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令他手指变得很凉,冷冰冰碰触在我脸上,他似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将我被雨水冲乱的头发重新理顺到我脸侧。
随后,就在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想要将脸移开时,他指尖忽然轻轻一划,径直从我脸颊移到了我耿硬的脖子上:“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将我的做法理解成什么样,梵天珠,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我曾经错失过一次机会,我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如此一个圆满,我会让你亲眼所见,你信我。”
话音未落,我已警觉出不对。
急忙想将脖子从他手掌中挣脱出来,但已来不及。他手指在我颈侧按了一下。
只是轻轻的一下,我呼吸却骤然为之一窒。
依稀听见这当口传来一阵翅膀拍打声,由远至近,似乎夹杂着一些说话的声音。
仿佛还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没等我听得更清楚些,下一瞬,我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昏厥来得如此之快。
就像突然被沉入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似乎是虚浮着的。
周围混沌而潮湿,空气重得将我不断往下压。
然后,我开始做梦。
很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地上铺着白色的砖,我浑身上下一丝不口挂,像只球一样缩成一团,在这片洁白如玉的地面上滚来滚去。
滚到一个人的脚下后,终于不滚了。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
穿着草编的鞋子,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视角所限,我只能看到他的腿,和飘荡在小腿处青色的衣摆。
这是个穿着僧衣的男人。
一个和尚。
我一边摆弄着他鞋上的系绳,一边笑呵呵叫他小和尚。
“要叫师兄。”男人的话音温润干净,很有耐心地指正我。
但我依旧叫他小和尚。
“师兄。”他再纠正。
于是我干干脆脆地叫他:“素和。”
原来是素和甄。
但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又为什么梦里的我,看起来是和他住在一起的?
困惑并不太久,因为我很快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是梵天珠的守护者。
守护者自然是和被守护者生活在一起,就像曾经的铘与梵天珠。
只不过,我没想到曾经的梵天珠跟她的守护罗汉在一起时,竟然是这样一种模样。
好像浑然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个异性,好像完全不知什么是羞耻,她在这年轻和尚面前若无其事展露着自己身体每一寸线条,坦然得就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的自然。
“你……”素和甄似乎想说些什么,在我又一次拨弄他鞋子上那根系绳的时候。
但沉默了片刻,他只伸手抚了抚我头顶的发丝,然后弯下腰,将我的手指从他鞋绳上轻轻拉开:“该是带你出去走走的时候了。”
“什么叫走?”我绕着他脚边滚了两圈,抬头问他。
他没回答,我就继续滚,地砖温润平滑,像他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
然后我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那至少把衣裳穿上好么,梵天珠?”
“什么是衣裳?”
“同我身上所着的一样。”
“不穿。”
简单两个字,刚刚从我嘴里被说出,忽然就像是视频被按了中止键,眼前一切画面连同周围的声音,突地被定了格。
随后我眼前一片黑暗。
如同最初失明时的感觉,茫然,慌恐,瞬间失衡般的空落。
但这令人窒息的感觉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很快,随着一片白茫茫光线的渗入,我再度恢复了视觉。
只不过,这并不是我苏醒,而是从一个梦进到了另一场梦。
之所以如此笃信,是因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凡我只要清醒着,身上就没有哪一刻会感觉不到疼痛。
几乎因此忘了没有疼痛的身体有多么轻松和美妙。
于是就那么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躺着,我希望这场梦停留的时间能比前一次更长一些。
很累,想要暂时地休息,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
但很快,一阵木鱼声由模糊到清晰,突兀打破了我这短暂的平静。
我这才意识到身边是有人的。
但我看不见那个人,因为我动不了。
尝试着转过头,可是全身比受伤时更僵硬,因为这会儿我的身体是颗珠子。
一颗鲜红的珠子,躺在一座木头雕琢的莲花台上,因此视线所及除了天花板上的横梁,便是这座莲花台。
所以,这就是梵天珠本体的模样么?
