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回头一眼望过来,淡淡道:“上车。”

曾参商心中纵有不甘。也不敢真的将他往死里得罪,只得依言上车坐好,看他在外吩咐了小厮两句,也上得车来,不禁垂了眼不再四处看。

车帘一落,里面便黯了不少,颇有窒闷之感。

狭小的车厢内,他挨得这么近,她几乎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药味,如烟缥缈,扰了她的思绪。

曾参商额角沁出几粒汗珠,颇感不自在,身子不禁往一侧让过些,“是去哪儿?”

沈无尘也不看她,只是道:“沈府。”

她一惊,盯向他,“你你…你带我回府做什么?”

他瞥她一眼,目光含嘲带讽,“先前说我大病将愈、当早些回府休息的人,是你。”

曾参商哑口无言,心中只想一拳挥上去,打翻他这稳若淡漠之样!

可却是不能。

她捏捏拳头,心底挫败地一叹,身子重重*上车板,再不看他。

沈无尘隔了半晌,忽而道:“上回,多谢你。”

她眼睫微微一动,抬头看他,见他面上无甚表情,心中恍惚一刻,竟不知先前那话是不是他说地…不由轻声道:“谢我…什么?”

他这才侧过脸来看她,嘴角一扯,“雪中救我一事。”

她脸一下红起来,闭了嘴不吭气。

谢她…也不知他这是不是在故意讽刺她!

那夜虽是把他从雪里捞出来送进候馆里面去,可一路上她可是没少折磨他,踹他骂他,怕他晕过去不醒人事,就一直掐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曾参商偷偷瞟一眼他的右臂,不知那衣袍之下是不是还有青紫之痕。

他不怨恨她便是好事了,她压根不奢望他会真的谢她。

沈无尘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低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

她一哽,更不知还能说什么,扭过头伸手去撩车窗侧帘,装模作样地往车外张望。

车行数十条街,过了楼子桥后街景便繁华喧嚣起来。

远远街角处。京城第一楼逸天楼的竖匾映目而来,金描苍劲隶书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曾参商看着那酒楼上迎风展扬的彩旗,不禁咽了下口水,小声嘀咕道:“肚子还饿着呢…”

沈无尘侧目看她,嘴角不留痕迹划过一抹笑。叫车驾停下,撩起帘子吩咐小厮去那楼里让人送几样酒菜到沈府上。

曾参商眨眨眼,心中略有所动,他待她这般好,倒叫她无所适从起来,当下也不敢再看他,只倚着车窗前缘盯着逸天楼门口一个劲地瞧。

沈无尘在一旁坐着,问她道:“你今年二十二?”

她随口“嗯”了一声。不知他问这要做什么,目光只是被那楼里刚出来地两个人吸引去了。

沈无尘见她心不在焉,不禁看过来,“在想什么?”

曾参商下巴轻抬,朝逸天楼门口指去,“卫尉寺的刘奇大人,我想下车去同他打个招呼。”

沈无尘眉峰横扬,顺她所指看过去,望了一瞬后,眸子忽地眯了起来。闭紧了唇不再开口说话。

曾参商正欲起身下车,却见那两人已散开各自走了,不禁失望地一叹,回头再看沈无尘。就见他目光凝重,直盯着先前与刘奇说话的那人背影,一路望过去。

她略感好奇,“沈大人认得那人?”

沈无尘眼角一动,收回目光,低眼看她道:“只见得背影,许是认错了。”

曾参商抬眼再望,就见那人一身白衫渐行渐远。脊背挺直,纵是从后而看也知那人定是一身好风致。

沈无尘伸手将车窗侧帘放下来,遮过她地目光,冷冷对外吩咐道:“回府。”

曾参商心奇不已,不知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想问却又不知能不能问。正在心中琢磨时。就听他道:“为何见了刘大人想要去打招呼?”

她讪讪一笑,“今日皇上问我。将来是不是不愿进太常寺…”

沈无尘双手交握起来,轻笑道:“依你的性子,定是不愿了。”

她点点头,扯扯袍边,不知怎么同他说。

他瞥她一眼,又道:“怎么,是想去卫尉寺?”

她见他一下便猜中了,也就不刻意隐瞒,又点了点头。

沈无尘轻轻叹了一声,道:“枉你聪明过人,却不知皇上地心思。”

她皱眉,“沈大人什么意思?”

