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元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但我却是非去不可的,雪君的遗体在他家,小师妹也在他家。多谢你替我改容易貌,我去拜访他,大概可以瞒过外人耳目。”
上官飞凤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卫天元一看天色尚早,说道:“先找个旅店安身,下午就去。飞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上官飞凤道:“我是妖女,他是大侠,凌玉燕虽然未到扬州,想必他亦已经知道天玑道人、梅清凤那些人是要请武林同道捉拿我的了。我如何能去见他?”
卫天元道:“你不去也好……”
上官飞凤道:“我不愿意见到楚大侠,楚家有一个人恐怕也不愿意见到你。”
卫天元道:“你是说楚天舒吗?我和他是曾经有过一点小小的过节。”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他曾喜欢雪君姐姐,但如今人都死了,我想他不会那样气量狭窄的。”
卫天元道:“那么是谁?”
上官飞凤道:“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卫天元瞿然一省,说道:“对了,这位徐家大小姐是和楚天舒的妹妹一起,先回扬州去的。”
上官飞凤道:“那位穆大少爷跑来江南,恐怕也不单是为了追踪你吧?”
卫天元道:“你说得不错。追踪我何劳穆大少爷亲自出马?他是为了徐锦瑶来的!徐中岳逼女儿嫁给这位少爷,徐锦瑶正是为了逃婚才跟楚天虹到她家中躲避。”
上官飞凤道:“徐锦瑶虽然不值父亲所为,但骨肉至亲,你杀了她的父亲,你想她还会欢迎你吗?”
卫天元苦笑道:“她不杀我为父报仇已是好了。”
上官飞凤道:“杀你,她没有这个本领,但难保她不嚷出来。为报杀父之仇,甚至她不惜委屈自己去求那位穆大少爷也说不定。”
卫天元道:“她只是把我的消息告诉那位穆大少爷,已是连累了楚大侠一家了。”想了一想,说道:“看来我只好等到今晚三更时分,悄悄去会楚大侠了。在晚上避过她的眼睛我想是做得到的。咱们先去找个下榻处吧。”
上官飞凤道:“扬州有没有一个象金陵莫愁湖那样的地方?”
卫天元道:“扬州瘦西湖,风景幽美,不在莫愁湖之下。只可惜没有一间湖滨旅舍。”
上官飞凤道:“说起瘦西湖,我倒想起一个可供咱们借宿的地方了。”
卫天元诧道:“你在扬州也有熟人?”
上官飞凤道:“我和此人并不相识,但他知道是我,一定会欢迎我的。”
卫天元道:“哦,那人是谁?家住何处?”
上官飞凤道:“瘦西湖北面是不是有座观音山?”
卫天元道:“不错。”
上官飞凤再问:“观音山上是不是有座大明寺?”
卫天元道:“不错。不过,大明寺是以前的名称,现在叫做平山堂。名称虽然不同,古庙仍是古庙。但你要找的人不会是和尚吧?”
上官飞凤道:“大概不是。”
卫天元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说大概不是?”
上官飞凤道:“因为我现在还未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到了平山堂附近才能知道。你暂且不要问我,问我我也无法作答。”
卫天元笑道:“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好吧,反正哑谜不久就能打破,我跟你走就是。”
上官飞凤笑道:“我从未到过扬州呢,请你带路,我跟你走。”
卫天元笑道:“带路是我,把舵却是你。我那句话也没有说错。”他把疑团暂且抛开,带领上官飞凤沿湖步行。瘦西湖名实相副,水流弯弯曲曲,每过一湾,水面愈来愈小,似至尽头,但转过弯来,又是细水流长。卫天元说道:“如果你是乘舟游湖,更能领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不过湖边有许多名胜古迹,在岸上步行游览,也有它的好处。”
他一路指点名胜古迹:那边红楼水榭花木争辉的地方是“香影廊”,是明末清初诗人王渔洋的诗社,折而向西,经“歌吹亭”,“卷石洞天”,是约一百年前的名画家郑板桥和李骅的作诗绘画之处,过“虹桥”北行,可以通往湖中心的“五亭桥”。这“五亭桥”形如莲花,桥下有十五个洞,“在月圆之时,每洞皆有月影,金色晃漾,景色罕有。”卫天元说。
上官飞凤笑道:“这许多名胜古迹还是留待将来慢慢地浏览。”
卫天元道:“好,那么咱们走快两步。”
过了“五亭桥”,北上就是观音山了。到了山路的尽头,卫天元道:“此处名叫蜀岗,岗下有个天下第五泉,岗上那座寺庙,你看见没有,那就是平山堂了。”
上官飞凤道:“好,现在可以走慢一些了。”
卫天元一面走一面讲解:“听说这座古庙在唐代就有了的。当时有个非常出名的和尚做这间庙的主持。”
上官飞凤道:“这老和尚是不是法号鉴真?他是曾经东渡扶桑(即今日本),在彼帮宏扬佛法的?”
