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只有两个人站着,肖和伊恩。
肖也在微微地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再一次地,他闻见了战场的味道。血腥味让人怀念,又让人觉得想呕吐。
马林·麦克道尔在肖的身旁,肖抽出自己的皮带,俯身下去从腰部用力勒紧了麦克道尔的身体,对于一个整条腿和半边腹部都没有的人,他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这种所谓的处理就像是把一个漏了的血袋扎紧那样简单又徒劳。在刚才伊恩试图扑向女孩时,肖获得了一个机会逼近麦克道尔,把这个核心人物控制在自己身边。
“闪开。”伊恩说。
“你是谁?”肖深深地呼吸,把麦克道尔怀里那只箱子移动到自己背后。
“闪开,你还有时间。”伊恩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是这件东西不属于你。”肖站了起来。
一个人影从地下跃了出来,站在伊恩和肖之间,仿佛从地壳裂缝中爬出来的魔鬼。他的手中,一把刀刃呈弧线的短刀反射着微光。
“现在你已经没有时间了。”伊恩说,“我没有接近你,是因为这个人一直隐藏在下面,等待我接近你,给我致命的一刀。”
肖不说话,猎刀横在胸前。
他有足够的自信,他还是那只“镰鼬”,他没有那种扑向金属风暴的勇气,但是用刀这件事上,五十年来很少有人能动摇他的自信。
第三个人打亮了一只ZIPPO打火机,举起来,就着火光向着肖和伊恩各笑了笑。
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抓紧了,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判断错了,其实站在前方黑暗里的人不是伊恩,藏在地面裂缝下的才是伊恩。
打火机的光照亮的是一张亚洲人的脸,飞扬的眉宇,冷冽的双瞳,那双瞳孔看了一眼就让肖想起水声。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被注意,因为他在下面看见了你,他以为你是我。”伊恩说,“你看起来跟我真像,衣服都一模一样。”
“同样的血统,同样的审美,我没有和你撞衫的想法。我是刚刚从监视器上看见你,才知道有个Pro版本在我上面。”
“α,不想死的话,就滚。”伊恩说。
“Pro,你的速度是多少?我在距离上比你有一倍的优势,你的速度能否弥补这个优势差?”α看了一眼麦克道尔和肖的方向。
“试试看。”
伊恩垂下了手臂,他的武器从袖口里滑入掌中。一柄掷刀,轻盈的掷刀,大约三英寸长的轻薄刀锋,反射着屋外的灯光。
那柄刀的美,就像是医生手中的柳叶刀,只有肖这种人能够领会。它的美不在于它的形状和弧线,而在与精确。有限的金属材料都被用于制作刀刃,这样它很轻,轻木的握柄让它很合手,飞行中也很稳定,在足够的力量下,三英寸的刀刃足以贯穿心脏。
那柄刀的杀人过程,如手术般精准。
伊恩把那柄刀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五指的背面,手指轮次起伏,掷刀在他的指间翻滚,像是一只围绕他手指飞翔的银色蝴蝶。
“你在玩什么?魔术么?”α微微地一笑。
他把手中的ZIPPO对着天空掷出,火光起降。在一瞬间肖看见真正的“镰鼬”现身于世界,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都消失在空气里,他隐约看见刀光和影子在空气中闪动,但是看不清他们的形体。他们已无法比较的高速逼近肖,或者说,逼近肖背后的手提箱。
肖仿佛面对着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让肖想到水声的眼睛。
巨大的压力在零点几秒内几乎要把肖的灵魂从身体里挤出来,而肖忽然想起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以及为什么总是会想起水声。
2035年的严冬,在海潮涌动的瑟丁湾,在漆黑的夜色里,他看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是USMC的“槌头鲨”部队的最后一日,那个夜晚他们负责警戒在战争前以海潮而闻名的瑟丁湾,那里涨潮时会有高度达到八米的浪,曾是世界上最大胆的冲浪爱好者的圣地。“槌头鲨”接防这个阵地对于他们应该不难,在涨潮时的大浪阻止了一切登陆舰,大风也阻止了空降,他们分析过,最好的潜入方式是背着氧气瓶从海底走上来。
