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听,顿发牢骚:“你听听,讲规矩,六岁七岁,人家懂个屁规矩啊,失败失败,早知道不给历历来上学!”

我嘿嘿笑两声不置可否,随意回头看了看,一边右手已经扬起来准备找车,就在这一眼之间,我偏偏就瞥见了那个被门卫大爷穷追不放,正在校园里跑圈的小姑娘,看起来是只有五六岁,穿着小花上衣,格子裤子,扎两小辫子,可是那张脸,我的妈,那是狄南美的脸啊。妆都没洗掉,这浓妆艳抹的好大一个头配在一个小身子上,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简直是驱魔人前传的定装照真人版亮相,要不是这会是上课时间,不知道吓枯萎多少祖国花朵。我情急之下,先不去追究这老狐狸为什么欠锻炼到这种地步要给门卫追,先摸出个小扩音器来大喊一声:“变脸啊变脸啊。”她果然精乖,远远张到,头一扭,再回头的时候,冰清玉洁,笑颜如花,好歹算是发育正常了,虽然头还是偏大,可能会被人怀疑吃过大量低质奶粉。

要说中国人爱看热闹,实在不是盖的,我这样喊一嗓子,在曼哈顿或东京街头,恐怕白眼都收获不到一个,可是现在,我刚把扩音器放下,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兴致勃勃的盯着我,且催促道:“变啊,快变啊。”旁边的人就说:“等等,我去旁边便利店换点零钱好丢。”

 

第四节

更新时间:2006-7-15 14:38:44 本章字数:7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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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情不自禁的想,天哪,时间过得多快,我的儿子竟然都去上小学了,好像没多久以前,我还在上小学呢。当然我的小学时代并没有带来太多愉快的记忆,怎么形容呢,就好象被一个噩梦厣住了一样,无论如何落力表现,都永远被人忽视。运动场上跑最后,考试拿不到什么好分数,这都算了,做人要有担当嘛,可是我明明还坐在教室里咬铅笔头做算术的,值班的老师跑来随便张望一下,然后啪啪的就径直关灯锁门。任凭我的哭声在空荡阴森的楼道里回荡,却从未引起过任何注意。你说我该怀疑自己的发声系统存在大问题吧,暗中却传说这家小学闹鬼,放了学就有哭声。好在,瞎眼小鸡天照顾,每当我沉沦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们家的电器就会唱着歌儿神勇出现,扮演电视里超人的角色把我拯救回家。我记得大大来得最多了,而且它真是一台慈爱的洗衣机,每次都会在内膛带多一个保温瓶,夏天里面是我爱吃的冰棒,冬天就换成香喷喷的烤红薯。一等我破涕为笑开吃,次次都和大大一起来的组合电动工具箱就跳出去,把门锁搞开,直到我毕业那天,它终于等到了为我出口恶气的机会,和阿BEN联手,为我那个小学的教师专用厕所换了一把功能十分强大的微型电脑子母锁,强大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自动为进入使用厕所的教师容貌打分,但凡它认为走出去会污染市容的,一律在小隔间锁足八个小时才放行。啧啧,那天的厕所里可不是一般的热闹啊。

在对过去的缅怀中我一路来到了七搭八百货,三楼有个药品专卖店,从资料看他们的避孕套应该补货了。最近公司新开发出了一系列的功能产品,比如说卡通双用型,其另一种作用是给小朋友当气球玩,不但颜色缤纷,图案多样,不容易爆裂走气,而且就算吞下肚也没有毒,可以很好的保护小孩子的健康。实在是居家旅行,待人接客的必备产品。另一种的名字取得就更加古怪,叫做“敢叫日月换新天。”其材质拥有亲水高分子自动逐级收缩功能,使用感觉非常类似于吮吸。这种产品的开发本意实在是为了满足广大自尊自爱的独身男士生活需要,当春天来到,万物发情的时候,可以免去冲动还是不冲动这种哈姆雷特无头题目的折磨,径直戴一个进浴缸就好了。

我喋喋不休向店员介绍我的产品,手里还拿着样品翻来翻去,翻得对方小姐花容失色,看样子一直在压抑心中想狂叫一声的强烈欲望。唉,其实套套看久了,跟一瓶果汁有什么区别?

