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裕看了看天。天色虽然不早,但也不算太晚。他道:“急什么?别看狗獾重,却是一身的油,肉没多少,不够大家一顿的,再弄两只吧。”唐叔陀却不依不饶道:“马将军交代过,诸事不可大意。李将军,你与公主都是万金之体,请不要太过随便。”
马继忠是李思裕的副将,虽然生得又高又大,却生性谨慎,是李思裕的得力帮手,李思裕对他颇为信任仅次于幻真。听得马继忠交代过,他心中虽然有些不悦,忖道:大个儿马还管起我来了。却也知道马继忠是一番好意,因此点头道:“那再打一只就走吧。”
唐叔陀知道也不能强拉李思裕回去,只得陪着他再找个猎物。好在这儿狐兔甚多,才跑了没两步,斜刺里竟然跑出一只黄兰来。一见这黄羊,几个士兵全都要追去,只是黄羊跑得甚快,受惊之下更是如利箭离弦,却见李思裕的座骑已一跃而出,他手起一箭,一道白光射出,正中那黄羊后脑,黄羊登时被射倒在地。
此时唐叔陀跑上前,从黄羊后脑上拔下白玉箭,将黄羊搭在马鞍前,又把白玉箭擦得干干净净没半点儿血沫还给了李思俗,赞道:“李将军好箭法,这黄羊有好几十斤,够吃几顿的,我们回去吧?”
射中了黄羊,李思裕大为得意,狩猎之瘾也算过足了,将白玉箭又擦了擦放进怀里,道:“好吧。”这把新月弩只配了三支羊脂白玉的小箭,虽然近乎玩物,其实箭力极强,小小一把弩不下于强弓。而且这把新月弩是他亲手做的,平时都不舍得用。
他们提着猎物回去,交给厨子洗剥烹制。围着火堆先烤了几只兔子喝酒吹牛,算是晚餐前打个底,等那几只兔子吃完了,厨子的晚饭也已做好了,却是将黄羊肉切碎了加上调料煮成肉糜,狗獾肉煮着吃太肥,便烤好后切成薄片,烙了许多大饼卷着吃,唐叔陀和几个士兵还采了不少香蕈之类的野菜和着兔子肉煮了一大锅,鲜香四溢。
一见这些好菜,那些士兵全都欢呼一声。李思裕看了看道:“对了,有没有给真大师准备?”那厨子道:“回将军,小人特地用素油将一些野菜专给真大师炒了一盆,不见荤腥,不会坏了大师修行。”
李思裕道:“那就好。”送亲队共有两百个士兵,洗剥出来的肉共有三百余斤了,够吃个两三天的鲜肉。虽然伙食都是一样,不过李思裕和他的亲兵吃的肉都是最好的那些。李思裕用小腰刀正插了一片肉待卷进饼里,见一个伙夫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便问道:“怎么了?”
那伙夫道:“将军,公主没在车里,我先给真大师送去。”李思裕吃了一惊,登时没了胃口,喝道:“什么?谁让她出去的?为什么不早来报告?”一瞬间他又有了迦陵迦和情郎私奔了的念头。有个留守的亲兵有些委屈:“将军,公主是去听真大师说法去了,所以……”
原来是听幻真说法。李思裕这才放下心来。他扭过头道:“真大师在哪里?”那亲兵见李思裕不再责怪,忙吞下口中一片獾子肉道:“就在那边的林中。”
李思裕扭头看去,却见身后一片矮林中,有两个侍女侍立在林外,想必幻真和迦陵迦便在林中。他知道幻真爱清静,只是迦陵迦居然会去听法,倒也新鲜。也许迦陵迦想让真大师开解她吧。李思裕心情有些沮丧,登时没了胃口,招了招手道:“你去吃吧,我来拿给真大师,顺便让公主回车中吃饭。”那伙夫将食盒交给李思裕。李思裕提着就向林中走去。
见他走近,那两个侍女远远就行了一礼:“将军。”
李思裕道:“真大师和公主都在里面么?”
那两个侍女有些迟疑,其中一个道:“公主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她自会出来。”听她们这么说,李思裕忖道:自然不能让你们听到,只怕迦陵迦把自己有情郎的事都和真大师说了。只是想到堂妹心中有事,宁可向幻真倾诉也不跟自己说,他就不禁有些讪讪,道:“不用了,快吃饭,我去叫她出来。”说罢便向林中走去。
这片树林并不高,倒是很密。李思裕一眼望去,看见树林深处有两个人影相对而坐,似是正在深谈,左边一个身着紫衣,定是幻真,右边一个身材纤秀,自是迦陵迦了,他高声道:“真大师?”
却见那两个人影仍是相对而坐,林子深处传来幻真的声音:“李将军,贫僧在此。”
李思裕提着食盒过去,道:“真大师,你可真躲得好,该吃饭了,这些菌子野菜都是用素油炒的,锅子也没沾过荤腥,放心吃吧。”一走过去,却见幻真正襟危坐,另一边迦陵迦坐在一棵树边。他将食盒放下,道:“迦陵迦,饭菜都好了,快去吃吧,别着凉了。”
他还真有点儿怕迦陵迦又会来扯他胡子,因此这话说得极是柔和。迦陵迦却一句话都没说,起身飞快地向外面跑去。远远的,听得那两个侍女道:“公主,公主!”想必是见公主飞奔,问而不答,只得快步追上。
李思裕将食盒中那一碗炒野菜和一碗热汤端了出来,小声道:“真大师,迦陵迦和你说什么了?”
幻真道:“没什么,只是些佛理。这些菌子真新鲜,是李将军刚采来的吧?贫僧生受了。”
李思裕道:“是啊,真大师你尝尝,我先回去吃了。”说罢转身便向林外走去。
幻真是有道高僧,向来无喜无嗔,此时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像深埋着无限悲伤。
李思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树阴之中,幻真这才回过神来,从食盒中拿了张烙饼,卷了些野菜进去。他慢慢咀嚼着,想着心事。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李思裕的厉喝:“你是谁?真大师……”声音竟是极其凄厉,最后一句却戛然而止。幻真大吃一惊,将那烙饼往食盒里一放,立刻飞身向林外冲去。
一到林子边缘,却觉外面有一阵寒意。他心中惊惧更甚,痛悔道:“该死!我竟然大意如此,一直没发现有人来了!”一边跑,双手一边在身前结了个手印,也顾不得再去想什么七情六欲未断是不是有碍证十真如了。一冲出林子,却见那些士兵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只有李思裕手持腰刀站着,却也跌跌撞撞,如同喝醉了一般。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住李思裕道:“李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思裕的眼神恍惚,道:“菜里有……有毒。”才说了这几个字,便脑袋一歪倒了下来。幻真大惊失色,伸手一搭他的脉,却觉脉息平稳如常,并不像中了毒。看来是迷药。幻真将李思裕放在地上,正在想该如何再醒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叫。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正是从公主的大车里发出来的。幻真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那辆大车静静地停在那边。他快步向前走去,高声道:“公主!”
车里没有声音。幻真正要走到车前,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沙沙”之声。声音并不响,便如一阵木叶被风吹落,却是一张极细的网发出的。幻真已是全神戒备,脚尖一点,登时向后倒跃出丈许。哪知他甫一跃起,身后的地面忽然坟起,直如从地底冒出一根柱子来,正拦住他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