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舞阳傲然笑道:“素素,你几曾见爹爹说过的话不算数来?”就在这说话的时间,武当五老攻势猛发,掌风霍霍,一齐挤向中心。眼见得云舞阳已全无退步之地,忽听他一声怪啸,夺魄惊魂,云素素刚好面向着他,触着他的目光,不禁吓得全身颤抖,这目光和他昨晚杀石天铎之时的目光,完全一样。

  云素素叫道:“爹爹,不可!”叫声未毕,但见云舞阳突然缩身抱膝,身形矮了半截,武当五老的铁掌全都打了个空,就在这刹那间,只见云舞阳的身子旋风般的打了一个圈圈,双手十指齐扬,武当五老竟是莫名奇妙的全都朝天仆倒,连叫也未能叫出一声,脸上的肌肉痉挛变形,显得十分可怖!

  云舞阳搓了一下手掌,淡淡说道:“云某不才,毕竟还是将五老大驾留下来了。”武当五老喉头嘟嘟作响,似是穴道已被封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素素看着害怕,叫道:“爹爹!”云舞阳说道:“爹爹今日为你大发兹悲,要不是你适才那么一叫,爹爹早已大开杀戒啦!”

  原来云舞阳在贺兰山中潜研武学,在十八年的岁月里,不但学成了达摩剑法,而且练成了武林绝学的一指禅功,出手伤人,重则死亡,轻则残废,武当五老正在占尽上风的时候,被他突然以这种极厉害的武功反击,距离又近,纵想闪避亦来不及,是以一个个都被封闭了隐穴。

  武当五老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虽然都能够盘膝坐了起来,可是好几次运气冲关,胸口都好似塞着一根横木似的,气机受阻,连呼吸也难以畅舒,更不要说能自己解穴了。而且不运真气还可,一运真气,胸口就隐隐作痛,五老心中都自凉了半截,早知如此受辱,还不如当初任由他使用达摩剑法,纵然是死在他宝剑之下,却免得受终身残废的苦刑。

  云舞阳的眼光挨次的从五老的脸上掠过,忽地冷冷一笑,摸出了一本剑谱,傲然说道:“为了一本剑谱,劳动贵派的掌门弟子和五位长老都驾临寒舍,云某实在过意不去,贵派既然如此稀罕这本剑谱,云某不妨再做一个人情,将它送给你们,但武林中有些规矩,受谱即当传宗,受谱之人,若非晚辈亲属就是衣钵弟子,我以牟家半子的身份学成了这套剑法,本来也该将牟家剑法传之后人,可惜你们五老的辈份太高,我可不敢委屈你们做我的晚辈!”

  云舞阳口口声声将牟独逸与武当派分了开来,只承认是牟家剑法,不承认是武当派的,确是一派“强辞夺理”,但武当五老都被封闭了穴道,口不能言,纵然心中气愤,却是无能反驳。

  只听得云舞阳又冷笑说道:“今日不是看在我女儿的份上,你们武当五老休想生还,为了一本剑谱,险些命丧荒山,真是何苦?倒不如我将它毁了,免得再有人步你们的后尘!”双手将那本剑谱一撕再撕,撕为四叠,合在掌中,轻轻一拍,手掌一摊,但见那本稀世之珍的达摩剑谱,碎成片片,随风飞舞,休说武当五老心中愤痛,连云素素对父亲此举亦感到大出意外,骇得叫出声来!

  云舞阳却是哈哈大笑,合掌说道:“从今之后,只有我一人知道达摩剑法,你们若是心痛,害怕失传,可叫你们的掌门弟子上官天野前来,拜在我的门下,我不但传他达摩剑法,还要传他一指禅的功夫。可是那么一来,他就是我的衣钵弟子,你们贵派也就只好另选掌门人啦!”

