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撞击立刻将我从那些困惑中抽离出来了,我意识到眼前的境况似乎更加棘手,那些被柳木的烟雾给趋离的东西又返回来了,并且来势汹汹……

忙站起身便要往谭哲那边靠,头一台,却豁然发觉他抬手正用他那支漆黑的枪指着我。

“……你做什么……”我脱口问。

他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皱了皱眉。

有那么一瞬似乎手往下垂了垂,我以为他是要去射那扇门,却见他忽然将目光再次望向我,随后道:“你问我们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干系,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是的。”

“对不起,宝珠,这问题恐怕只有等你死后亲自去问他了。”话音未落,我听见自己左肩处咔嗒一声脆响,随之而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推力,把我整个儿击倒在地上。

第208章 养尸地三十四

我完全没有料到谭哲会朝我开枪。

肩骨碎裂的剧痛让我一下子几乎失去理智,以致根本无心去追究他射杀我的原因,只下意识转过身猛地朝门口处扑去。

可手还没来得及抓到门把,早被守在附近的谢驴子一把抓住。他拖着我重新返回到谭哲边上,一只手死扣着我的身体一只手死死按着我的嘴,将我脱口而出的尖叫狠狠按了回去。这当口我听见门外的撞击声又响了起来,但无论谭哲还是谢驴子似乎都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只是低头看着我,好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牲口,而在这种眼神中惶乱地静止了片刻后,我突然间意识到,这趟死亡之旅恐怕不仅仅只是何北北一人设的套子。

谭哲以及谢驴子,他们在中间究竟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无论怎样,断不会如谭哲刚才所说的那一点那么简单。先不论他们之前是不是从何北北身边逃出来的,至少谭哲在当时救了我,那绝对不是因为为了回去救林绢和小邵而碰巧所为。

那分明是个陷阱,等待我踏进去的一个陷进。

只是……为什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在当时就让我被那些从地下出来的东西给杀了,或者干脆把我交给何北北,偏要绕上那么大一个圈子,到现在才动手?而他们同何北北之间,又究竟存在着一个怎样的关系?

闪念间,忽见谭哲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随后眉头微微一皱,看向我道:“进度快了点,时间还没到。”

什么时间?我没问他,因为感觉得出来,那答案并不会是我想要听的。所以一边迎着他的视线,我一边控制着疼痛带来的痉挛,将压在肩膀上的手慢慢从伤口处挪开。他见状看向我被血肉糊成稀烂一团的伤口,对我道:“很抱歉打碎了你的骨头。”

装什么绅士??

我牵了牵嘴角想笑着揶揄他一句,但笑不出来,更说不出什么话来。疼痛令我全身发抖,谢驴子以为我在挣扎,所以把我钳制得更紧,这情形我别说开口,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他还在持续加大着手里的力道,然后抬起头,对谭哲有些不耐地道:“还在等什么,快点动手。”

如果不是我错觉的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安。

不知是不安着他对我的这番举动,还是外头那些不停撞击着门的东西。那些东西一次次撞着这间小小仓库的门,有好一阵了,但撞不开。我不知为什么它们的力量在面对这扇破败不堪的门时会显得如此疲弱,不可能纯粹是因为柳木的关系,必定还被他们两人设置了什么方式,以将那些东西阻挡在外。

“你急什么,”谭哲笑笑。他显然比谢驴子镇定得多,镇定得让他看起来同之前那个富有的纨绔子弟像是两个人。收起枪蹲下身再次看了看我肩上的伤,随后他示意谢驴子将我放松一些。

这不能不说是个机会。

就在谢驴子手刚一放松时我用尽全力一下子把刚才偷抓在手里一条死尸的手臂朝他挥了过去,他下意识朝边上一避,我立刻跳起来迅速朝门口处奔去!

但随即一个踉跄跌倒了下来。

因为在即将逃开的一瞬,谭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手的握力比谢驴子大得多,几乎将我手腕拗断,于是我只能再次安静下来,任他将我重新推近谢驴子,然后朝我手腕上看了一眼:“这就是阿何说的那根东西么,可以束缚麒麟的东西?”

