼,随后站了起来。我看着他,“太傅”二字荤绕在唇齿之间,然而许久,终究被我咽了下去。

我默默注视着他,不敢上前,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我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而谢子兰抱着暖炉,披着长衫,站在书房前方,默然看着我。

“谢大人,”我终于开口,将一堆名牌扔到地上,那些名牌还沾染着血色,混合着雨水再流散开来,露出上面已经模糊的名字。谢子兰随着名牌撞击地面的声响低下头去,静静看着那些名字。

“大人可知这是什么?”我颤抖着声音,弯下腰来,一个一个铺开那些名牌,“这些是战士挂在腰间的名牌,一场大战之后,尸体常常因为过多,只能就地掩埋。他们的尸身回不了故乡,便将名牌带回去,让家人给他们做一个衣冠冢。他们都还是大好男儿,用性命保家卫国,可是大人,你可知这一战,他们之中,有多少不是死在敌人的箭下,而是他们所保护的人的阴谋之中?”

“他们在征战时吃着掺杂着石子的粮草没有怨言,穿着掺杂了麦秸的棉衣没有恼怒,他们只想赶紧打完仗归乡。可是大人,已经如此卑微,如此忍耐的他们,为什么还是没能回来?足足一万五千人,被自己的军队活活围困至死,大人,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瞧着我。雨落到地面上,形成了积水,“哗哗”地流过我的脚背,仿佛是那天晚上,山谷里流过的血水。“有个人叫大沐泱,家里穷,负担重,迫不得已当了兵,一直没娶媳妇。他好不容易存够了钱,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姑娘,他答应那个姑娘战事结束就回来娶她,可是他还是死了。姑娘等到他的棺木回来,跪在我府前祈求彻查粮草案。我那么努力了,但那些世家太强大,根基太深厚,哪怕我是太子,都处置不了主谋。”

“我要求稳,我要顺藤摸瓜,我甚至连那些蝼蚁都不能砍。于是这个姑娘穿的漂漂亮亮的,假装成舞娘,带了把小刀,混进一个贪官的家里,用自己的性命去杀了那只蝼蚁。”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哽咽了声音:“我曾以为自己冷血,胆小,懦弱;我曾以为我也可以如你们一样,将人命视如草芥;我还曾以为,我可以无视这一切,追求天下的平衡。谢大人你在我年幼时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好的帝王,你说要学会无情,却要懂得大善。可是大人,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大概不是一个好太子,也不是一个好的帝王,我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我…”

“你要怎么样呢?”他终于开口,打断了我,“你能怎么样呢?”

我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目光平静淡然的男子。他和我记忆中一样,冷静、沉稳、泰然。哪怕我已经失态至此,他却也只是淡然观望。

  

       

“谢子兰,”我站起身来,听着雷声,雨声,风声,一字一句,慢慢地道,“吾哪怕是拼了这个太子之位,也一定要让你们这些世家,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

“是吗?”听到这话,谢子兰却笑了,抱着暖炉,温和地道,“那么,微臣恭候。”

说完,他便转身进去,关上了书房的大门。一瞬之间,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我蹲在他门前,收拾着那些名牌,念着他们的名字,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来。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的懦弱,我知道他在鄙视我的无能。哪怕我已经如此用尽全力,吼着这样充满了勇气的句子,可是他和我都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懦弱。这么多年,我始终习惯了将他当老师,当作我的父亲。我内心里始终保留着那么一丝丝对于他的温柔,这一点,他与我,都再明了不过。

我蹲在地上,感觉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许久,我终于想起那么一个人来。

他坐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周边萦绕了青草的香味,我仰头看着他。星光和灯火落满了他黑曜石一般的眼,他那么认真地和我说:“叶清歌,我喜欢你,与身份无关。哪怕你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只是你,叶清歌。”

