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闹了三四天之后,秦冬霖消停了。
因为他发现,宋湫十比他更忙。
整日早出晚归,虽然处处小心,但还是被他察觉到,她在刻意躲着他。
在她又一次夜里以为他在书房处理公务而偷偷摸摸溜出去时,秦冬霖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彻底断了。
以他的修为,刻意隐匿气息,无人能发现他的行踪。
在西侧的一座阁楼里,点着几盏样式古朴的宫灯,湫十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隐隐传出了说话声。
湫十朝外反手丢了一个结界,秦冬霖眸色极沉,脚步停在阁楼外,而后伸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圆,阁楼里的情形如同出现在镜面中一样,清楚的呈现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张张都是熟面孔。
淞远,皎皎,妖月婆娑,宋昀诃,伍斐以及长廷,甚至连几天之内跟宋湫十打得火热的南柚也在,南柚身边还站了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在秦冬霖窥看的一瞬,他很浅地挑了下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面镜子的存在。
两个男人以这种方式默契而不动声色的碰撞了一瞬,而后无比自然地错开。
妖月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她朝着湫十比了个手势,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张图纸哀嚎:“我三天之内跑了各界锦绣阁和霓裳阁,你这要求太高,样式也复杂,霓裳阁的掌柜说了,即使推了别人的单子不接,现在赶制,也得两个月后才能赶出来。”
“我实在是不行了,跑不动了。”她摆了摆手,一副实在承受不来的神情。
南柚走过去看了一眼图纸,美眸半睁,夸赞地道:“湫十,你画得好细致,样式也漂亮,穿在身上肯定好看。”
湫十没骨头一样的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颇为苦恼地哼唧:“两个月啊,我真是瞒不住了……”她看了看左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抱怨:“秦冬霖现在看我的眼神,离想掐死我只差最后一步了,真的。”
闻言,屋里站着坐着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日日顶着压力的还有婆娑和长廷,他们捏着一张图纸,在灯下看了又看,反复确认后道:“尘游宫不能召集能工巧匠修葺,只能由游云和卢月等人自己悄悄动手,这个不难,只是得瞒着中州那些人精,他们那边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们再怎么瞒也是徒劳。”
宋昀诃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满很久了,他难得做了回大闲人,就是啥事也不干,典型的来凑个过场,时不时还要搞出点人人都能看穿的拙劣小事故。
他道:“照我说你就是胡闹,这样的事,本该秦冬霖来操心,你见哪家姑娘是自己将自己嫁出去的?”
“真不知父亲母亲是怎么想着任由你自己瞎来的。”
湫十从妖月手里捞过那张皱巴巴的图纸,眉心几乎纠结地拧成了一团,回得却无比自然:“那不行,我好不容易赶在他前面一回。”
“他还总觉得我不够喜欢他,等两个月后,我要拿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丢到他手里,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多喜欢他……这两件衣裳,霓裳阁问了,锦绣阁那边呢?你问了吗?”狠话才放出,气势都没出来,她就蔫了下去。
妖月有气无力地回:“问了,差不多的回答,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瞒过这两个月吧。”
“我觉得希望不大,你要么还是老老实实坦白吧,这些琐事,交给那些爱操心的礼部官员正正好,皆大欢喜。”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宋昀诃和伍斐的赞同。
湫十倔强地捧着那些图纸,小脸几乎纠成了一团,话语里咬牙垂死挣扎的意味十分明显:“两个月就两个月,你们忙你们手里的,我还能撑。”
说完,怕他们不信,还刻意挺直了腰,道:“真的。”
南柚捏了捏湫十的软腮,笑得眼睛弯起来。
一派热闹里,秦冬霖颀长的身子靠在阁楼的墙边,半晌,很轻地笑了一声。
连日来积压在身上,已经绷到极点的沉冷寒霜被一扫而空。
秦冬霖没有再多停留,悄无声息转身,慢悠悠地回了沂园。
转身进屋之前,他还特意抬眼看了眼天上的月,想,他好久没有看到这么顺眼的月亮了。
第98章 表白(结局下)
第二日,流岐山的氛围终于恢复正常。
其中感受最为明显的莫过于长廷和婆娑,这两个人,一个负责流岐山的政务,一个负责中州之事,说是秦冬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这段时日,他们面对着挑剔得无以复加的秦冬霖,日日苦不堪言,脑子里的那根弦时时刻刻不敢松懈。
跟前几日相比,今日坐在主座上的人几乎可以算得上平易近人,书房里,长廷站得笔直,身体绷得极紧,一副全副武装随时准备面对接下来暴风雨的模样,可出人意料的,今日的气氛格外和谐,不仅没有狂风暴雨,甚至还迎来了久违的春风煦日。
“辛苦了。”秦冬霖搁下手中的笔,将桌面的竹简卷起,破天荒地问:“这段时间,主次狱合并,要处理的事不少,能忙得过来?”