我本咬牙沉默着。

半秒过后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对着他问出的这句话大吃一惊。

这似乎比知道何北北是这一趟死亡之旅的策划者更让我吃惊的一件事。何北北他知道锁麒麟么??他是怎么会知晓锁麒麟的……

“你好像很吃惊是么,”谭哲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神色。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我会有如此神色。他抓着我的手腕,用他手指在那些冰冷而安静的碎骨上慢慢移动着,一边再次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是的,很吃惊。我没想到两个看起来跟我一样的受害者,在看似好心地对我说了那一大堆话之后,以他们的行动告诉我,原来他们同这村子里一个死了很久的女人的儿子,是一伙的。”

“你看出来了?”他笑笑。

“那你们究竟是几时开始合作的,谭哲?进这村子之前,还是在知道了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之后?”

这问题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沉默着同谢驴子互望了一眼,随后有些突兀地问我:“你知道墓姑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宝珠?”

我想了想,道:“守墓人的养女。”

“守墓人的养女,”他点点头,然后朝屋外指了指:“据我了解,也是这地方的第一具不化骨。”

“什么意思。你是说,墓姑子是个死人?”

“一直都是。死人所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活人。”

谭哲的回答令我再度吃惊。

“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守墓人复活了墓姑子,然后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

“并不是守墓人复活了她,而是墓地那片地。”

“养尸地……”我脱口而出。

他点点头。

“但死人又怎么会长大?!”

“因为那个姓杨的守墓人。”

“他?”

“拿阿何的话来说,他是个走尸人。”

“走尸人……”听到这三字时,我心里已无法用惊诧去形容。

虽然听黑子说起这地方时个养尸地时,我不可避免地想到过那些人,那些名字同赶尸人只差一字,但能力却可怕得多,也诡秘得多的一群人。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地方会有走尸人存在。他们不是只同自己圈子里的人生活在一起的么,怎会有人单独逗留在这么一个小村庄里,并且一待就是近百年。

脑里这么飞快又费力地思索着的时候,听见谭哲继续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走尸人,他也没确切地同我说,但那类人据说能让死人像活人一样行动,甚至成长。墓姑子正是因此而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这村里长大起来,并且如那看墓人所说,再过个几十年,她可能就真正地变成了一个人。”

墓姑子的母亲是个死人。

死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即便生下来,那也是个死了的婴儿。所以墓姑子不仅是个遗腹子,还是个死了的孩子。但她侥幸被埋在了这个村子里天然而成的养尸地里,所以虽然她死了,却又未死,因为这片特殊土地里特殊的养分让她重新回到了这个世上,成了一个阴孩。

这样一个孩子的出现本是会给这个村庄带来灭顶之灾的,所幸,她被一支名为‘走尸人’的神秘部族中的传人——老杨头给发现,并把她抱回了家。

老杨头的祖辈历代都是走尸人。

自走尸人的部族逐渐失势后,内部一直争斗不止,不得安宁。于是几百年前,他们离开了部族单独生存,想要过上与世无争的安静生活。但没想到他们选中的槐安村是片极大的养尸地。

千年前这村子所在的地方曾是片古刑场。

有史料记载,当年一场战役中失败投降的两千多名官兵,在被俘获后带到此地,被尽数砍头。但至今没人从这地方挖出过任何一具疑是那场屠杀中的牺牲者的尸骨,所以,对于史料记载的这一段是否属实,也就一直众说纷纭。只有老杨头的家人知道那是真实的,因为他们一到此地,便感觉出这地方阴气重得可以令周围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所幸中心地带有一块不知什么年代、被什么样一个高人所设的石镇给镇压着,令那团阴气无法破土而出,从而无法为祸人间。却也因此令这地方形成了一块养尸地,死人埋于此地,不会死不灭,一旦那块石镇失效,早晚是个祸害。

于是老杨头的家人就再这个地方居住了下来,一则看守着那片养尸地,二则守着那些不会死,亦不会腐化的尸体。

直至墓姑子的出现。

那个从尸体中生出的尸婴。落地几乎同常人无异,会哭,会笑,会爬动。却是个真正的死人,甚至比死人更为糟糕的东西——阴孩。阴孩出现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但如果操控得当,却也能令她反之成为守护这村子的善物。于是老杨头决定用他祖传绝学,炼制这具特殊的尸体。

他年事已高,也没有子女,所以在他之后,恐无人再能替他看守这个地方。

除非他能将那阴孩变成他的继承者。

于是用祖传的方法,他用封土蒙住了她的两眼,又以自己的血封住了她的灵窍,这样一来,令她成了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并因为封了窍,整日痴痴傻傻的。

