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妙高华的峨嵋武功,在他手中施展出来,气韵立时变了,本该是草木清华的音韵,此刻却充满金鼓杀伐之声。

  他招式虽稍嫌灵妙不足,但那一股无畏之气却端的可令对手心惊。只见他招招式式俱有如巨斧开山、神兵伐木,风声之劲厉,远近可闻,至于对方使的是何招式,他全不放在心上。

  淮阳杨不怒更是怒火满腔,杀气盈胸,名震天下的大鹰爪力施展开来,好似一抓便要抓来对方的魂魄!

  两人一搭上,他用的便是情急拼命时招式,完全不顾自己之安危性命,只求能将对方击倒。

  对方那白衣人身法虽是诡异绝伦,但似也为他这种剽悍凌厉之气所慑,十余招拆过,他已后退数丈之多。

  四大弟子中看来似乎石不为出手最少,但每一出手,却无一不是令对方心惊胆战的杀手!

  点苍招式,虽以变化奇速见长,但石不为招式变化却极少,只因若非取人性命的杀着,他便决不出手。

  万子良一生之中遇见的武林高手自然不少,但出手如此狠、忍的人,却是从来也未见过。

  他凝目瞧了两眼,不禁喟然叹道:“看来一人武功之成就委实与他性格大有关系,以在下看来,莫大兄来日必属领袖江湖钓人物……”言下之意,已是将莫不屈视为将来取代他自己地位之惟一人物。

  要知他无论性格气度、招式武功,俱与莫不屈走的同一条路,是以见莫不屈的出手,自是分外赞赏。

  金祖林却道:“若换了小弟,却宁可与莫大兄对敌,也不愿与石老四交手,他那股杀气,实在叫人受不了。”

  万子良道:“石四侠之狠、忍,固是令人难挡,但莫大侠之沉凝、金二侠之勇猛、杨七侠之剽悍,又岂是好对付的?”

  金祖林笑道:“幸好我是他们朋友,不用和他们动手。”

  但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虽可怕,对方那四个白衣人身法诡异,却更使万子良见了惊心。

  以万子良交手经验之丰、目光判断之准,却直到此刻为止,还是瞧不出这四人的武功路数。

  莫不屈等四大弟子武功虽强,但这四条白衣人却仍未落下风,只是攻势不免稍弱而已。

  魏不贪耸然动容道:“这四人是哪里钻出来的?瞧他们身法之滑溜、武功之古怪,我简直连听也没有听过。”

  公孙不智皱眉沉声道:“瞧这四人身法,绝非中土流传之武功。幸好他们武功路数虽诡异绝伦,但功力却不深。”

  万子良道:“最奇怪的是,这四人动手间实未使出全力,攻势亦不猛烈。公孙兄,以你看来,这是何缘故?”

  公孙不智摇头叹道:“在下也正自不解,莫非……”

  话犹未了,与杨不怒动手之白衣人口中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啸声,啸声未了,四条白衣人手掌齐地往下一掷。

  刹那之间,便有一股乳白色的烟雾自地上升起,飘飘荡荡,随风四散,眨眼便弥漫在雨中。

  万子良变色道:“不好,烟中莫非有毒?”

  公孙不智扬声呼道:“大哥,四弟,快退!”

  他不喝杨不怒、金不畏两人,只因深知这两人必定不会退的,呼喝中与万子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齐地掠上前去,一人拉住金不畏,一人拉住杨不怒,莫不屈与石不为两人已倒掠而出。

  烟雾越来越浓,众人屏住呼吸,金不畏也不能说话,只因万子良已掏出块手帕挡住了他的嘴。

  众人退出两丈开外,一阵风吹过,烟雾突又消散,但那四条白衣人却早已走得踪影不见了。

  公孙不智面色凝重,喃喃道:“胜负未分,他们为何突然逃走……”他深谋远虑,对每一个可疑之处都不肯轻易放过,见到这四个行踪奇诡、来历不明的白衣人突然而去,便生怕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

  金祖林却笑道:“若换了是我,与诸兄交手,也只得逃走了。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岂非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呆子?”

