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啊的声怪叫,一股黑血从他嘴里直喷了出来,因为他肋骨处被地下钻出的那只干瘪的手直接给穿透了。血淋淋的手指上沾着他身体里带出的内脏,并且还在空气里抓动着,却并没有因此而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但这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更加糟糕,他痛得脸色煞白,使劲朝坑外伸出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离他最近的我。

“救命!!”他对着我大叫。

而就在此时,原本抓着我的那个活尸一下子从它所待的那个坑洞里钻出半个身体,循着他挣扎的动静和叫声霍地回过头,一口朝他肩膀上迅速咬去。

整个小屋霎时响彻了汪进贤的惨叫声。

时至后来的后来,那叫声一直都没能在我脑子里淡忘过。

如此可怕而痛苦的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正因为此,当那两个缠住他的活尸再次朝他身上抓咬过去的时候,我看到原本已经惊兔般逃出门外的谢驴子重新又返回了进来,脸色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扭曲到狰狞,他大张着嘴喘着粗气冲到汪进贤边上。

我以为他是要把汪进贤出那两只活尸中拖出来,但他只是将手里一大桶液体猛地一提,朝着汪进贤和那两个僵尸所在的坑洞里倒了进去。

液体哗啦声泼出,我随即闻到股刺激的柴油味。

“快跑!”耳边响起谭哲的吼声,随即我身体被谢驴子回头冲过来狠狠朝外一推,便踉跄着不由自主跟着林绢和谭哲跌出了屋外。

这时谢驴子也已经冲到门口处,面色依旧狰狞,他浑身发抖费了半天劲摁燃了打火机。

原是想点燃嘴上的烟,但半天没点着,眼见里头那些活尸蠕动着挣扎着已经全都爬出坑洞往门口处爬来,他咬牙狠狠骂了声娘,随后一把将那只打火机用力朝它们丢了过去。

火星碰到柴油轰的下燃了起来。

那些活尸没有任何痛觉,全身燃烧后依旧在屋子里爬动着,于是很顺利地令火势变得更猛烈,不消片刻整栋房子全都被吞没在火海里,隐约能见到那些东西还在里头爬着走着,又因为完全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作用所以互相撞击着……

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除了熊熊烈焰在风雨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烧灼声,还有一大团一大团黑色的浓烟随着风滚滚扑进头顶那片暗沉的云层。

“操……我操……”一阵吱嘎声响过后,那栋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房子垮倒在了地上,也许没想这一切会结束得这么迅速,谢驴子一边喃喃咕哝着,一边摇摇晃晃跌坐到了地上。那瞬间可能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我们身后仍有活尸在移动过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座燃烧着的废墟上,罗小乔对着它放声大哭,小邵的摄像机在逃离时丢在了火场,所以他看着它一个劲地发着呆。只有林绢不知怎的忽地惊跳了一下,随后扯住我衣角,示意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

我看到那方向一片长长如山丘般起伏的坟冢区靠西,有一团暗幽幽的光在微微晃动。

‘光’来自一块巨大的石碑,它极其突兀地矗在一堆荒冢和乱碑中间,显得格外庞大和孤独,又由于颜色苍白,所以在夜色里看起来好像是在发光。我想那一定就是黑子所说的‘千杀镇’了,不知怎的,在亲眼看到它的一瞬我肩膀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随后感觉林绢也抖了抖,过了会儿她压着声问我:“喂,你有没有觉得它看上去比刚才高?”

我没能明白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完全没时间去弄明白。

因为那时我听见了罗小乔的一声惊叫。

随即见她惊慌失措地就朝后退了两步,直退到谢驴子边上,却立时发现除了身后那一片火海和坟地外她已无路可退。这时我循着她惊恐的目光,看到前方有几具枯瘦的身影已经穿过周遭的雾气,慢吞吞走到了离我们短短数十米开外的地方。

它们的脚步声被烈火汹涌的声音给吞没了,所以直到距离我们几乎已近在咫尺,才刚刚被罗小乔给发现。

这发现让她一下子有些失措,在一阵无头苍蝇般的混乱

后,突然朝我们用力一摆手,尖叫了声‘快跑!’,便转身往后面那片坟区内撒腿跑去。

“你傻了是不是!后面是坟场!谁知道地里还有没有那些劳什子的玩意!”谢驴子见状赶紧跳起声朝她大喊。

但哪里还来得及。不仅是她,连小邵也跟着跑了过去,这让谢驴子气得跺了跺脚,正要对着他们的背影咒骂,突然在朝我身后方向瞥了一眼后,他两眼蓦地瞪大,随后一声不吭扭头就跑,竟是追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也跑进了屋后那片坟地。