如此,只要以这样的状态再过上几十年,不吃人肉不吸食人的精血,她便可彻底与人同化,从此彻底杜绝潜藏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场浩劫,并在恢复智商后,能接替他的位置,成为这个村子离新的守墓人。

谁知村人愚昧残忍,不仅糟蹋了她,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于是,一场浩劫应然而生。

第209章 养尸地三十五

浩劫因墓姑子两个儿子其中之一而起。

那只被村人残杀致死的黑猫。它死后一部分魂魄留在了村内,另一部分则凭借本能寻到了村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何北北,并因力量的耗尽而沉睡在了他的体内。

留在村内的黑猫怨魂以自身肉体的腐败加剧了村中那片墓地内的阴气。

那地方原是个死尸埋在土中多久都难以腐烂的养尸地,但黑猫的尸体不是一般的死尸,它是阴孩之子,介于生和死之间,是过不了奈何,入不了黄泉,生死簿上也查不到的东西。所以它死后因尸身腐败而散出的阴气,同寻常阴气完全不同,就如同一把刀子,割破了原本‘千杀镇’镇在此地时所维持的平衡,也唤醒了被石镇边缘那些被石镇的力量牵连镇压在地下的近代死尸。

它们不停地从腐烂的猫尸中获取阴气,渐成不化骨得以复活,从而脱离石镇的束缚破土而出,又因近百年的压制令它们急需新鲜的人血和内脏去填充它们虚乏的躯壳,令它们维持在地面上的行动力,于是迅速在槐安村里大开杀戒。

最初它们靠着黑猫魂魄的指引袭击村人。

整个村庄内,除了黑子和因意外死于自家的王寡妇,还有因急病出村因而逃过一劫的黑子的二叔夫妇,所有人几乎全都丧命于那些东西之手,包括来做调查的警员。而凡是被那些不化骨袭击致死的人,尸体同它们一样不会腐烂,它们控制黑子用他双手替那些死者挖掘坟墓,再将他们埋进去,经过一段时间,混着黑子童身之血的坟墓中那些死者便会复生,复生而出的活尸同原先那些不化骨一样,但阴气更盛。如此猖獗的阴气在十多年间日积月累,一层层渗透入养尸地的土壤之中,并逐渐侵蚀进了那块镇在墓地不知多少个年头,却被愚昧的村民从土中挖掘而出,当做垃圾般扔在一边的‘千杀镇’。

它从内部开始溃烂了,原本镇压的力量也开始减弱,于是那些原本被它镇压在养尸地的最深处、早在这片它尚未变成养尸地之前就被埋在地下的死者的阴魂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是春秋战国时期时被囚禁和残杀于此地的两千多条亡魂。

史说,作为战俘,他们当时被残忍屠杀并掩埋在了这个村子的地下。但千百年来始终没人挖掘到过他们的尸体,所以凡是听说过这个传闻的人都以为那段历史并不属实,或者说,也许那段历史是被夸张了,或许根本没那么多人被屠杀,或许槐安村根本就不是那些尸体的掩埋地点。

然而事实上,那两千多具尸体千百年来的确一直都在槐安村的地底下,很深的地方,皮肉已烂,骨骼同泥土混为一体,长年累月随着土层的变化在地下分散开来,所以没有形成尸骨密集的葬坑,反因强烈的怨气令这地方变成一块养尸地。本是周边无法住人的,连牲口都难以在附近生存,但后来因它们巨大的阴气被一块不知什么年代安置于此的镇石给封印住了,于是渐渐上面形成了村庄,也丝毫没有人感觉到他们脚下所隐藏着的强烈的阴晦之气。

直至墓姑子的事导致黑猫怨魂复仇,令不化骨的阴气腐蚀了镇石,从而将它们从长眠中唤醒。但苏醒过程中,那些长期处在积怨憎恨和恐惧中的亡魂变得失控了。

它们渐渐令那些被黑猫魂魄所复苏的不化骨脱离了黑猫的控制,扭转形势,转而接手了这个村子,并逼得黑猫魂魄不得不再度藏于自己的尸体内,以免遭到那些来自地底深处力量的吞噬。而那些东西复苏时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不仅影响了那只黑猫的怨魂,也波及到了远在异地的何北北。所以,在一看到槐安村的旧照片时,何北北体内所沉睡的那只黑猫的另外一半魂魄立刻苏醒了。而苏醒的这一半,不仅集中了黑猫死前最怨毒的念,也在何北北体内形成了独立的意志,因而,虽同留在槐安村的那一半魂魄原是一体,却远不相同。