沈无尘道:“皇上恐怕是想要你去户部。”

“户部?”她眉头更紧,显是不情愿,“去户部做什么…”

他目光透着不满,“就冲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要把你扔去户部敛财。”他见她开口欲问,便又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朝中地动静你还看不出么?东面南岵境内…怕是要大兴兵事。”

她心中一下子便明白了,抬手去拨那车帘垂旒,不紧不慢道:“圣心难测,沈大人倒是看得清楚。”

沈无尘听她这话,眉头不由一动,复又沉眉低思,良久才道:“皇上欲幸西苑习骑射,怕也不是因你提了才定议的。”

曾参商摸摸鼻子,不屑道:“本就不是我主动提的,那一日是皇上先问我懂不懂骑射诸事,我说略懂,皇上才说,过些天去西苑一趟…”

沈无尘忽而转头盯住她,“殿前司诸班里会骑射的人不在少数,皇上为什么要你伴驾?”

曾参商心中小惊,竟没料到沈无尘如此犀利!

英欢问她此事,是看在她同是女子之身,行事当是便利不少才要她伴驾的…可这话又怎能对沈无尘说!

慌乱过后,她定定神,低声道:“我又如何能知道皇上的意图?沈大人既是善于揣摩圣意,不如自己猜去…”

沈无尘却不再说话,交握着地双手越捏越紧,人似石僵。

回京十日内,由枢府过发送往各路禁军的急令不下数十件,而英欢先前本是执意要狄风归京观大婚之典地,现下也不再提了…军器监及驿传二处的官员近日来也频频入宫觐见,想来英欢这回是真定了主意了。

外加昨日听说英欢欲幸西苑习骑射,更让他感到心中没底,脑中隐隐冒出个念头,却是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

闹市之声渐远,过了州桥河,朱墙宅影幢幢映目,又行过几条街后,马车才是一停。

沈无尘下车,才回身便见曾参商已经跳下来了,不禁撇嘴道:“往后别动不动就跳上跳下的,没个样子。”

曾参商一恼,“又不是姑娘家,怎么不能跳?”

沈无尘缓缓往内行去,口中道:“急什么,谁说你是姑娘家了?”他回头看她一眼,眼中轻闪,“已是受皇恩能够出入禁中的人了,行事也该懂个分寸。”

曾参商看着他这神色,不禁一臊,这才知是自己想差了,简直就是做贼心虚…任凭他随口说什么,自己就先往女扮男装上去想了。

沈府后院花厅里已摆了逸天楼送来的酒菜,一张桃木小几做工精巧,旁边摆了两只黑漆木凳,厅前帘珠被人挂起,两个丫鬟规规矩矩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低头轻声道:“大人。”

沈无尘撩袍入座,看着曾参商坐好,目光晃过她的脸,移至桌上菜碟上,低声道:“先吃再说。”

曾参商听他这么说了,便毫不客气,拾箸既食,一副狼吞虎咽之样。

沈无尘嘴角悄悄弯了弯,抬手一挥,将两个丫鬟遣退,又对她道:“当心噎死。”

说着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

曾参商抬眼看看他,握住那酒杯,却是不喝,反问他道:“你怎么不吃?”

沈无尘扫一眼桌上酒菜,“太医说,这些日子忌食油腻之物。”

她舔舔嘴角,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放下筷子,“那你…”

沈无尘目光在她脸上乱晃,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我看着你吃。”

曾参商被他这目光搅得顿无胃口,只觉肚子里地酒烧得她整个人都热起来,脸上也是火烧似地红,只觉尴尬万分,不禁主动找话道:“先前说东面战事,此次可是要同邺齐联手伐岵?”

沈无尘微点一下头,“两国既是缔盟,定当如此。”

曾参商手指划了划那杯口,眉毛轻挑,抬眼看他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地模样。

沈无尘望着她,“有话直说。”

曾参商支吾道:“怕说了沈大人发怒。”

沈无尘似笑非笑道:“你还会怕我?”

曾参商瘪瘪嘴角,又看他一眼,这才撑肘于桌上,*他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沈大人有没有发现,皇上与邺齐皇帝陛下之间,有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