他这行为让我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不晓得他究竟在我身后看到了什么,能令他不顾危险跑向了他原本不愿意过去的地方,当时立即就扭头朝身后看去,却除了那几具逐渐靠近的活尸外什么也没发现。

这时林绢突然推了我一把,惊道:“你快看啊宝珠!铘这是要干什么??”

我一惊。忙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原本出屋后就不见了踪影的铘,此时竟在朝西边那片坟地上兀自耸立着的石碑处走着。而诡异的是那块石碑看起来似乎比刚才见到时高了很多,正如之前林绢所问我的,‘有没有觉得它看上去比刚才高?’

我一瞬明白了她所指的意思。

它真的比我之前见到的要高了很多,倒不是它长高了多少,而是它脚下那片陡坡似的隆起的坟地,比之前明显地拔高了。如果说之前是斜坡样,那么此时已如山丘一般,但这坟地怎么会自己往上长高呢??

一边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这些问题时,我突见铘的周围显现出无数道干枯的身影。

它们或是透过雾气从雨幕中缓缓走出,或是从地下慢慢爬出,也不知是否因了铘走动时所发出的声音,竟好似约好了一般,一齐循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甚至那几个已离我这方向极近,近到谭哲已对我和林绢发出警告声、试图拖着我俩朝后退的活尸,也突然硬生生朝那方向一转,随后蓦地往那边走去。

见状我不由一把甩开林绢的手迅速朝铘那边奔了过去:“铘!小心啊铘!!”

狐狸一直说我笨。

我想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因为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叫铘都不会听见,我还是忍不住要那样做。仿佛心里头总有那么一丝侥幸,或许他能突然间就从那种可怕的呆滞状态里清醒过来,恢复成他那副不可一世的麒麟神兽模样。

可是没有。

完完全全令人绝望地没有。

直到我摇摇晃晃拖着那条已经麻木的伤腿冲到他面前,在离他最近那几具活尸猛扑向他的瞬间把他拖了开来,他仍是如同木偶一般机械而麻木。

那时我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定了,因为我把他脱离那些活尸,突然脚下猛一松动,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我和铘便朝那处松动的土层里陷了进去!

“宝珠!”隐约听见林绢尖叫了一声,我下意识松开铘朝边上一抓,抓在了一根坚硬的东西上。

我赶紧用尽力气把它抓住,一边顺着它便想往上爬,可是匆忙间抬头朝上一看,不由得手里猛地往下一滑。

被我抓住的那根坚硬的东西是‘张晶’的手臂。

她手臂硬得跟石头似的,脸上的表情也跟石头一样苍白而僵硬。她用那样的神情歪头看着我,随后突然伸长手,一把朝我抓了过来。

我下意识朝后避了避,但随即发现她并不是为了抓我,而是我边上的铘。

此时突兀从我身后钻出一张枯瘦的脸。它闪电般朝我脖子处咬了过来,我当真是躲都没处可躲,只能用尽力气别过头,眼见即将无法躲过它尖锐的牙齿,可是突然间那些牙齿就从它嘴里啪啦拉一阵掉了下来。

然后是它的下颚和眼球。

然后整个头颅都碎了,因为铘的手指如同钢箍般地将它轻易贯穿。

“铘?!”见状我不由又惊又喜。

以为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清醒了,可是当我望见他那双眼睛时,一下子心跳又跌入了谷底。他那双眼睛依旧是空洞的,似乎刚才的举动就跟他之前在小屋时对我的攻击一样,只是暂时的条件反射……

“你还真让我有点好找。”这当口,突然听见‘张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头没脑,我甚至不确定这话是否真是她说的,因为她嘴巴处一片模糊,仿佛完全撕裂又重新拼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张嘴怎能说出那么清晰的话?

