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道:“麦老广倒真是个老实人,听说他来了十几年,连赵寡妇贞节碑坊后的石头巷,都没有去过一次。”

  燕七道:“石头巷是什么地方?”

  郭大路笑道:“石头巷是个好地方,不但美女如云,而且温柔体贴。”

  燕七望了他一眼,道:“你去过?”

  郭大路道:“我倒并不是不想去,只不过每次喝醉了时候,却都忘了。”

  燕七道:“清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

  郭大路道:“清醒的时候我不敢去。”

  燕七冷冷道:“你会不敢?”

  郭大路道:“我只怕那些美女见了我这样的美男子,就再也不肯放我走了。”

  燕七忍不住又笑了,道:“那种地方,偏偏要设在人家的贞节牌坊后面,你说是不是要叫人活活气死?”

  麦老广道:“这么晚了,两位还要饮酒?”

  郭大路道:“他想来吃你刚出炉的烧鸭。”

  麦老广道:“好,我去拣只肥唧来。”

  他转身走了进去,郭大路居然也在后面跟着,道:“我也到后面去瞧瞧。”

  麦老广停住脚道:“后面龉龊邋遢,有乜好瞧?”

  郭大路道:“我不怕脏,反正我已经够脏了。”

  燕七叹道:“他若一定要去,你最好还是让他去吧,否则他就算缠到后天大天亮,也是非去不可的。”

  麦老广也笑了,道:“后面黑迷朦,你行路要小心些呀。”

  后面的院子果然很黑。

  烧烤房就在院子的尽头,也是个黑黝黝的屋子。

  麦老广步履蹒跚,走得很慢。

  郭大路笑道:“看你走路的样子,好像也喝过酒似了。”

  麦老广道:“今晚天时冻,我只饮了两杯,已经好似有点醉醉地……”

  他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像是要跌倒。

  郭大路刚想伸手去扶,谁知麦老广忽然一转身,如蛟龙出海、如鹞子翻身,其矫健轻捷,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郭大路的手刚伸出,已被他扣住了脉门。

  燕七做梦也想不到这平时连走路都似要跌倒的糟老头子,忽然间变得如此可怕,大惊之下,想扑过去。

  麦老广已沉声叱道:“站住,否则要他的命。”

  这句话说出来,竟是标准的北方口音,连一点广东味都没有。

  燕七呆住,失声道:“你……你就是……”

  郭大路笑道:“他就是凤栖梧,就是把箱子从我们床底下搬走的人,你难道还想不到?”

  他人已被制,命在旦夕,居然还是笑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乎。

  麦老广冷冷道:“不错,我就是凤栖梧,你怎么知道的?”

  郭大路道:“我本来也只不过是乱猜猜,因为除了棍子、金毛狮、黑衣人,和我们四个人之外,这地方就只有你知道我们藏有金子,只有你有机会乘我们慢慢上山的时候,先赶去将箱子搬走。”

  凤栖梧冷笑。

  郭大路道:“还有,你既已被他们‘冤枉’过,他们现在当然不会再怀疑你,何况,你那烧烤房谁都不能进去,箱子藏在那里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风栖梧道:“还有没有?”

  郭大路道:“金毛狮的鼻子最灵,他既已见过你,你身上的味道就瞒不过他的鼻子,所以你才故意来做这行生意。”

  他耸鼻子长长吸了口气,才接着道:“因为无论任何人身上的味道,都绝不会有烤鸭那么浓的,就算有狐臭的女人都不例外。”

  风栖梧道:“还有没有?”

  郭大路道:“还有,我听说凤栖梧是个一毛不拔的小气鬼,就算是偷来的银子都舍不得花,甚至连老婆都舍不得娶一个;而我这阵子见到的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小气的了,放着新的酒肉舍不得吃,却专门吃我们剩下的剩菜冷饭。”

  他忽然笑了,接着道:“我现在才发现你的凤栖梧的名字取得真是妙极了,人家林逋是梅妻鹤子,你的妻子就是你自己,所以叫做‘妻吾’。”

  他似乎对自己的幽默感欣赏极了,自己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人都没有笑,也笑不出。

  凤栖梧冷冷的瞧着他,等他笑完,才冷冷道:“还有没有?”

