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道:“不说就是不说。”

  阎王冷笑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所有的火光突又消失,又变为一片黑暗。

  郭大路拉着燕七就往前冲。

  他们同时冲过去,同时跌倒在地。

  前面的公案已没有了,阎王也没有了,小鬼也没有了。

  除了黑暗外,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两个人。

  这两人不是太聪明,就是太笨。

  左面是石壁,右面也是石壁,前面是石壁,后面也是石壁。

  比铁还硬的石壁。

  他们终于发觉这地方已变成个石桶。

  所以他们索性坐了下来。

  过了很久,郭大路居然笑了笑,道:“你也发现那阎王是假的了?”

  燕七道:“那阎王一定就是卫夫人。”

  郭大路道:“但卫夫人没有胡子。”

  燕七道:“胡子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郭大路忽然大笑,道:“这人倒也滑稽,居然想得出这种笨法子来,想要我们上当。”

  燕七也笑道:“简直滑稽得要命。”

  他们虽然在笑,但笑的声音却难听得很,甚至比哭都难听。

  因为这件事并不滑稽,一点也不滑稽。

  这法子也不笨。

  你若吃了个有毒的包子,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又看到你朋友的脸已发黑,然后晕死了过去;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么样的一个地方,看到了一个飘在半空的鬼影子,还看到了一位戴着皇冠、长着胡子的阎王,你会不会觉得这件事滑稽?

  郭大路已笑不出了,忽然叹了口气,道:“她做的事虽滑稽,说的话却不滑稽。”

  燕七道:“什么话?”

  郭大路道:“阎王虽是假的,我们却已等于真的死了。”

  燕七道:“你怕死?”

  郭大路叹道:“的确有点怕。”

  忽然间,火光一闪,照亮了一大堆黄橙橙闪着金光的东西。

  金子。

  世上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么多金子。

  黑暗中又响起了那阴恻恻的声音:“只要你们说出来,我不但立刻就放你们走,这些金子也全都是你们的了。”

  郭大路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不说!不说!不说!”

  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就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又过了很久,燕七忽然道:“原来你也不怕死。”

  郭大路叹道:“怕是不太怕,只不过……我们虽然是为林太平死的,他却根本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燕七道:“你无论为朋友做了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根本就不必想要朋友知道。”

  郭大路笑了,道:“我本来还怕你觉得死得太冤枉,想不到你比我更够朋友。”

  燕七沉默了半晌,反而叹了口气,道:“也许我并不是够朋友,只不过想得够明白而已。”

  郭大路道:“为了要找林太平,她好像已不惜牺牲代价。”

  郭大路道:“好像是的。”

  燕七道:“她若非跟林太平有很深的仇恨,怎么肯如此牺牲呢?”

  郭大路道:“我只奇怪,林太平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会跟她这种人结下深仇大恨呢?”

  燕七道:“想必是他上一代结下的仇怨,她为了要斩草除根,所以才非杀林太平不可。”

  郭大路道:“有理。”

  燕七道:“她既然知道我们是林太平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就算说出了林太平的下落,也是一样要死,也许死得更快。”

  郭大路长叹了一口,苦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够朋友了。”

  燕七道:“你也想到了这一点?”

  郭大路道:“但若非你提醒,我就已忘了。”

  燕七道:“怎么忘?”

  郭大路道:“一件事你若故意不去想它,岂非就等于忘了一样?”

  燕七道:“为什么要故意不去想呢?”

  郭大路道:“因为,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够朋友,等我死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比较伟大一点。”

  燕七笑了,但笑声中却有些辛酸之意。

  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其实你本来就比别人伟大一点。”

  郭大路好像要跳了起来,道:“我伟大?你也觉得我伟大?”

  燕七道:“没有人天生就是英雄,英雄往往也是被逼出来的。大家虽然都明白这道理,却还是难免要自己骗骗自己。只有你……”

  他叹息了一声,慢慢接着道:“你不但敢承认,而且还敢说出来。”

  郭大路道:“这……这也许只不过因为我脸皮比别人厚。”

  燕七道:“这绝不是脸厚,是……”

  郭大路道:“是什么?”

  燕七道:“勇气!这就是勇气,很少人能有这种勇气。”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也有夸奖我的时候,是不是故意想安慰安慰我,让我觉得舒服些?”

  燕七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冰冷的手好像已渐渐温暖了起来。

  又过了很久,郭大路才缓缓道:“其实我们认识并不久,但我总觉得你是我平生最好的朋友。其实王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对你还是和对他不同。”

  燕七轻轻的问道:“有什么不同?”

  郭大路道:“我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只不过王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原谅他;但你若对不起我,我反而很生气,气得要命。”

  这种情感的确很微妙,也难怪他解释不出。

  燕七的指尖好像在发抖,心里好像很激动,只可惜郭大路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来,否则也许就会明白很多事了。

  但不明白也很好。

  那种缥缥缈缈、朦朦胧胧的感觉,反而更美、更奇妙。

  只可惜他们能享受这种感觉的时候已不多了。

  燕七忽然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却不知该不该问出来?”

  郭大路道:“你说。无论什么话,你都可以对我说的。”

  燕七道:“假如卫夫人真的肯放过我们,真的将那么多金子送给我们,你是不是就会将林太平的下落告诉她?”

  郭大路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只是缓缓道:“我只知道金子一定有用完的时候,人也一定有死的时候,但友情和道义却永远都存在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就因为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存在,所以人才和畜生不同。”

  燕七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好像很少听到你说这种话,你一天到晚好像都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想不到你也能说得出这种道理来。”

  郭大路道:“有些道理并不是要你用嘴说的。”

  燕七道:“你若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郭大路道:“我根本就用不着别人知道,只要我的朋友知道,只要你知道,那就已足够了。”

  他忽又笑道:“但现在我也很想知道一件事。”

  燕七道:“是不是想知道还没有告诉你的那个秘密?”

  郭大路道:“答对了。”

  燕七道:“你……你还没有忘记?”

  郭大路笑道:“我早就说过,无论死活,都不会忘记。”

  燕七沉默了很久,幽幽道:“其实我已有很多次都想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了,却又怕说出后会后悔。”

  郭大路道:“你为什么要后悔?”

  燕七道:“因为……因为我怕你知道这件事后,就不愿再跟我交朋友。”

  郭大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你放心,无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事,我都永远是你的朋友。”

  燕七道:“真的?”

  郭大路大声说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