一瞬间,长廷想凑到窗边看看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
他们少君,居然有问他忙得忙不过来的时候,前几日,那说的可都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他们站着看门的?”这样听着就令人精神一振的话。
“回少君,忙得过来。”长廷接过他手中的竹简,话才落下,伍斐便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我那新到了两坛上好的酒,花大价钱从昔日中州都城最大的酒肆中买到的,如何?去喝几杯?”伍斐笑得有些倔强,这话一说出口,甚至担心自己会被直接扫地出门。
长廷嘴角扯了一下,觉得伍斐这个负责刺探敌情的人是真有点可怜。
伍斐手腕上的牵牛花颤颤巍巍露出个小脑袋,下一刻就被他不动声色摁了回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秦冬霖手下动作微不可见停了一瞬,而后,他揉了下眼尾,将摊开在桌面上的折子合起,出人意料的干脆:“行。去哪喝?”
伍斐万万没想到他会点头,有些迟疑地将目光投到长廷身上,后者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片刻后,沂园的水亭里,帷幔被清晨的风吹得鼓动,轻纱如薄雾般在晨光暖阳中悦然轻舞,湖面上,一尾尾跃动的鱼时不时卯足了劲跳到半空,一个优雅的下潜,又没入粼粼水光中。
亭内,伍斐头一次觉得没话找话是如此痛苦。
“听婆娑说,你最近很忙?”伍斐起身给秦冬霖倒上一杯酒,状似不经意地问。
秦冬霖似笑非笑地点头,话语漫不经心,却句句都似有深意:“忙,但没你忙。”
伍斐将酒盏推到他跟前,笑了一下:“别拿你个大忙人跟我这大闲人比,我有什么可忙的。”
秦冬霖笑而不语,转着手中的酒盏,半晌,一饮而尽,紧接着,目光落到伍斐脸上。
四目相视,足足半刻钟,伍斐脸越笑越僵,最后撑不住坐回了石椅上,用宽大的衣袖遮了遮脸,想,这可真是要命。
“遮什么。”秦冬霖不轻不重地将手中的白玉酒盏放到桌面上,珰的一声响,像敲在人心上的某种节奏。
伍斐突然生出一种他在审犯人的感觉。
而他,就是那个自己送上门让人逮的犯人。
果不其然——
秦冬霖长长的指节在桌边敲了两下,不轻不重,落在伍斐耳里,却分明带着某种威胁般的意味。
“伍斐。”他抬眼,只说了一句话:“你我生来相识,如今已过三万载。”
身为中州君主,流岐山少君,秦冬霖审人,从来只是他想与不想。
一击毙命,伍斐脸上的笑彻底凝滞。
半晌,他摇头晃脑地抿了一口酒,摆着扇子道:“知道瞒不过你,但这事我真不能说,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湫十。”
秦冬霖眼睫微微往下落,他身体朝前倾,不疾不徐地为伍斐满上了酒。
换在从前,秦冬霖屈尊纡贵给他倒酒,伍斐尚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氛围里。
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还真是,难得。”伍斐笑得比哭还难看,满脸痛苦,他道:“我说你们两个,隔空打什么哑谜,非得让我们这些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说吧。”清风正缓,晨阳如碎金,秦冬霖声音难得和缓。
伍斐吸了一口气:“这事,你自己应当也能猜到不少吧。”
“其实也没什么,湫十想偷偷给你个惊喜罢了。”伍斐笑着摇了摇头,“她跑到你父母亲面前说想跟你成亲,让他们放心,以后一定对你好,提出要瞒着你准备成亲礼,将秦叔和阮姨哄得哭笑不得,无奈点头应允,之后又拉着我们几个给她出谋划策,筹备各项所需。”
“既得瞒着你,又得跑东跑西。”伍斐再一次将手腕处绕着的牵牛藤塞进袖口中,接着道:“我就说,怎么瞒得住。”
想想都不现实。