可那些人来了,浑身笼罩在黑衣里,乘着冲浪板飞跃在潮头上。看见这些黑色的影子仿佛站在高墙上那样站在八米的浪尖,“槌头鲨”们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样的战术,只有疯子才会相信自己的运动神经足以驾驭瑟丁湾的巨浪,在漆黑的深夜里,这些浪随时会把他们拍在礁石滩拍断全身骨骼。
他们在瑟丁湾的登陆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等到他们从礁石滩的缝隙里越过来,“槌头鲨”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肖曾经从背后把穿着金属外骨骼的敌人一刀断喉,但是正面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肖连出刀的勇气都没有。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在沙滩上,肖最后看见的一幕,是一双这样的眼睛。
仿佛魔鬼的复生,二十五年之后,他们重新回到了肖的面前。
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血腥气。
这些年他已经强迫自己忘掉这件让他最终决定退役的事了,可这双魔鬼的眼睛还藏在他的心底,难怪他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会联想起水声。
第一个影子从肖的身边擦过,肖只感到了微微的风声,然后他看见自己的胸口裂开了一道口子,大约是一条动脉断了,血泉水般往外流淌。只要再深一点可能就触及心脏了,阻止第一个影子的是第二个影子,他掷出了手中的刀,刀贴着第一个影子的头皮划过,钉在肖背后的墙壁上。
第二个影子也贴着肖擦过,在墙边借力反弹,拔出了插在那里的刀。
肖完全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他是USMC的“镰鼬”,可他看见两个风妖在他身侧倏忽来往,在间隔仅仅几寸的地方擦身而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两个人都不愿意远离肖,因为肖的背后就是那个手提箱。两个人也都无法有一个空隙去拿那只手提箱,只要俯身的瞬间就会被刺穿要害。肖身边不到直径一米的圆形区域成了他们的战场,每一次的远离之后都会在这里再度汇合,每一次刀光闪灭,空气中飞起纤长的血丝。
肖按紧胸口,无力地坐在地上,坐在落地玻璃窗外透进的灯光里,引以为豪的猎刀脱手落地。
双方忽然静止,在肖的两侧,背对着背,沉默着,一人站立,一人半蹲在地上。
距离肖更近的是伊恩,因为他转过了身,肖看见了他胸口的身份牌。伊恩全身上下都是血迹,二十道或者三十道,密得数不出来,遍布胳膊、后背、胸口和脸,都不致命,血从那些伤口里缓缓地渗透出来。唯一一道伤口会决定这场战斗的成败,伤口在伊恩的右臂,一处贯穿伤,刀整个地贯穿了胳膊,切断了一根动脉,伊恩正以左手死死地卡紧伤口上方。
右手是他的惯用手,这样的伤他已经无法握刀,何况刀也已经不在他手中。
α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比伊恩好多少,除了那道贯穿伤以外,他紧紧地闭着嘴,提着短刀,狼一样看着伊恩。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忘记了我们这群人中的铁则。”伊恩淡淡地说,“版本差异决定一切,无论你再怎么精锐,α版本面对Pro版本,都只有,失败。”
肖愣住了,伊恩似乎已经坚信自己占据了上风,但是α身上确实没有任何致命的伤口。
α没有回答,他张开了嘴,血如同泉水那样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肖明白了,伊恩的刀留在了α的嘴里,原本最不可能中刀的要害。
“高速运动的时候,你的视觉会产生一定的位移,只能直觉判断相对速度。我所以连续和你对刀,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希望你的直觉熟悉我们之间的相对速度。当你熟悉了这个速度之后,你已经进入直觉判断的模式。这时候你完全没有想到我还能进一步提升这个相对速度,我可以在突进中掷刀。我所以选择你的面部作为目标,是因为直射向眼睛的刀会让你的速度判断出现更大的误差。”伊恩缓步向着α走去,“没有人在课上教过你们这些么?哦,我忘记了,α是不需要学会这些的,因为你的版本号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