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有明言,但谁都听得出来明业是承认眼前这人不是假冒的了。幻真站在红云上长笑一声,将袈裟束好,朗声道:“明业,幻真只知礼拜世间真神,不问其他。当初误入歧途,如今始知世间真神唯有阿胡拉·马兹达。熊熊圣火,驱除晦暗,明业,你快破弃外道,皈依真神吧,若再执迷不悟,阿胡拉·马兹达圣火定不相饶。”

  明业性子本就急躁,听得幻真竟然宣称什么误入歧途,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将金刚杵一举,喝道:“幻真,你口口声声外道,说你现在所奉乃是真神,便让你这真神来与我斗一斗!”他愤于幻真背弃师尊,竟然还要李圣天禅位,虽知幻真功底在自己之上,已不惜一死要和幻真斗一下。

  只是此话一出口,童观胜谛以下诸僧全都不由动容。明业是顺口接上了,可现在幻真已是袄教之人,这样一来这一战实际上已成袄教与宝光寺之战。一旦明业失利,就要接受幻真处置,可幻真现在却是要李圣天禅位,将国教改为袄教。这等重大的事,明业偏生没有多想便一口应承下来。可明业话已出口,他又是宝光寺上座的身份,岂能说了不算?童观心里暗暗叫苦。

  果然,幻真立在火云上亦是眼中一亮,喝道:“好!幻真便借阿胡拉·马兹达神威,将你这外道邪魔击散!”幻真话音刚落,下面众人突然齐声呼喊:“阿胡拉·马兹达!阿胡拉·马兹达!”呼声整弃,越发显得响亮。而这阵呼喊居然是从于阗兵阵中发出的,此时对面那支袄教兵马也齐声应和。声音彼此相应,更显得声势骇人。就在呼喊中,突然又传来一阵震天般的号角。

  那是国主出巡时的号角,先前李圣天出城时便吹过,却不知此时为什么又要吹一次。李圣天也怔了怔,不知发生什么事,却见身后的于阗士兵忽地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大道,几队甲胄鲜明的士兵高举青盖长号正向这里走来,竟是全副天子出巡的家当。在这些士兵中,一人坐在一头极高大的白驼身上,衣着竟与李圣天一般无二,亦是王者之服。随着这人经过,边上的士卒纷纷高喊。

  李思裕没料到后院起火,居然又冒出一个国主来。他一眼已看清了此人,失声道:“大王,这……这是钵略啊!”

  李圣天喃喃道:“正是钵略。”

  辅国将军尉迟钵略,是李圣天的表弟,当初王系本应落在尉迟钵略这一支。只是当初于阗被吐蕃所占,国主亦是吐蕃所立,而吐蕃李圣天这一支崇佛,尉迟钵略这一支信奉的却是袄教,吐蕃却也是崇佛的,因此废了钵略之父,改立先王为国主。后来先王便复国成功,将吐蕃势力逐出于阗,在国人中更是众望所归,再没人想起要将王统转到尉迟钵略这一支。到了李圣天继位,以宽厚仁慈治国,对袄教毫不歧视,何况尉迟钵略父亲拥戴有功,因此对尉迟钵略信任有加,让他与李思裕两个分掌安军州军权。当那支祆教奇兵突然出现时,李圣天心中有些恼怒,但恼的也仅仅是尉迟钵略不够仔细小心而已,此时才知道哪里是尉迟钵略大意,分明此事由他主使。看样子尉迟钵略处心积虑,策划已久,他暗中将忠于他的军队尽数安排在后方。好在于阗士兵中信奉袄教的还不算太多,也有一半并不听从他。但此消彼长,加上那支突如其来的袄教奇兵,尉迟钵略还截断了归途,李圣天已知自己面临的是平生未有的大劫,不由看了看明业。

  明业与尉迟钵略之父是亲兄弟。他见尉迟钵略竟然一身王服,心头不由大震,喝道:“钵略,你……你竟敢犯上作乱!”