“不过说起来。”伍斐道:“我从前还有些为你担心,觉得小十从小被你宠着纵着,小孩心性,习惯了将你对她的好全盘接收,不会去思量其中的深意,未曾想到,我还能看到那丫头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只为博君一笑的场面。”
听到这里,秦冬霖也不由得笑了下,眉梢眼尾在漾动的水色中奇异般的柔和下来。
“她——”他面上装得再若无其事,绷得略紧的嗓音却多少将他翻腾的心绪暴露了,一个“她”字出口,后面竟不知再接什么。
这对从来条理清晰,有条不紊的男人来说,是极少见的事。
秦冬霖有些不自在地摁了下喉咙,伍斐看着,只觉得牙酸,他摆摆手,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想笑就笑吧,人生大喜,是好事。”
秦冬霖长指搭在薄唇边,须臾,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眼里晕染开墨一样的深色。
问到了想问的,他并不多停留,这酒也没再喝下去,人行至水亭边,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折回两步,正色道:“这件事,你只当我不知情,她那边,该如何,还是如何。”
这话的意思,伍斐哪能不明白。
就是既要拆穿他,将万事拢在自己掌心中,又要享受宋湫十讨他欢心,为他忙前忙后的小心思。
这人,这男人,平日再怎么清高孤傲,遇到自己在乎的那个,真就是满肚子的坏心眼。
“行。”伍斐认命般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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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以为,她怎么也不能瞒秦冬霖两个月,这样的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比艰难,可谁也没想到,秦冬霖前半月,为了查程翌的事,查天族的事,又为了域外神主和神主夫人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两人每次见面,他周身上下的那股疲惫,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后面一个多月,秦冬霖更是陆陆续续闭关好几次。
这朝堂和修炼兼并,确实令人累得慌。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湫十的一些暗戳戳的小动作,得以瞒天过海,顺利得像是老天在暗中推手,帮了她一把。
十月,暑气消,秋风起,沂园里几棵小月桂枝头挂上了细细密密一层金粉,风一吹,青石小路上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香气溢满整座园子,门边,两株枫树上的叶片渐渐染上了似火的颜色。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两月之期,即将到来。
秦冬霖掐着时间,恰到好处的“闲”了下来。
这日,秦冬霖才从密室出来,天空灰蒙蒙的压着一层雾,太阳并没有冒头,另一边,湫十从旁边的院子里探头,朝他招手。
毕竟尚未成婚,这些时日,湫十住在沂园边上的一座院子里,但她早出晚归,也只当个落脚的地。
秦冬霖从善如流地提步走过去。
晨光微曦,亭亭而立的姑娘千娇百媚,双瞳如秋水,她仰着头,屏着一口气道:“后日中州有个祈神节,你记得吧?”
秦冬霖看着那张小小的,明艳的脸,颔首,声音清徐:“记得。”
“你这段时间忙得见不着人,都没时间陪我。”湫十掰着手指道:“临安的拍卖,主城的灯会,天外天的洛水节,都是我自己去的。”
秦冬霖从喉咙里嗯的一声,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全认下了。
“是。”他拉过她白釉一样的手指,根根乖巧地躺在自己掌心中,这样的一幕,看着就令人觉得愉悦,“这几日不忙了,陪你去,嗯?”
