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裕心头如车轮般转动,而幻真的影子已越来越近,身后尉迟钵略的那些士兵以及袄教军都在欢呼。擒贼擒王,只消李圣天被幻真擒住,他从也好,不从也好,禅让给尉迟钵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得祆教徒的欢呼,李思裕心中一阵痛苦。幻真的背叛实在让他震惊,也让他无比痛苦。在李思裕心目中,幻真是半师半友,谁都可以背叛于阗,就是幻真不可能。李思裕握着腰刀,与李圣天齐骑而立,嘴唇也在哆嗦,疑惑和痛苦多过害怕。

  眼见近侍一个个被幻真甩开,李思裕再忍不住,高声道:“真大师,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的声音里已隐隐带了点儿哭腔。他正待上前,却觉肩头一重,扭头看去,却是李圣天将手搭在他肩上。

  幻真来势如风,五六个近侍尽被他击翻,他已站在了李圣天面前五六尺远的地方了。这么短的距离,伸手可及,紫衣八僧全都停了脚步,生怕再上前幻真便要对李圣天有无礼之举。幻真的嘴角含着笑意,伸手道:“大王,请随我来吧。”

  李圣天身边只剩一个不堪一击的李思裕了。幻真得意非凡,走向李圣天,李圣天却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幻真没想到李圣天突然这样问,不由得一怔,马上道:“贫僧幻真。圣天大王。”

  李圣天长声笑道:“真大师是我于阗之栋梁,绝不能叛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真大师之名?”李圣天明明已是危在旦夕,却丝毫不惧。

  幻真皱了皱眉,长声道:“圣天大王,阿胡拉·马兹达无所不能,我才会向慕真神。”他手伸向李圣天喉头,准备捏闭他的喉管,让李圣天说不出话来。也就是这时,一边李思裕突然喝道:“中!”

  李思裕就在李圣天一边。幻真知道这镇国将军对自己没什么威胁,对他也毫不在意,哪知李圣天的腰刀没有挥过来,反是左手向他一指,袖口里一道白光飞出。

  那是李思裕的绿玉弩。李思裕自幼喜爱机关之学,这把绿玉弩是他亲手精心琢就,不仅精致无比,而且威力也不小,在数十步内当真是百发百中,不消说这几步路之遥。

  李思裕本来并不愿用这绿玉弩对付幻真。但幻真竟然要对圣天大王无礼,他再也忍不住了。不过他与幻真的交情非寻常可比,他只是对着幻真的左肩射去。

  幻真闪避不开,一箭正插入他的肩头。幻真身形一滞,他身后的沙墙竟然增高了两三尺。幻真拔下了肩头的白玉箭,抬头看了看李思裕。箭头入肉不深,只是些皮外伤,但血还是将他肩头的袈裟都染作紫黑色,他的眼中杀气腾腾,直如妖魔,盯着李思裕。李思裕叫道:“真大师,你难道疯了么?”

  幻真将箭头往嘴里舔了舔,什么也没说,伸手向李思裕一指,白玉箭脱手而出,直取李思裕面门。李思裕知道幻真神通广大,本就有了必死之念,见他手一指,本能地便将头一低,“啪”一声,白玉箭正射中他头顶金冠。好在这只是白玉琢成,“啪”一声,在金冠上炸得粉碎。若是钢的,这一箭定然已刺透金冠,贯脑而入,可就算如此,李思裕亦如同被重锤当脑门重重一敲,登时昏了过去。

  此时紫衣八僧已经欺近那堵沙墙,八人双手结印,正待强攻,却听幻真长声笑道:“宝光寺竟是食言之辈么?”

  先前明业挑战,幻真接下,硬碰硬之下,明业险些被活埋了。虽然他以真火破魔剑破去幻真的沙柱,但已近油尽灯桔,实是靠了七个师弟之助方能脱身。若是八人齐上,实是承认了先前已败。可假如不认的话,便只有由明业再去接战。明业一阵茫然,心知自己根本不是幻真的对手,眼见沙墙突然变得厚重,再看不清墙后的情景,他喝道:“幻真,我还没输!”明业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他咬了咬牙,心道:不管了,我只尽力而为便是。双手正待结印,却觉胸口一闷,一口气竟然提不起来。

  李圣天见幻真一跃而起,这回再没李思裕救驾,心中已是万念俱灰,眼见幻真的手便要碰到他,李圣天却觉身子忽地一轻,竟然升了起来。

  那是地面突然坟起。幻真本来已要抓住他了,但李圣天突然升高了许多,他抓了一个空,顿时惊愕无比,忖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有与陶妙贤一样之人么?