我慢慢地站起来,感觉雨渐渐小下去。

我想我得回去了,因为喜欢我的那个人,他还在战场上。而我要把他身后的战场扫得干干净净,等他归来。

四更天,天色微亮。

太子走后,谢府马上迎来了宫里来的第二拨人。谢子兰干脆穿了官袍,点了熏香,接待这位从宫里来的使者。

那是个女子,穿着华丽的长袍,饶是外面刚下过大雨,雨水却也没有沾染她衣角半点。她自带了仆人和茶叶,在他的客厅仿若自己的宫殿一般,泰然自若地看着她的仆人给她泡茶,而她则抱着暖炉,斜卧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多年未见,”她温和地开口,“谢大人一如往昔。”

谢子兰没说话,他端过旁边侍从递过的茶,轻抿了一口,连敷衍都不愿意给面前的女子。然而女子却毫不在意…哪怕她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妾身初见谢大人,彼时谢大人似乎官居不过四品,谢家也不过一个平凡世家。”女子把玩着腰间的配饰,提及当年。

谢子兰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满地打断她的话:“林婉清,你说这些做什么?”

“妾身不过就是想帮谢大人想起一些事来。难道谢大人以为,当年的事,妾身真的一点都不知晓吗?”林婉清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当年妾身与安王叶华安情投意合,嫁与王爷为妻,后来宣德太子叶熙德在与妾身相见后钟情妾身,却又碍于伦理不敢强抢。这些,谢大人知道吧?”

谢子兰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林婉清。林婉清换了个姿势,继续道:“谢大人不知道没关系,但另一件事,想必谢大人是知道的。我的夫君,叶华安,和宣德太子叶熙德有七分相似,那年北褚与大宣一战,大宣降,宣德太子自愿前往为北褚质。就在大宣上下无不对这位太子的风骨大加赞扬的时候,你与叶熙德,却悄悄将我的丈夫易容改装后,送往了北褚!”

听了这话,谢子兰浑身猛地一震,豁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的女子。林婉清站起身来,朝着谢子兰走近:“怎么,谢大人以为您与宣德太子做得天衣无缝,我身为安王的妻子,也能受你们蒙骗,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吗?!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只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过一介女子,丈夫已经被你们害了,我除了忍,除了装作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可是谢子兰,我忍,不代表我要忍一辈子。我朝堂上争不赢你们,后宫我还赢不了吗?叶熙德不会有太子,”说着,林婉清笑起来,“他这辈子,终究是要输在我手里。”

“你早知道,”谢子兰惨白着脸,苦笑起来,“所以…你杀了敏之,就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敏之…”林婉清回忆了一下,“是啊,你的妻子,是叫苏敏之对吧?当时我怀了孕,恰好,她也怀了孕,于是我趁着你不在,将她抢进了宫里。我生孩子那天晚上,我准备了三个孕妇,给她们都喝下了早产的药,包括苏敏之。”

“四个孕妇里,只有苏敏之一个生了女孩儿,包括我,生的也是男孩儿。”林婉清对着谢子兰比画了一下,“喏,那个女孩儿生下来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你瞪那么大眼晴看着我干吗?谢丞相,您不是出了名的泰然淡定吗?怎么,现在害怕了?您的手为什么在抖啊?”

说着,林婉清将手覆上谢子兰颤抖着捏成拳头的手,温柔地笑开:“是啊,就是您想的那样。我不会放过所有害过华安的人,叶熙德也一样。他不会有儿子的,所以,我将您的女儿留下了,剩下的人,包括您的妻子苏敏之——都被我杀了。”

“这动静太大了,叶熙德发现了蛛丝马迹。他发现我杀了苏敏之,他喜欢我,又和你是好兄弟,于是他帮我抛尸,帮我找了个男孩儿放在苏敏之尸体旁边,给你活下去的勇气。”

“贱人!”听到这里,谢子兰终于忍不住,扬起手来便往林婉清脸上扇去。旁边一个侍卫眼疾手快,猛地借截住谢子兰的手。林婉清蹲在地面上,静静地看着谢子兰,目光无喜无怒,安静若死。

“你心痛吗?”她慢慢站起身来,将手放到心上,大喝出声,“记好这一分钟的感觉,二十五年前的林婉清,就是这么痛苦!但她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言明,还要笑意盈盈奉承着你们这些禽兽!禽兽!你们拿着我丈夫用命换来的荣誉,抢占了他的一切,你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能让你们为所欲为吗?!我告诉你们,”林婉清退了一步,急促喘息着,“哪怕老天爷瞎了眼,我也要为华安报仇!”

