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敢硬接硬拆,双掌斜斜划了个半圈,穿击而出,正是想以灵巧的招式战胜对方的天生神力。

  哪知铁娃一抓竟是虚招,脚步一滑,已到了王烈火身左,右臂横击而下,直打王烈火双肘。

  他跟随老人周方多年,所学得的虽然仅有数招,但却已将这数招苦练得运用自如,纯熟已极。

  王烈火再也想不到这铁牛莽汉身子转动竟是如此灵活,更梦想不到他招式变化竟有如此巧妙。

  他眼见铁娃右臂横击而下,实有如金钢铁杵一般,更是大惊失色,沉臂曲肘,撤身后退。

  哪知铁娃右臂早已等在那里,他脚步一退,铁娃暴喝一声,猿臂一伸,竟生生将他身子挟了起来。

  要知老人周方传授给铁娃的几着招式,正针对着铁娃的威猛身形与天生神力而创。他算准铁娃若是向人迎面一抓,对方必定不敢硬接,他也算准铁娃绕步进击时,对方必得后退。

  换句话说,王烈火此刻一切闪避变化,俱都早已落人老人周方算中,铁娃的一切招式变化,也不过是依照老人的招式照方抓药而已,王烈火与人交手经验虽多,临阵变化虽巧,但又怎比得上老人周方之万一。

  何况他被铁娃先声所夺,心胆已怯,心神已乱,否则以他的武功身手,又怎会在两招间便被铁娃挟在手中?

  山坪上早已响起了一片如雷彩声。

  铁娃挟着王烈火,大步走下擂台,四周的惊呼与彩声,他竟似完全不闻不问,只是在口中喃喃道:“小小子,你用诡计害了姓潘的,此刻快向他赔礼去吧!”

  丁老夫人、一木大师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暗道:“此刻这泰山之上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万子良瞧着铁娃高大的身影,面上自充满了兴奋而激动之色。

  而方宝玉,他心中的兴奋激动自然更远在万子良之上,他眼见他这可爱的弟兄扬威于天下群豪之前。

  他耳听这良久不息的如雷掌声——他实比自己身受还要得意、骄傲,他目中竟忍不住为之热泪盈眶。

  等到他激动渐渐平息,“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已双双对立在擂台之上。

  马叔泉锦衣束发,面如美玉,蒋笑民玉冠华服,英姿飒爽,两人看来实都有如贵胄公子一般,哪里像是名动天下的武林高手。

  但此刻两人目光相对,面色却俱都是凝重无比。

  蒋笑民突然轻声道:“你真要与我动手?”

  马叔泉道:“自是真的。”

  蒋笑民嘴角似有一丝讥嘲的笑意闪过,道:“你怎能与我动手?你不怕我……”

  马叔泉面颊之上似乎微微一红,不等他话说完,便已叱道:“擂台上你噜嗦什么?呔,看招!”

  他其实并未等到“看招”两字说出口,掌中银枪便已刺出,枪花颤动,擂台上仿佛突然飞起了一片红萼银蕊的花朵c

  他两人方才对话虽轻,神情变化也不显著,但仍逃不过台下群豪敏锐的耳目,此刻人丛中又不免起了窃窃私议:“小花枪莫非有什么把柄被无情公子抓在手里?否则蒋笑民怎会那般说话?马叔泉又怎会如此着急?”

  “蒋、马两家,数代以来,走动得都极为亲切,若说马叔泉有何隐秘,最可能知道的便是蒋笑民了。”

  近年来‘小花枪’名声虽响,却素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更从无劣迹,又怎会有什么隐秘被人识破?”

  “自然有的,你等着瞧吧!”

