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芙有些没纳过闷来,就没动手,等她扫了一圈再望向许砚谈的时候。
又被他灼灼又直白的视线攫住。
唇瓣随着骤然的紧张下抿,岑芙清澈的眼瞳倒映着他的身影,还有那张脸。
她眼看着,许砚谈看着自己这边,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下眉梢。
很浅。
岑芙平稳地挪开视线,假装没看他,跟着鼓掌。
许砚谈颔首,坐下。
下一位起身,是位年轻的小姐姐检察官,“大家好,我是二部的曹雯,第二检察部主要负责的案件涉及职务犯罪和经济犯罪检察…”
伴随着节目组的掌声,后面的人紧随其后介绍自己。
“我是第三检察部的……”
……
会议开的时间不短,主要围绕着他们节目每一期的大概选题,检察院这边线上通过了选题,但是线下会议的时候还是要做一些修改和补充意见。
之后就是涉及每一期的人员分配,包括节目组需要检察院的伙伴们做出的配合和协同工作细节。
因为涉及出镜,所以这次选出来的这几位检察官都是精神面貌良好,能够代表检察院新一代风貌的优秀代表。
不过就他们自己开玩笑,也说是因为师傅们都比较忙案子,抽不出空来。
等散会的时候,岑芙都快直不起腰了,本来开会就是件体力活,而且又跑到检察院这样严肃庄重的场所,她更是正襟危坐。
从洗手间出来,她一手打开水龙头,一边活动着颈椎,对着镜子,累得蹙眉皱鼻的。
洗手间隔壁就是茶水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又都敞开着门,所以隔壁交谈的声音直接就传到了这边。
本来岑芙还没在意,不过越听,她越觉得说的是许砚谈。
于是悄悄把水龙头关上,默默竖起耳朵听墙角。
“听说那位可厉害…”
“怎么怎么,我只关心能不能加到他的微信!”
“哎,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岑芙挑起双眉,辨别出了这两道声音是自己节目组的女同事。
“听说他是公派硕博,就是国家从重点高校抽出来重点培养的那种。”
“南城政法大和外国名校的联合硕博,法学那么难读,楞是三年搞定。”
“他家境不错,学了法去做个律师什么的其实更好,现在要求多严呢,但他非要进公,就从基层做起,就是很基层的单位,两年升到市检察院。”
“厉害是厉害,不过就是有人笑他太拧了,好像没什么晋升心。”
岑芙原本舒展的神色又染上复杂,心中生疑:为什么?
对方也在下一秒问出:“这是为啥?”
“不知道,就说简单的案子不搞,专跟那些老大难的案子磕,搞不好就被领导批评。”
“以他的能力,换个路子没准还能往上走走,才二十八啊,年轻着呢。”
听到这里,岑芙靠在墙边,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那就是:许砚谈本就是一个喜欢挑战困难的人,征服难案,比晋升什么的对他而言更有成就感。
可是,下一秒她又自我否定。
或许有这样的原因,但一定不全是因为这个。
因为许砚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狂妄恣意的他了。
岑芙后背抵着墙,环胸深思。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地开始关心许砚谈的行为。
“哟,吓我一跳。”这时候,进来卫生间的人看见她藏在这儿发呆的岑芙,被吓了一跳。
岑芙赶紧回神,悻悻道歉,赶紧低着头逃出卫生间。
……
在检察院的食堂用完了丰盛的午饭,他们签了保密协议,领了近期进出检察院的临时通行证,下午开始工作。
正式录制要在明天开始,因为要留给检察伙伴们背台本的时间,所以今天他们要把一整个系列的节目定妆照拍了。
岑芙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但实际上很早就进圈务工了。
那些年家里的钱快用光,她必须在学习的同时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岑芙在剧组里什么活都干,从一开始的场工,后勤,到后面的后期宣传,人设团队,她什么都做过,所以这些经验也成为了毕业就能进入周导团队的原因之一。
进入周导团队仅仅用两年,凭自己实力从一个人设组里只负责设计穿搭妆容的人设,到最后团队里参与选角和指导的副导演,在自己专业方面眼光独到,柔中雷厉。
岑芙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岑芙,那些曾经说她软弱可欺的人,如今看见谁不得称她一句都市独立女性呢。
不过进了电视台的节目组,自然不会一上来就给她很高的职位。
