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目光微微一闪,却随即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帮着素和甄去改变历史?”

“人类的历史又与我何干?”

如此轻描淡写一句反问,倒也颇为符合他的性子。

尽管被冠以神兽之名,毕竟曾经是个大杀四方的魔头,即便过了将近两千年,他也仍是桀骜不驯的。唯有比他更强者才可驾驭他,所以他只认梵天珠。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轻叹了口气。遂打算转身离开时,他却有些突兀地搭住了我肩膀:“但我守在这儿,却并不是为了素和甄。”

“那是为了什么。”

沉重的力量令我动弹不得,我边问边试着挣脱,但终究无法与他的力量抗衡。

所以只能任由他继续用着方式将我扣留在他面前,随后听他缓缓说道:“素和寅倾尽一切只为了想避开原本的宿命,但未能料到的是,他自己却才是自己最大的障碍。那口青花瓷无法依靠单纯的力量毁去,所以我试图用结界将它藏匿起来,却仍是被素和甄找到,并将之交予陆晚亭,进而诱使宫里的人以此逼迫燕玄家。既如此,在素和甄还未恢复罗汉身之前,我看你还是待在我身边会比较安全。”

“可我只想能回去。”

说完,我再次用了点力,这回因他松手而总算得以脱困。

然而松手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对我的禁锢,只是因为他已不再需要这么做。

当他力量从我肩膀上消失的一霎,我两腿突然失去重心,毫无征兆地往地上跪倒下去。

第446章 青花瓷下 六十二

膝盖着地前, 铘伸手接住了我。

而这次我连挣扎都无能。

我想是因为刚才压着我肩膀的时候,他必定对我用了什么手段,让我不仅两条腿用不出一点力气, 半边身体也像瘫痪了似的完全不受控制。

只能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一把抓紧他手臂,我厉声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 目光淡淡,话音则比他清冷的瞳孔更加淡漠:“你因我失手而受的伤, 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 之所以你此时看来毫无异常,只是因为有人趁我全力对战稽荒炎的时候,悄然用他的妖法治好了你。然而妖术使然,终究不比你自身的康复,若只是普通的碰擦倒也罢了,如此伤筋动骨之重,内里的调和仍需时间和你自身的愈合力。所以,短短一瞬间的治愈, 来得虽然轻松, 当将之去除起来亦是容易。”

话音刚落, 我感觉身体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最初只是细微的, 几乎像是幻觉一般。然而不多会儿, 那痛楚就逐渐清晰, 一层接着一层,这种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感觉,虽还不至于让人无法承受, 却不免叫我一阵慌乱:“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么?”他胸膛上的伤因手臂被我狠狠的拉扯而绽裂开来,溢出一片血水,但他浑然不觉:“因为除此之外,我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这更适合阻挡住你那两条不安分的腿。”

“……你开什么玩笑!你明知道我逃出去并不是靠的我自己……”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将我打横抱起,径自走到床前将我放下:“没错,我知道。但若不这样,又怎能给那妖狐一个教训。”

“……什么……”

“他总以为自己能随意掌控和改变一切,殊不知能这样做的,并非仅仅他一个而已。”说罢,他在我试图挣扎着坐起时一把按住我肩膀,迫使我重新倒回床上动弹不得。

而他手指不偏不倚正按在我受到过撞击的地方。

先前还没有任何感觉,此时只觉一股剧痛骤然而起,令我两眼一阵发黑,险些就此晕厥过去。但眼见他身子一倾径直朝我靠近过来,我忙强忍着对他急喝了声:“走开!”

他目光因这两个字骤然凝聚起一道寒意。

转瞬手一沉,将我按得更紧,他低头朝我冷冷一笑:“走开?你曾日日夜夜与我形影不离,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回答不出来。疼痛以及他那双灼灼逼人的眼睛,堵得我有点透不过气。

这平时木讷得几近无情的麒麟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不过,尽管如此,他身子倒不再继续朝我靠近。又或许是听见碎裂的肩骨在他掌下被压得咔咔作响,他目光闪了闪,最终将手松开,任由我咬牙切齿,在疼痛稍缓后立刻再次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后他由上而下打量了我一阵,若有所思道:“这些年来,我始终在想,抛掉一切后,你究竟会变成一副什么模样。”