  尉迟钵略却理都不理他,双手作势,高声道:“阿胡拉·马兹达真神护佑,于阗重光。裟缚婆,你被阿格拉·曼纽侵蚀,已不配做于阗国主。”

  尉迟钵略比李思裕大不了几岁,不过不像李思裕那样酷爱游猎,因此远没李思裕健壮,声音也并不响,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是声如雷霆。不要说他手下那些信奉袄教的士兵,就算是信佛的,此时也不禁半信半疑,心道:于阗王统果然应该是钵略的,所以幻真大师也奉他为主么?于阗兵向以忠勇闻名,但这回尉迟钵略亦是王族,又是他们的直属将军,这些士兵真不知到底该忠于谁。

  明业见身边李圣天的亲兵看向自己时已有怀疑之色,便是李圣天的眼神都有些闪烁不定,而那朵红云已将向这边飞来,不由心中气苦,忖道:他们一定觉得我是钵略的亲叔叔,会对国主不利。当即转身向李圣天行了一礼,道:“大王,恕贫僧无礼,要代师尊将此叛徒打入寂灭!”他将金刚杵往地上重重一拄,喝道:“幻真,你来吧!”

  明业已将守护国界主陀罗尼咒运到了十分,一身紫衣袈裟直如被狂风鼓起,人也好像随时会拔地飞升。他性如烈火,怒火越大,法咒威力也就越大,连身侧沙子都被激得四射。童观领着胜谛诸僧护着李圣天与李思裕退到一边,心道:师兄是动了真火了,只是……幻真怎么说得这般好一口塞语?

  幻真在于阗呆了二十年,塞语还是结结巴巴。方才幻真与明业对答,虽然塞语仍是不太纯熟,却比以前流利得多了。明业对幻真一直都有点儿不服,可童观根本想不到他二人真的会有对决的一天,而且幻真竟然是以袄教徒的名义!这回两人一战不论孰胜孰负,两教之间必然势成水火。不过火烧眉毛也只好只顾眼下了,如果明业不敌幻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着于阗阵中乱作一团,可是尉迟钵略迟迟不动手,萨波赫不由皱了皱眉,一边的沙赫里瓦尔使小声道:“萨波赫,虚空火已经快要烧尽了。”

  他们余下五使中,霍尔多德与莫尔多德两使已暗中潜入尉迟钵略军中,那朵红云是他们以虚空火撑着。虚空火是袄教密术,用一种能燃气体在空中烧火,因此旁人根本看不出奥妙。只是这种气体会烧尽的,沙赫里瓦尔使已见红云中火焰有不继之势,万一红云落地,便失了先声夺人之势,到时那些将信将疑的于阗士卒便有可能生变。

  萨波赫咬了咬牙,小声道:“不要管他,我们不动手。”

  尉迟钵略的用意他自然清楚。尉迟钵略希望袄教这一方动手杀人。谁也不能保证尉迟钵略会不会在事后以为李圣天复仇为名清算袄教。如果先前不曾听到善思王的告诫,萨波赫根本不会想这些,可这时却由不得他不想。

  就在这时,从一边传来“嗵”一声响,却是明业以金刚杵重重往地上一顿。这一顿像是要将大地都震得颠倒过来,连空中那朵红云也似被撼动,便如风浪中的小舟一般上下起伏,里面的火光倒是丝毫不减,反而更加明亮。

  李圣天见明业人如顶风而行,一身紫衣袈裟抖动有声,向前走一步又退一步,竟然有不敌之势,却仍是努力向前,心中感动,对守在他身前的童观诸僧道:“诸位大师,快去帮助明业大师。”

  明业也听得李圣天的话,他长笑道:“大王,不必顾虑贫僧。童观、胜谛,你们好好守护大王!”他将金刚杵又重重往地上一顿,笑道,“幻真,你既然已破门出寺,为何还要用这曼荼罗四轮阵?难道你那真神是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