岑芙站在化妆间,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些化妆用品,摸着化妆刷的笔杆,微笑着不禁觉得久违熟悉。
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退出电影制作行业,放弃了高薪的团队。
或许是在某个夜晚她微醺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这五年来一直都没为自己活。
爸爸还在的时候,为爸爸活。
爸爸走了,为团队活,因为伙伴们都说需要她,她推脱不开。
可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不管被何芳华打骂都要学这个专业。
可以说是犹豫许久,也可以说是一时脑热。
就有了她现在这样从头开始的勇气。
临时化妆间外面的门被敲响,她断掉思绪回头,“请进。”
几个检察官伙伴走进来,挨个等着让她化妆整理仪容。
在帮他们化妆的时候,岑芙发现在检察院工作的这些伙伴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一板一眼,工作之外他们就如现在二十六七的年轻人一样,聊着热议的话题,偶尔会来两句抱怨工作累的话。
但是她发现了,在这里的人,尤其是年轻人。
无论嘴上说着什么,眼里一直有光。
送走最后一位化完妆去拍摄的伙伴,岑芙收拾着东西,而后,她听见安静的化妆间里响起有些轻而远的脚步声。
岑芙握着化妆刷清理,眼睫颤动,没有抬头,因为她知道是谁。
只剩一个人还没来了。
许砚谈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站在化妆桌前的岑芙的背影,单手关上门。
听见化妆间的门关上的“嘭”声,房间空气停止对外流通,岑芙顿时心悸,倏地回头。
许砚谈后背靠着门板静静与她对视。
身着正装,在只有她的空间里放松了自己在外绷紧的弦。
他稍稍上抬的下颌,勾动眼尾的微动作。
是片刻的放松,更是她时隔五年越过时间捕捉到的熟悉。
两人的对视作燃料,说不清的浓郁氛围在封闭的房间里蒸腾而起。
岑芙放轻自己所有的举动,只怕被他观察剖析。
她稍咽了一下喉咙,抗拒的意思在语气里很是明显:“关什么门,打开。”
“你确定?”许砚谈挑眉,没多说。
付之一笑的眼神却已经告诉了她所有暗语:我不保证不会说出外人听不得的话。
他伸手,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手,作势要去敞开门。
岑芙败下阵来,赶紧说:“过来坐吧。”
她并不想让团队里的人知道她和许砚谈认识。
许砚谈松开握着把手的右手,往她身边走去。
她按捺着生理性的紧张,随着他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刷子尖端的毛微微地颤抖是岑芙暴露情绪的线索。
许砚谈拉开椅子坐下,与站着的她平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制服外套扣眼处的金红检徽。
再抬眼,问她:“还行么。”
岑芙稍怔,反问:“什么?”
“我这身制服。”他的嗓音很低,比前些年更成熟稳重,微微的语气起伏,就像是大漠里随风动似波纹般的细沙。
而其中,又莫名溜出几分少年气时希望在乎的人能钦佩自己的恣意感。
话里有话。
他说的是制服,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以检察官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从戴上检徽的第一天,许砚谈从来都认为这身制服给他带去的是沉重严肃,是责任。
可今天他对自己身上这套衣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也会有期待。
期待她的反应。
为了他如今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许砚谈,岑芙,乃至他们共同认识的长辈和朋友们都付出了多少。
岑芙知道。
哪怕两人之间还有隔阂,她也不会在这时候再说反话。
但是……
岑芙看着他,目光流过检徽,没有说话。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态度。
许砚谈的眼神略有暗淡,不过同时一起的是勾起的唇角。
还奢求什么,这已经不错了。
他并不是念旧的人,但在她身上,什么赖招都拉得下来脸用。
许砚谈随口一问,却是旧事重提:“这次还用修眉么。”
难以忘记的回忆被他一句话掀开盒子飞出来。
岑芙低头在包里找工具的手有减缓的趋势,缓慢眨眼。
心里覆盖一片复杂。