而且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女人。

正犹疑间,铘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被‘张晶’一把拖出了那个坑洞。

我忙跟着要爬出去,但当一眼看到外头的情形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外头密密麻麻站满了那些活尸,它们摇摇晃晃地将我围在中间,头却都朝西边歪斜着,仿佛那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那方向高高耸立着一块碑。

那块汉白玉的‘千杀镇’。此时它看起来更加高了,因为它脚下那块坟地隆得仿佛一个巨大的山包。离得近了,隐隐可见山包内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着,每蠕动一阵,山包就朝上长高那么一点,于是这块碑越来越高,并由它细如蛛网般的石缝里发出阵吱吱嘎嘎的声响……

“千杀镇,镇着千条不死的魂,但千年了,也是该放出来透透气了,你说是么?”‘张晶’又道。

而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远处蓦地传来一声尖叫:“北北?!你没死么北北?!”

第205章 养尸地三十一

何北北就在那块石碑边上。

那么一对比,原来石碑真的很高大,几乎让人完全没能留意到它边上的人影。

他竟然没死,明明从谢驴子他们的话来看,应该是完全没有生还可能的何北北,这会儿却好端端在那儿蹲着,两手抱着膝,低头像是发呆似的看着我。

他对罗小乔的叫声充耳不闻,罗小乔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在何北北背后几十米开外的那片土堆后,所以根本看不清此时何北北那张脸。他脸上的神情很奇特,像是发呆,又像在笑,那么似笑非笑地朝我看着,然后站了起来,手朝前一抛,轻而易举地把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从离我那么远的距离一下子抛到了我的面前。

落地嘭的声闷响,伴着股潮湿的腐臭。

随后我看清那东西原来是具猫尸。

黑色的潮湿而腐烂着的猫尸。滚到近前的时候,那截折断了的脖子在我面前晃了晃,将它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转向了我。这令我手一松再次跌回了坑里,而没等站稳脚,一波晕眩感紧跟着袭了过来,几乎让我因此而跌坐下去。

我以为这可怕的晕眩是自己受的伤引起的,但很快发觉并非如此。

它来自脚下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震荡。大地在震动,震中心便是前方那块石碑,它在我勉强站稳身体后再次攀爬出时,看起来晃得非常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它底下将它用力摇动着,推挤着……而它地下那片已如山丘般的坟地也已隆得越发高了起来,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里头急剧膨胀,稍一用力,便能如火山爆发般自里头喷发而出。

这奇特的景象并没有让我留意太久,很快我意识到周围那些原本聚集着的行尸都不见了,它们本如同监狱的围栏一样伫立在我边上,但此时一个也不见了,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大片的沙土随着地面的震动一波波朝上飞扬着,很快将这地方笼罩得一片模糊,远远听见罗小乔仍不死心地在她的藏身之处大声叫着何北北的名字,但石碑边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就我刚刚落下坑再爬出来的那短短一瞬间,他不见了,而铘竟也不见了!无声无息地同‘张晶’、同周围那一大片行尸们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铘?!”见状我不由跟罗小乔一样大叫起来。

刚开口立刻呛进一大口泥沙,随后身子突然猛地朝一下一沉,然后又猛地随着身周的土壤高高往上一荡。真无法形容这奇特无比的感觉,好像我不是趴在地面上的一个土坑里,而是趴在一片波澜起伏的海面上。‘波浪’一阵阵起伏,我的身体便跟着一阵阵跌宕,如此重复了三四下后,地面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豁地分裂了开来。

裂口中心就在离我不到几步远的地方,并以着一种极快的速度朝前方霍地蔓延了过去,就好像一支脱弦的箭似的,倏然间刺进了前方那块被山包顶得摇摇欲坠的石碑底部。

紧跟着啪的声脆响,石碑底下裂开了。

那能令大地都分裂开来的巨大的力道,在碰触到它的一瞬轻易就将它底部撕碎了开来,与此同时一片浑浊的气体从那里头喷了出来,我不知那是喷发而出的泥土还是什么,它们冲天而起,并以势不可挡之势朝着四周喷溅,眼见劈头盖脸就要朝我身上射落下来,我正要缩进坑里躲避,不料突然间身子猛地一沉,随之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下突地窜起,拖着我整个下半身便直往下拽!