  郭大路道:“没有了,这些已经够了,三样事加起来,所以凤栖梧就是麦老广,麦老广就是风栖梧。”

  凤栖梧道:“想不到你这样的混小子,也有聪明的时候。”

  郭大路道:“就算是最笨的人,一生中也会聪明一两次的,何况我本来就是个天才,只不过偶尔会装装糊涂而已。”

  风栖梧道:“你想到我的烧烤房去是么?”

  郭大路道:“本来是想的。”

  凤栖梧道:“好,进去。”

  郭大路道:“本来虽想,现在却不想了,因为我不想被人当作鸭子吊在架上烤。”

  凤栖梧冷笑道:“只可惜,现在去不去已由不得你了。”

  燕七道:“你杀了他也没有用,还有我,我还是可以把你的秘密传出去。”

  凤栖梧道:“他进去了,你自然也会跟着进去的,因为你绝不会放过救你朋友的机会,我活了五六十岁,这一点至少还能看得出。”

  燕七咬着牙,连眼睛都红了,莫说是五六十岁的老江湖,就算是三岁大的孩子也能看得出他对郭大路是多么关心。

  郭大路敞声大笑,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有了这样的好朋友,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

  凤栖梧道:“只不过怎样?”

  郭大路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们的。”

  凤栖梧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因为你就算把我们两个全杀了也没有用。”

  凤栖梧道:“哦?”

  郭大路道:“不但王老大知道我们要到你这里来,金毛狮也知道,我们若是突然失踪了,他们怎么会不怀疑?”

  凤栖梧道:“那是以后的事。”

  郭大路道:“你既然不在乎,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杀我?”

  凤栖梧道:“这里反正不会有人来,我用不着那么急。”

  郭大路道:“你还没有动手,只因你还拿不定主意,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你绝不肯做。”

  燕七忽然道:“只要你放了他,我们也许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风栖梧目光闪动,看来就像是一只老狐狸。

  老狐狸的毛病就是太疑,不但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

  郭大路悠悠道:“你知道,我对于抓贼并没有兴趣,只不过不喜欢被人骗而已。”

  只听一人笑道:“谁都不喜欢被人骗的。”

  这是金毛狮的声音。

  语声中,金毛狮、棍子、黑衣人已慢慢地走进了院子。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四面墙头上火把高举,几十个捕快弓上弦,刀出鞘,已将这小小的院子团团围住。

  凤栖梧满脸发光,也不知是油?是汗?突然反手一抡。

  郭大路百把斤重的身子已被他抡了出去,冲向金毛狮和黑衣人。

  凤栖梧的人就像是已变成了一根箭,“嗖”的射出,一眨眼已掠上房脊,顺手夺过两把刀,“凤凰展翅”。

  刀光一闪间,已有两名捕快自房上跌下,再一闪,风栖梧身形已远在三丈开外。

  这闯了几十年江湖,做过无数件大案的巨盗,果然有非人能及之处。

  他不但身法快,出手快,而且善于把握机会。

  这是他第一个机会,也是他最后一个机会。

  黑衣人,金毛狮的轻功就算比他强,被冲过来的郭大路挡了挡,也是万万追不上他的。

  突听一声低叱:“下去。”

  房脊后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挡住了风栖梧的去路。

  其中有个人好像只挥了挥手,凤栖梧就被震出,在房脊踉跄倒退,原路退回,“砰”的,跌下院子,刚好跌在那两名捕快的身上。

  房脊后的两个人轻轻一掠,也已落入院中,一个面容冷漠,喜怒不形于色,一个斯斯文文,秀气得如少女。

  王动和林太平也来了。

  郭大路刚站稳,就拍手笑道:“我们的王老大果然有两下子。”

  王动道:“不是我。”

  不是他,自然就是林太平。

  这小姑娘似的人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谁也看不出,却又不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