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少年扫目望去,只见一株巨树之上,竟然倒悬着一个奇丑的妇人,身上鲜血淋漓,乱发长长挂了下来,发上已沾着几点火星,但若是迟来一步,这妇人便要被火烧成焦木。

  他不假思索,脚尖一点,刺断了悬人的粗藤,引臂接过了这妇人的身子,再次以银芒护体,飞身而出,嗖地窜上岩石。

  艳装美妇双掌倏然拍出,为他拍灭了身上的几点火星,长长松了口气,道:“没有烧着你么?”

  华服少年哈哈大笑道:“就凭这样的火势,也能烧得着我?”

  艳装美妇展颜娇笑道:“你瞧你,总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几时真该让你吃些亏才好!”语气虽似娇嗔,其实却充满了爱悦,秋波一转,又道:“这女人是谁?怎么生得这副样子!”

  华服少年道:“不管此人是谁,岛上既然有人,就不会只有她一个,否则她难道是自己将自己吊在树枝上的么?”

  艳装美妇道:“能问问她就妙了,不知她已经死了没有?”

  华服少年查视半晌,道:“虽然未死,也差不多了!……”

  话犹未了,突听那青衫少女的呼声遥遥传来,呼道:“在这里,南宫平,他……他真的在这里!”

  华服少年、艳装美妇身子同时一震,大喜道:“她果然找着他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如飞向呼声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奔行了数十丈,只见那青衫少女怀里抱着一人,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面上又有喜色,又有泪珠,惶声呼道:“快来,他受了伤了!”

  华服少年、艳装美妇又是一惊,齐地脱口道:“伤得重么?”

  青衫少女道:“伤得很重,幸好只是外伤,我已喂了他几粒丹药……”

  华服少年道:“我来替他疗伤!”放下那长发丑妇--得意夫人的身子,两掌按住了南宫平前胸,以内功来助南宫平活血通脉,发散药力。

  艳装美妇掏出一块罗巾,擦了擦那青衫少女面上的泪珠,叹着气道:“傻妹子,人都寻到了,还哭什么?”

  青衫少女道:“我……我不哭,我太……太高兴了!”

  说是不哭,眼泪还是一粒一粒地往下直落。

  过了盏茶时分,那华服少年头上已是满头大汗,但南宫平却已悠然醒来,目光一转,望到面前的三张面孔,刹那之间,他只觉一阵强烈的悲哀与惊喜一齐涌上了心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青衫少女秋波一触南宫平的目光,身子便不禁为之颤抖起来,垂下了头,轻轻放开了紧抱着南宫平的手掌,晶莹的眼波中泛出了喜悦与娇羞。

  南宫平缓缓抬起手来,覆在华服少年的手掌上,惨然笑道:“狄兄,一别经年,小弟今日能重见兄台,似已仿佛隔世了。”

  华服少年仰面笑道:“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杀得死你我兄弟,我与你离别之时,便已算定了你我必有重逢之日!”

  他仰面而笑,只因他不愿被人见到他目中的泪光,屡经巨变,故人终又重逢,就凭这一份重逢的感慨与喜悦,已足以令铁石男儿泛出泪珠。

  一时之间,南宫平百感交集,唏嘘不已,也不知该说什么?

  艳装美妇目光一扫,瞥见青衫少女面上已露出了幽怨和失望的神色,她眼波转处,突地冷笑道:“南宫平,叶姑娘辛辛苦苦,千山万水地寻找于你,救了你的性命,你难道没有看到她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目光转向青衫少女,讷讷道:“叶姑娘,在下……在下……”

  青衫少女强颜一笑,幽幽道:“你伤势未好,还是不要多说话的好!”

  南宫平心情一阵激动,长长叹息道:“叶姑娘,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于你!”