我从没见过梵天珠的本体,因此不知这场梦是我的想象,还是梵天珠的记忆在复苏。
但连着两次做梦,梦见的都是与梵天珠有关的极其遥远的记忆,这意味着什么。
这问题一经大脑问出,我情绪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有什么东西似乎已近在眼前,但仍还捉摸不到,就像燕玄如意那似有若无的哭声,让我难受,又心烦意乱。
正试图暂时抛开这一切,让自己再继续安静片刻时,突然身子一荡,有人把莲花台捧了起来,转身端到了一张案几上。
于是透过莲花台花瓣的缝隙,我看到了那个敲木鱼的人。
不出意料,他是素和甄。
穿着僧衣的素和甄,印象里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仿佛隔了好几辈子,那短暂一次的惊鸿一瞥,在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更熟悉的是他长发飘飘的模样,所以乍一眼见到此时的他,一时半会儿令我有点难以适应。
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的素和甄,就像庙里那些神像,近在咫尺却又遥远疏离。
让人有些陌生。
但无端端又从骨子里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
似乎这才是他本应该的样子。
高高在上,宝相庄严,眉宇间不染半点俗世尘埃的清冷与平和。
他盘腿坐在案几前那张蒲团上,安静敲着木鱼。
檀香袅袅,烟雾半掩着他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红得有些刺眼。他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拨着念珠,空洞的檀木被撞击出的声音单调到令人几乎能无喜无悲。
但这平静持续的时间并不太久。
就在我被这声音几乎放空了全部的情绪时,忽然单调平缓的敲击声在一个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停顿过后,变了节奏。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逐渐让听的人情绪跌宕,气血翻涌。
能想象得到么?如此一个本不该有七情六欲的和尚,手里敲击出的节奏,却如同翻天覆地般的霸道与嚣张。
很快我被这股力量压制得透不过气来。
遂控制不住地想要挣扎。
但我没手没脚,怎么挣扎?
甚至没法让他感知到这声音给我带来的焦躁和惊恐。
正自慌乱着,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从他手中传来。
终于承受不住他的力度和速度,那根细长的犍槌在他面无表情的敲击下断成了两截。
他怔了怔。
手还维持着敲击的姿态,他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气中,缓缓将目光从经书转到了我身上。
一动不动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然后伸手,朝经书上一拂而过。
衣袖荡过处经书轰然烧起,瞬间化成一团飞灰。
他目不转睛朝着灰烬看了片刻,随后将我一把捞进掌心,站起身大步往屋外走去。
有人在他身后匆匆说了些什么,却根本无法阻止他离去的步伐。
但就在他刚刚跨出门槛的一刹,原本朗朗青空猛地传来霹雳一道雷响。
他脚步为之一顿。
继而扬手将掌中佛珠倏地抛向天,又一道闪雷紧跟着劈下,不偏不倚落在那串佛珠上,眨眼间将它们震得粉碎。
与此同时地面隆隆震动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破土而出,见状素和甄迅速后退半步,单手立掌,径自朝着那团隆起的东西跪了下去。
双膝落地,单手变合掌,他掌心的力度几乎让我以为那瞬间会被他碾碎。
却是用这样的力度握着我,嘭嘭嘭朝着那东西连叩了三个头。
最后一叩落地的当口,伴着头顶上方一片刺眼闪光骤然亮起,我看见一道手臂粗的黑色铁链突然划破天空垂直而下,无声无息往他身上径直砸了过来。
由此掀起的风吹得地面飞沙走石,但素和甄始终跪在原地,没有退亦没有避。
转瞬便见那铁链在他身上砸出一片血雾。
铺天盖地,雨点似的落在我身上,带着刺痛我皮肤的热量。
我呆看着,继而一阵天旋地转,我晕了过去。
又在转瞬猛地睁开了眼。
四周极致的安静让我一度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没有闪电,没有地震,没有从天而降的铁索,也没有漫天的血雾。
我用力喘着气,愣愣地在如此空茫的黑暗里呆坐了半晌,直到一点光透过窗上卷帘的缝隙勾勒出浅浅一室的轮廓,我才意识到,自己醒了。
醒在一间十分眼熟的房间。
房间极暗,所有门窗上都挂着厚重的帘子,这让屋中间那张大床就像黑夜中一座孤独的坟墓。
‘墓’里躺着一个人。
很瘦,瘦得在被褥下几乎看不出一点轮廓的起伏。
我目不转睛朝他看着。
刚恢复了视觉的眼睛带着有些酸涩的刺麻,让我眼眶里泛着潮湿。
于是不得不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我尽量放缓自己呼吸,但仍是被他听见了动静。
他动了动,侧过头,细微的呼吸伴着他视线从床帐内投了出来。
“是谁?”然后他问。
话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沙哑。
我闻到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就像那会儿铁链从天而降后,在他单薄的背脊上砸出漫天血雾时的一刹。
遂坐着没动,我迎着他视线,看向他那双早已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
“小和尚。”
第473章 青花瓷下 八十九
床上的人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屋里因此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再度昏睡了过去,然后我听见床上传来细不可闻一声叹息:“你想起来了……”
“不多。”
我看着不远处那道单薄到飘渺的轮廓。
只是从昏迷到我醒来这短短一点时间,梦里他鲜活的样子,似乎已变得极其遥远。
他一动不动躺在那张床上,几乎没有半点生气,并且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消失。
但,这个即将消失的素和,才是我记忆里那个亦师亦友般男人的样子。
遂用了点力,我撑着扶手再次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床边蹲下,看着他近在咫尺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
他眼眶凹陷得厉害,眼帘微合,露着双无神的瞳孔。
如果不是胸口细微的起伏,他看起来无异于一具尸体。
察觉到我视线,他眼帘颤了颤,睁开,脸朝着我的方向侧了过来:“你在看我是么。”
昔日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像蒙了层雾,我意识到他双目失明了。
“别看。”没等我回答,他皱了皱眉,试图抬手,但很快无力垂下。
然后我听见他按着床单轻轻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笑我,还是笑他此刻的无力。稍纵即逝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令他看起来同素和甄重合了起来。
于是沉默了片刻,我问他:“是你让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么?”