意识到不好我立刻使出全身的力道蹬着伤腿便朝坑外迅速攀了出去。一露头立刻被漫天落下的泥土砸得头昏眼花,却哪里顾不上这么多,只一心离开原先所待的地方,一边用胳膊挡着脸一边迅速朝前爬,想在四周平静下来前尽快找到个可以暂时藏身的安全地方。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阵说话声。

低低的在四周隆隆的气浪声里若隐若现,最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随即就看到前方被喷射得模糊一片的地方,有个人正摇摇晃晃朝我奔了过来。

依稀是个女人,一边跑一边朝着我说着什么,我忙大声叫她别过来,在那里就近找个地方躲,因为更多的石头和泥块正随着那石碑地下喷射而出的气流朝她飞溅过去。

但她充耳未闻。

甚至许多泥块和石头已经砸到她身体了,她只晃了晃,依旧往我这边跑。

于是我不得不冲出刚刚找到的掩体朝她奔过去。

想将她拖来跟我一起躲着,但是刚靠近,我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几乎因此而被一团土块砸倒在地,但顾不上疼痛,我立即倒退着朝后跑去。

那女人是罗小乔。

她身上开着一个大洞,洞贯穿了她整个上身,但她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一边不停地擦着那些源源不断从洞里流出来的血,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带着这样的伤从那么远的距离跑到这里的,但我知道她背上紧贴着的那东西极其危险。

即便离得那么远我都能嗅到它身上那股浓烈的危险的气味,那个似人又非人,如同烟雾般模糊不清的东西。它贴在罗小乔背上吸着她脖子,而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周围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石头和泥块中大声问我:“北北呢??宝珠??你看到北北了没有??他拿我心脏干什么?你帮我问问他,他拿我心脏做什么??”

我怎么敢回答她。

就在她刚刚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嘭的声跌倒在地上使劲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与此同时那附在她背后的东西立刻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在地上爬了两步,然后慢慢直立起来,如人一般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样的距离看起来它如婴儿般小,但完全是个成人的轮廓。一边走一边从嘴里发出种唧唧咔咔的声音,似乎是说话,但完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随着距离的接近我觉得全身冷得发抖,一种比冬天的寒气更为阴寒的森冷,这叫我无法忍受地抖了起来,抖得牙齿都开始咯咯打战,我不得不使劲摇着牙齿,以免它们发出的声音让那正慢慢从我躲避的掩体前经过的东西有所察觉。

我得庆幸那东西没有眼睛,否则它可能早就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而不是如此时这样,在掩体前停顿了片刻后,又慢慢往前走去。

直到渐渐那些尘土聚集而成的浓雾吞没了它的身体,我才敢松开口用力吸了口气。

此时才意识到罗小乔已经死了。

从她之前的话来看,竟似乎是被何北北杀死的。

因为她问我,‘他拿我心脏干什么??’

何北北拿走了她的心脏么……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疑问刚刚在我脑子里一闪过,突然间我呼吸再次停顿了下来。

因为我再次听见了一阵说话声。

低低的,在气流的喷发声中几乎分辨不出的一种说话声。

它们在我周围此起彼伏着。

最开始离的很远,然后开始逼近。

然后我看到很多人影在周围的尘土中慢慢显现了出来,那些同刚才附在罗小乔背后的东西一模一样的人影,摇摇荡荡在空气中,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然后它们倏地朝着我方向聚拢了过来。

第206章 养尸地三十二

我的思维因此而一下子停顿了数秒钟。

回过神时,空气已因着那些东西的逼近而生出股让人全身僵硬的冰冷,所以虽然我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就跑,可是没跑两步,那两条腿就沉得跟灌了铅似的一点都动弹不得了。

然后我感到肩膀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

好像是被根粗大结实的棍子撞到了一样,痛得我几乎再次跌倒在地,而当它改变方向从我边上滑开,并立即调头再次朝我撞来时,我一抬头,却是看到了一张灰蒙蒙的脸。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棍子,而是那些蜂拥而来的从地下冲出的东西中的一个。

它咧开嘴朝我发出嘶的声尖叫。

叫声几乎细不可闻,但很显然另其它正靠近我的那些东西听见了,它们立刻停顿了下来,并迅速安静了下来。一度静得让我以为它们放弃了对我的包围,可仅仅不过数秒,离我最近的那只突然再次发出一声尖叫,那瞬间其它的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朝我包围了过来,并一个接着一个朝我身上撞,像是要径直贴到我身上,或者撞进我身体里去……

却一次又一次被弹开,好像我身上有一道无形而坚固的屏障。

我意识到手腕上的锁麒麟又开始颤动了起来,很轻微的颤动,这令我精神为之微微一振。

我想它是不是同之前突然不知去向的铘取得了某种联系。

总觉得铘不应该会那么轻易地失踪,即便张晶变成了那种模样,即便他失去了意识,也不太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被如此轻易地控制住并带走。

所以我始终觉得他应该离得不远,就在这附近某处,某个我目前用眼睛无法看到的地方。

于是一边被那些东西撞得连滚带爬,我一边挣扎着努力将手腕高高抬起,朝着四周大喊大叫:“铘!你在哪里?!铘!!”