“让你失望了。”我把脸埋进自己掌心,因为倔强过后,我感到身体痛得开始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

而他对此不置可否。

长长一段沉默过后,大约终于看够了我的狼狈,他径自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我迅速投向他的抗拒眼神视若无睹:“倒也不是失望,只是觉得你这样子很可怜,比死更可怜。”

我痛得发抖,所以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冷笑:“拜你所赐。”

他淡淡一笑。

很少见的笑,偶尔在这冷情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麒麟脸上出现,却比他先前的任何一种愠怒更让我感到不安。遂下意识移开视线,我将脸再次埋进掌心,但两手随即被他冷冷一握,分了开来。

我以为他是要强迫我继续听他对我说些什么。

但那之后,他却再次陷入长长一阵一言不发的沉默。

只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暗紫色的,安静如水,却又暗潮汹涌的眼睛。

突然我由此想了起来,那一片曾浮光掠影般闪现于我脑海的记忆。

是的,我的确曾与他日日夜夜形影不离。并因着自己的好奇,一次次同他纠缠在一起。

放纵的我,隐忍的他……而他曾是这世界上最温厚的手,一次又一次包容着我,一次又一次沉默地承受着我在懵懂无知中,对他所犯下的一切任性。

‘你最好了,铘。’

这句话我对他说过无数遍。在他无数次带着我叱咤纵横的时候;在他给我摘来野山地的时候;在他任由我触碰,而静静躺在那儿用一种少见的温柔看着我的时候……

层层记忆,一经开启,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呼啸而出。

瞬间撕开了我身上的疼痛,也剥开了我体内另一层痛楚。

由此,当他再次朝我靠近时,我没有抗拒。随后听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记得有一天,你忽然对我说,你似乎已一无所有。那时我并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只任由你抓紧了我的衣袖不放,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直至后来,当我触摸你尸体,感觉自己仿佛在触摸着一道空气,我才终于意识到,那一刻,你其实分明是在向我求助。”

“求助什么……”我不由自主问。

“求我帮你不再继续沉沦下去。”

“那你帮了么……”

“没有。”

“所以现在已经迟了。”

“是的,已经迟了。不过并非绝无任何方法可以挽救。”

“还有……什么方法?”

我问。他没回答。

伴着伤口溢出的淡淡血腥,他微热呼吸从我脸侧瞬息划过,我感觉他将唇贴到了我嘴角边。然后他静静说道:“如他当初对素和甄所做的一样,彻底斩断你与他之间的维系。”

说完,他将嘴唇继续往我唇瓣中心移了过来。细若游丝的碰触,被我迅速避开:“你也是从我的那个世界里过来的,对么。”

“为什么这样说。”他停下动作,问。

“这个世界的你理应预测不了未来,否则你早就会出手阻止,那也就不会存在现如今这么一个我。”

“有道理。”

“所以你……”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房门突然嘭地声合拢,将木头般矗在门口的喜儿隔绝在门板之外。

如此大的声音,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守在屋外的人,门声消失后,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唯有我的呼吸声因这变故急促地加重起来,铘不动声色听着,随后出其不意,循着我躲避方向将脸往前一探,在我匆忙想要再次避开时他捕捉到了我的唇。

贴合,碾压,他仿佛要吸走我灵魂般狠狠摄取着我口中的氧气。

我试图挣扎,但手刚一移动就被他反剪至身后,随后用他手指和身体压迫着我,令我疼得想尖叫,可是声音轻易被他嘴唇所压制,疼痛和他力量的双重作用,最终迫使我毫无反抗余地被他压倒在床上,紧跟着皮肤一凉,他手指探进我衣领,又猛地撕开了它。

衣服严密的制材在他手中仿佛纸片般不堪一击。

当我感觉到更多凉意的时候,狐狸留给我的那身衣服已完全碎裂开来,被铘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床底下。

然后松开发解开衣,他赤裸身躯伏到了我身上,宛如记忆中梵天珠戏弄他时的那般模样。

只是已然没了当初束手无策的窘迫和无奈。

他仿佛故意般让他的手鳞爪凸显,锋利爪尖沿着我脖子一路而下,深入浅出勾勒着我身体的线条,慢条斯理拆解着我眼里灼烈迸发的愤怒。

唯一的仁慈是刻意避开了我受伤的部位。

他没再继续让我疼痛,指如轻羽,在我皮肤上一寸寸拂过,带着一阵阵让人胆颤的温柔。

我宁可他像先前那样强势粗暴,好激起我愤怒中力量的反弹。

然而他丝毫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温水煮青蛙,煮着一只伤残且被记忆的悄然复苏,给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蛙。