“他?”虽然没提名字,素和寅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谁。
无神的瞳孔目不转睛朝我‘凝视’了片刻,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不是。我昏睡着时,这里他进不来,所以,应该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燕玄如意……”
素和寅没有回答。
或许同我的交谈用去了他太多精力,他呼吸突然变得有点急促,吸气不顺,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能听见他微张着的嘴里吃力地发出嘶嘶的声响。
他脸色因此变得更加透明,几乎就像道幻影似的,手稍稍一碰就会失去踪影。
所以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我刚下意识朝他伸过手去,随即却在他起伏不定的肩膀处停顿下来。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正想将手收回,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我手腕,以着出乎我意料的力量,将我的手用力按压在他身边的床褥上。
“别走……”吃力吐出这两个字,他手指的力度徐徐松缓了下来。
眼帘合拢,手掌却依然执拗地按在我手背上,掌心冰冷,冷得几乎透进我骨头里去。
这情形令我想起了什么。
因此,短暂的无措过后,我慢慢平静下来。
目不转睛看着他昏睡过去的那张脸,片刻深吸一口气,我侧了侧身子靠着床,半跪半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素和寅刚才问我,是否已经想起来了。
我回答说不多。
但那些记忆的有限复苏,却如蝴蝶振翅,轻轻一点涟漪足以扩散出排山倒海般的波澜。
突然间非常害怕。
怕如果有一天梵天珠的全部记忆都被打开,我会怎么样。
我能承受得了那些记忆么?
强行贯入的痛苦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真到了那一刻,我是否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那些可能会令我惊心动魄,乃至千疮百孔的骇人记忆。
骇人。
我想这个词用以形容那些记忆,并不会有多么夸张。
那场梦让我记起了素和甄,也让我想起了我和他曾经的那些过往。
所以我明白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又能怎么样?
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时间的年轮不断前行后所造成的一切命运。
而我是那些命运下所诞生的最后一个产物。
我是梵天珠也不是梵天珠。所以,即便知道了那一切,我又能怎样?
此题无解。
窗外雨下得很大,即便隔着窗帘也挡不住闪电时不时映入室内的锋芒,雷声隆隆,恰如我第一次见到素和甄的那个雷暴天。
很可怕的一个日子。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原本平静的极乐界突然电闪雷鸣。
我荡在雷音寺前的莲花池里,惊恐地看着忽闪在四周的闪电。火树银花原是个很美的形容词,但变成真实的时候,除了恐惧,你感觉不到其它。萦绕在四周昔日繁无比茂的莲花,全都枯了,被不断落下的雷电烧得只剩下承载着我的那一朵。莲池里温度烫得惊人,我听见远处有梵音阵阵,但被雷声覆盖着,任由我哭喊,没人能听见。
我只能竭力挣扎,哪怕皮开肉绽,也要从这一片火海中挣脱出去。
又一道雷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有双手挡住了我。
双手合十,掌心有檀木和花草的气味,清清凉凉,似乎瞬间熄灭了我周身的火焰。
然后透过指缝,我看到了一张年轻清俊的脸。
温雅柔和,如水,眉目间却又清冷得仿佛无欲无求一块石头。
他说:阿弥陀佛。恭喜出世,梵天珠。
然后捧着我,他在那片火焰滚滚的莲花池边单膝跪下,双手对着雷音寺的方向,把我奉得很高:弟子素和甄,今日起,便是这枚佛珠的护法罗汉。
后来才知道,那一天,被称做渡劫。
渡的却并不是雷劫,而是一场前前后后纠缠了数千年,乃至还令我历经了一次生死之难的浩劫。
但说不清那劫难究竟是对谁的。
于我,还是于他?