但没叫两声,我立刻将自己嘴用力捂住,并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两步。

因为就在前方被地震扬起的尘土所逐渐散开的地方,我见到了更多如烟雾般的身影。

那些小小的,灰蒙蒙的人影。嘴里发着唧唧咕咕的说话声,喋喋不休,此起彼伏,并且朝着我的方向一路靠近过来,而就再离它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我见到了何北北。

他蹲在地上,像之前蹲在石碑边上时一样低着头,发呆似的看着他面前那片地。

那片地上有道模糊的人影正从四周被震得松动的土壤内慢慢爬出。

一边爬一边哭,哭声极其凄惨,以致一时无法辨认那究竟是个女人还是男人。在爬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哭得更凄惨了,以致引得那些正涌向我的东西突然间变得狂躁起来,忽地下从地面直窜而起,争先恐后往我身上直冲过来。

却也不靠得太近,在离我一步之遥的距离它们铺天盖地将我密密包拢,不出片刻就把我眼前罩得一片漆黑,以致连呼吸都仿佛被周遭骤然降低的温度给凝固了,让我一下子几乎完全不能呼吸。

这可怕的窒息感。

甚至比那些从地下突兀钻出的东西更令人感到可怕,因为那是死神在你面前一秒一秒做着无比清晰的倒计时。

但所幸,这可怕的场面所持续的时间并不太久。

就在我几乎为此而失去知觉的时候,突然呯的声枪响,令周围那些团团包围着我的东西哗的下便散开了,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抓住我肩膀将我用力朝后一拉,随后拖着我朝相反方向发足狂奔。

一边奔一边继续朝我身后射击,纵然这样,却又怎能阻挡住那些非人的东西?

它们只是畏惧火。在子弹飞过那一瞬所擦出的火光闪现时,它们略微放缓了速度,但随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追了过来。

那真是场无比艰难的拉锯战。

一番马不停蹄的飞奔后,也不知究竟跑出多远,但我再也跑不动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是在被前头那人拖着往前走。所以很快,横挡在前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而易举就将我绊了个踉跄,这让全神贯注于拖着我跑的那人也在毫无防备间被牵连了,于是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不等爬起,身后轰地阵响,随即便见那些尾随而至的东西带着低而急促的说话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俩包围了过来,并且原本矮小如侏儒般的身影突然间暴张而起,倍数扩大,亦变得越来越清晰。

清晰得能分辨出原本模糊的身躯上一片片铠甲的鳞片,有的整齐有的凌乱,在头顶太阳透过密集的云层投射下来的异样苍白的光线下,闪着道道银灰色的光,令它们看起来就好像一条条饿急了的巨蟒。

但它们无疑是一批古代的士兵。

确切地说,是一批死于很多年以前的古代士兵的魂魄。

它们在地下被压埋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不知为何至今都没有转世入轮回。因而这会儿一经释出,散发出的阴气和煞气强烈得可怕,并由此而被我身上的阳气所牢牢吸引着,无论我走到哪里,只怕它们都会立刻追踪而至。

逃不掉的……除非铘或者狐狸就在此地。

“这边!快!”

正为此而发着呆的时候,那开枪救了我的人使劲抓了我一把,随后把我朝边上用力一拖,于是我不由自主跟着他朝边上一道半掩着的门内冲了进去。

原来之前一片惶乱间,我竟未我俩早已冲出了那片墓地,也未发觉这附近还有房子。

进门后那扇门立即被那人给用力关上,顶牢。随后咔的声响,边上有人点燃火柴从窗户处仍了出去。

我正想去看清那是谁,窗外啪啪一阵响,有什么东西被火柴给引燃了,烧了起来,却并没有烧出火焰,而是释放出滚滚的浓烟,不出片刻就将这房子外的一切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烟雾中,也因此而似乎挡住了那些古代士兵的魂魄追踪而来的身影。

