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元对周围一切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活着的只是他的躯壳,他的心魂早已追随姜雪君去了。上官飞凤哪里能唤醒他?

 

  上官飞凤抱着他,只觉他的身体已在僵硬,手脚也在渐渐冰冷了。上官飞凤本来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此时亦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汤怀义道:“可惜剪二先生武功已废。”

 

  上官飞凤虽然心慌意乱,这句话是听得懂的。卫天元是受了寒冰掌之伤,剪二先生兼通正邪两派内功,这寒冰掌之伤,除了慕容垂之外,他也能治。但可惜剪二先生的内功早已在替他哥哥治伤的时候耗尽了。汤怀义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唐希舜道:“他受的寒冰掌之伤,不算很重,但也不轻。只不过,不过……”

 

  上官飞凤燃起一线希望,叫道:“唐二公子,你给想想办法!”

 

  唐希舜叹了口气,说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又有什么办法?”

 

  原来以卫天元本身的内功造诣,假如有一个兼通正邪两派上乘内功心法的人为他施救,那还是有希望的。但首先必须他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才能够运功配合。

 

  就在唐希舜叹息声中,忽听得卫天元一声叫道:“雪君!”这是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晃了一晃,登时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元开始有了知觉。

 

  感觉所得,好象是躺在地上,却不知身在何处。

 

  虽说有了一点知觉,人却还在梦中。

 

  梦境迷离,迷离的梦境中有姜雪君在。

 

  姜雪君对他拈花微笑,忽然又变得满身鲜血。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眼前有一个人,正在用柔软如绵的小手抚摸他的脸。“元哥,你醒来啦。”

 

  卫天元叫道:“雪君,雪君,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眼前的女子叹了口气,唉,不是姜雪君,是上官飞凤。正是:

 

  好梦岂期成恶梦,旧人换了变新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境换情移 空怀旧侣

  人亡物在 相对无言

  阵阵疑云

  上官飞凤叹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卫大哥,你看开点吧。”

 

  卫天元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道:“你说什么,谁人死了?”

 

  上官飞凤道:“雪君姐姐已经死了三天了!”

 

  卫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的,你骗我的!刚才我还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朵花呢!”

 

  上官飞凤凄然道:“卫大哥,你的梦也该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怀中的!”

 

  卫天元逐渐恢复了记忆,嗒然若丧。

 

  上官飞凤说道:“别胡思乱想了。卫大哥,你听我说吧,你必须振作起来,面对,面对 ……”

 

  卫天元嘶声叫道:“不,不,我要先问你,问你……”

 

  上官飞凤道:“你歇歇再说吧。你要知道的,我都会让你知道。”

 

  卫天元说道:“我现在就要知道!你说,你说她是在我的怀中的,那你为什么把我们分开?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上官飞凤道:“她已经死了,我们怎能让你和死人长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里了!”

 

  卫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关打战,说到后面几个字,已是活不成声。

 

  上官飞凤心痛如割,说道:“瞧,你的寒毒又发作,你再这样,你会死的!”

 

  卫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上官飞凤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里,双掌贴着他的胸口,只觉如触坚冰,她咬牙忍受,运用本门的内功心法,将真气输入卫天元体内。

 

  “卫大哥,你的内功造诣本来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练过默运玄功的大周天吐纳法,你试试意存丹田,凝聚真气。”

 

  卫天元毫无反应,好象业已麻木不灵了。

 

  上官飞凤一面替他推血过宫,一面说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将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停在山下,马不停蹄的跑了两天,方始摆脱追兵。我必须找个地方给你养伤,但追兵还在后头,距离虽已拉长,停下来还是不行的。

 

  “幸亏老王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他知道这山上有座古庙,古庙早已荒废,人迹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庙养伤,他独自驾车从另一条路逃走,引开追兵。“此地是离开京师有三百多里的荒山野庙,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危险尚还未过。穆志遥手下能人甚多,万一给他们查到这个地方,我一个人决计对付不了。卫大哥,你必须赶快好起来,才可以脱离险境!”