看这位店员小姐已经进入幻听状态,我叹了口气,决定今天先到此为止。维护未成年人心灵安全人人有责,虽然眼下这位,我刚刚都差点叫成她阿姨。

从药店走出来,时间还早,今天不是周末假期,百货店里没什么人。想起我和蓝蓝的结婚周年马上要到了,我顺脚走去珠宝档,看看买点什么礼物给老婆。

珠宝档设在商场最进门的地方,实在深得销售之味。想一众心怀大志的师奶姐妹们,跨入商店之初,必受黄金白银晃眼的强烈刺激,轻则心跳失常,重则阵发痴呆,不把自己身上和身边人身上的钞票花光,誓不离场。特别是自从钻石行销于世之后,DEBEERS便是人间的上帝,而且当得比真上帝容易得多,夏娃不听话,丢颗钻石过去砸她,五克拉不够,十克拉,透明的看不上,给粉红的。逐级加码,压死为止,保证死的时候还笑容可掬。

尽管如此洞彻世情,我仍然坚定的向谢瑞鳞走去,自诺曼一役之后,我吸取了不少教训,当然这些教训主要是由阿三和微波炉总结出来的,写了两大张A3纸,我背了两天才有点眉目。其中有一条是,对老婆奉献出一颗斗大的真心是应该的,如果同时再捧上一颗同等吨位的宝石,那就更好了。

斗大宝石我买不起,那就去看看有没有米粒大的好了,总比没有强。这么嘀咕着我穿过了办公电器卖场,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回头一看,是台摆在台子上做真品演示的传真机。它眨巴眨巴电源灯,用一种非常低微的声音说:“关东西?”

在百货商店给一台传真机搭讪,这滋味别人一定没法体会。大约跟奥运会马拉松运动员正在拼命跑,却遇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斜次里冲出来非要拉着你去喝茶的感觉差不多。看看四周清净,自言自语两句也不至于会被捉到四医院去接受电击疗法,我于是鬼鬼祟祟低头答应:“我是,请问您贵姓?”

它很有礼貌的将分辨率的灯闪了几下,说:“免贵,小姓三星,来自韩国,不过现在中文也说得不错,我说,你家传真机要我给张东西你。”

我家传真机?我家没传真机。就算有,也没理由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啊。除非~~~一念闪过,我立刻感觉到肚脐眼附近传来非常细微的电子震动,阿 BEN这家伙,又往我身上瞎装电子发报机,一定是前几天南美对蓝蓝大人进谗言的后遗症!南美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闲闲的说:“一个男人卖避孕套,可真是方便啊。”春秋笔法,十分到位。蓝蓝那头发,当场就竖起来了。她平时明见万里,刀枪不入,不知道南美怎么掌握到这唯一软肋的。

带着一种对莫测命运无比敬畏的心,我战战兢兢拿到了一张据说是从家里传来的纸,低头一看,由不得眼前一黑,顿时整个店子里都回荡着我的惨叫声。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人都怕蛇,大多数男人都怕阳痿,几乎所有人都怕穷,而我,经历过几乎家破人亡的惊险之后,最怕的事情,就是家里人出意外。而这张从天而降的传真纸,恰恰黑字凛然的告诉我:“花菲菲小学开学典礼礼堂大火,速去。”

顾不上传真机还在后面恭送慢走,我撒开两条腿,几乎一路滚下人行电梯,在门口撞翻两三个大婶的买菜篮子,还差点被镇门的麒麟绊个狗吃屎,窜上一部出租车,我大喊大叫:“去花生街花生街花菲菲小学,快点快点快点!”

司机先生在后视镜里随便看了我一眼,兴高采烈的说:“先生赶时间?那你上我的车可上对了,你知道我外号叫什么吗?闯王!一天不闯几十个红灯就不过瘾。嘿嘿,坐稳了。”

这位闯王果然名不虚传,车子一发动,在这样繁华城市的中心地段,速度居然立刻飚上了一百二十,穿花一样在车流中左插右冲,不时一边车子还歪上绿化防护带去借借道,或者干脆上人行道狂跑一段,仿佛出于爱好,他每一个红灯都要去闯,而且闯得十分精确,总在若有若无之间飞驰而过,然后把一大堆刚发动的车子憋个急刹车,统统在路口横起,破口大骂之声,几百米外还清晰可闻。