这人刻意低着声音说话时,十分令人心动。
湫十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她心满意足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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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处理好手头的事,从流岐山的传送阵离开,前往中州。
中州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河流从雪山高处流淌奔腾而下,悬崖陡峭,花草茂盛,山林中,灵力恢复往昔的浓郁,许多植物动物都开了灵智,稚嫩而懵懂地追着同伴们奔跑。各大城池县镇,古楼高墙,街坊酒肆,人来人来,热闹纷呈。
中州都城,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
他们才到没多久,湫十借口皎皎找她有事先走了,秦冬霖坐在书房里,随手拿过柜子上的一本书,翻了没几页,心思就不在上面了。
早在两个月前,当他知道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在每个夜深人静,月朗星稀的深夜,他千百次想象过那样的情形。
想的次数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了下来,直到现在,他坐在书房里,案桌上堆着一摞摞中正十二司呈上来的结案报告。
而他,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实在,也不是第一次成婚了。
也天明等到傍晚,书房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芦苇仙笑吟吟地领着两队女侍进来,无声问安之后,前者弯了下腰,朝着矜贵清冷的男子道:“君主,请更衣。”
秦冬霖起身,半句话没问,示意芦苇仙上前伺候。
见状,芦苇仙在心里低叹一声。
君主面对他们,真是半点样子都懒得做。
等芦苇仙引着女侍在前面为秦冬霖带路时,整座尘游宫,便蓦的脱去了外衣,显露出了和白日截然不同的风情。树上点着红色的宫灯,一盏盏,一排排,从长廊到游亭,天上的烟火燃着,分不清城内还是城外,如浪的声潮推着人往前,小桥上,庭院里,绯色的光莲如大雪般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路,当真是九曲十八弯,偌大的尘游宫几乎全走了一遍,秦冬霖还未见到那个口口声声要给他惊喜的人。
这要换做他从前的性子,早就冷了脸转身走人了。
可今夜,他耐心格外的好。
再绕着尘游宫走一圈,也无不可。
终于,在一座高高拱起的桥边,芦苇仙带着人无声无息退下。
见状,秦冬霖挑了下眉,拾级而上,每上一步,他都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一下下。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走一下,停一下。
神情端凝,郑重其事。
终于,秦冬霖停下脚步。
桥上,嚷着要过祈神节的人一身绛红嫁衣,巧眉杏目,窈窕嫣姌,朱唇点绛,安安静静地站着等他。
足以令人动容的乖巧。
湫十见他来了,脸突然有些红,她慌慌张张举起手里的玉面扇遮住了脸,遮又不遮全,偷偷拿眼去瞅他。
秦冬霖倏而失笑。
他几步走上前,声线有些沉,不复往日清冷:“遮什么,都看见了。”
湫十撇了下唇,听话地把扇子放下来,很难得的,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紧张,眼神躲闪。
看来,眼前这人所有的勇气都丢在了和他斗智斗勇的两个月里。
秦冬霖去牵她的手,冰凉凉的触感,像一块深海冷玉,他将人带到自己身边,低声不疾不徐地勾她:“将我骗到这,一眼都不看?”
湫十睫毛狠狠颤动两下,抬眼去看他。
而后,呼吸微滞。
九尾狐的长相,搭配这一身红衣,便是怎么也说不尽的风流。
令人不可自抑的心动。
秦冬霖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一侧脸颊上,问:“好不好看?”
四目相对,男人的眼里流转着漫天星光,湫十罕见的磕绊一下,轻声道:“好,好看。”
闻言,秦冬霖很轻地笑了一声,发出短促的气音,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耳朵,近乎蛊惑般地在耳边问:“做什么这是,将我的活全抢了?”
“宋小十,嗯?”
事情稀里糊涂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湫十没能见到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更没看他被自己这捣鼓了一整日的妆容眯得神魂颠倒,当下闭了下眼,在他怀里被他滚热的气息逼得细细地抖了一下,果不其然又听他浅浅笑了一声,当即破罐子破摔般开口:“我乐意。”
这硬邦邦的三个字,几乎都带上了火药味。
秦冬霖垂着长长的睫,凑上去哄她:“我很高兴。”
湫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囔地道:“没瞧出来。”
秦冬霖眼里落着一轮清月,他抓着她的手,准确无误地落到自己的胸膛上,眯着眼问:“都跳成这样了,还感受不到?”
湫十感受了一下,信了。
她讪讪地推了他一下,白净的耳根火烧似的漫出了粉霞。
这怎么跟她想的,完全都不一样啊。
若是早知自己这么没出息,彼此对视,三言两语就成了哑巴,她就该老老实实等着礼部操办这些事情。
但对一向隐忍的男人来说,今夜,这一身红衣,只代表了一件事。
有些事,他不用忍了。
良辰美景,软香在怀,秦冬霖的呼吸一点点重起来,再开口时,热气落在湫十耳边,全是低低的危险哑意:“洞房花烛,有吗?”
湫十伸手推了下他。
他却不依不饶,和平时清心寡欲的中州君王俨然是两幅模样,两张面孔。
“有吗?”他逼问。
湫十咬着牙点了点头,这一下,另一边的耳朵也红了。
“在哪边?”
