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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玉霞哭声未住,石沉目光闪动,王素素又念道:“余数十年江湖闯荡,虽亦不免染下双手血腥,但扪心自问,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而今而后,余自不能再问人间事,余白手创起之‘止郊山庄’,今后全部交托于--”她语声突又一顿,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忍不住泛出惊诧之色,叶曼青柳眉微扬,侧首道:“交托给什么人?”

  王素素目光一转,轻轻问道:“这张纸你还没有看过?”

  叶曼青柳眉又自一扬,朗声道:“丹凤门下,岂有这般卑鄙之徒?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王素素幽幽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还以为你先看了看,是与你有利的,你才交给我们,是与你不利的,你就根本不会给我们看了!”她语气之中,充满了钦佩之意,也充满了动人爱怜的柔顺和婉,她一言一行,俱是出乎自然,真情流露,直叫任何人都不忍伤害于她。

  郭玉霞哭声渐弱,此刻突地抬头问道:“这张纸上的笔迹,可是师傅的么?”

  王素素轻轻点了点头,郭玉霞伸手一拭面上泪痕,又道:“你认不认得师傅的笔迹?”

  王素素幽幽叹道:“他老人家近年来常在‘晚晴轩’习字,我……我总在旁边磨墨的!”语声未了,眼帘一合两滴晶莹的泪珠,突地夺眶而出,她瞑目半晌,方待伸手拭去,只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叶曼青竟为她送来了一方柔绢手帕。

  郭玉霞默然半晌,透了口长气,沉声道:“他老人家究竟是将‘止郊山庄’交托给谁?”

  王素素轻拭泪痕,又将那方柔帕,还到叶曼青手上,感激地微笑一下,伸手一整掌中纸笺,一字一字地接口念道:“今后全部交托于飞子与玉霞夫妇!”

  郭玉霞霍然站直了身躯,目光凝注着云隙间一片青碧的天色,呆呆地愕了半晌,满面俱是羞惭之色,龙飞干咳一声,轻轻道:“妹子,师傅他老人家还是没有忘了你!”

  郭玉霞茫然唤了一声:“师傅……”突又转身扑到龙飞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叶曼青再次轻蔑地冷笑一声,缓缓道:“直到此刻,你方才想起师傅,才会为师傅悲哀!”

  郭玉霞哭声更恸,龙飞默然垂下头去!

  只听王素素接着念道:“‘止郊山庄’乃是余一生之事业,若无飞子之忠诚豪爽,不足以号召天下群豪;若无玉霞之聪明机变,以补飞子之不足,‘止郊山庄’亦不能成为百年事业。”

  南宫平叹息一声,似乎对他师傅的调配,十分钦服敬佩。

  转目望去,只见王素素呆呆地瞧着掌中纸笺,下面的话,她竟是念不下去,石沉探目过去,望了一眼,面上突地现出喜色,道:“四妹,你怎地不念了!”

  王素素道:“我……我……”忽地垂下头去,面上生出红霞,目中却流下泪珠。

  石沉道:“师傅的遗命,你怎能不念!”他目光直视着那方纸笺,王素素又是羞惭,又是失望的神色,他竟没有看见。

  王素素偷偷用手背轻抹泪痕,抬头念道:“金龙密命,乃吾门至宝,今后交与沉儿……沉儿与素素共同执掌,以沉儿之正直,与素素之仁厚,想必不会滥用此令,以‘龙门双剑’合璧之武功,亦不致使此令失却了威信!

  “庄中大事,俱有安排,平儿可毋庸操心,回庄略为料理,三月之后,可与叶曼青姑娘会于华山之麓,共同为余了却三件未了心愿,但亦不可远离余之神棺,切记!”

  王素素越念越快,一口气念到了这里,面上的失望之色,越发浓重,郭玉霞此刻哭声又渐渐平息,轻叹一声,附在龙飞耳边道:“师傅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四妹的心意!”

  龙飞愕了一愕,道:“什么心意?”

  郭玉霞道:“她宁愿和五弟去浪游江湖,却不愿和三弟共掌密令!”

  龙飞恍然噢了一声,轻叹道:“你什么都知道。”

  郭玉霞面上一阵黯然,缓缓垂下头去,长叹道:“我什么都知道么?……”

  只听王素素语声一顿之后,又自接口念道:“余一生上无怍于天,下无愧于人,朋友知心,弟子成器,余即死于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矣。”她念到这里,语声又不禁哽咽起来,轻轻折起了纸笺,却见叶曼青巳将那柄“金龙匕首”,交到她手上,轻轻道:“好生保管!”