可能是因为门关着,她总觉得有些不透气。
他见旁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缓缓合上眼,借着这会功夫小憩,撂了句:“弄吧。”
每一步,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都像是巧合的情景再现。
岑芙从化妆包侧面抽出修眉刀片,转身,看着合着眼的许砚谈。
那个在化妆间,被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弄得脸红脖子粗,心动羞臊的她。
那么弱小,又那么单纯。
那种感觉,已经随着十八岁的她定格在五年前,永远死了吧。
岑芙在心里自嘲般问自己。
她走近他,将发凉的手心使劲在身后的衣料上蹭,蹭干净。
岑芙抬起手,暗示自己的身体:不许露出破绽,不许出洋相。
当她的指腹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体温的传递,岑芙的心尖狠狠地颤抖了。
他的身体,每一寸她都触过。
隔了五年,就像是蓄满了磁力的极石对撞,迸发出了人类心脏无法承受的能量。
他温热的鼻息,些许喷在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
弄得岑芙胳膊的毛孔全都战栗,敏感发痒。
许砚谈什么都没做,就坐在这里,甚至连眼睛都合上了。
她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产生敏锐的“不良反应”。
岑芙右手捏着刀片,缓缓抬起,就在刀片刚刚举到他眉毛的高度时。
与她近在咫尺的许砚谈,徐徐睁开了自己的眼,瞬刻,眼眸深情。
深棕色的眼瞳,浓稠的琥珀,褪去了少年的冲动,衍化出了更硬的成熟,坚如磐石。
像深邃陈酿的雪莉桶威士忌。
比二十三岁的他更迷人。
许砚谈一个眼神,岑芙仿佛瞬间被推进了时间的海洋隧道。
咚——咚——
哪里的海底火山活动了?
是她的悸动。
不受自己控制的荷尔蒙反应。
许砚谈悄悄抬起自己的大手,伸出一根手指。
区别于五年前他攥住她的手腕。
五年后,他散漫地探了探她的掌心。
心悸地勾挠一下,收回。
然后。
许砚谈故作正经,崩住一秒,然后再笑:“你手,出汗了。”
火山喷发,一股滚烫的炙热从脚底直攒到她的天灵盖。
耳后一片煞红。
岑芙用力摁着他的额头,另一手开始修整他的眉形,有些凶地提示他:“闭眼。”
她知道自己无法完美掩饰,于是只能露出刺对他,对自己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表示排外:“请你不要影响我工作。”
许砚谈最后看了一眼她认真的神色,寥寥再度阖眼。
也算听话。
……
许砚谈整理完仪容,出去拍照。
岑芙一个人留在化妆间里收拾所有东西,她想着纤纤给自己订了个餐厅,说是庆祝她新工作入职,请她吃一顿。
她正盘算着怎么去那家餐厅,是地铁还是打车。
这个时候,桌面上突然出了几声震动的声音。
吓了岑芙一跳。
她回头,看见桌边摆着的黑色手机,不是她的。
好像是许砚谈落在这里的。
手机一直震动,岑芙有些烦,打算给它挪个地方让震动声小一点。
就在她探头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锁屏上弹出来的新微信。
他的微信没有私密设置,锁屏上就能显示出微信消息的所有内容。
包括联系人。
于是岑芙就看着纤纤的微信头像一直在给他弹消息。
【餐厅已经约好了,她今晚会去,你装偶遇就行。】
【谨言慎行!芙芙对你态度还没宽松呢!】
……
岑芙站在手机旁边,环胸,眯起眼睛。
片刻,随着逐渐消停的手机通知,她冷哼一声。
她说呢。
怎么哪里都能碰见许砚谈。
行啊,许砚谈。
连她身边的人都收买了。
作者有话说:
纤纤:六年潜伏终被逮!!!你们结婚不给我敬茶都说不过去!T-T
【喜欢一些个情景再现的剧情嘿嘿嘿,这两个人的隔阂怎么消除后面会讲的不要着急这两个人都没放下彼此悸动未死】
第61章 Butterfly
Butterfly:61.
许砚谈拍摄完发现自己手机没在兜里, 思绪转了一圈,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化妆间。
他和同事们先分开,折回去。
化妆间的门开了个缝, 他本以为屋里应该没人, 用手背推开一瞥。
正好看见岑芙还背靠在桌子边,安静无声,似是在发呆。
环着胸, 手里捏着个黑色手机——他的。
很明显是在等他回来。
许砚谈意外地挑动眉梢,意味不明。
他侧身进了屋,十分自觉地又把门带上。
听见有动静,岑芙偏头, 瞧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
她问:“拍完了?”