湫十忍无可忍,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声音里恼羞成怒,欲盖弥彰的意味简直要溢出来:“秦冬霖,你是头一次跟我成亲吗?”
这话一出,秦冬霖眼里的笑意越发浓了。
下一刻,他轻轻松松将人抱起来。
“等,等一下。”湫十强装镇定地用玉面扇遮了全脸,道:“我有话跟你说。”
那些话才是重点,她打了许久的腹稿,说出来都能感动自己。
秦冬霖十分好说话地应了一声,道:“等会说。”
湫十万万没想到,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床榻上。
红烛燃起,珠钗散乱,衣裙凌乱。
被抵到墙角的时候,秦冬霖温热的手掌掌控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暗示意味极强地摩挲,角度极其刁钻,湫十双瞳含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秦冬霖亲了亲她的嘴角,堪称温柔地问:“想说什么?现在说?”
湫十眼珠子动了动,看了看头顶的红帐,垂落的床幔,以及眼前衣裳半敞,露出大片雪色肌肤的男人,嘴角蠕动两下,认命般地闭了下眼。
她想说的话语,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在这种情况下说,能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习惯卡在洞房花烛完结,哈哈哈,其实没有完结,下面还是无缝衔接,但我觉得下章有要修文的风险。(狗头)
第99章 兄长
几乎是两人回内殿的时候,天空中的月色敛起满身浅辉,藏进了厚厚的阴云中,夜风过境,带着独属秋日的缠绵悱恻,吹得满院花草簌簌而动,楹窗下,几竿青竹凌然而立,竹叶摩挲的独特韵律低低落落,像极了三五人暗暗絮语。
须臾,豆大的雨点落下,噼里啪啦打在琉璃砖瓦,亭台长廊上,声势浩大,来势汹汹。尘游宫四面楹窗半开半阖,风向微变,挂在窗下的银铃便碰撞出叮铃的短促声响。
红烛摇曳,垂地的软帐轻纱。
湫十发丝散乱,铺在特意缝制的正红绸缎上,成凌乱无序之势,像一捧颤巍巍舒展的海藻。她身子稍动,满头青丝也跟着漾动。
小妖怪肤色极白,衬着鲜艳的红,落在人眼里,如同无暇美玉。
秦冬霖长指上绕着一两缕她的乌发,微微倾身,慢条斯理地勾她,声音里含着轻而哑的笑意,显得莫名危险:“真不说?”
这个时候,这样的话语,无疑只有一个意思,湫十甚至能看到这人脸上的一行大字:再不说,今夜就别说了。
湫十捂了下眼,瑟缩着往后挪了挪。
没脸,说了她真的没脸。
可有时候,她显然低估了男人的劣性/根。哪怕这人是清冷矜贵,看上去清心寡欲得不行的中州君主。
她越是不想说,他越是要逼她说。
这个时候,秦冬霖的那张脸,便成了蛊惑人心的武器。
男人的唇天生带着初雪的温度,从湫十的唇角一路辗转,到耳后,到长长的天鹅颈,她敏感得不行,嘴有多硬,这具身体就有多软。
“宋小十。”秦冬霖握着她的手,绕到自己腰封上,字字滚热勾人:“还会不会?”
这个“还”字,当真用得十分微妙。
湫十哼唧唧几声,手指勾了勾,双颊生红,杏目布着雾蒙蒙的水意。
三次两次都不成功,秦冬霖彻底没了耐心,他沉着眼,执着她的手将腰封解了,末了,问:“这都能忘?”
湫十扭过头,没搭理他。
但显然,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秦冬霖的长指顺着白颈下那一段起伏的腻人弧度一路向下,没入衣裙下勾了勾,湫十呼吸蓦的轻了下来,杏目睁得圆圆的。
“放松一点,嗯?”男人下颚线条每一根都绷紧,声音沉得彻底。
在他再一次倾身上前时,湫十艰难出声:“你等,等一等。”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目望她,好似在问,这个时候,怎么停?