  王素素眨了眨眼睛,道:“谢谢你!”

  叶曼青微微一笑,王素素忽又轻轻道:“希望你以后也能好生看顾着他!”眼圈一红,走了开去。

  叶曼青不禁一愕,动也不动地木立半晌,转身走到南宫平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掌中的“叶上秋露”,插在他面前地上,冷冷道:“剑柄上还另有一封密函,你可取去自看!”纤腰微拧,转身而去。

  王素素还未将不死神龙的“遗言”念完时,南宫平已俯首落入深思中,此刻他反手拔起了地上的长剑,剑眉微皱,仍在沉思不已。直到叶曼青的身形已去得很远,他突地轻叱一声:“叶姑娘慢走!”肩头微晃,“刷”地掠到叶曼青身后。

  叶曼青回首冷冷道:“什么事?难道你还想杀死我,为你师傅复仇么?”

  南宫平平静的面容上,此刻微现激动,沉声道:“家师是否并未死去?他老人家此刻在哪里?”

  叶曼青身躯似乎微微一震,但瞬即恢复了镇定,缓缓道:“不死神龙若还未死,他为什么不回到这里来?”

  南宫平冷冷道:“这个便要问你了!”

  叶曼青语声更冷:“这个你先该问问自己才是。”头也不回地走到那边四个青衫妇人面前,道:“走!”五条身影齐展,闪电般一齐掠下南峰。

  龙飞、郭玉霞、石沉、王素素,一齐走到南宫平身旁,齐声道:“你怎……”

  三人顿住话声,郭玉霞道:“你怎会看出师傅可能并未死去?”

  南宫平双目深皱,缓缓道:“师傅若是已死,那么在他老人家所留下的话里,又怎会有‘若败而死’,‘即使死了’这字句,何况……师傅若真的因战败而死,以他老人家那样激烈的性情,又怎会有冷静的头脑写下这样详细而又周全的遗言?”

  立在最远的王素素插口道:“那纸笺上的字迹,也端正得很,和就他老人家平日练字时写的最慢的字迹一样!”

  南宫平目光一亮,道:“是了,在那种情况下,师傅即使没有当场被人刺伤,也绝不会如此从容地写下这份遗言,这其中必定别有隐情……”他语声微顿,目光突又一阵黯然,长叹道:“可是……他老人家若未死,又怎会不回这里来呢?”

  众人面面相望,尽皆默然,便连那两个抬棺大汉,也在凝神静听。

  本自立在古松边,忽而自语、忽而冷笑的高髻碧袍道人,此时此刻,在众人俱是这般紊乱的心情下,自然不会受到注意。

  南宫平身形方自离开那具紫檀棺木,他身形便缓缓向棺木移动,“呼”地一阵山风吹过,又自吹得他身上的道袍猎猎飞舞,他枯瘦颀长的身躯,突地随风掠起,闪电般掠到那两个抬棺大汉身前,双掌齐飞,向他们后脑拍去。

  山风方起,他身形已至,身形方至,他双掌已出,那两个抬棺大汉只觉眼前一花,根本还未辨出他的身形,后脑正中,便已各各着了一掌,两人目光一呆,痴痴地望了他一眼,彪壮的身躯“噗”地一声,笔直地晕倒在地上,便再也无法站起。

  高髻道人却连眼角也未向他们睨上一眼,正是早已知道他们中掌之后必定晕倒,脚跟微旋,竟突地双手抄起那具紫檀棺木,掌心一反,托在顶上,如飞向峰下掠去!

  南宫平思潮紊乱,满腹疑团,方自俯首沉思,突听“噗”地两声,接着一声娇唤,王素素惊呼道:“你……你干什么?”她天性仁厚畏羞,本无应变之能,再加以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竟冒着万险来抢一具紫檀棺木,是以此刻竟被惊得呆在当场。

  但是她这一声娇唤,却惊散了南宫平的思潮,他霍然转身,目光动处,已只能瞥见那高髻道人的一点淡淡的背影。他这一惊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口中暴喝一声,翻身错步,掌势一穿,身随掌走,霎眼间便已掠出三丈,斜挂在他腰边的长剑“啪”地在他膝盖上撞了一下,他左掌拔出长剑,右掌摘下剑鞘,脚尖轻点,身形不停,有如轻烟般随着那点淡淡的人影掠去!

  王素素玉容失色,惊唤道:“大哥,三哥……”

  龙飞喝道:“快追!”

  郭玉霞道:“快追么?……”

  龙飞浓眉一轩,怒道:“自然快追!”

  郭玉霞道:“一具棺木,纵是紫檀所制,又能值几何呢?”