它们似乎在那些烟雾里迷了方向。虽然我始终能听见它们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却并不见它们任何一只穿过那片浓烟靠近这栋房子。

于是略微定了定神。

用力喘了两口气,渐渐视觉也从光明骤入黑暗的不适中恢复了过来,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又回到了原先黑子带着我们避难的那个小仓库,而救了我的持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绢的男朋友谭哲。

他仍守在门口处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而点燃火柴将外面烧出一片浓烟的人,则是谢驴子。他黑着一张脸站在窗边朝外看着,窗外的光透过他的脸微弱照进这房子,这房子经由之前‘张晶’和那些活尸的折腾,早已残破不堪,四处都是打斗所造成的破坏,还有那些活尸被攻击后留下的断肢。我试图从这些凌乱中找到其他人的身影,但匆匆扫视了一圈后,发觉这屋子里除了我们三个,再无他人。

“林绢呢??”当即我转身问谭哲。

他闻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这动作意味着什么?是他不知道,还是……

我不敢往下想,只死死盯着他。他见状眉头蹙了蹙,随后道:“这趟活动,我们被人坑了,宝珠。有人混在队伍里设计了我们,所以我们这两天所有的遭遇,我们所出的事,都在那人的计算之内。并且,他还把罗小乔的心脏给挖了,所以……”

说到这里,似乎不堪回忆,他眉心再次蹙了起来,将头别到一边。

“所以你们在他挖罗小乔心脏的时候逃了出来。”我问。

他点点头:“是的。”

“那林娟和你们的摄像师呢?”我再问。见他不愿再说什么,便望向谢驴子:“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么,他们是不是也逃出来了?”

“我不知道,没有注意。”谢驴子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板,将外头不停涌入的浓烟隔绝了开来:“那时候光顾着逃命,没怎么留心这一点。其实小乔那傻丫头大声叫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好,那时就预备着要逃了,没想到后来……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妈的,当时我跟谭哲都吓傻了,拼了命地逃,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听见林绢和小邵的脚步声来着,所以到这里后谭哲跑出去找他们,但结果只带回了你。”

短短几句话,简单却似乎摆明了一切。

我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随即被谭哲往后拖开了一点。

然后拍拍我的肩,他对我道:“别离门太近,天知道那些柳木的烟效力到底能坚持多久。”

我沉默了阵。

直到肩膀和牙齿不再因着他们的话而继续发抖,而外头亦似乎不再听见那些东西模糊又可怕的低语声,便吸了吸气,平静下来问他:“用柳木的烟阻挡那些东西么,你们是怎么想到这方法的?”

“那是谢驴子找到的法子。我们在一路逃到这里的时候,他用燃烧的柳木想对付那东西,结果发现那东西可以干扰它们发觉到我们。”

“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带了柳木再回到那里,想找到林绢和小邵,但救你的时候把它们弄丢了。”

“……谢谢你……”

这句话令谭哲苦笑:“谢什么,最终没有找回林绢,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了。”

“她也许躲在其它地方了,你知道的,她很聪明。”我道。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是的,她很聪明。”

我不再继续这话题,只呆呆在这凌乱不堪的屋子内又扫视了阵,一边在脑子里努力地拼凑着这几天来所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随后我用力吸了口气,问那一直心神不定地在窗边徘徊着的谢驴子:“杀了罗小乔的人是何北北么?”

他闻言似乎又些受惊般地缩了缩身子,随后用力点了下头。

“那么刚才谭哲说,混在这个队里设计了我们的人,也是他了?”

“没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注意到他当时在石碑旁的样子,他到底怎么了……”

谢驴子没有吭声。

我正要继续再问他,一旁谭哲轻声道:“我想,那也许因为他是墓姑子的儿子。”

第207章 养尸地三十三

我知道墓姑子有个儿子,因为小时候我在这村里见到过他,两次。那是个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小孩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墓姑子的丈夫为了他而跟墓姑子大吵,说墓姑子明明生不出孩子却有了这个孩子,这结果是他不想要的。于是第二天,再次见到墓姑子的丈夫时,他已被墓姑子和她那只黑猫给吃了……如此诡异的一段过往,但从碰到黑子,直到他死,我始终没听他提起过关于那孩子的一星半点。以致我几乎将他给忘记了,直到此时,听谭哲突兀说起。