懵懂相伴数百年,依赖上身边的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对于涉世未深的梵天珠来说,尤其如此。
素和甄是个很温和的人,亦是个很睿智的人,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亦带着无法随意走动的我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凡人的世界。
他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很多写在经书上的道理,唯有从人类身上你才能看得透彻明白。所以你一定得去那儿看看,那是个十分美丽有趣的地方,亦是个错综复杂到能够令你难以真正琢磨得透的一个地方。
素和说得没错,那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
一个美丽与丑陋,良善与恶毒,战乱与平和,干净与肮脏和谐共存的世界,的确是有趣且错综复杂的。
我从没在灵山见过这样一种矛盾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既有吸引力,却又心存抗拒。
所以,在目睹那些人先是感恩戴德,后又残忍之极地试图焚杀一头救世的凤凰后,一度我被困在自己元神里,几乎走火入魔。
那之后,我对素和说,我不想再回到人间了。
哪怕在那儿能得到更多的修为,但我着实不喜欢这种复杂的有趣,亦参不透那些难测的人性。
于是,日子又回到了最初时日复一日的简单。
听经念法,终日足不出户的修炼,时间都因此变得缓慢,却也因为有着素和的陪伴,倒也从并未单调到令我心生乏味。
他着实是个很特别的和尚。
既有着佛的庄严,亦有着人的亲随。就如他身上既有着神香的沉雅,也有着花木的芬芳。
所以灵山五百罗汉,我眼里能看得和认得的,始终只有他一人的存在。
这并不仅仅只因为他是我的护法罗汉。
而他对我事无巨细的悉心照料和教导,久而久之亦令我将同他一起在灵山的生活,甚至当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就仿佛是我身边的空气,熟悉到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却永远无法离他太远。
否则,我想我可能会缺氧而死。
然,这一曾经被以为会是永恒的认知,在我终于修成人形的第三百个年头,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数给轻易打成了碎片。
西王母的瑶池里,我再度遇见了当年险些被人类用三昧真火烧死的那头凤凰。
曾经的堕天之凤,彼时成了天庭的第一美人。
只是修成人形后的脱胎换骨,让我早已忘了曾与他在人间有过的一段过命的交情,因此,那个时候我对他是极为陌生与抗拒的。
抗拒他即将代替素和甄,成为我修行途中的另一个领路人。
自脱离莲花身的那一天起,我便与素和甄形影不离,相伴了整整千年之久。
我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与他分道扬镳,究竟会是怎样一种切肤之痛。
所以在得知即将离开灵山的那一刻起,从来无忧无虑,不知哀伤与恐惧为何物的我,无数次跪在素和甄的门前,乞求他不要抛开我。
我很害怕。
除了他身边,我从没与任何人亲近过,甚至因着他对我无限的包容而不知衣裳是什么。
他知道我根本没法离开他。
但,天命不可违,而佛门子弟是最为遵循天命法则的那一群人。
于是,即便我在落岚谷前刻意挑衅,我还是被素和抛下了。
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朝我看上一眼。
哪怕我极力挣扎,哪怕我一意孤行用尽一切手段极力抗拒这无法抗拒的命运,哪怕为此我被绑上了南天门的刑柱受了百日的天……终究,在换来一身几乎损毁了自己元神的重伤后,我才意识到,面对这一番铁定的现实,自己根本就无法去改变些什么。
不论是命运,还是素和甄的决定。
最终,我离开了灵山。
离开了那曾如同氧气一般存在于我身边的大天罗汉素和甄,去了清慈所守的落岚谷,并由此,在不知不觉中,随着命运诡谲的变化与操控,我被迫陷入了另一片几乎将我彻底毁灭的漩涡之中。
而从此后,我一切的悲与喜,苦与乐,幸与难,大抵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离开素和甄的第四百个年头,新婚不久的玄女对凤凰因爱生恨,为把我从他身边抹去,请来天雷震碎了我的元神。
凤凰真君为了救我,杀天龙,伤玄女,甚至盗取了镇在昆仑山脉内的圣物。
最终引火自焚将灵山烧成一片火海的那一天,我死了。
那是一场因情困而掀起的命轮浩劫。
内中相关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命运的推手,然而每个人却又都被命运所左右。
到最后,谁是谁非,谁赢谁输,竟都是无解。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有生之年逃不开因果两字,涅槃寂静。
后来,凤凰被五百道捆神锁封入昆仑山万年不化的冰山之下。
我则因曾擅自释放了囚禁在落岚谷的天狐,而被佛祖收回了梵天珠的本体,从此魂不知归处。
那着实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惩戒。
如同魂飞魄散。
时至今日,哪怕记忆被梵天珠刻意封锁了那么多年,当猛然想起的那一时刻,我身体的每一部分,仍会有一种被本能所驱使的刻骨战栗。
那场浩劫里几乎无人能幸免。
无论西王母,玄女,我,亦或者凤凰真君。
唯有那个陪伴我千年,让我以为此生永远不会同他分开的小和尚,却是由始至终游离在外,远远地旁观着一切在他眼前发生,经过,直至终结。
他用现实教会了我以往他所说的那些道理。
他亦是真真正正的护法僧,站在最客观的位置,守护着他承载佛法的神珠,而不是一个已被七情六欲所污染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我浑浑噩噩,游荡在三界之外,仿佛置身于永不见天日的炼狱。
难以承载的痛苦逐渐让我忘却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