  这时“无情公子’’掌中铁骨扇招式亦已展甜。这名扬江淮一带的少年名侠,竟在短短一柄折扇上,接连使出判官笔、点穴镢、分水刺、点钢矛、鱼藏剑、单匕首六种兵刃中的六种精妙招式,而且下手决不容情。

  马叔泉以闪亮的枪尖、缠丝的枪杆,在身外一尺处挥起一道光墙,决不容对方的招式欺人。

  蒋笑民却是步步进逼,分寸必争,只因他若不能欺人对方怀里,便永远无法占得机先。

  要知以兵刃而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之至理名言。

  而枪为百兵之祖,正是长兵刃中威力最强的;铁骨扇一身数用,奇门八打,又正是短兵刃中绝险者。

  此刻百兵中至强与绝险之两件兵刃动起手来,自是精彩百出,险象环生,但见枪起处如蛟龙出水,威风八面,扇点处如龙首夺睛,险绝天下!——台下群豪俱都瞧得惊心动魄,早已无人再去想“小花枪”的隐秘究竟是什么。

  丁老夫人叹道:“无情公子果然无情。以蒋、马两家的情谊,他此刻无论如何,出手也该稍留情份才是。”

  一木大师接口叹道:“马施主家传枪法虽然精妙无俦,但马施主看来非但力气不强,而这招使出亦嫌太过柔弱,马家枪法中那种刚猛辛辣之意,他竟一半也发挥不出。昔日马神枪那般英雄,怎的有子如此?”

  丁老夫人微喟道:“这其间只怕……”

  突听马叔泉轻叱一声,枪尖乱点而出,红缨颤动,看来虽似广被数丈,

  其实却不离蒋笑民咽喉方寸之处。

  这一招“天花乱洒染维摩”,正是马家枪法中神来之笔。

  蒋笑民眼见这一枪刺来,不避不闪,目光凝注着枪尖,掌中铁骨扇随着枪尖微微颤动。

  突然“叮”的一响。

  铁骨扇点上了枪尖,两人腕力强弱果然相距悬殊,枪扇相击之下,银枪虽未脱手,却竟已被震得飞起。

  蒋笑民一看占得机先,下手更不容情,手腕一抖,铁骨扇突然洒开,有如——片乌云般向马叔泉削了过去。

  马叔泉大惊之下,藏头缩尾,力求闪避。

  但蒋笑民已欺人他怀里,他如何还能闪避,只听又是“叮”的一响,他顶上束发玉冠已被震得粉碎。

  群豪耸然失色,只道蒋笑民跟着一招击下,马叔泉顶上那颗大好头颅便要和他玉冠一样命运。

  哪知蒋笑民此番竟并不追击,反而退后数尺,手中折扇轻摇,面上似笑非笑,双目也带着笑望着马叔泉。

  马叔泉头发已散,流云般披了下来,他似已被惊得楞在当地,乌黑的头发,衬着他红中透白、白里透红的脸。

  突然有人喝道:“小花枪原来是个女子。”

  于是群豪亦自恍然喝道:“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马叔泉又羞又恼,泪珠在眼眶里直转。

  她以枪尖指着蒋笑民,恨声道:“你好!你好!我再也想不到你竟如此没良心,竟敢如此对我……我……我恨死你,恨死你了!”

  蒋笑民微微笑道:“我又未对你怎样,你何苦如此恨我?我只不过要叫朋友们知道,‘小花枪’马大侠乃是个女子。”

  马叔泉跺足大叫道:“女子又怎样?女子难道就不是人么?告诉你,不管女子男子,都是一样的,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也可以做。”

  蒋笑民冷冷道:“男子可以浪荡江湖,女子行么?”

  马叔泉道:“为何不行?谁说不行?”

  蒋笑民道:“拥挤吵杂之客栈中,男子可以与人杂睡,女子行么?苦旱无水之地,男子可以与人共浴,女子……”

  马叔泉道:“放屁放屁,这些都不是理由。”

  蒋笑民道:“这些既不是理由,女子既与男子完全一样,你又何必假冒你夭折的兄长之名,假冒男子,才敢出手与人争雄?”

  马叔泉怔了一怔,道:“这……这……”

  她实在辩不过他,眼泪只有流下,顿足大骂道:“你好,你是小贼,我……我……到你家去告诉你妈……”

  顿足飞身而起,掩面狂奔而出。

  他两人这番对话,群豪本就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此刻听她竟使出了最后的法宝,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充满杀机的山坪上,不免现出了些轻松之气,这就是生死相搏的泰山大会上惟一的轻松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