他说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

我很吃惊。虽然算算年纪看来确实差不多,但我怎样也无法将那个好脾气的、外表平常无奇的男孩同墓姑子的儿子联系到一起。事实上,我曾一度以为那男孩是同杰杰一样的猫妖,因为他同墓姑子的黑猫拥有同一个魂魄,也可说是那只黑猫所化。

所以原本我曾以为墓姑子吃她丈夫的行为是受了猫妖的驱使。但当时年纪小,所以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包括我姥姥。

但没想到现在却从谭哲口中得知,原来墓姑子真的有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真的是个人。

一个我从没想过他身上有任何异样的人。

何北北。

他怎么会突然成了墓姑子的儿子?压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突兀便成了一对母子,这要是在一小时前,我是无论怎样也觉得不可能的。

但一小时前我在那块千杀镇下所见到的何北北,以及后来罗小乔死前所说的那些话,让我不得不立即接受了这个事实。更何况,这个事实是何北北亲口说的,就在他杀死罗小乔,挖出她心脏之前。

何北北是墓姑子的儿子。

但他不是当年那个黑猫所化成的男孩。那个男孩早已随着黑猫的死而死去了,死后所化的魂魄停留在这村子十多年未曾离去,直至后来被黑子口中得‘墓姑子’,也就是张晶所彻底杀死,因而,现在是连魂魄都没有的了。

但跟何北北一样,那个黑猫所化的男孩也是墓姑子的儿子。

被医生判定无法再生育的墓姑子,她的确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是何北北,另一个却是个畸形儿,有着人的声音和表情,却先天一副猫的身体。

畸形儿在出生的当夜就断气了,被墓姑子埋在自家屋子门外,随后欢欢喜喜地在她丈夫回家那天将健康的那一个抱给她的丈夫看,满心以为她那将近一年没回家的丈夫在见到这意外的孩子后,会跟自己一样惊喜交加,却不料换来的却是他突兀变掉的脸色,以及再也不加以掩饰的可怕脾气。

那是一种又惊恐,又憎恶的暴戾。他将它们尽数发泄在了墓姑子身上,连打带骂,说她在他不在得时候一定偷人了,说那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尽管墓姑子诅咒发誓,尽管那孩子的五官像极了他,他始终不肯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于是为了留住那个男人,留住他以孩子为借口,试图离开她的那颗心,几天后墓姑子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把自己尚未足月的孩子交给了村外来的人贩子,咬着牙始终不吭一声。

她以为这样之后那男人会回到过去的样子,回到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并爱着她的他。

但她错了。

那次回来男人是想跟她分手的,因为在城里他有了真正要娶的人,所以回来见到墓姑子生下的孩子后他吓坏了,于是气急败坏了,他着迷于墓姑子的容貌和身体没有错,但一辈子跟她在一起,一辈子跟一个弱智又被无数人睡过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背着一个丈夫的名头,这对于他来说怎么可能。

她只是他再这小村里暂时所停靠的一朵浮萍,压根没想过要跟她生根发芽,开支长叶。

他是要回到城里去的,那个世界才是他的世界,那里等着他的女人才是他一辈子能相濡以沫的女人。

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下贱的弱智。

但他送走了她的孩子,也伤了她的身体,所以他不能立即就将她丢下不管,否则万一被这傻子哭闹着说出去,可能由此而对他不利。因而,那之后,男人开始了两地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偶尔回到村里回到他们原先的家同墓姑子住上几天,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是为了在她身上发泄暂时的欲望,以及将她出卖身体所得的积蓄一掠而空。随后再次回城,回到他现实中的生活里去。如此,时间一天天过去,墓姑子似乎对这样的生活并无抱怨,男人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回去的时间亦越来越少,因为墓姑子美丽的容貌已无法抵消他对她智商和身体上那股肮脏气味的厌恶,即便是在她身上发泄欲望的时候,他已经会开始感到恶心。

对此,墓姑子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

以她的智商的确是难以察觉这一点的,她只要她男人依旧会回到这个家,便可以感到满足。而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她孤独一人时,却倒也不是傻到彻底的没心没肺。她常常会在她那个畸形儿子的坟前哭,哭声也跟猫叫似的,因而没有一个人跑来问一声她为什么哭,为什么总坐在那个土堆前哭。