  华服少年大笑道:“你们这种交情,还说什么报答的话,来来来,南宫兄,待小弟为你引见一人。”

  南宫平望了那艳装美妇一眼,讷讷道:“这位……这位……”

  华服少年纵声笑道:“这位新娘子,就是你的弟妇,小弟的妻子……”

  南宫平又自一怔,大喜道:“狄兄,小弟真没有想到狄兄已成亲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原来这华服少年便是狄扬,青衫少女却是叶曼青。

  只听狄扬大笑道:“小弟别的虽比不上你,但结婚却比你快了一步,你若不甘后人,也该快快成亲才是。”有意无意间,望了叶曼青一眼,回转目光,却见到南宫平脸色竟突地变成十分悲哀沉重,诧声道:“今日你我重逢,原该高兴才是,怎地……”

  南宫平惨然一笑,道:“今生今世,小弟再也不敢结婚了。”

  狄扬呆了一呆,瞬即大笑道:“大丈夫死且不怕,还怕成亲么?”

  南宫平缓缓叹道:“只因小弟已经……已经早已成过亲了!”

  叶曼青身子一震,狄扬、艳装美妇对望一眼,面色大变,过了半晌,狄扬方自强笑道:“噢……噢……恭喜南宫兄,大嫂在哪里,怎地……”

  南宫平缓缓道:“她么……她……”突觉满腔悲愤,不可抑止,放声狂笑道:“她已掷还了我给她的盟定之物,她已对我恨入切骨,她从此不愿见我,我也从此不愿再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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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梅吟雪晕迷之间,只觉全身奇热难挡,霍然张开眼来,但见四下林木,几乎已变为一片火海!

  她大惊之下,翻身跃起,咬牙骂着自己:“梅吟雪呀梅吟雪,你怎会晕了,南宫平若是受到一丝伤害,你还能活在世上么?”

  她心头又急又痛,翻来覆去的,到处都是南宫平的影子。

  她一切都能牺牲,一切都忍受,只要能永远伴着南宫平,她就是自己断去双手双足,她脸上还会有幸福的微笑。

  她一心悬念着南宫平的安危,飞奔绕出了火林,方待放声呼唤,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她目光一动,突然发觉远处一块高高的岩石上,竟有许多人影,而她正痛切关心着的南宫平,此刻正安然躺在另一个女子的怀抱里。

  她认得这女子便是叶曼青,刹那之间,她但觉心上一阵剧痛,骤然缩回身子,隐藏了自己。

  南宫平与狄扬的对话,她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听到最后两句:“……她从此不愿见我,我也从此不愿再见她了!”她只觉喉头一甜,心如刀割,暗问苍天:“苍天呀苍天,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让我受到如此报应,忍受这些痛苦?”

  只见南宫平狂笑不绝,狄扬等三人一齐愕在当地,艳装美妇突又冷冷道:“那女子既然对你如此无情,你还苦苦思念于她作甚?”

  南宫平笑声突顿,垂首道:“我再也不会思念她了!……”

  艳装美妇大笑道:“你若不思念于他,就该对我这叶家妹子亲热一些,你可要知道,她为了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南宫平长叹一声,喃喃道:“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

  狄扬笑道:“你知道就好,回到中原后,你却不可再辜负她了。”

  南宫平惟有垂首叹息,默然无语。

  听到这里,梅吟雪更是柔肠寸断,欲哭无泪,放眼望处,只见南宫平与叶曼青互相依偎,相对无语,当真是一对璧人,而自己却是满身褛褴,渐已憔悴,她如此受苦,为的全都是南宫平,但世上又有几人知道?

  她目中不禁流下数行清泪,暗自忖道:“我在世上已有了‘冷血’之名,我做的事,再也不会得到别人谅解,甚至他……他如今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叶曼青却和他正是门当户对,俱是名门子弟,他两人若是结成夫妇,武林中人定必甚是羡慕喜悦,而我呢……我又何苦插在他两人之间,做他们的绊脚石呢?”