 

第八回  双雄运掌

  武林中改投别派本来不算什么,但那只是对一般身份的晚辈弟子而言,若是要收别派的掌门弟子为徒,那却是从所未有之事。云舞阳这番说话,不啻是对武当五老的莫大侮辱。

  但见武当五老嘴唇抽搐,眼睛中好像就要喷出火来,神情比适才更可怕了,云素素转过了脸,忍不着又低声叫道:“爹爹!”云舞阳不待女儿再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瓶来,瓶中有着三颗碧绿色的丹丸,正是云舞阳以前费了很大的情面请托,才从归藏大师那儿求来的少阳小还丹,本来共有六颗,前几天云素素一下子就给了陈玄机三颗,如今瓶中只剩下三颗了。

  云舞阳将小还丹倾倒掌心,指甲轻轻一划,将每颗丹丸分为两半,三颗小还丹便分成了六片,云舞阳自己吞了一片,将其他五片交给了女儿,微笑说道:“每个老头儿给他一片,我下手不重,三天之后,便可恢复原来功力。”

  云素素先到智圆长老跟前,智圆长老胸口起伏,喉咙格格作响,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看那神情,实是不愿接受这半粒灵丹。要知武当五老是何等身份,他们若是接受了云舞阳的恩惠,江湖上传将出去,不但武当派失尽面子,他们也永不能再向云舞阳寻仇了。

  云素素天真无邪,哪知道武林中有这许多避忌,只当武当五老顾着身份,不好意思,心中想道:“虽说我爹爹下手不重,但若然无此灵丹解救,终须残废;况且五老年迈体衰,说不定因此而死,那就更加重了爹爹的罪孽了!”如此一想,不顾智圆长老反应如何,举手一抬,轻轻一捏,智圆长老的嘴巴已不由自己的张开,云素素便硬把那一片小还丹塞了进去,小还丹入口即化,云素素还怕他不肯咽下,又将他的头颅扶得微微后仰,摇了两摇,故此一来,智圆长老便是要吐也吐不出来了。云素素依法炮制,片刻之间,教武当五老都吞下了一片灵丹,云舞阳这个恩惠,他们是受定了!

  云舞阳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但听得武当五老各自悠悠的叹了口长气,面面相觑,那神情竟是如丧考妣,悲惨之极,云素素颇为纳罕,想道:“是了,想必他们被爹爹打败,故此羞愧悲伤。”轻轻说道:“爹爹,他们服了灵丹之后,应该静坐运功,咱们回家去吧,免得分了他们的心神。”

  云舞阳哈哈一笑,道:“素素,你倒很会体贴人。”刚想和女儿回家,忽又听得山后传来了一阵叮叮叮叮的像铁杖触地之声,云舞阳笑道:“莫非又是一个不怕死的来向我索剑谱不成?”话声未毕,那个人已从山坳处转了出来,把云素素吓了一大跳!

  但见那人发如乱草,面上蒙着一块黑巾盖过耳后,只有一条半臂膊,左边自臂弯以下的半条譬膊似是被人削去,却削得甚不整齐,凸出一块尖尖的骨头,束以红缕,就像一柄包着的匕首,左腿也完全跛了,脚尖根本不能沾地,半条腿吊着离地三寸,只靠一条腿和一根铁拐支持着身体,这个形貌已是怪绝,身上的装束也特别不同,里面穿的是一件锦缎长袍,质料华美,上半身外面却罩着一件蓝布大褂,不但干干净净,而且色泽如新,却故意打上七八处补丁,缝上各种颜色的破布,不伦不类,令人一看就心里厌烦。

  云舞阳怔了一怔,蓦然喝道:“来的可是自称半残神丐的独臂怪盗么?”云舞阳虽是隐居荒山,每几年下山一次,消息却并不闭塞,大约五六年前,他就听说陕北的黑道上出现了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独行大盗,专劫成名的镖师和官府的财物,从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自负极高,大约因为他的四肢有一半残废,所以自称半残神丐,黑白两道中人都称他为独臂怪盗。云舞阳也曾动过念头想去会会这个怪人,终因不愿自露行藏而打消了好奇之念。

  云舞阳一口将他的来历喝破,武当五老也吃了一惊,这个怪人却只是“嘿,嘿!”的笑了两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云舞阳忍着气问道:“尊驾到此,意欲何为?”那怪人逼尖着嗓子说道:“我是强盗的祖宗,来问你这个小贼要孝敬来了。”云舞阳大怒道:“什么孝敬?”

  那怪人阴恻恻的冷笑道:“你偷了牟独逸老儿的那本剑谱,已用了十八年,还不够么?快拿出来献给我。”此言一出,云舞阳也不禁大为吃惊,想他窃取岳父的剑谱之事,何等隐密,这个怪物却知道得清清楚楚,端的是令人难以思议!