直至我按捺不住内心崩溃,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终于没再继续这一种羞辱般的举动。

随后将两手支在我脸侧,他抬起身俯瞰着我,道:“那妖狐是个明知你是谁,也会将你往死路上推,只为达成自己最终目的的一个人。我以为有此一着,你总该已经看明白了。”

“他如果不这么做,就没有未来我和他的一切。”

“我并不是在同你谈论他的做法。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有朝一日,他终究还是会以你的死去换得梵天珠的生。”

“你不用费心再向我灌输他的恶,”我冷笑,“我已经听够了。”

“不要自以为是。”

他话音清冷,呼吸却燥热,静静烫到我脸上时,瞬间凝固了我的表情。

所以没法继续再说些什么,我只能用力将脸侧到一边,但他随即将头一低,双唇贴在了我的嘴角上,阻止了我进一步的退避。

随后沿着唇角,他用他嘴唇在我脸上一点一点触碰,并在我身体为之紧绷起来时,移至我耳边,喷洒着灼人气息缓缓说道:“诚然,你再三试图说服别人以及说服自己,梵天珠早已死去,她和你并非是同一个人。然而事实上,我想你早也心知肚明,自己终究会在某一天,身不由己成为她转世的一个更替。你早晚总会死去,难道不是么,凡人?”

这番话现实到无情,但句句在理,所以听得我一阵难受。

原想极力反驳,但喉咙酸涩的僵硬令我难以开口,于是控制不住眼泪迅速充盈入眼眶时,他身子蓦地重新压下,将我牢牢固定在原处,随后吻住了我。

完全不知力度把控的吻,碾碎了我的嘴唇,我感到一阵阵湿热从唇瓣渗入嘴里,亦混合在他唇齿间,被他吸吮入他口中。

血腥的味道瞬间压盖了身体的疼痛,我不顾一切奋力挣扎起来,在他突然试图用膝盖顶开我双腿的时候,一把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手,用尽全力抓向他那道受伤的胸膛。

伤口内的血随之溢了开来,染满我整个手掌,他却既没有停顿,亦没有阻止。

只兀自将我困在他怀里,兀自纠缠着我的嘴唇,无所谓那些血,更无所谓我持续而疯狂地对他伤口所进行的□□。

最终我只能停了下来。

无法令他因疼痛而退开,便只能带着满手余温未散的血,我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滚开……你给我滚开……”

铘无动于衷。

清冷眼神反衬着我奋战后的挫败,而他眼里那抹暗紫仿若地狱的鬼火,毫无温度地将我由内而外,焚烧得干净彻底。

直至最后一点声音从我僵硬喉咙里沙哑而出,他终于没再用他嘴唇继续折磨我。

停顿下来,他松开手静静看着我,任由我不敢松懈地继续抓紧着他的喉咙。

随后他道:“你哭什么?又在执着些什么?你现今所执着的一切,无论是关于那妖狐,关于我,关于过去、眼下、以及未来一切的一切,当到了你死去的那一天,全都会在重生的你的记忆中,被剥除得干干净净。正如无霜城一战之后,你就再也无法记起那些曾经与我携手并肩的每一天。所以,你有什么可执着?这身子甚至都不是你自己的。”

轻描淡写,无论他的话音亦或神情。

所以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十指用力,猛将他喉咙抓得更紧:“但灵魂是我的,感受也是我的。”

铘纹丝不动。

目不转睛看着我嘴唇,似在感受它们僵硬中的愤怒,然后他忽然问我:“那你可知晓一直以来我所有的感受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不是你身边的一条狗,梵天珠。”

“我从来就没认为你是……”

“我追随你,为你压抑自己的性子两千年,本是为了当年你所做的那番承诺,而不是为了看你变成现在这副窘迫的模样。”他打断我的辩解,“当你丧失了度我回归天道的力量,你还指望我对你仍能如以往那般一样么?”