  要知她对南宫平的痴情已到了极处,什么事都只知为南宫平着想,浑忘了自己,她心里只知要南宫平幸福,宁可自己孤独地忍受痛苦。

  一念至此,她咬了咬牙,悄然转身,暗中默祷:“小平,但愿你……能……幸……福……”泪流满面,飞身而退。

  她飞身掠入一处洞窟,洞窟中有几件简陋的木制桌椅,几件粗糙的木器,还有些自船上取下的零星之物,日用器具。

  就在这里,她曾经度过一连串凄苦寂寞的岁月,但是她却没有一刻忘记过南宫平。

  就在这里,不知流过多少眼泪,但那时她心中还有希望,而此刻她却已完全绝望了。

  外面火势更大,她没有停留,便向洞窟深处奔去,只因离岛的一切需要,她都早已准备好了,穿过一条阴森黝黯的山隙,外面是一处山口,四面高岩,中间一片浅滩,浅滩上平铺着数十根光滑的树木,那艘海船,便架在这片树木之上。

  这便是她费了千辛万苦修船的地方,为了修船,她莹玉般的手掌已不知生出了多少厚茧。

  她飞身撤去了船身两旁的支架,然后扯开捆着树木的枯藤。

  那数十根光滑的树木,就一直往下滚动了起来,只听一阵隆隆之声,船身随着滚动的树木,落人海中,浮了起来。

  梅吟雪一跃上船,扬起布帆,她孤独地来,此刻又孤独地去了,来时她没有带来什么,去时却带去了满心悲楚,满腹辛酸,满腔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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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南宫平已能站起身来,但终是还要狄扬搀扶着他的手臂。

  他也已知道那艳装美妇是“幽灵群丐”中“穷魂”依风之妹,“艳魄”依露。

  原来那日“艳魄”依露将狄扬连夜带回关外的“狱下之狱”,狄扬毒势虽重,但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依露终于将他救活,狄扬感激她的真心和恩情,便在“狱下之狱”里,和她结成了连理。

  但狄扬侠骨热肠,却不愿久居关外,更悬念着关内的朋友,而依露久居关外,也想看一看江南的旖旎风光,风流文采。

  于是两人联袂入关,却在太湖之滨,遇见了满怀幽怨、临风独泣的叶曼青。

  狄扬本与叶曼青有旧,他为人最是热情,见到叶曼青伤心,便一心想寻着南宫平。哪知此刻江湖风传,南宫平已扬帆出海,所要去的地方,竟是武林中最神秘之处“诸神殿”!

  他三人再三商议,决定要买舟出海,“幽灵群丐”名虽为丐,却甚是富豪,“穷魂”依风心爱幼妹,添妆之资,自然极多,他三人俱是热血少年,说做就做,当下便买了艘豪华的海船,“艳魄”依露更是少年心情,竟在海船上缀了她自己的标帜。

  但海上经年,一无所获,他三人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哪知那一股浓烟,却为他们指出了南宫平的讯息。

  他们三言两语,简略地将一切经过俱都告诉了南宫平,只是狄扬不愿触及南宫平的伤心之处,是以没有问起南宫平这年来的奇遇。

  他只是扶起南宫平,笑着道:“此岛已不可久留,海上生活也早已使我厌倦,还是快些上船,回家去吧!”

  语声未了,只听身后一声呻吟,依露笑道:“你们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呢?‘幽灵群丐’虽然又穷又丑,倒真还没有人比得上这女子的。”

  南宫平心头一震,回首望去,道:“她……她竟然还没有死!……”

  狄扬见到南宫平居然微微变色,心下大是诧异,脱口问道:“此人是谁?是敌是友?”

  南宫平恨声道:“她害我三次,又救我一命,只是……只是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被她救活。”

  依露皱眉道:“她到底是谁?”

  南宫平道:“得意夫人!”

  狄扬、叶曼青齐地一怔!“艳魄”依露久居关外,却未曾听起过“得意夫人”的名字,忍不住笑道:“我看她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得意’之处,更没有半分像是‘夫人’的样子,为什么竟然叫做‘得意夫人’呢?”

  狄扬也不回答,只管叹气道:“幸好她已死了九成,实已回天乏术,否则……唉,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将她救活。”

  要知见死不救,本是侠义道中之忌,但救了恶人,却岂非等于害了善人,是以他见到得意夫人实已无救,心里倒不觉有些放心。

  哪知他话声方了,得意夫人竟已缓缓张开眼来,目光四下一扫,道:“南宫平,梅吟雪……梅吟雪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