“你在叶清歌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苏敏之是我杀的对吧?你为了让我痛苦,几次设局想要杀掉叶清歌。这一次,你用一个陈国、整个大宣为她挖了个深坑,你知道,依照她那良善的性子,她一定会挑战整个世家,她就必死无疑了对吧?甚至于,你还从探子那里得知她是个女子,你有王牌让她一击毙命,对吧?我告诉你,谢子兰,”林婉清大笑起来,“她要是死了,死在你手里,我再高兴不过!她是你的女儿!是你的!”

听到这句话,谢子兰呆呆地看着林婉清,终于像失了力气的人偶一般,颓然坐回椅子上。

“事到如今…”谢子兰沙哑出声,“你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选啊。”林婉清笑起来,“你可以选择继续走下去,坐视不管,让清歌去死,但就是你杀了她。你也可以选择去帮叶清歌担这个责任,救她,但你必死。因为你若不死,我也是要让她死的。”

“其实,你就是想逼着我去死,对不对?”谢子兰笑出声来,“那我若说不呢?”

“她是苏敏之的孩子,”林婉清笑出声来,“你若选择活,那我必让她死。她死了,能看见你痛苦,我亦很是开心。”

“林婉清,”谢子兰颤抖着声音道,“你养育了她二十年,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感情?”林婉清弹弄着指甲,懒洋洋地道,“我从来只把她当成一把剑,哪里来的感情?倒是你,谢子兰,你以为,我当年让你当她太傅是为什么?你把她当孩子教了那么多年,倒应该有些感情吧?”

谢子兰不再说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林婉清看了他片刻,见这个叱咤风云了半生的风流丞相再没有任何动作,终于觉得无味,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带着人推门离去。

谢子兰呆呆地听着声响,感觉清晨的微光一寸寸照进房内。

他抬起头来,仿佛看到门口有个女子,拉着年幼的叶清歌,她们逆光而站,对着他,微微浅笑。

“子兰,”那女子开口,“我来了。”

一瞬之间,他年少时的爱恋带着那个孩子,破开时空而来。然而他知道一切皆为幻象,只能抬起手来,颤抖着捂住了面容,任眼泪湿润手掌。

年过半百,他却仍旧如同孩子一般,呜咽出声。

“敏之。”

他唤,声音出来的瞬间,仿佛有个穿着太子华服的孩子,站在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偏过头去,看着那个包子脸的清秀孩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太傅,”她说,“别哭。”

谢子兰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幻象,片刻后,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我准备好了折子、账目和三军将士的名牌,在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站到了正乾殿门口。

清晨的风带着微微凉意,吹得我头脑一片清醒,我站在高处,看着百官一个又一个进来。许久后,终于等到早朝的时间,太监宣众臣进去,我站在前方,昂首挺胸,带着百官踏进了正乾殿。

谢子兰就站在我边上,从我进来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我。我忽视了他的目光,拿着我的折子,在父皇按照惯例说“有事启奏”之后,就猛地扑出去。

“陛下!”

“陛下!”

没想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人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和我同时出列的是谢子兰。他也准备了折子,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

一般来说,以谢子兰的身份,他想干掉谁、想提拔谁、想说什么,自然由他养的一批狗崽子上。一般来说,上折子这种一看就是要咬架的事,是轮不到他的。

于是,我目光落到他的折子上,思考这到底是多大的事,竟然逼得谢子兰要上折子了。我看向他手中折子的时候,谢子兰再一次开口了:“陛下,臣…”

“等等!”父皇开口打断了谢子兰的话,转头看向了旁边正在弹指甲、数地板缝、无聊到死的言官们,“那个,台谏院的诸位爱卿,你们许久没有发言了,今日有要弹劾的对象吗?”

父皇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提示道:“那个,太子最近还好吗?”

