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平道:“对。”
他又是第一个抢着说话的。
郭大路看着他,暗中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人,随时随地都会热情过度,别人刚准备好绳子,他就抢着往自己头上套。”他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就发觉王动在瞪着他,道:“你呢?你说对不对?”
郭大路想说不对也不行,只恨不得找个鸡蛋塞到王动嘴里去,燕七忽然道:“你根本就不必问了,若论起怜香惜玉、见义勇为这种事,天下还有谁比得上郭先生?”
王动点点头,好像被燕七说到心里去了,正色道:“这话倒真的一点也不假,但是你呢?”
燕七笑笑,淡淡道:“只要王老大一句话,我还有什么问题?”
王动长长吐出口气,展颜笑道:“梅姑娘,我们的说话,你全听到了么?”
梅汝男低着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像蚊子叫。
王动道:“那么你若有什么困难,为什么还不说出来呢?”
梅汝男头垂得更低,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轻轻道:“我不好意思说。”
王动道:“你只管说。”
梅汝男脸又红了,显得又可怜,又难为情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哥哥发现我这么做的时候,简直气得要发疯,一直逼着我,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帮着外人害自己的哥哥?”
王动道:“你怎么说?”
梅汝男的脸更红,道:“我想不出别的话说,只好说……只好说……只好说……”
她好像忽然抽了筋,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三个字。
郭大路实在受不了,忍不住道:“说什么?”
梅汝男用力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红着脸道:“我只好说,我帮的也不是外人。他就问,不是外人是什么人,我就只好说是……是……”
郭大路又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梅汝男道:“我只好说是他的妹夫,因为我已和这人订亲。”
说完了这句话,她好像全身都软了,差点跌到桌子底下去。
郭大路也差点掉到桌子底下去。
王动眨着眼,道:“你哥哥听了你这话,又怎么说呢?”
梅汝男道:“他听了这话,气才算平了些,但却又警告我,假如我在骗他,他就要把我活活打死,又逼着我带……带回家去。”
王动道:“带什么回去?”
梅汝男咬着嘴唇道:“带人……”
王动道:“带什么人?”
梅汝男道:“妹……妹夫……”
王动道:“谁的妹夫?”
梅汝男道:“我……我哥哥的妹夫。”
说完了这句话,好像整个人又全都软了。
郭大路的人也软了。
王动又长长吐出口气,好像到现在才总算弄清楚她的意思。
事实上,要弄清楚一个女孩子说的话,也的确不太容易。
王动笑道:“看来现在已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林太平道:“什么问题?”
王动道:“我们这四个人,谁是梅姑娘哥哥的妹夫呢?他是不是肯跟梅姑娘回去?”
林太平道:“谁会不肯?难道他忍心看着梅姑娘被她哥哥活活打死?”
王动道:“万一有人不肯呢?”
林太平道:“那么他简直就不能算是我们的朋友,对这种不是朋友的朋友,我们就用不着客气了。”
王动抚掌道:“不错,就算有人不肯去,另外的三个人也得逼着他去,你们赞成不赞成?”
林太平道:“赞成。”
王动眼角瞟着郭大路,道:“你呢?”
燕七忽然又冷冷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的,你难道将郭先生看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王动笑道:“那就好极了,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已解决,梅姑娘,你还等什么呢?”
梅汝男却偏偏还要让他们再等等。女人好像天生就喜欢让男人着急。
她眼珠子不停的转,在这四个人脸上转来转去。
郭大路真希望这双眼珠不要停在他脸上。
其实他一点也不讨厌这位“梅酸汤”,今天早上她来的时候,若说她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他,他一定会气得要命。
但喜欢是一回事,娶她做老婆又是另一回事了。
被逼着娶她做老婆,更是件完全不同的事,就好像他虽然喜欢喝酒,但也不愿被人捏着鼻子,拿酒往他嘴里灌的。
他只望这位酸梅汤的眼睛有毛病,看上的不是他,是别人。
酸梅汤的眼睛却偏偏连一点病也没有,而且正在盯着他。
不但在盯着他,而且还在笑,笑得很甜,很迷人。
无论谁知道自己已钓上条大鱼的时候,都会笑得很甜的。郭大路也想对她笑笑,却实在笑不出。
他心里在叹气:“算我倒霉,谁叫我长得比别人帅呢?”
梅汝男忽然道:“我答应过,我决定的时候,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郭大路喃喃道:“其实你也用不着对我太守信,女孩子答应的事,常常都会忘记的。”
梅汝男嫣然道:“我没有忘记——你跟我出来,我告诉你。”
她忽然站起来走出去,脚步轻盈得就像是燕子,一只刚捉住七八条大毛虫的燕子。
第十五回 苦差
她走到门口还转回头向郭大路招了招手。她的手又白又嫩。
你的脖子假如已被一双手扼住,无论这双手多么白,多么嫩,那滋味也是一样不太好受的。
郭大路只好站起来,看看燕七。
燕七没有看他。
郭大路看看王动。
王动在喝酒,酒杯挡住了他的眼睛。
郭大路看看林太平。
林太平在发怔。
郭大路咬咬牙,恨恨道:“我祖宗一定积了德,否则怎会交到你们这种好朋友呢?”
只听梅汝男在门外道:“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还不出来?”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在放屁。”
他总算走了出去。看他那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好像被人押着上法场似的。
过了半天,林太平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人原来也会装蒜的,心里明明喜欢得要命,却偏偏要装出这种愁眉苦脸的样子,叫人看着生气。”
他口气好像有点酸溜溜的,肚子里的酒好像全都变成了醋。
王动笑了,道:“你弄错了一件事。”
林太平道:“什么事?”
王动道:“他心里并不喜欢。”
林太平道:“不喜欢,梅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
王动道:“配不配得上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太平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王动道:“因为他还没有变成呆子,也没有变成哑巴。”
林太平眨眨眼,他听不懂。
王动也知道他听不懂,所以又解释着道:“有个很聪明的人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他说,无论多聪明的人,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他在她面前也一定会变得呆头呆脑的,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有意无意间向燕七看了看,笑道:“但他在梅姑娘面前,说的话还是比别人多……”
燕七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这只因有的人天生就是多嘴婆。”
王动笑笑,不说话了。
没有人愿意做多嘴婆——平时也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多嘴婆,但今天他却好像有点变了,说的话至少比平时多好几倍。
林太平本就在奇怪:“这人今天为什么变得如此多嘴?这些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林太平只知道一件事:若没有特别的原因,王动连嘴都懒得动。
月光很美。
也许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但冬天的月光并不一定就不如春天的月光那么动人,冷天的月光也一样能打动少女的心。
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梅汝男就站在树下。月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比月光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