卫天元道:“原来你早已知道这个寺的来历。”
上官飞凤道:“家父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鉴真和尚却是他佩服的古人之一,我这才知道鉴真和尚的故事的,不过,为什么大明寺后来改名平山堂,我就不知了。”
卫天元道:“平山堂是因高与江南诸山相平而得名。据说宋朝的大文豪欧阳修、苏东坡曾先后在寺中读书,平山堂这个名字就是苏东坡改的。如今寺门还悬有他写的对联呢。”
说话之际,他们已经来到了平山堂。上官飞凤读那副对联:
万松时洒翠
一间自流云
上官飞凤道:“苏东坡是风流才子,这副对联也写得洒脱。”
卫天元道:“我认识庙中的一个和尚,我要借宿倒是不难,不过,和尚的庙宇,可是不能让女客留宿。”
上官飞凤笑道:“你放心,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和尚。”
平山堂后面有几座建筑,似是富贵人家的别墅。上官飞凤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住在平山堂附近的,却不知是哪家人家。”
卫天元道:“反正不过几家,咱们逐一去问。”
上官飞凤道:“用不着这样费事。”当下拿出一支笛子,轻轻吹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有一家人家,有铮铮琮琮的琴声传出来。上官飞凤就走去扣门。
大门打开,一个有三绺长须、文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迎接。
上官飞凤和卫天元走进去,他关上了门,这才发问:“请恕晚生眼拙,似乎未曾见过两位。不知——”
上官飞凤笑道:“你不用这样文皱皱说话了,你不认识我,也该认识这面灵旗吧?”
那中年汉子见她拿出灵旗,吃了一惊,连忙行参拜之礼,说道:“原来是大小姐驾到,属下公冶弘参见。这位朋友是——”
上官飞凤道:“他是我的朋友卫天元,外号飞天神龙,想必你该听过他名字吧?”
公冶弘心想:“原来江湖上那些流言果然是真的。他是主公未来的爱婿,我可不能怠慢于他。”于是说道:“卫大侠名震江湖,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是久仰大名的了。请卫大侠上坐,属下参拜。”
卫天元哈哈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侠,我不过是陪上官姑娘来的,阁下以下属自居,我更担当不起。”当下轻轻一拦。他这伸手一拦,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是用上了六七分功力。公冶弘跪不下去,但还是屈了半膝。卫天元见他有此功力,也是不觉暗暗吃惊,心里想道:“他不过是上官云龙的仆人,飞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不到居然也是文武全才。仆人如此,主人可想而知。”
公冶弘道:“大小姐屈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上官飞凤道:“卫大哥来扬州访友,我反正没有事情,就陪他来玩。到了扬州,我才想起爹爹似曾说过有一个人替他在扬州办事的,住在大明寺附近,我就来了。想不到是你。”
公冶弘道:“属下最近替主公又搜罗到一批字画古玩,大小姐要不要过目?”
上官飞凤笑道:“字画古玩,我是外行,兴趣不大。待我有空的时候,慢慢再看吧。”
公冶弘道:“是,是。属下糊涂,大小姐和卫公子远道而来,自是应当早些休息。”
上官飞凤说道:“说不定待会儿我们还要出去,你不必费神照料我们。晚饭我们也吃过了。”顿了一顿,续道:“前两天我们在金陵的莫愁湖边一间客店投宿,那间客店的规矩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公冶弘道:“不知是什么规矩?”
上官飞凤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贵客自便’这四个字。”
公冶弘会意,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便即告退:“小姐有事唤我我就来,请小姐当作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客气。”
卫天元心事如潮,在房中静坐。二更时分,上官飞凤前来扣门。
卫天元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早些睡吧。我准备三更时分才去。”
上官飞凤道:“我送你一程。晚上看瘦西湖,料想也必定另有一番佳趣。”
卫天元闷坐无聊,见还有一个更次,便道:“你有这番雅兴,我当得奉陪。”
两人走到湖边,月映波心,夜凉如水。上官飞凤默默无言,倚偎着卫天元,娇怯的模样若不胜寒。卫天元道:“啊,你只穿一件单衫。”
上官飞凤道:“我是心上寒冷。”
卫天元道:“你在想什么?”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半晌说道:“你看湖中有座山,山上有楼台亭阁,有人住的吗?”
卫天元道:“这座山名叫小金山,因为它酷似镇江的金山而得名。山上的楼台亭阁是供游人休息的。时候还早,我和你到山上的清风亭坐一会好吗?”有条长堤伸向湖心,是可以从这条长堤走上小金山的。
上官飞凤读亭前的一副对联:“两点金焦随眼到,六朝粉黛荡胸开。”金焦指的是镇江的金山和焦山,在亭中眺望,隐约可见。
上官飞凤道:“这是诗人的感慨,你来到此间,却又有什么感慨。”
卫天元道:“说也奇怪,没来之前,我的心思很乱。来到扬州之后,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你问我有什么感慨,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上官飞凤道:“我记得你说过‘近乡情更怯’这句话。”
卫天元道:“如今有你在我身旁,我心里只有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