“当然不指望。”我皱眉,为他这番话里的言不由衷:“但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追随在我身边,并不是为了回归什么天道,只是因为被那件你无法抗拒的东西束缚着。所以,你为什么要作茧自缚?”

“你说我作茧自缚。”

“没错。”我斩钉截铁。“既然现在那件唯一能束缚你的东西并不在我手里,既然我如你所说已失去了度你回归天道的力量,那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天大地大,哪里不是你可自在翱翔之处,若你真的那么想要回归天道,当初又怎么会轻易离开那个地方??”

话音未落,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铘的身上涌出,压迫得我一时难以呼吸。

因此不由用力挣扎了一下,指甲在他脖子上划出深深数道伤痕,但他对此无动于衷。只俯身慢慢靠近我,朝我冷冷一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始终能执迷不悟,在面对他的时候。”

“什么意思。”

“从那妖狐踏入这地方开始至今,他迟迟不愿与你相认,我想你一定知道是为了什么。看破不说破,他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当必须看着你死在素和甄手下时,不至于狠不下那颗心。而你对我这番话没有任何反驳,想必因为我说中了你心里所想,对么,神主大人。”

我沉默。因为他说得没错。

“所以想必你不会不明白,你在这儿存在的唯一意义,只不过是那只妖狐所等待的一个死的结果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在逼我放弃你对么。”

“是的。”他说话时的目光仿佛是想将我撕碎。我喉咙发涩,遂鼓起勇气继续坚持:“我说过,那件唯一能束缚你的东西并不在我手里,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不用管我。”

“可是我却又放不下你。”

简单一句话,细如微风飘过,让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放不下你。”

第447章 青花瓷下 六十三

铘的话让我错愕。

本以为最后的最终, 铘会在我无休止的坚持里对我发泄出他眼里聚集许久的怒气。

但没想到等来的会是那样一句话。

为此有些不知所措时, 铘伸手抚向我的脸, 目光由上而下,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般仔仔细细朝我看了两眼:“你知道我始终是放不下你的, 两千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所以你可籍此为所欲为, 违背你们这些力量卓绝的神明本该所尊重的一切, 无视历史可能出现的崩塌,选择与素和甄站在同一立场, 将我困在这地方以扭转未来的一切?”

我一口气问道。

“没错。”他回应得干脆又直接。

我沉默了阵,朝他笑笑:“而你这样做的结果, 无非跟那妖精一样,也只赋予了我在这儿存在的一个唯一意义。”

“什么意义。”他手指停顿在我嘴角处。

“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你同素和甄觉得对的方向去变化,那么未来将不会再有我。我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抹去, 世上所留的,只有你们一心想要的那个我,而不是我这个作为我个体的、属于我自己的我。所以,我对你来说, 同样不过是所等待的一个死的结果而已。呵,我说得没错对么。”

说完,见他目光静若止水,我带着嘴角残留那丝笑,重复问了句:“我说得没错对么。”

“是。”他点点头。

“那你们三者有什么区别。”

他没回答。

目光依旧清冷。

冷得仿佛无动于衷。

随后猝然低头,他将嘴用力碾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没有挣扎, 甚至也没有抗拒,只再次朝他笑了笑,在他嘴唇底下轻轻对他道:“你吻错人了,齐先生,我不是你想吻的那个她。”

他嘴唇蓦地一冷,动了动却没有吭声。

“事实上,你们全都找错人了。”

“你们总不愿意承认,你们想要的那个她早已经死了。”

“现在你们只一心想要杀死我,去换回那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的亡魂。”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来这里后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知道了,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那就是替她而活着。”

话音刚落,我突然发觉铘的脸上闪过一丝颇为令人费解的神情。

这神情并非是因了我的话,而是他身后忽然袭来的一股风。

风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味道。

似有若无,却因为某种熟悉,所以察觉起来毫不费力。它令铘闪电般起身将他衣裳迅速裹到我身上,随后冷冷往身后那道窗户外看去。

窗外无人,只有风吹着树梢轻轻地动。

然而不多久后,风与树之间似隐隐勾勒出一道人身的轮廓。

修长,挺拔,飘逸间带着一种人类无法释放出的妖娆。

紧跟着一道话音从那方向似笑非笑地传出:“不愧是麒麟王,连当年守着瑶池的那道屏障也能轻易放出。”