莫名主动。
许砚谈颔首,“手机忘了。”
岑芙敛下眼睫, 拇指在他手机的音量键随便摁着玩:“是忘了还是故意落在这儿的。”
“在你心里我这么心机?”许砚谈笑着说这么一句,根本没解释的意思, 伸出手要手机。
她捏着手机递出去,他伸手来接。
就在许砚谈马上要碰到手机的时候, 岑芙一个收手, 手机重新回到她手心里攥紧。
许砚谈的手尴尴尬尬地滞留在半空, 神色紧下去的瞬间露出质疑和警告的态度。
岑芙才是那个占理的,抵着桌边站起身,虽然个子只到他的肩膀, 可她的气势却并不输多少。
“说说吧。”她歪头, 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什么时候和纤纤通气儿的。”
“餐厅都订好了,合起伙来把我骗过去, 有意思?”
“还有婚礼, 不会也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我就说, 她那么好的朋友结婚,她都不舍得请假过去偏要我代礼。”
一想到各种巧合,岑芙都觉得后背起鸡皮,说不上真的动怒,但总觉得有股被耍的感觉。
一急之下,她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
小说和影视剧里气场对峙的时候,有一大忌讳。
谁话多,谁就输了。
这并不是什么衡量标准,只不过话太密的话……不够装|逼。
许砚谈是赢家,太过明显。
他就默默地听着,越听眼角的弧度越往上。
会咬人的兔子就是攻击性再强,到了老虎面前。
依旧会顺遂自然的种族压制。
此刻的画面就颇有种老虎卧在树下打盹,任由尖牙兔子在自己面前作祟的既视感。
许砚谈将方才腾在半空的手抄进制服裤的兜里,换了一只手,继续跟她要手机,手指曲了曲,招她:“说完了?”
“说完给我吧。”尾音上挑。
完全不理她的质问,让岑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岑芙喉咙瞬间一堵,原本不怎么生气,现在直接窜了火。
她直接把手机摁进他怀里,力度很大,眼神警告:“我只说一遍,你最好离我远点。”
“如果你忘了五年前我对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不介意复述一遍。”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许砚谈的表情瞬间变了些。
她指的是那句【别让我到最后恨你恨到恶心。】
说完,岑芙见他眉眼冷了下去,转身拎上收拾好的所有东西,最后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人。
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她非要和纤纤好好算账!
*
晚上,今日在检察院的工作全部完成以后,除了负责把设备放回电视台的同事要一起走以外,其他人就在检察院门口解散了。
岑芙坐上了出租车,本来都告诉师傅要回短租公寓。
车堵在晚高峰的市区街道的时候,她的肚子开始饿得心慌,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决定还是改路线中途停在纤纤给自己定好的餐厅大厦。
她一想这钱都花了,不吃白不吃。
而且她对许砚谈的态度那么强硬,他们的计划也被她戳穿,她就不信许砚谈还能厚着个脸过来。
餐厅在大厦高层,如果是临窗的位置可以看见整片崇京市中心的夜景。
而纤纤给她预定的位置,又恰好是靠窗。
夜景斑斓之上,餐桌花瓶边点着一根法式香蜡,细小的火苗酝酿着浪漫。
岑芙看见这餐厅的规格,还有这单独空出来的黄金观景席位,不禁在心里骂了句纤纤。
为了撮合她和许砚谈,可真是“舍得花钱”。
她刻意巡视一圈,没看见许砚谈的身影,岑芙放心地落座请服务生安排上菜。
等了十几分钟,前菜被服务生一道一道呈上来。
岑芙拿出手机拍照,拍完刚打算吃的时候。
视线里,自己面前的桌面忽然罩上一片阴影。
岑芙一愣,抬头,迎面看见一束以粉白色木芙蓉为主花的捧花。
这样常常以盆栽花卉,花园草丛花卉种植的花种,用来配花束竟然也这么好看。
淡雅坚韧的木芙蓉,一点也不比市面上常用的玫瑰花束逊色。
单手捧花的人,那手修长匀称又有力,手背若隐若现的青筋浮动的是难掩的男性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