我把自己用安全带绑绑好,拿出电话打给家里,没人接,真的大件事了,倾巢出动这种事情,在我们家乃是闻所未闻啊,哪怕上次对付诺曼,都有两台音响留守当电话接线生呢。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完全丧失理智的激励司机:“再快点,再快点,你说啥,再快要翻了?那翻了再说吧。”

等我们的车子停在了花菲菲小学门口,我才发现跟在后面的警察车已经达到了三辆之多,每一位交通警察的脸上都是一副白日见鬼的神情,其中一个走过来低头看了看驾驶室内,当即长叹一声,对同事说:“找精神病院,告诉他们,这个家伙又跑出来了。”可是他们的注意力马上就转向了小学中,张开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花菲菲小学,早上我来这里的时候,一片升平景象,沸反盈天的声浪,总体上还是快乐的。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看到的却是一幕惊人的人间惨剧。

就竖立在小学进门右手边那一栋教学楼,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熊熊火焰包围着外墙,玻璃在热浪中融化变形,方圆数十米都已经成为禁区,根本无法靠近。而就在这栋教学楼的三楼大礼堂中,本来正进行着新学期开学典礼的仪式,所有小孩子和老师,都在里面。

我手脚冰凉站在那里,头脑中一片空白,不过十秒之后,我就转身揪住身边的一个人,向他要求:“衣服脱给我。”

那些闻讯聚集来的家长,都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啕,纷纷晕倒在地,借助人类的本能逃避无法接受的现实,唯一振作一点的,拿着手机拼命打119,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却哭到无法自制。可是我不要这样等待,我不能。我要去救历历。关历历,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他是我一生快乐的来源和终点,是我最辉煌的成就,是我百年后唯一的传承与寄托。这样袖手旁观便失去他,我会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不管人家看着我的眼神多么迷惘,我强行把他穿的那件夹克剥了下来,往自己身上一批,蒙头就往火场里冲去,旁边人纷纷惊呼,仿佛有无数双手上来阻拦,都被我一一甩脱,靠近,烈焰如割而人生如戏,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武林外史中的大侠沈浪,登萍度水,水火不浸,将自己心爱的一切抢救出生天,或者变成一只火烈鸟,飞翔,飞翔,无惧1000度的高温,也不害怕无氧的空气。然而我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所能做的极限,无非是同生共死。情人如是,兄弟如是,父子如是。

距离大楼还有数米,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眉毛头发根根欲燃,身上批的那件夹克十分烫手,呼吸困难起来,而身后的狂呼乱叫渐渐恍惚如梦,周遭忽然间变得无比安静,火焰劈啪,竟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意外温柔,我张开嘴巴来喘气,却被呛得肺都像要撕裂了,已经走近大门,我脚下一轻,颓然倒地,离地近的地方,空气仿佛还要清新些,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我把已经烧起来的外衣甩掉,匍匐爬近那道铁门,然后绝望的发现,他妈的,到底谁那么猪头啊,居然把门锁死了。

眼泪涌出,立刻被热浪蒸发。我软弱的摊在地上,抬头望那重重铁门后的楼梯,仿佛看到我可爱的儿子正在上面惊叫挣扎,却没有一点活命的希望。心如刀割,心如刀割啊。正在我决意在此地和历历一起等待阎王接见的时候,忽然有个人说:“啧啧,你可真奇怪,人家是没办法锁在里面烧,你倒好,爬都爬来被烧一烧,莫非你皮痒?皮痒可以去洗澡嘛。”

南美!

我精神一振,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就在这瞬间,我周围出现了一个辟火的大圈子,一切热与光焰都给隔离在外围,我身前站着狄南美,正没好气的看着我。她还是早上那副小女孩的模样,不过头上顶了个好大的洗衣机,肩上扛着我家的电锯,身后还放着电视机阿三。还有,历历也在!他给夹在南美的腋下,正皱着眉头,凝视着离他不过三几厘米的地面,嘀咕着说:“南美阿姨,你有没有每天都洗澡啊。”

“当啷”。此言一出,南美立刻手臂一松,把历历丢到地上,我欢呼一声上前把他抱住,唧唧歪歪的四处摸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事哦,没事就好,哎呀,吓死爸爸了。”我这样的铁汉柔情被南美无情的一脚撩开:“你省省吧,回头蓝蓝知道你选的小学有这种开学节目,够你喝一壶的,我跟你说,你们家的笨蛋电器全部还在楼上,我要去弄他们下来,你待在这个辟火圈里不要动。”

我家的电器?他们跑上去做什么?