他既是黑猫,也是何北北,却又既不是黑猫,也不是何北北。

他成了一件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所以跟黑猫不同,他苏醒后并不单纯只有对槐安村的憎恨和复仇,在接受了谢驴子制定的进村计划后,按着网上的IP地址,他找到了谭哲的住处。

那时谭哲只是一个看客,同其他那些网络上看热闹的人一样,被谢驴子‘黄泉村’之行的宣传帖所吸引,对他们持着观望兴趣的看客,从未想过要跟他们一起去那死村冒险。但何北北的到来却给他带来了一样令他额外感兴趣的东西,也是因此,令他决定加入这个团队,跟他们一起进入那个村庄。

因为何北北告诉他,那村子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可以让人永生不死的秘密。

这对于年仅三十六岁便已患上第三阶段黑色素瘤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比任何东西都具吸引力的诱惑,并能让他为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那仅仅是个谎言,一个为了吸引他的投资,他的设备,他的财富所能给予的鼎力相助的可笑谎言。

最初他的确是对何北北的话持着相当大怀疑态度的。没有哪个人会傻到凭白相信一个人信口开河地说,这世上真的存在着可以让人永生不死的东西。不是么?

直到他见到张晶,以及关于她的一段神秘的录像。

录像不知何北北是用什么方式从张晶原先工作的那家精神疾病治疗中心弄来的。

影带很老,十多年前的东西,那是一段医院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两个人,一个是张晶,一个是名为墓姑子的精神病患者,他俩原先在一扇窗户边共同晒着太阳,但突然间那个墓姑子就跳了起来,随后狠狠地扑到张晶身上朝她脖子上用力咬了过去。

咬的地方是大动脉。因为在别人问询跑来分开两人的时候,屏幕里清晰可见张晶脖子上的伤口内,血像消防龙头里的水一样直喷出来,甚至射在了监控器镜头上。所以没等抢救的人赶到,她就死了,边上小护士吓得大哭,身上手上全是她伤口里喷出来的血,好像被雨冲淋过一样。随后匆匆跑来给她进行抢救,一遍又一遍,最终放弃,将她装进了尸袋,抬上了运尸车。

录像到此为止,但后来谭哲见到了活生生的张晶。她脖子的地方有道清晰可见的咬痕,但对于当时那场要了她命的混乱,她似乎记忆有些受阻,只记得被墓姑子咬伤,却完全不记得自己被装进尸袋这件事,似乎之前从未有人给她看过那段录像。因而除了何北北和谭哲,没人知道张晶有过那样一段死而复生的经历,何北北以此告诉谭哲,他的话时真的,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而那秘密就再墓姑子出生并为之成长的小山村——槐安村内。

就这样,谭哲加入进了这支探险的团队,并很快因着他的财力而得到所有人的信任。

随后,他又在何北北的要求下,把林绢也带了进去。

因为林绢凑巧跟罗小乔是相同的生日,相同的血型。

七月三日凌晨正点,A型。

这对于何北北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最开始谭哲并不知道。直到之前何北北亲手挖出了罗小乔的心脏,他才知晓,原来墓姑子的生辰和血型同她俩一模一样。

他要用这样两个人的心脏和血液,去复苏他母亲墓姑子至今仍存在于这个村子里,没有在当年的医院中随着墓姑子自杀的遗体而被火化的一部分。

但那部分东西究竟是什么?

罗小乔因此而被挖去了心脏而死,那么林绢呢?林绢她现在究竟是死尸活?!

