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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慈一见这葡萄果糕便轻声欢呼起来,几乎是一把夺过,拿了一片放嘴里。果糕甜美香脆,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师父和师伯他们都在大堂等候师祖出关。”幻真道:“上座今天出关?”

  尚慈吃的太急,有点噎着了。他伸了伸脖子,把果糕吞了下去,道:“是啊,真是巧,师父他们一回来,出关钟就响了。”

  幻真想,也许并不是凑巧。翟沙上座已苦修数十年,十障俱已断尽,密宗六神通亦已修成三通,也许他是知道了自己回来吧。他对尚慈道:“尚慈,你先吃着吧,我去迎接上座出关。”

  他快步向大殿走去。宝光寺在于阗国中规模最大,一个院子就有数亩之广,但幻真身形如风,一掠而过。他刚踏上大殿台阶,又是悠悠一声钟响,殿门缓缓开启。他虽然急着要去见师父,却还是站定了等门大开。

  门慢慢开了,幻真正待进去,里面忽地闪出两个紫袍僧人。这两人手持金刚杵,一左一右立于门口,喝道:“上座有喻,幻真不得入内。”这两人正是紫衣九僧中名列第二第三的明业和童观。虽然在紫衣九僧中他们名列幻真之下,但年纪却在九僧中居长,入门亦是最早。幻真一怔,合十施礼道:“明业师兄,童观师兄。”

  于阗王族自幼便要修习汉文,只是明业幼年出家,他的汉语与幻真的于阗语差不多,童观的汉语却甚是流利。明业也不说话,童观再次喝道:“上座有喻,幻真不得入内!”

  幻真看着这两个师兄。他远道归来,胸中疑团急着要向师父说明,没想到明业和童观居然不让他进去。他虽然有些恼怒,但脸上仍是平静如常,道:“请问两位师兄,师父可说了是为何么?”

  明业的脸板得如铁板一般,童观倒没那么冷漠,还了一礼道:“小师弟,上座便是如此交代的。”

  虽然学佛之人泰山崩于前亦当不变色,但幻真的脸终于还是抽动了一下,又合十施了一礼,道:“幻真明白。”

  他慢慢转过身,拾阶而下。宝光寺的大殿殿基甚高,但再高也不过二三十级台阶,幻真却如背负着万钧重物一般,每一步都吃力之极。他做梦也没想到师父居然会不见自己,明业和童观是有道高僧,绝不会假传师父口谕的。

  他走下了台阶,又回头看了看,却见着身着紫衣的和尚一个个从里边退出来。弟子告退时不能背对着师父,因此走出殿门前都要倒着出去,师父显然就在大殿里。师父虽然严厉,但他想来对自己极是看重,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越过八位师兄,成为九国师僧之首了,到底为了什么师父突然对自己这样?

  难道,师父是不愿回答自己的疑问么?师父已修成天眼、天耳和知他心三通。那么他一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了。假如师父不想让自己知道,也许就会如此拒见自己吧。只是幻真是有翟沙抚养大,他已将这师父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他有什么事总会对师父说,此刻知道师父有事不让自己知道,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幻真的禅房在宝光寺东厢房。回到房中,他取出火镰,点亮一支蜡烛,默默地靠墙打坐。在外间,他是于阗紫衣九国师僧之首,但在宝光寺,他仍然只是一个寻常僧侣。看着烛光在眼前跳动,幻真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七风楼里,李圣天也正独自对着烛火自斟自饮。明天就该是自己大婚之日了,公主也已安然接到,从此与归义军结为秦晋之好,犄角相应,本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他心里仍然不安。

  这时,一个小黄门在门外轻声道:“大王,慕学士求见。”这慕学士单名一个陶字,字文亮。他虽是于阗土著,但慕氏先祖乃是当年留居长安的于阗国主尉迟胜的随从,后来才返回于阗,因此这一族汉学极深,慕学士更是自幼攻读诗史,诸子百家无一不精。于阗设九学士,如幻真名列紫衣九僧之首一般,慕学士是绯衣九学士之首。李圣天每天龘朝罢便让诸学士过来给自己讲述。绯衣九学士并不都是汉学士,不过李圣天酷爱中原文化,慕学士来得最多。听得黄门说慕学士求见,李圣天放下酒杯,道:“请慕学士进来。”

  门开了,慕陶在门口深施一礼,才快步进来。等小黄门掩上门,李圣天倒了杯酒,道:“慕学士,请坐。”

  慕陶虽是臣僚,但也是李圣天的老师,在这等私下场合也不必多拘礼。但慕陶却并不坐下,反倒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大王,臣有本奏上。”

  于阗毕竟是塞种,并无这种叩拜大礼,不过慕家世代都浸淫汉学,这种礼数他也惯了。李圣天淡淡一笑,道:“慕学士,你今天不接着讲那杨大眼了么?”

  杨大眼乃是北魏名将,乃是仇池氐人,他武艺非凡,据说脑后缚一三丈长绳,跑动时疾逾奔马,绳子能笔直如箭矢,尾端不落于地。这一类故事李圣天听得大有趣味,昨天慕陶正对他说起杨大眼事迹,说到此人不识字,但好学不倦,军中得暇便命人读书,自己坐而听之,称为“耳读”。这也与李圣天命九学士读书事相类,因此他很想再听慕陶说说。哪知今天慕陶过来,却不说杨大眼了,反倒先行了一个大礼。

  慕陶抬起头,道:“臣听闻大王欲结好于阿夏,此诚太阿倒持,臣不敢不谏。”

  “太阿倒持”一语慕陶刚对李圣天说过,他也知道这是授人以柄的意思。他道:“慕学士何出此言?”

  “阿夏乃是吐谷浑遗种,向为吐蕃藩属,实不可轻信。大王若将公主赐婚,则阿夏尽知我于阗虚实,且授人以柄,臣以为后患不小。”

  李圣天突然有些烦躁,伸指敲了敲案头道:“慕学士,此事朕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说了,还是接着说杨大眼吧。”慕陶不敢再说,便将杨大眼事迹又说了些,才告辞回去。

  慕陶一走,李圣天便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因为明天就是自己大婚之日,安军州已是张灯结彩,看去繁华之极。

  慕学士所言的长安胜景也不过如此吧。李圣天想着,也不知是不是该骄傲一下。可是,慕学士也说过盛极而衰,极盛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开始走下坡路,现在这样的繁华还能持续多少时候?

  李圣天摇了摇头。这个不吉利的想法就像一根蛛丝缠在他的心上,怎么也拂不去,慕学士刚才所谏之言也仿佛在耳边回响。阿夏,难道真的如此不可相信么?

  他低下了头。于阗地处沙漠与昆仑山之间,是中原往西去的商团的必经之路,而于阗盛产美玉,国中收入很大一部分便是由此得来。这条路通畅,于阗就能财源滚滚,蒸蒸日上,一旦道路断绝,收入亦将大减。自己继位以来,于阗国力一年比一年强盛,一多半原因正是由于道路畅通无阻。只是这些日子派往沙州的商队时常传来遭劫的消息,攻掠者尽是吐蕃部族。吐蕃与于阗是世仇,只是两国有昆仑山为界,吐蕃并不能直接攻过来。现在,瓜沙一带,仍有不少吐蕃残余部族。于阗虽然表面上四边安宁,但谁知道这安宁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暗中觊觎?那些劫掠商队的吐蕃部族会不会与阿夏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