人们只会以憎恶的情绪看着她的哭,以为是一个傻子毫无意义的宣泄,并且声音有些瘆人。

所以更没有人会因此而留意到,在她那样哭泣了几个月后,她家突然间多了只猫,乌黑如幽灵般的一只猫。它总是像只幽灵似的静静守在墓姑子身边,静静看她哭,静静陪她在村子里东游西荡。

人们以为它是她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他们不知道它其实是从墓姑子整日哭坐着的那个土堆里爬出来的。

它就是那个自出生那刻便夭折了的畸形婴儿。在被墓姑子埋在地下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它突然间活了过来,从土堆里爬出,爬在墓姑子的膝盖上,如婴儿般对她啼哭撒娇。

那天开始他们便整日形影不离了。也是在那天之后,村里开始发生了牲畜莫名死亡的事件。

那些牲畜死于血液和内脏被全部清空,以致尸体全成了干瘪状,样子非常骇人,令村里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以为是妖鬼作祟,但无论请来多少高人开坛作法,村里的牲口依然在不停地死去,于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们请来了我的姥姥。

但我姥姥并没能阻止墓姑子丈夫的死。

就再我姥姥到这村子的当晚,他同那些死去的牲畜一样,被墓姑子和那只黑猫吸干了血咬去了内脏。但他没有白死,因为他的死终于让村里人瞬间明白,那些年里不断死去的牲畜究竟是被谁所害,又是如何被害的了。也因此激起了无比巨大的民愤,那些由恐惧转化为愤怒的人,在将墓姑子残暴地打得半死后,把她交给了警察,然后把她的那只黑猫吊死在了村口那棵歪脖子下。

却不料那黑猫的魂魄是不死的。

本就是死而复生的一个东西,又怎会再次死去。它在被村里人勒断气的那一刻魂魄突然间分裂了开来,一部分稍弱,被它的尸体所束缚着困在村内无法离开,一部分则因着极强的怨念冲出了那座小山村,一路循着那些数年来不曾飘散干净的气息找到了当年被人贩子带出村外的何北北,随后被那一卵同生的孪生兄弟吸收进了体内。

那之后,时光荏苒。

由于在寻找过程中耗费了太多的力量,所以那自猫尸中脱逃的怨魂始终沉睡在何北北体内,令最初的何北北同普通的孩子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地一天天长大,成人,并恋爱……而同一时期,许是报应,那座小小的村子则在一场翻天覆地的劫难过后,从此成了一座死村。

后来死村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兴趣。

并随着网络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晓到它,并试图亲自进入那个村庄,去解开它那么些年来充斥在身上无法解释的谜团,更深入地去了解它,或者说……征服它。

也就是在那时,谢驴子找到了罗小乔,希望她参与他们的探险队,为他们制作一个可能会引起轰动效应的那么一个视屏。

而罗小乔则把自己男朋友——何北北带进了这个团队。

在见到汪进贤珍藏的黄泉村照片的那一刻,何北北体内沉睡者的怨魂醒了。

于是几天之后,一张大网不动声色地在那几名兴致勃勃的探险者身周编织而成,那时,所有人都在做着一个很美好的梦,一个通向成功,通向成名,通向无尽赞誉和财富的路……没人知道再过不多久,他们将被陷入一个有生以来最为绝望的险恶之地。也没人知道,那将他们一步步逼上那个地方的人,就是他们身边脾气最为温和,人缘最最好,性格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缺陷的好好先生,何北北。

所以即便看到他举着刀子走到自己面前,罗小乔依然不相信他真的会向她动手。

直至他不但动了手,还亲手把她心脏挖了出来,并微笑着对她说:借你的心脏一用,宝贝。

然后他就那样微笑着将她的心脏带走了,那颗被挖出来时还在扑扑跳动着的心脏……

说到这里时,谭哲的话音顿了顿,面色微变,我却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我仍在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里发着呆,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到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那扇门嘭的一声响,朝里震了震。

那刻我正因着谭哲说的那些东西而困惑。

困惑为什么那个沉睡在何北北体内的怨魂在苏醒后要对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它为什么要设计我们?它为什么害我们?它为什么要挖出罗小乔的心脏?

若说我当年跟姥姥来过这个村子,同它或多或少有点关系,那其他人跟它的死完全没有任何干系啊……它先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我不由自主将这问题问向谭哲时,没等他开口,身后那门突然再次嘭的一下发出声剧烈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