 

  上官飞凤费尽唇舌,无非想要卫天元振作起来,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哪知卫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对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无反应。

 

  上官飞凤给他推血过宫,可以察觉他根本就没有默运玄功和她配合。

 

  离开京师的时候,上官飞凤是准备有足供两人十天之用的粮食的,她煮了小米粥喂给卫天元吃,卫天元象个活死人一样,粥是咽下去了,但却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飞凤摆布。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残喘,未能令他恢复一两分生气。

 

  他连话也不说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飞凤对他说道:“卫大哥,你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问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卫天元这才开口说话:“我的躯壳活着,心早已死了。飞凤,我不想连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飞凤银牙一咬,说道:“好吧,卫天元,你既是这样自暴自弃,那恕我也不能理会你了!”

 

  她果然说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盏上官飞凤业已点燃尚未熄灭的长明灯。

 

  卫天元整天没有进食,身子好似虚脱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却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还是感觉饥饿。也不知是否饥饿的感觉,不太过度的饥饿,是令人脑袋特别清醒的。

 

  卫天元当然不会仔细琢磨何以会比以前感觉清醒的原因,只在心里想道:“听老人说,临死之前一刻是特别清醒的,莫非我现在就是如他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点气力,抖抖索索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小石头。

 

  这块石头并不是什么宝石,但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比宝石还更珍贵。

 

  小小的一块石头勾起他童年的回忆。

 

  在他们屋后的山上,有一种石头叫做乳青石,和云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丽花纹,有的象是山水画,有的象是人物画。小孩子最喜欢拾这种石头来玩。

 

  有一天他和姜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状相似的两块石头,更巧的是,石头都有花纹,而花纹都象一只鸟儿,其中一只鸟儿较大,昂首振羽,一只鸟儿较小,样子也似乎“温柔”些。卫天元把这两块石头戏称为鸳鸯石,他自己要了“鸳石”,把“鸯石”给了姜雪君。那时姜雪君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还不懂“鸳鸯”的意思,他讲给她听,姜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欢永远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鸳鸯是一对恩爱的鸟儿,至死也不会分开,那么咱们就做鸳鸯吧。”

 

  人亡物在,他对姜雪君的深情如今是只能对这块石头诉说了。

 

  他叹了口气,把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两句诗改了两个字,念道:“悠悠生死别兼旬,魂魄不曾来入梦。”心中默祷:“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们就能相会的了。但在黄泉路上相会之前,今晚你能够来到我的梦中,和我先见上一面么?”

 

  供桌一灯如豆,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朦胧入梦了。

 

  果然在梦中见了姜雪君,这次姜雪君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块“鸯石”了。

 

  不但见着了姜雪君,还听见了姜雪君的声音。

 

  奇怪,怎的不似梦了!

 

  “元哥,元哥!”声音摇曳,若远若近,但却很有“真实感”,不象是在作梦!

 

  他被这声音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声,姜雪君就转过身跑了。

 

  “雪君,别走!要走你也该带我走啊!”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居然能够站起来了!

 

  可惜气力不加,他要去追赶姜雪君,只跨出两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来,咬咬指头,很痛,确实不是在作梦了。

 

  供桌一灯如豆,但这如豆的灯光,却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供桌上出现奇事。

 

  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盘笋炒山鸡片,还有一壶酒,而且已经替他斟满了一杯。

 

  酒香扑鼻,他一闻就知是他家乡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亲都是喜欢喝这种自酿的松子酒的。他的父亲并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时候他也陪父亲喝过松子酒的。

 

  他也曾经有过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人呢?

 

  闻到酒味,他的怀疑消失了一大半。

 

  “上官姑娘是决不会知道我喜欢喝这种松子酒的,而且那一声元哥分明是雪君的声音,我决不会听错。”

 

  死了的人怎么还能为他送来酒食?

 

  “哦,敢情她已经给人救活过来,是上官飞凤和我走了之后的事?”

 

  他不敢怀疑上官飞凤骗他,但心里却非常希望姜雪君真的业已复活,因此他只能把自己的设想当作事实了。

 

  心中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了。

 

  “可惜我没有气力,刚才抓不住她。唯有盼望她下次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