南美没空理我,当当当跑了,这时候阿三好像也从晕迷中醒来,叹了一口气嘟囔:“愚蠢的人类,愚蠢的人类。”

原来小小早上回家以后,跟大家讲起在小学的见闻,尤其提到了那个非常嚣张的英俊阿叔,顺便感叹了一下为什么我就长得就那么像土豆,在这个方面让它们电器都不太有面子。阿BEN这台超级八卦电脑听了,根据小小的描述做出一张身份定位线索图,兴致勃勃要去查一下那位帅哥的资料,结果大震惊!当它费尽工夫,跑进了对方防守比美国太空总署都更严密的电脑系统时,赫然看到桌面的今日事务中有一项:“火烧花菲菲小学礼堂。”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眼看通知我第一没有用,第二来不及(我心想这句话可说得真干脆),大大带着全屋子的电器,一股脑冲上了街,使出各种常规非常规手段,硬是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自行来到了花菲菲小学。

那时候开学典礼才刚刚开始不久,主持人马大有正在声情并茂的朗诵一首他自己写的诗做为开场白,其诗曰:

祖国花朵真漂亮,

迎着太阳齐开放,

学了知识做游戏,

大家一起吃米饭。”

小小听完以后,向阿三郑重道歉说、:“我错了,我不该让历历来上学的。”

家电们进入会场前,曾商量道:“我们怎么去告诉大家,这里要起火呢?”大大略一沉思,当即转头找到学校的广播室,一看里面有个老师正在忙着调音响,二话不说,上前一棒打翻,丢到一边去,抢过话筒大喊:“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现在发布火灾警告,现在发布火灾警告,请参加开学典礼的全体老师和同学赶快撤离,赶快撤离。”喊了两嗓子,它回身问其他电器:“有效果没?”

负责望风的那一堆小东西朝走廊下看了半天,报告道:“老大,没见人出来。”

重复一遍,照旧。操场上始终空空荡荡的,正纳闷,如同一个青天霹雳,忽然从联系耳机里传来留守会议现场阿BEN惊慌的声音:“老大,不好了,火已经烧起来了,你们赶紧撤吧。”

我听得入神,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没撤?”

被阿三白了一眼:“阿BEN和历历都在楼上啊,先撤什么撤,当我们是人类吗?”

最后那句话呛了我满怀,心里真委屈,幸好大大也醒过来了,先皱眉审视了一下自己,自言自语的说:“糟糕,内置电池快用完了。”然后转头来挺我一把:“老关,我们是说某些人类,你不包括在内。”

看它们的样子,好象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欲待追问,南美噔噔噔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次她是从楼梯上窜下来的,到铁门面前一脚踢出,整个门颓然倒下,她跳出来,放下阿BEN,冰箱,微波炉和一大堆小东西,包括我的剃须刀,电动牙刷和熨斗,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外壳已经烧得接近融化,互相粘连在一起。我心疼的过去一摸,手上立刻起个大泡,冰箱赶紧开了门,说:“来冻冻吧,你小心点呀。”

清点了一下数,狐狸抹把汗,说:“好了,我们走吧。”

我的嘴巴一下子张了开来,半天没说出话。她奇怪的看着我:“喂,你们家电器都在这里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给她气死了,上面还有很多很多小孩子啊,你说走就走,那怎么行!赶快再去救命吧!你是狐狸,灭火应该有一手啊。

南美脸上随即出现的神情,我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她冷笑着,带着无法形容的厌恶与憎恨,抬头看着楼上那烈火扑天,一字一顿的说:“你们人类都不爱惜自己,为什么却要一只狐狸代劳?”

人类不爱惜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三叹口气,终于闷闷的说:“楼上有个安全出口,起火以后,几个狗屁领导赶紧先走,怕火势蔓延,竟然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