言官们就是一批专业咬架的狗,这点暗示还是听得懂的。于是,在一个言官准备出列的时候,我立刻一个眼刀飞过去。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凶狠,那个言官正准备踏出的步子停了片刻,又默默地收回去了。

“那…谢丞相还好吗?”父皇继续暗示。上次咬过谢子兰被踹过的一干言官们听见这个名字集体缩了缩头,悄无声息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父皇怒了,一拍桌子道,“每天一言不发就领月俸,要你们这些言官何用!今天这早朝什么都别议了,就说说言官这个问题吧!”

“陛下,”我知道这是父皇打算转移话题的伎俩,不由得叹了口气,高声道,“儿臣有本要奏。”

“奏什么奏!”父皇瞪着眼睛,怒道,“朕很生气,退朝!”

“儿臣…”

“臣有本奏!”在我即将跪出去的时候,谢子兰再一次抢先一步,跪倒地上,高举起了他的折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高呼出声,“臣,请大理寺立案,彻查军饷!”

话刚说完,我和众人便惊呆在那里,然而谢子兰一个重磅刚下完,紧接着便下了第二个重磅:“臣,请重订税法,剥贵族免税特权、按地纳税,一视同仁。”

听到这句话,我已经明白他在做什么了。他是在找死,找死!贵族不上税的特权,是贵族的根基。而他今天上的折子,就是在动摇这种根基!

“臣…”

“丞相!”我终于听不下去,在谢子兰准备说出第三句话的时候,猛地打断了他,高呼道,“赋税大事,岂是说改便能改的,今日仅谈军饷案便可!”

谢子兰没说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他便转过头去,固执地说出了第三句话:“臣,请陛下授权,亲查军饷案。”

没有人说话。父皇静坐在高台上,默默地看着地上的人,许久后,他终于开口:“准。”

“谢陛下。”谢子兰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而后,他复又站起来。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我竟发现,我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下朝之后,谢子兰便迅速离开,我追着他跑出去:“谢丞相!”

听到我的呼唤,他顿住了步子,转头瞧我。我跑到他边上去,喘着粗气:“丞相,你…”

“不要问,”他打断了我,站在马车前,静静地瞧着我,温和地道,“殿下,什么都不要问。只请殿下不要插手此事,臣自会还殿下一个想要的朝堂。殿下,”他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深意,“珍重。”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马车。我呆呆的看着他上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住了谢子兰的衣角,认真地询问:“丞相,你老实回答我一句话。”

谢子兰默不作声,我一字一句,十分诚恳:“您脑袋被门夹了吗?”

谢子兰毫不犹豫,衣角“啪”地甩到我的脸上,一点面子都没留给我,直接离开。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完全反应不过来,等我回了东宫,也没能反应过来。然而,不管我反应得过来,反应不过来,谢子兰都风风火火地开始办事了。他就是这些贪官的头,手里证据大把大把的,一抓一串,眼都不带眨,然而他却也不上报,似乎是抱了一次必须抓干净的决心。

他再没来上朝,短短三天之内,我便收到了他被刺杀七十三次的消息。于是,第四天,我干脆带着侍卫守在他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这日子,过得太刺激了。

守着他的这几日,我比在战场上还累。刺客一拨拨来,下毒、设套层出不穷,随便出行一次,便到处是埋伏好的刺客。我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干净过,常常抱着剑蹲在门口便睡着了。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在他门口,他一向都不管外面到底是如何刀光剑影,从来都仿若他的居室外没有人一般,认真地看着卷宗,做着记录。

朝堂之上,弹劾他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上来,却都被父皇压下去了。他从来都是说:“朕先看着,过几日再处理。”

谢子兰的护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谢家人从谢府搬离出去,谢子兰却岿然不动,每天从大理寺调兵出去,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到最后审判那天,谢子兰提前从禁卫军那边调了一支军队来围住了谢家。我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当天夜里,我亲自率军,将护卫东宫的三千禁卫军都带到了谢家门口,守住了谢子兰。而我抱着剑,守在他门口。我不敢进去,这样的谢子兰让我太陌生,但是又依稀有那么些熟悉,总觉得今时今日这个丞相,才与我当年记忆中的一致。

我在他门口站了大半夜,带人截下了三波刺杀。当太子这么多年,刺客我见过不少,但来势如此凶猛,数量如此之多的,我却还是头一次见。我吓得心跳加速,我终于发现,我惹怒了一头怎样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