谭哲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从头至尾他对我所说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长,聊聊数断话,几分钟已经囊括了全部。但联系到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它们在我脑中反应出来竟是清晰如同一幅幅画面,由始至终,明明白白。

我明白我此时随同他们所陷入的境地,比我能想到的一切糟糕更为糟糕。

墓姑子的儿子,那头黑猫为复仇杀死全村人复活了村里养尸地里没有腐化的尸体。

尸体的阴气破坏了千杀镇,复苏了镇石下所镇压的千年亡魂。

亡魂切断了黑猫的控制转而控制了整个村子,以及村子里所有的不化骨。

墓姑子另一个儿子因此也苏醒了,只是苏醒后,他变成了一个独立于黑猫于何北北之外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人’。他加入了谢驴子的探险队来到这个村子,不为单纯的复仇,不为同这村子里那些残害过他和他母亲的人做个最后了断,而是抱有另外的目的而来。

那目的似乎是为了他的母亲墓姑子。

墓姑子早在多年前就自杀并且火化了。可是从谭哲的话来看,她似乎还有一部分什么东西留在这个村子里,并为此,何北北将他女友罗小乔,和原本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林绢都带到了这个村子,并挖去了罗小乔的心脏。

以此要复活他的母亲墓姑子。

那墓姑子的那些没有被火化的部分究竟在什么地方……

林绢现在又究竟是怎样一种处境……

种种问题风车般在我脑中呼啸而过时,谭哲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拾起样东西,朝我歉然地笑了笑:“唯有你从头至尾都是同我们没有任何干系的,是计划之外的,宝珠。”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怒问。

“因为……因为你表哥的出现让阿何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

“这你真的得亲自去问阿何了,宝珠。”他再次笑了笑,随后猛一抬手,将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短斧径直朝我那条戴着锁麒麟的手腕上劈了下来:“因为关于这一点,就连我也不知道。”

第210章 养尸地三十六

斧锋即将碰到我手腕的那一刹,我身上突然有样东西嗡嗡的鸣叫了起来。

是我的手机。

它突兀的声音让谭哲微一错愕,手亦因此顿了顿,而这短短瞬间的迟疑对我来说无疑是天赐般的契机,我几乎立时就朝上跳了起来,头顶正撞在紧紧压迫着我的谢驴子下巴上,把他撞得一个趔趄,随即忍着剧烈的晕眩感用力甩开他的手,一把抓起地上的木板就朝谭哲脸上砸了过去!

狠狠的,把他那张漂亮却冷酷的脸一下子从我面前砸偏了开来,也把他当场给砸懵了。

以致握着的那把枪脱手落地,被我眼明手快一把从地上抓起,在谢驴子冲过来试图重新制住我的时候对准他一枪射了过去。

枪响,谢驴子应声倒地。

我不知自己是射中了他哪里,但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已经死了,于是调转枪口指住谭哲,这男人已从之前的混乱中恢复了过来,他擦着脸上的血看着我,并在我的示意中朝后退了两步。

这状况令我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听见衣袋里的手机仍在嗡嗡响着,我一边用枪继续指着谭哲,一边慢慢退到门口处摸出手机。匆匆朝来电显示看了一眼,一见到上面那串熟悉的数字,我心跳骤然快要爆炸了,立刻接通对着里头急急喊:“狐狸!我在黄泉村!不知道地址网上查!快来!快……”

还没把话说完,突然意识到电话里一片忙音。

自我接通那刻起,里头始终是单调的嘟嘟声,只是我激动得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所以刚才那些话完全没有传递出去,传递到好不容易打进电话的狐狸的耳朵里,是么……我用力捏着手里的电话,以至完全没有感觉到谭哲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异样的冷静和闪烁,也因此完全没有听见谢驴子从地上爬起走向我的声音,于是,当终于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谢驴子已近在咫尺,并以最快的速度朝我手上狠踢了一脚,踢得我手里的枪直飞了出去,然后一把抓着我头发把我推倒在了地上。

原来刚才那一枪我根本就没怎么伤到他。

子弹只是贴着他皮肤擦身而过,于是被他借机装死骗我疏忽防范而已……

想到这里我挣扎着想朝枪的方向爬去,他却早已料到我会这么做,冷冷抬腿一脚踩住了我受伤的肩膀,并顺势将手机从我手里夺了过去用力扔在地上。看着它电板被甩出了机身,随后他抬头朝谭哲看了一眼,咒骂道:“操!居然还他妈有信号!”

谭哲没吭声。目不转睛看着地上分成两半的手机,他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门上一阵撞击声令他很快收拢了思绪,他朝那扇门飞快看了一眼随后拾起地上的斧头再次朝我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谢驴子将我按压在地上。

“别再让她动了。”在谢驴子压着我手腕将它使劲拉伸向他时,他再道。一边蹲下身用斧头在我手腕上慢慢划开了道口子:“你也别再乱动,宝珠。这斧头不怎么利索,多砍一下多吃一趟苦头,不如一次性解决比较好。”

“你怎么确定何北北会把永生不死的方法教给你?”