  万子良颔首笑道:“这话也有道理,但若真换了你这拼命的小将军,只怕纵然被人打死了,也是万万不肯逃走的。”

  众人展颜一笑,回返客栈,谁也不愿再去胡思乱想。金不畏见自己竟能救了江湖名侠李英虹,更是兴高采烈,十分欢喜。

  宝玉见他们去后,虽明知必能救回李英虹,但心中仍不免十分担忧,只因李英虹与铁温侯对他的恩惠他永难忘记。

  他焦急地站在窗口眺望,忽见一条人影自风雨中奔来,背后似还背负着—人,当下一跃而出,呼道:“是李英虹大叔么?”

  那人似乎—惊,顿住脚步,迟疑着道:“在下正是李英虹,阁下是谁?”

  宝玉道:“小侄方宝玉……就是宝儿……”

  李英虹“呀”的一声,大步奔来,一把抓住方宝玉的肩头…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颤声道:“宝儿,果然是你,你……你竟已长得如此英俊了,不想我……我竟还能见得到你!这些年来……”语声哽咽,已难继续。

  窗内灯光照出,只见这江湖名侠容貌憔悴,满身透湿,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里,已再也瞧不见昔日的英气。

  他毋庸再说这些年来的遭遇,就只这狼狈的神情,就只那满额的皱纹,已足够叙出他遭遇的坎坷、苦难……

  宝玉更是热泪盈眶,他几乎难以相信此刻站在他面前这有如负伤之兽被人追逐的汉子,便是昔日名满天下的“踏雪无痕”李英虹,在他这疲惫而憔悴的容颜上,竟已找不出一丝昔日的光采。

  李英虹面上流着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无言地凝注着宝玉,宝玉也无言地凝注着他。在这无言的静寂中,正有着无限的悲痛,也有着无限的欢喜。

  突见铁娃亦自跃窗而出,呆呆地木立在雨中。

  宝儿瞧见了他,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铁娃咧嘴笑道:“没有什么,大哥喜欢淋雨,我也只好陪着。”

  他的确不会说话,但这简简单单两句话,却已不知给了宝玉多少温暖,他不必再说什么话,宝玉已知道今后无论自己遭遇到什么苦难,至少有一人是始终站在自己身旁的,就像此刻站在这断肠的雨丝中一样。

  他无言地拍了拍铁娃坚实的手臂,强笑道:“你瞧我都忘了请李大叔进去。”

  他也忘了李英虹背上还有个身负重伤的铁温侯。

  等到李英虹将铁温侯放到床上,方宝玉心中更似被刀割般痛苦——这昔日本是铁打般的汉子,如今已是形销骨立。

  他左臂虽已接上,但右臂却已齐根断去;他胸膛虽仍在微微起伏,但却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李英虹惨然流泪道:“白天风塘一败之后,我等新旧仇家俱都乘机而来,七年来我等实无一日稍能安身!”

  若非悲惨已极,英雄怎会落泪?

  李英虹垂首接道:“兵败如山倒,我辈武人委实败不得的,那…—场大败,实已消尽了我等豪气,何况……何况……”

  他沉痛地瞧了铁温侯一眼,道:“何况他已形如废人……七年来我等十战九败,你战大叔一逃无踪,只剩下我与他……直到今日……直到今日他也身中仇家三掌,在这阴毒的掌力下,他眼见也……也是活不成了。”

  宝玉突然大喝道:“铁大叔决不会死的!”

  李英虹变色道:“莫非你的内功已能疗治他的掌伤?”

  宝玉颔首道:“正是。”

  李英虹骇然道:“但……但他身中如此阴毒的掌力,气脉已将断,你若出手救他,自己说不定会受到极大的损害,你……”

  宝儿惨然一笑,道:“这个大叔不说,我也知道,但昔日铁大叔拼了性命救我,我今日纵然拼了性命救他,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区区内力损伤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抱起铁温侯的身子,掠向门外。

  铁娃大惊道:“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宝玉头也不回,口中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已为铁大叔疗伤去了,明日清晨便可回来……”等到铁娃追将出去,哪里还追得上他?

  莫不屈、万子良等人回到客栈,已瞧不见宝儿,只见铁娃愁眉苦脸地站着发愕,李英虹黯然垂首无语。

  公孙不智大骇道:“宝儿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