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圣天见到这个幻真,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幻真,你终于来了。”他一直不信幻真会叛反自己,但方才那和尚与幻真一般无二,他亦是惘然。现在终于知道那和尚是假冒的,纵然尚未脱险,他已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幻真合十轻声道:“大王请不必担忧,贫僧在此。”他看了看昏倒在李圣天边上的李思裕,眼里却闪过一丝痛楚。

  他弯下腰去试李思裕脉搏,耳朵忽然听得李圣天惊呼道:“真大师,小心!”身后却是一道厉风突至。

  是那假冒幻真之人袭来。这人的火云被幻真破去,再顾不得要在众人面前摆出这副神乎其神的模样,一个箭步掠上。丈许高的土台,对他来说实是一蹴而就,远比利用火云升上要快捷。只是这般一来,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心道:这人是假的!谁都知道幻真是西域有数的少年高僧,不说别个,凭幻真的身份,就绝对不可能去偷袭别人,那身着紫衣袈裟的无疑是假的。

  幻真的手已搭到了李思裕的腕上。指尖一碰,便觉李思裕虽然人事不知,但体温如常,脉搏也起伏有力,并无异样。他心头一宽,便觉后背一道疾风迫体而至。若是闪开,这股厉风正对着李思裕,李圣天也要受池鱼之灾。幻真知道这围魏救赵才是这人的真正用意,这人见自己出现后已无取胜之机,便想将李圣天捉住,盼望有翻盘之机。他双手一错,已然合掌,食指与尾指缩入掌心,中指和无名指直立,指尖相拄,两根大拇指并立着压在食指之侧,结成了根本身印,口中极快地念道:“曩莫三曼多母驮南唵钵罗婆罗怛尔设哩三曼多。”这是“坚牢地天咒”,此咒并不能伤人,但持此咒,则身同大地,坚牢无比。只是他念得快,那人的一拳来得更快,幻真咒语的末字尚未吐出,一拳已到。“砰”的一声,幻真的身躯晃了晃,却未移分毫,双足反倒深入土中足有两寸许。

  这人见幻真不仅硬生生接下自己一拳,而且把自己震得浑身酸麻,不禁骇然,心道:糟了,我的万宗封神术被瞿沙那秃厮破了,现在他的功力远在我之上!

  本来这人博采众家之长,不似幻真专修密宗神通,功力较幻真犹有过之,但在修罗宫想要夺取幻真一身修为,结果万宗封神术被瞿沙破去,本身功力反有大半移入幻真体内。此消彼长,幻真固然深受魔种内结之苦,此人的功力却已不足以伤害幻真了。只是他这一拳也非同小可,幻真接下了拳力,这一身袈裟却接不住这等金刚大力。拳风到处,幻真背上的袈裟片片碎裂,直如灰蝶飞舞,只见幻真背上像是印着一只极大的灰色蝴蝶,却是一道极大的伤疤。

  一见到这伤疤,几乎所有人都惊叫起来。旁人还看不出细微,明业和童观、胜谛诸人却看得清楚,这伤疤与那假冒幻真之人背上的竟是一模一样。他们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还会有这般两个人,不但面貌相同,连身上的伤疤也一样。

  袈裟已破,幻真将袈裟碎布取下束在腰间,缓缓转过身来,长声道:“施主,你处心积虑要对付于阗,却不知以诡道谋人国者,终非长久之计,也将自诡道而失。”

  幻真此时说的是塞语,他的塞语一直说得不好,此时说来也是发音不太准,但幻真说来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人人都忘了他塞语说得糟糕,只觉他说出来声声入耳,无一不是光明正大。有不少士卒都面生愧色,低下了头。尉迟钵略越看越是不妙,心里“咯噔”一下。

  此番行动,尉迟钵略亦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不成功,便是于阗叛臣,人人得而诛之。他心知自己已是有进无退,厉声喝道:“这人是假的!”

  尉迟钵略还想再说两句,却见身后的士卒又是一阵骚动。这些士卒异口同声地惊呼,却是紫衣僧人忽然又一拳击向幻真。

  这一拳甚是卑鄙,连那支昭武城来的袄教兵队中也有不少人痛骂。但一拳刚击出,幻真忽然伸掌接住,“啪”一声,那人的拳头一触即收,又是一拳击出,出拳之快,当真骇人听闻,只是一瞬间便击出了八九拳。明业等紫衣八僧见这人拳势如狂风暴雨,远远望去,那人简直就同生了七八条臂膀一般,不禁骇然,心想这人拳力不强,但拳速之快实是平生仅见,若是接不住,一眨眼间幻真只怕便要中十几拳了。

  可是这人拳法虽快,幻真却左手结印,右手上下翻飞,总能接住。那人双拳齐出,仿佛生了七八条臂膀,幻真单臂也似化成了十几条,每一拳都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他接了去。“啪啪”连声,当中幻真仍然缓缓朗声道:“施主,天下事皆有因缘,若是强求,不过枉费心力,徒劳无益。”

  此言一出,这人的眼神也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幻真修行极是刻苦,不然也不会以少年之身后来居上成为九国师僧之首了。他年纪虽轻,但谈吐已是一派大德高僧风范,旁人闻之有如沐春风之感。他也知道此人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这人曾经想要杀了他,但他实在不愿与此人拼个你死我活。眼见这人的千臂拳动作虽快,却是虚浮无力,华而不实,心知定是由于他将大部分功力转到自己身上的缘故,心中又多了一分同情。这人才华绝世,不是等闲之辈,但时也命也,却是一事无成。等到在修罗宫施行万宗封神术失败,此人更是连一身功力都丧失大半,而此计又被自己破坏,只怕永远都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不过片刻,那人已击出了三十余拳,幻真也已接了三十余拳,一时间拳风及掌之声不断,连成了一片。幻真的声音初时全无滞涩,待他说到“徒劳无益”时,却觉得胸口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一口气竟是透不过来。

  幻真中过此人的万宗封神术,虽然这人功力大半移入幻真体内,却也让幻真心魔渐起。幻真一直是靠本身功力将心魔强行压下,但此人移入的功力比他本身功力也相去无几,幻真已是疲惫不堪。方才心魔未动,但这三十余拳接下,幻真便觉此人的拳风虽然不强,但每一拳撼动了自己的心脏,每接一次他都会觉得体内如一潭深水被狂风卷起滔天巨浪,身躯都要被这人击得晃动,本来还要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心中不觉一凛,忖道:不好,他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人见幻真眉宇间已有了些痛苦之色,不由惊喜交加,心道:饶你神通广大,这破绽却也对付不了。原来这人知道若是正面相抗自己眼下根本不是幻真的对手,唯一的胜机便是以这路千臂拳激荡幻真的四肢百骸。这人一身功力非同小可,现在大半已移入幻真体内,但幻真却尚未能将体内的异种真力化去。这人以千臂拳拳力激荡他留在幻真体内的真力,等如内外齐攻。

  此时幻真只觉这人的拳力也并不如何强悍,但每拳打来都使得他浑身如在狂风之中,再不能好整以暇了。此消彼长,再接得五六拳,这人突然朗声道:“世间真神,唯有明尊。妖僧,你以为与我相像便可以冒我之名么?阿胡拉·马兹达护佑!”这人的话一开始还有点儿结结巴巴,但越来越流利。此时他一拳当胸击出,速度比先前慢了些,但幻真的动作却已迟钝了许多,手一松,未能接住此拳,这一拳当胸正打在他心中。这人真力虽然丧失大半,但千臂拳却另有奇妙之处,是种借力打力的神奇拳术。幻真的身子一晃,嘴角渗出了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