看着血从伤口里慢慢滑出来的时候我突兀这么问了他一句。

他闻言微微一怔,朝我看了眼。

“从计划,到进村,到现在……何北北把一切布置得那么深藏不露,那么穷凶极恶。你觉得他这样一个人可以信赖么?”见他不语,我再问。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将目光再次转向我手腕和手腕上那根苍白的链子。

“砍我的手也是他要你做得是么,”于是我继续问他,一边努力控制着脸上和身上那股不由自主的颤抖,“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你这么做吗?”

“你说他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宝珠?”他终于开口,反问了我一句。随后用斧头在我手链上轻轻拨了拨:“这链子是你的,你应该比我清楚他要我这么做得目的。”

“因为它可以控制一样东西。”

“你那个奇怪的表哥是么。”

“是的。”

他笑笑:“何北北告诉过我这一点。”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表哥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

这问题令他再次怔了怔。随后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他蹙眉看着我:“奇怪在什么地方?”

“我表哥不是人,他是一头麒麟。”

“麒麟??”谭哲还未开口,谢驴子嘎声笑了起来:“这真是觅到宝贝了是嘛,进村找鬼来的,结果找到头麒麟,是不是还有玉皇大帝在这里藏着啊,小妹?”

我没有理会他,只继续望着谭哲,道:“麒麟是净化恶灵的,有时候也会以它们为食。何北北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要你砍我手臂得到这根链子,为了控制麒麟,好让他不将村子里那些恶灵吞噬干净,并借此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如此一来,你有没有想过,那之后你们对他还有什么可以合作的价值。”

“你在挑衅我们间的关系是么,宝珠?”他不动声色问我。

我摇摇头:“我没有挑衅,也不懂怎么挑衅,我只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说一个事实。那个事实就是,何北北最终不可能让你永生不死,因为无论张晶也好,这村子里那些不化骨也好,它们所谓的死而复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借着养尸地巨大的阴气而行动起来,从一动不动的状态转变成了行尸走肉而已,没有思想,没有魂魄,甚至还被何北北操纵着,成为他手里一个木偶般的傀儡……”

话还没说完,谭哲抓住了我的脸,用他那双跟斧头的冷光一样冰冷的眼睛看着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宝珠。横竖都是死,你又怎知道死后复生就是一具完全没有自我的傀儡。张晶难道跟正常人有什么两样么?你跟她走的那么近,应该感觉的比我更到位。在这之前我可完全没看出来你有觉察出她哪里异样,不是么。”

“她复生的方式跟那些不化骨有差异。”

“所以,我只要同她用异样的复生方法,在我死后得到复生,那不就可以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么?”

“所以,你选择相信何北北,并听从他的任何指令直到你死是么?”

“说对了。”

“呵……林绢瞎了眼,遇到你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面对死亡,若有机会选择生存,那有几个人会是无私的?”

“确实没几个人能无私。”

“所以,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宝珠。我唯一能做得是让你尽量痛快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抓紧了我的手腕。

“谭哲?!”我惊叫。

意识到他即将要做什么时,他手里的斧头暗光一闪朝我手腕上狠狠剁了下来!那瞬间我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感觉不到怕,感觉不到痛,连脑子也是空空如也的,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在斧韧下一分为二,然后一片鲜红的血从断口处直喷出来,喷在我脸上,将我的视线染得一片血红。

也把锁麒麟整个儿都染红了,那瞬间我迟钝的神经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疼痛,从断腕直达脑神经。

我疼得全身抽搐,但身体被谢驴子死死压着,无论怎样痛不欲生,始终得不到一丝动弹。

“你他妈要得到报应的!!”于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我对着谭哲尖叫了一声。

随后见到他胸口处也喷出一股血来。

黑红黑红的血,卷着他的心脏,从他胸前一道突然间豁开的口子里突突地滚了出来,滚落到我的断手上,被我的断手一把抓在掌心内,捏成一团碎沫。

于是同时我身上的压迫突然间也消失了。

因为谢驴子突然从我身上滚落到了地上,然后大喊大叫,仿佛跟我一样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一张脸从最初的苍白变得铁青。