  龙飞大怒道:“但是我等怎能置五弟的性命于不顾?”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可是师傅呢?难道我们就不管师傅了?”

  龙飞身形方展,霍然转过身来,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郭玉霞轻轻一叹,道:“老五方才所说的话,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极有道理,不管师傅他老人家此刻死或未死,我们都应该循着他老人家走的方向去查看一下,若是他老人家真的未死,岂非天幸!”

  龙飞缓缓转过身来,皱眉道:“可是五弟呢?”

  郭玉霞道:“你看五弟方才所使的那一式‘龙穿云’,比你怎样?”

  龙飞呆了一呆,道:“这个……”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这个……就凭五弟这身功力,要想制胜,已非难事,若仅保身,那还不容易么?”

  龙飞皱眉沉吟道:“这话么……也有道理!”

  王素素满面惶急,道:“可是那高髻道人既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可见棺中必定有什么秘密……”

  郭玉霞轻轻一拍她肩头,柔声叹道:“四妹你到底年纪还轻,有些事还不大懂,那绿袍道人之所以肯冒险来抢这具棺木,不过是想藉此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而已。”

  王素素道:“棺中若是没有秘密,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叫他拼死护棺呢?”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棺中即使有秘密,难道这秘密比师傅的性命还重要么?”

  王素素一双纤手,反复互扭,她心中虽觉郭玉霞的言语甚是不妥,却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加以辩驳。

  龙飞皱眉颔首道:“四妹,你大嫂的话确有些道理,我看那道人的武功并不甚高,老五必定不会吃亏的,还是师傅要紧!”

  石沉目光深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望了王素素一眼,剑眉微皱,便自默然。

  郭玉霞展颜一笑,又自轻拍王素素一下,道:“你听大嫂的话,不会错的,五弟若是出了差错,包在你大嫂的身上,你还着急什么?”

  石沉目光转向他处,郭玉霞道:“三弟,四妹,走,我们去找师傅去!”

  王素素缓缓点了点头,脚步随着郭玉霞移动,秋波却仍凝注在南宫平身形消失的方向。

  石沉道:“四妹若是不愿去寻师傅,有我们三人也足够了!”

  郭玉霞含笑道:“三弟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四妹一向最孝顺师傅,师傅也一向最喜欢四妹,她怎会不愿意去寻找师傅呢?”

  龙飞道:“正是正是,四妹万无不愿去寻找师傅的道理!”

  一只山鸟,破云飞去,“唳”地发出一声长鸣,余音袅袅传来,一如人类轻蔑而讥嘲地讪笑,似乎在讪笑着龙飞的愚鲁,郭玉霞的机心,石沉的忌妒,与王素素的柔弱,只是它鸣声方止,自己也在浓雾中撞向一片山壁!

  龙飞脚下如飞,当先而行,望见这只山鸟下坠的尸身,回首道:“这只鸟真呆得可以!”

  石沉道:“孤鸟失偶,难耐寂寞,撞壁而死,反倒痛快些!”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若换了是我,则宁愿被人打死!”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你们都错了,这只鸟既不呆笨,也不寂寞,它会撞死,只不过是因为飞得太高,一时大意而已!”

  龙飞长叹道:“飞得高会撞死,飞得低会被猎人捉住打死,想不到做人困难,做鸟也不容易!”

  说话之间,四人身形便已去远,方才人语夹杂的山地上,此刻也只剩下那株苍虬的古松,犹自挺立在弥劲的山风与缥缈的云雾里。

  本自急坠而下的山鸟,被自西北吹向东南的秋风,吹得斜斜飘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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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平身形如飞,片刻之间,便已掠过“韩文公投书碑”,他满心惶急,此刻却已施展了全身功力。但那高髻道人手中虽托了一具棺木,身法却极为迅速,南宫平只觉前面淡淡的人影,渐渐清晰,但一时之间,却仍追赶不上!他实在也想不通这高髻道人为何要冒着大险来抢一具紫檀棺木,也想不通自己的师傅为何要自己拼死守护它!

  一些故老相传的武林秘闻,使得他心里闪电般升起许多种想法!

  难道这具棺木中,会隐藏着一件秘密,而这秘密,却与一件湮没已久的巨大宝藏,一柄妙用无方的利器神兵,或是一本记载着武学上乘心法的武林秘笈有关?

  这念头在他心中电闪而过,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前面那高髻碧袍道人的身形,竟突地迟缓起来,他下意识回首望了一眼,苍龙岭一线插天,渺无人迹,他猜不透他的同门师兄们为何不赶来接应于他,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