湫十讨好似地仰着一段嫩生生的玉颈,扬着满头青丝,笨拙地亲了亲男人的下巴,声音磕磕绊绊,几乎软成一滩水:“轻,轻一点。”
平时胆子比谁都大,到了这时候,就缩进了乌龟壳里。
秦冬霖的目光落在她窈窕的腰线,白腻的山峦,以及粉嫩生晕的少女脸庞上,想,宋湫十还真看得起他。
说停就能停,说轻就能轻。
“嗯。”他垂着眼,看着那身绛红的嫁衣,想着小妖怪这两个月来在自己眼皮底下东躲西藏,过得着实不容易,他拢了下她的长发,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轻一点。”
金风玉露,娇吟短泣。
而事实证明,即使是在床上,秦冬霖依旧是那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好君主。
他说轻,就真的轻。
又轻又慢,要多磨人有多磨人。
因此时间格外的长。
湫十第二次承受天道的力量,那种余韵绵长的痛苦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她眼角泛红,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慢吞吞的折磨,闭了下眼,喘一声说一声:“秦冬霖,你别……”
她受不住地咬了下手指:“能不能给个痛快。”
秦冬霖忍了许久,被困着进退两难,声音哑得不像话:“不嚷着疼了?”
湫十受不住地蹬了下腿,脚趾尖都蜷缩起来,伶仃单薄的脚踝被扼住,秦冬霖抬起她的腿,问:“还叫秦冬霖?”
湫十被逼得小兽似的哽咽出声,将好话说尽:“郎君。”
秦冬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额角,象征性地问:“我重一些?”
回答他的,是从肩胛骨延伸到后背的两条残忍指甲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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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吃饱餍足,神清气爽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拥着身侧隆起的一小团,半晌,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着时间,轻手轻脚起身下榻。
芦苇仙在外间伺候他更衣,见他满面春风,捡了几句吉利话说,为尘游宫里里外外伺候的人讨了点赏头,又记起正事,正色道:“君主,两位少君在安溪亭喝了一夜酒。”
秦冬霖早就猜到了似的,并不如何讶异,穿戴齐整后抬步往安溪亭的方向去了。
下了一夜的雨,尘游宫的庭院里,花草树木洗尽铅华,焕然一新,即使已经入秋,湿润的土壤里,也还是因为这一场雨,催生出了许多才冒头的嫩芽,一丛丛一片片,生机勃勃,看着十分喜人。
安溪亭在东边,距离尘游宫有段距离,秦冬霖到的时候,伍斐手腕上那朵颤巍巍的牵牛花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缠住宋昀诃的酒盏,不让它跟伍斐碰杯。
秦冬霖看了眼趴在桌上不成人样的宋昀诃,又看向还算清醒的伍斐,挑了下眉,无声发问。
“这不关我的事。”伍斐急忙撇清责任,他摇了摇脑袋,站起来给秦冬霖倒了一杯,又指了指身边七倒八歪摆放着的五六个空酒坛,道:“昨夜天才黑,你这大舅哥就拉着我开喝,二话不说,一杯接一杯往下灌,知道的说是嫁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什么莫大的打击。”
秦冬霖一撩衣袍,在石椅上坐下,眉目清绝,春风得意,伍斐抬手跟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道:“小十瞎捣鼓的这一场可不算,你若是有心,怎么也得补一场大的,热闹些的吧。”
多年的好友,他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嫌昨晚没找到机会灌酒,想找个正大光明的机会好好灌一场。
秦冬霖颔首,道:“会在流岐山办一次。”
小妖怪折腾着想哄他开心是一回事,是她的心意,但他不能委屈她。
也不舍得委屈她。
伍斐这才满意地笑了,又去推了下宋昀诃的手肘,声音里实在没什么脾气:“听见了没?放心了没?”
一向清润温和的人醉得跟滩烂泥似的,伍斐连着推了好几下,才堪堪抬起头,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直到看到秦冬霖那张脸时,才终于捡回了几分清明。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秦冬霖长指敲了敲桌面,起身给这位名副其实的大舅哥倒了一盏酒,推到他手边,道:“两家定亲的消息,你从三百岁听到三万岁,还接受不了?”
这语气,理所当然,毫不避讳。
伍斐嘶的吸了一口气,急忙拦在他们中间,朝秦冬霖低声道:“行了啊你,人都醉成这样了,你还总戳他伤疤干什么。”
这不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宋昀诃伸手端过那杯酒,抿了一口,又放下来,声线不复从前温和:“秦冬霖,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秦冬霖不置可否,他开口:“我们几个从小到大,也算知根知底,从前宋湫十追着我跑,你不说什么,这些年她稍亲近我一些,你就摆脸。”
“说说看,我哪里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