之后一只脚踩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从那上面径直跨到了我面前。

我勉强抬起头,看到了何北北一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低头看着我。

然后拾起我面前的断手,轻轻拍了拍,将掌心里那团碎裂的心脏抖落,随后将它伸向我身后。

身后喀拉拉一阵轻响。

门开了,扑入一股剧烈的腥风,伴着一阵缓缓而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即便我没有抬头,仍能清楚地辨别出它属于谁。

是铘。

他在四周一片飘荡着的阴魂的簇拥下,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存在般抱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从外头静静走了进来。

第211章 养尸地三十七

女人是张晶。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我几乎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因为她那张脸肿得好像戳一下就能从里头喷出水来。

她躺在铘的怀里,披头散发,失去颈骨支持的脖子耷拉在胸前,随着铘的步子毫无生气地拖着她那颗沉甸甸的头颅东摇西晃。一种黑色的东西因此而从她嘴里和眼睛里滚滚而出,沿着胳膊爬满了整条手臂,爬出一片片血管似的图案。我之前见过这种东西,那时候还跟雾气似的,现在则完全固化了,跟血液很像,但黑得像墨。

它们在铘经过我身边时从张晶皮肤上浮了起来,蛇一样蜿蜒着探向我,但很快被铘的脚步将之从我面前拖离,只留下极其冰冷的一股气流在我鼻尖处滑过。我忍着它在我皮肤上刀刮般的锉痛,在铘从我边上跨过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试图以此引起他的注意。但这尝试显然完全无用,他轻轻朝前一步便脱离了我的手指,然后我听到边上哆嗦成一团的谢驴子突然间再次大喊大叫起来,因为张晶体内流出的那种黑色东西没能碰到我,却碰到了他,虽然只是贴着他的脸一掠而过,他脸上立刻嗤的声被扯脱一条皮,连着里头的血肉,痛得他两只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妈的何北北!!”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指住那站在不远处的何北北怒吼:“你他妈说好弄到她手就放我走的呢!你他妈不是跟谭哲一伙的吗?!你他妈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你他妈……”话没说完,嘴里突然发不出声,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他使劲瞪着何北北,一边用力张着他的嘴,一边用力拉扯着自己的喉咙。

但直憋到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始终挤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眼神由愤怒变成了恐惧,他颤抖着看着何北北,想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些什么。但显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他哭了,像个懦弱惊怕的小孩那样嚎啕大哭,这让何北北那张脸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表情。

他看起来好像笑了笑,笑容很怪,僵硬得几乎没有一丝涟漪,仿佛那张脸不是他的。

随后他将掌心里我的那只断手往边上一指,铘便随之朝那方向走了过去,到一片平整的地方,把怀里的张晶放了下来,然后退到何北北身边站定,低头垂眼,仿佛入定般不再动弹。

“我敢打赌你从没见过他这么听话的样子,是么,宝珠?”见他彻底静止下来后,何北北将目光转向我问。

我见他拨弄着我断腕上的锁麒麟。一节一节抚过,那些苍白的碎骨在他动作下轻轻颤动,如同每次吸食了我的血液后所发出的动作。这很不对劲,因为锁麒麟通常都是通过我的血才维系起铘和我之间那种特殊的羁绊,所以即便我的手臂被切成了两段,它仍缠绕在我的断腕上,没有从那上面滑落下来,因为它同我的身体是联系在一起的,从我将它缠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刻开始。

但为什么这会儿何北北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操控它?

而他又是靠的什么方式操控着它和铘……

种种疑惑,让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大量的失血亦让我心跳快得疯狂,以至险些晕厥过去。但就在意识变得开始难以控制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原来被何北北用来操控着我锁麒麟的东西是周围那些魂魄。

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在盯着锁麒麟看了好一阵后,我才一下子警醒,原来那些在地底下积压了千年之久的怨魂,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巨大阴气使锁麒麟得到了某种活力,于是让它从死寂中复苏了过来,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有力地控制了铘,令原本就好像失了魂似的铘完全成了它的傀儡。

原来锁麒麟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操控失去自主能力中的麒麟……

看明白这一点,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轻易失去意识的了,当即趁着何北北的目光再次被谢驴子的惨叫声引过去时,我靠着剩下那条手臂使劲地往铘的方向爬,虽然独手所带来的困难是拥有双手时所完全无法体会到的艰巨,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他脚下,然后抬头猛一把抓住他的脚对着他大叫:“铘!!铘!!快醒醒!铘!!铘!!!”