“不愧是九尾狐,连挡得住应龙的里之界也能轻易闯入。”

突然得有点不太真实,狐狸和铘的对峙。

一个背对着我,一个难辨踪影。

不知是否因此,他俩终于面对面站在一起时的场面,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敌意和杀戮。

一切是平静的,和缓的。

当然,也是针锋相对的。

“说实话,你这会儿真的出现,多少让我有点意外。”不知过了多久,铘的话音再次打破两人间的沉寂。“在时机成熟前你不应该会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你不是个轻易舍得打乱或废弃自己计划的人。”

“我自然不会舍得。所以这会儿并非是为她而来。”

“那你为何而来。”

“诚然,她的命盘现如今已经被彻底更改,所以她对我来说已没什么用处。”

狐狸的身影在树影间摇摇曳曳,我抬头想看他说话时的样子,但完全看不清楚。他轮廓就像一道会动的冰。

“我得承认,在认出她之前,在由此而慢慢对你的做法理出点头绪之前,我确实未曾料想你会用这方法来与我争夺她的命。”紧跟着他又说道,语气跟他身影一样让人捉摸不定,“但这么做代价实在有点大不是么,一个身体内同时承载着两个梵天珠魂魄的凡人,逆天而行,你这么做堪比当年私下凡间的罪行,也是在亲手扼杀你其中的一个主人。诚然,活着的那个自然是你要留住的,但死了的那个,你不会遗憾么?”

“你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铘问他,目光不动声色。

狐狸似乎轻轻笑了下,模糊不清的身影在风里轻轻晃动:“我想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见铘沉默,他径自往下说:“你我都清楚得很,她早晚是会死的,早晚进入轮回,早晚重生出一个新的她。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节骨眼,你要用这种逆天的方式去改变她的命,阻止她原本已定好的未来。这对你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儿,狐狸停顿片刻,似在沉默中看着铘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随后道:“亦或,你用了什么方式,看到了一个你所不想要的关于她的未来。

然而,你真的舍得么,麒麟?留下一个,你势必要亲手杀死一个。

我知道你做不到。

毕竟,为了达成目的可不惜任何代价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妖狐。”一言不发听到这儿,铘终于打破沉默。

“我想说的,我刚才早已说过。”话音再次停顿的间隙,我感觉狐狸将目光悄无声息地移到了我脸上。

虽然看不到他眼睛,但能感觉到他的目不转睛。那样定定朝我看了一阵,他一字一句对着铘道:“你从来无法对她的安危袖手旁观,我却可以。所以为了达成我的目的,我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甚至她在你手上的那两条命。”

话音刚落,仿佛天崩地裂,整个屋子在一声惊雷般巨响声中颤抖着碎裂。

那不知是何许样一番力量,把这建筑如同棉絮般肆意撕扯和碾压,由此激起的漫天尘埃中,不见了窗外那道似有若无的身影。

见状铘正要追出,但回头看向我,他急转身义无反顾往我身上扑了过来。

一道横梁在他将我抱紧的瞬间,砸到了他身上。

他身躯一瞬间变得僵硬,不知是疼痛还是抬头刹那看到了什么,但纵使肌肉绷紧如石,他始终无法推开身上那根横梁。

“走!”于是他低低对我喝了声。

我没动。循着他视线,我看到狐狸一身白衣高高在上,在四周诡异的气相中仿若神祗。

原来他并没有离开。

屋外朗朗清空下浓云翻涌,屋内平地悍雷中浓尘滚动,他站在房顶被撕扯出的缺口处,脚下踩着那根断裂横梁的残余,隔着雾茫茫一片的尘埃,用他那双清透无比的碧绿色眸子看着我。

他真的说到做到。

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甚至我的命。

所以当看到他俯下身朝我伸来他的手时,明知道他要让我做什么,我却将头一低,一把将无法动弹的铘抱紧,然后带着他沉重身躯和压在他身上那根更为沉重的横梁,滑下床迅速往房门方向移去。

“自不量力。”移动时听见狐狸的话音,似笑非笑。

他怎能在几乎杀了我之后还能带着这样一种心情?

