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眼睛都已散发出异样的光,与其说他们是想发觉对方架式的破绽,倒不如说他们是想发现对方武功的极意。

  船身继续摇荡着,而且渐渐剧烈。

  但两人的双足却都有如钉子般钉在船板上,无论船身摇荡得多么剧烈,两人的身子犹屹立不动。

  但这“不动”,却也是“动”。

  但“不动”甚至比“动”还要激烈。

  万老夫人却不耐了,冷笑一声道:“公孙红为何还不出手?”

  她忍不住凝目去瞧梅谦的刀势,骤看也觉平常得很,但她仔细瞧了许久,身上却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只觉屹立在那边的梅谦,人与刀似已化为一个整体,她想出一百种招式,也自知不能将之击破。

  她虽然远远站在一边,但已感觉出刀上的杀气。她瞧得越久,越觉自己整个人都似已在这刀光杀气笼罩中。

  她心头暗凛:“我若是公孙红,此刻只怕已血溅当地。”

  她想转头去瞧瞧公孙红的架式。

  但不知怎的,她目光竟似已被这刀上的杀气所吸引。

  她竟已无法移动目光。

  她想:“若是方宝玉在这里,不知是否能瞧出破绽?”

  她想:“方宝玉想必是能瞧出的……但同是一双眼睛,为何有这么大的不同?为何他瞧得出我瞧不出?”

  但到了后来,她竟连思想都不能思想。

  连她的心都已被那刀光杀气所吸引住了。

  一柄刀又怎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这“锁镰刀”打造得虽然精巧,刀的钢质虽然精纯,但无论如何这总是死的,没有生命。

  死物又怎能产生魅力?

  这道理虽繁复,却又极为简单。

  绝世的美人,固能令人废寝忘食、神魂颠倒,而吴道子的画、王右军的字,也可令人神魂与之。

  刀,亦是如此。

  刀虽是死的,但在名家手中便有了生命——它的生命正是持刀人的精神魄力所赋予的。

  那刀的架势、刀的光泽,正与吴道子的画、王右军的字一样,已不是单纯之“物”,已有了灵魂、生命。

  梅谦的刀法,虽还未达到无上妙境,但对万老夫人说来,却已足够了——万老夫人的眼力,也还不能参透妙境。

  在万老夫人眼中,梅谦的刀法已是完美的——而世上无论任何一件完美之物,都有吸引人的魅力。

  她竟不由自主向刀光走了过去。

  公孙红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了。

  他精神虽然仍集中着,毫无松懈,但却已渐渐不是集中在自己棍上,竟已渐渐集中在对方刀上。

  他的精神气魄,也已被对方吸引过去。

  这或许也因为公孙红新伤未久,万老夫人更是心身交瘁,惊魂初定,是以他们的精神也特别脆弱。

  是以这一战已无需出手,便可以分出胜负。梅谦的刀虽还未出手,但刀上的杀气已摧毁了公孙红与万老夫人。

  锁镰刀光芒更盛,刀光中似已可看出血光。

  突然间,整个船身有如被人抛了起来。

  梅谦与公孙红功力虽在,但也不能抵抗这种自然的威力,两个人的身子也都被抛了出去。

  杀气,立刻奇异地消失。

  两个人的精神本都贯注在对方身上,而此刻情况大变——两人俱都受到这不可抗拒的一击。

  他们的目标自也同时转移。

  于是两入耳中便突然听到了浪涛的狂号声,狂风的呼啸声,以及外面船家的嘶声惊呼。

  这些声音早已有了,只是方才他们听不到而已。

  风!狂风!

  风在呼啸,海也在呼啸。

  船在怒海中,正有如巨人掌中的蝼蚁一般,生命随时都可被摧毁,而船舱中的公孙红与梅谦……

  他们方才还自觉是一切的主宰,还自觉不可一世,然而此刻,他们已

  发觉自己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

  船家们在外面嘶声大呼道:“落帆,把稳舵……”

  船舱中的公孙红、梅谦、万老夫人,各各紧抓着船舱中的柱子或是窗框,面上都已变了颜色。

  海浪卷了进来,山一般压下。

  三个人俱是一身湿透。

  梅谦紧抓着窗框,呼道:“公孙红,你该感谢这狂风,是它救了你。”

  公孙红嘶声道:“那也未必。”

  梅谦道:“未见得?……哼!方才我已随时都可取你们的性命,风一停止,你们赶紧下船吧,否则,梅某……”

  万老夫人狂笑着道:“梅谦,你若真的厉害,你就叫风停吧!你能么?

  你能么?……哈哈!你也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渺不足道的人而已。”

  梅谦似是怔了半晌,还是厉喝道:“梅某虽不能要风停,却可要你住嘴。”

  万老夫人笑道:“你……”

  突然外面嘶声大呼道:“救……命……”

  这“救命”之声发出时本在舱外,但到后来却已有数十丈高——这人显然已被巨浪卷得飞了出去。

  接着,又是一声惨呼,消失……

  船舱中三个人骤然沉静下来,心头自己变得异样沉重——沉重得使他们非但说不出话,甚至几乎透不过气。

  木桌、长凳和角落中的木板、箱子,都已被这一个接一个的千仞巨浪击成碎片,一片片被海水卷了出去。

  公孙红突然大呼道:“梅谦,小心,你抓住的那窗子已松了。”

  一个浪头压下,掩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