  云舞阳究竟是武学大师的身份,惊俱绝不形于神色,微微的怔了一怔,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哈哈笑道:“尊驾这副躯体,要了剑谱还有何用?尊驾既自号半残,似应有自知之明,哈哈,你难道还想用剑么?那除非是投胎转世,再度为人了!”要知达摩剑术乃是最上乘的剑术,复杂奥妙,无可比伦,似他这等缺了半边手脚的人,抡刀舞剑,只使两三个极简单的招式,或许还有可能,要练达摩剑术,那确是除非投胎转世了。

  但云舞阳的话语也说得忒刻薄了些,云素素虽然讨厌这个怪物,听起来也不舒服,心里想道:“他断足残废,已是可怜,爹爹啊,你何必还拿他来讥诮?”一般残废之人,本来最忌人嘲他残废,这个怪人,却并不发怒,露在蒙面巾外的一双大眼,只是闪了一闪,淡淡说道:“我不能用剑,我的徒弟可并没有残废!这本剑谱,他本来要自行向你夺取,只是他等得了,我可没有耐心等这十年,所以我向你索取贼赃,只是拿过手去孝敬徒弟。”

  这怪人的话越说越怪,还有一样奇怪的是:这怪人虽然弄尖了嗓音,但说了这么一大堆话,难免露出了本来音色,听在云舞阳耳中,竟是似曾相识,但搜尽枯肠,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云舞阳双眼炯炯,踏上一步,迎着他的目光,朗声问道:“你的徒弟是谁?”那怪人道:“上官天野!”

  这话更是怪到离谱,云素素因为对陈玄机的关系,对上官天野甚有好感,心想:“上官天野这等人才,岂肯跟你这怪物做徒弟。”她素性温柔,心中恼怒,未曾骂出;智圆长老刚刚恢复精神,却忍不着气破口骂道:“胡说八道!上官天野是武当派的掌门弟子,你这丑八怪敢动念收他为徒?”

  那怪人冷笑道:“我虽然残废丑陋,可比你们这几个大言欺世的老头子强得多!上官天野服服贴贴,自愿拜我为师,你当是我没有徒弟,想抢你的掌门人么?”直把智圆长老气得眼睛翻白,几乎晕了过去!

  云舞阳心中一动,蓦然喝道:“你来到此间?还不敢以本来面目与故人相见么?”身形一晃,猿臂轻舒,疾似飘风,一手就向他的蒙巾抓去。云舞阳何等武功,相距又不过仅数尺之地,按说无有不中之理,那料这怪物虽然残废,身法却是古怪之极,只听“叮”的一声,他的铁拐在地上一点,已向后倒跃了两三丈远,云舞阳竟是抓了个空,这一下连云素素也诧得叫出声来。

  那怪人单足站定之后,冷冷说道:“云舞阳你想见我的本来面目,哈,我哪里还有本来面目见你?也罢,既想见就由你见吧,只恐于你不便!”云舞阳、云素素、武当五老全部目不转瞬的注视着他,这怪人缓缓的将蒙面巾扯下,云舞阳心头扑通一跳,云素素掩了眼睛,武当五老也只觉不寒而栗。

  这手足残废的乞丐相貌的奇丑,简直出乎任何人的意想之外,但见他脸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就如十字路口的车轨一般!而且在武当五老与云素素的眼中,这副尊容虽然可怖,亦不过仅仅是丑怪而已,在云舞阳眼中,却另有更令他惊心动魄之处,他脸上的伤痕虽然纵横交错,但云舞阳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剑客,却自看得出来。这些伤痕乃是顶着剑尖的一拖之势全部划成的,就像草书名家所写的字,虽然笔划复杂,却是一笔到底一般,试想人的脸皮本来就薄,一剑划过,划了这许多的伤痕,既不剜出骨头,又不伤及眼睛鼻子,这岂不是难以思议之事?云舞阳自忖:若然是自己出手,只许一剑就要将他伤成这个模样,只怕也未必能够!那么天下还有何人有如此高明的剑法?

  那怪人冷笑道:“怎么样?不认识我了吗?”

  云舞阳嗫嚅说道:“你是玉面丐侠毕凌风?”说话的声调似乎他自己也不大相信。

  云素素本来掩着眼睛,听了这句禁不住松开双手,又偷瞧了一眼,虽然不若初见之时的惊悸,仍然吓得不敢再瞧,心中纳罕:“这个奇丑的怪物,却有这样俊美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