一刹那的激怒之后,我冷静下来。是了,因为他不是我的狐狸。

他是碧落。能令梵天珠绝望到丢弃一切去选择赴死的碧落。

所以咬咬牙,我立即自不量力地拖着铘继续我的动作,但不幸,身体却背叛了我。

有些东西是无论怎么也努力不来的。

在我仅仅走了两步路后,一股剧痛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姿,迅速折断了我前行的可能。

疼痛来自体内那些碎裂的骨头,但后来更多是来自内心。

跪倒在地的一刹那,我明白了为何强大如铘这样一头麒麟,会仅仅因为一根横梁的撞击而失去意识。

那根横梁的背面覆盖了一层特别的东西。

一支支漆黑色的、仿佛钉子又不是钉子的东西,深深扎在木梁上,以雷天大壮的卦象排列分布。与此同时,铘的脸上和赤裸在外的身体上,也如镜像般逐渐清晰映出了这种纹理。

以他的血。

我记得这幕诡异景象,也记得狐狸把这些钉子似的东西称作伏羲杵。

多年前尚处于少见多怪的年龄时,我曾在一片心惊胆颤中看着狐狸用它们钉在千年出土的棺材板上,镇过一具古老的起尸。而事后他半真半假地对我说起过,这是杀鸡用了宰牛刀,在他力量鼎盛时期,他可用这些东西来镇住神。

那时以为他在开玩笑,现在他真的用来镇了神。

神兽麒麟王。

所以,仔细想想,大约在现身之前,狐狸就已经把这些东西布局好了不是么。他料到铘为了防备他的再次靠近,必会用这强大的结界防他;也料到一旦将这结界布下,铘会卸了防备。再趁铘一心全都在我身上的时候,引诱他毫无选择余地地踏入自己这道陷阱,为此不惜拿我的命做赌注。

真真是诚不负他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可为什么铘会完全没发现狐狸再次潜入了素和山庄,并布下了这些伏羲杵?

他和狐狸差不多是势均力敌,甚至力量应是占了上风,理应不至于迟钝至此。

说到底,他原本充满信心能阻挡住狐狸的结界并没起到他意料中的效果,是否已说明了他败给狐狸的原因。

诸多思绪只在一瞬间,狐狸身影已由上而下,翩然落到我面前。

“这是否让你想起了什么,譬如当初你我是怎样从落岚谷结界中离开的,宝珠?”他再次朝我伸出手,弯着那双祸害人心的眼睛,似乎笃定最后那两个字会让我束手待毙。

所以在他手靠近我的一刹那,我近乎凶狠地推了他一把:“别碰我。”

笑容在他眼里忽闪,不安定的前兆:“我是来带你走的。难道你不希望我带你离开这里了么?”

我看着他,摇摇头:“不会这么简单。”

“你以为会有多复杂?”他目光再闪。

“你身上有伤,不是普通的伤。而他的结界不是普通的结界。所以这两者相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带给我这么一个简单的结果。”

他不动声色看着我。眼神让我有点坚持不住。

末了,他朝我微一点头:“确实,并不算简单。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

“跟我走。”

淡淡三个字,不容拒绝的精炼。

我看了看和门相差的距离,义无反顾拖着铘仍往那方向继续爬去。

“自不量力。”身后再次传来狐狸不冷不热的嘲弄。

他为我治过伤,所以他清楚知道我身体脆弱的程度。所以他不紧不慢跟着我,然后手凌空一拂,替我将那扇并没被屋内凌乱所波及的房门打开。

当然这绝不是他好心放我离开。

我抬头看着门外依旧呆站着的喜儿,蓦地停顿下来。

我不能靠近她,靠近她她必会被牵扯进这场风暴里来,而无论她面对的是那一面,随意一个小小的漩涡就能让她命丧黄泉。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突然手臂一紧,铘单掌劈开身上那根紧紧依附的横梁,翻身跃起一把将我拽朝他身后拽了过去。

黑鳞遍布他手臂,这道挡在我面前的手臂苍劲如一道钢筋打造的围墙。

麒麟真身的显现迅速吞噬着原本附着在他皮肤上那片片诡异卦象。毕竟是神兽,狐狸的诡计看来并未能困住他太久。

然而正当他绽出掌上利爪倏然往狐狸方向袭去时,突然他脚下地面一震颤动,继而轰的声巨响,那片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绽裂开一道巨大缝隙。

缝隙将他与狐狸之间的空间隔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