  沙墙原本将李圣天围在了当中,沙子被风吹得腾起,火光四起,迷人双眼,李圣天突然间连坐骑一起高出了沙墙许多,明业众僧为之一怔,心道:大王难道也修出神通来了?正在诧异,却听有人高声吟道:“我念过去世,无量无数劫。见诸清净刹,金宝海庄严。”声音舒缓温和,入耳直如春风,便是那些袄教徒,听来亦觉有种说不出的平安喜乐。也不知是谁突然哭道:“是瞿沙上座!瞿沙上座!”

  此时听得风中传来的偈语声如从天上来,语气便如瞿沙当年所吟,立时便有人觉得那是瞿沙虹化成佛后,因不愿见于阗内乱,故又再次降临。

  李圣天越升越高,此时地面已升起了一丈许。他本就极有威仪,此时更显得宝相庄严,异样尊贵,幻真所幻出的风火沙墙只是绕在他身下四周,反倒更显得他威武不凡。李圣天那些亲随士卒见此情景,一个个纷纷伏倒在地,便是一些尉迟钵略的亲信士卒,此时也不由心神恍惚,心道:圣天大王果然是佛祖所眷顾。钵略将军说于阗国运当转,恐怕……恐怕未必是真。尉迟钵略见势头不对,连忙喝令左右弹压。

  幻真见李圣天身下的地面仍在不住升高,表情变化不定。他突然厉声喝道:“幻真,你来了!”

  明业不由一怔,他看了看童观,童观也看看他,二人心道:难道师弟真得了失心疯?他们面面相觑,却听边上胜谛低声叹道:“二位师兄,只怕我们都上当了,此人不是幻真师弟。”

  这时吟偈之声仍然连绵不断,却听得那人朗声道:“摩尼净土王,号日金刚髻。有大自在力,统领千世界。乃至十千界,更无能过者。具足千亿子,能破诸怨敌。”

  那些佛家士卒尽都拜伏于地,哪还管什么尉迟钵略弹压。便是袄教士卒也想起李圣天如此宽宏,实是从未有对不起祆教徒之处,如此叛反未免于理有亏,脸上纷纷露出惭愧之色。尉迟钵略越看越是不对,脸也已变得青白,喝道:“快吹号,击鼓!”他将王都出行的鼓吹尽数带了出来,可是鼓乐队吹奏纵然响亮,依旧掩不去颂偈之声。正在混乱之中,却听幻真高声道:“妖术!与我退散!”转瞬已经落在李圣天身旁的平地上。他双足一跺,脚下又起了一团火云,人登时升了起来。一时间倒也声势不凡,只是他刚要升起,有个人影忽然自空中坠下,正落在李圣天身边,幻真身下的火云连同那道风火沙墙立时消散无形。幸亏幻真此时升得不高,落地时仍是稳稳当当。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从天而降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人齐声惊呼——突然出现在李圣天跟前的,竟然又是一个幻真,只是这个幻真身上穿了一领灰白袈裟。尽管这袈裟只是寻常粗布,但这个幻真宝相庄严,活脱脱便如瞿沙当年。尉迟钵略此番携来的士卒虽然是他的嫡系,但仍有近一半是佛教徒。这些人虽然对尉迟钵略极是忠实,但他们对叛反李圣天仍然不无疑虑。当他们见到幻真也要叛反李圣天时,这才下决心跟随尉迟钵略,可没想到突然又来了个幻真,这些士卒率先生疑。尉迟钵略也已见到幻真出现,心中暗暗叫苦,忖道:张大王怎的没做干净,他不是保证幻真定不会回来么?可这时候想这些也没用了,只是传令亲信下去弹压,说那是李圣天所使妖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