铘纹丝不动,跟块石雕似的。

这真叫人绝望。

更让我绝望的是就在我耗尽力气导致全身脱力的时候,铘却突然动了……他低头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将我拖到他面前,抬头用他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朝我望了过来。

但那并不意味着是他在看我。

而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何北北。他应是早已料到我会有刚才那番举动,所以故意移开了注意力,让我错觉他对谢驴子的举动更为关注一点。此时他借着铘的眼睛看着我,带着脸上那副僵硬得仿佛不属于他那张脸的笑,用他手里我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真可惜你不懂得用这宝贝,否则你会是个很可怕的阻碍,宝珠。”

他第二次用我的手碰向我脸时我使劲避了开来。

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墓姑子的儿子,他即便恢复了那只冤死黑猫的意识,却又怎会对锁麒麟如此了解。甚至知道除了我血液之外操控它的方式,这一点连狐狸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疑惑固然重重,眼前的处境实在已不容我为此深想些什么,只沉默着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徒劳地朝铘身上推了一把。

这动作显然是不可能将他从被控制的状态中推醒的,但却因此而引住了何北北的注意力,他看着我在铘手中毫无意义的挣扎,很专注,于是也就没有发觉在他身后正有道身影缓缓而过,拖着两条几乎完全抬不起来的脚,一点点挪向前方不远处的张晶。

于是一阵晕眩过后,我控制着自己越渐涣散的意识迅速问了他一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何北北?为了复活你母亲么?”

“你已经看见了。”他回答。这答案有些模棱两可。

“墓姑子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她那时咬死并利用了张晶的尸体,以躲过火葬的命运回到这个地方。所以,现在张晶身体里那些东西,就是墓姑子留在这村子里没有被烧毁的部分,是么。”

“说对了。”

“它们是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不动声色看着我。

“因为,”我看了眼他手里把玩着的我的手腕和锁麒麟,手腕上滴落的血让我伤口再次剧痛起来,痛得我全身猛地一阵哆嗦。一度控制不住几乎要晕厥过去,只能硬迫着自己维持清醒,继续对他道:“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让你对它这么了解。”

“你说这根东西么。”他提起我的断腕。

我留意到他总在很小心地避免我的血液沾染到锁麒麟上。

“是墓姑子,还是她没被烧毁的那部分告诉你的?”于是我再问。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所以我想我应该是猜中了其中一个。

记得黑子当初说起过,他在被不化骨带到墓地后曾见到过已经死去并被火化的墓姑子,她看起来活生生的,但自脖子以下整个身体都烂透了,唯有一张脸还跟活着时候一样,苍白而漂亮。

让我印象最深的则是他对那个墓姑子两只脚的形容。他说她两只脚烂得好像两团浓稠的浆液,依稀能看到里头的骨骼,骨骼没有脚掌,只有两条纤细的小腿骨撑着地面,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两行细而长的线自土里深深浅浅地划过,形成一串同她脚步声一样无比诡异的“脚印”。

当时早已死去、并被火化了的墓姑子,会以此种状态出现在村子的养尸地里,我想必然是有其原因的,而这个原因现在看来,想必就是谭哲所说的——那是她留在村子里没有被火化掉的那个部分。

但那部分东西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会以墓姑子的人形状态出现?这却始终无法想通。所以略缓了下脑子里的混乱,我抬起头,再度问他:“那部分东西到底是什么,何北北。”

他没有回答。

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似乎我眼睛有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般盯着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因此而下意识将脸避开,正想继续问,突然间他一声不吭将身子急转向后,闪电般朝那方向扑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谢驴子一斧头朝张晶头上砍落的那瞬,他一把扣住了谢驴子的手,“那倒也不是,宝珠。”随后他重新望向我,答道。一边手里微一用力,就听见卡嚓一声脆响,紧跟着谢驴子脸憋得通红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啊——啊!!!!!!”

见状何北北将手一松,笑道:“做什么傻事呢,老谢?毁了张晶的尸体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谢驴子哪里回答得了。他如同只受伤的惊鸟在地上扑腾着,挣扎着,直至力气全部耗尽,便只能紧抱着他那条被捏变了形的手臂尖声哀嚎,显见已是痛不欲生。

这情形让我断腕处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痛得我全身不由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但是头发被铘牢牢抓着,我挣脱不了,只能勉强用手按住受伤的部位,以此缓解那疼到让人两眼发黑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