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让那个女人搬进来吗?”邢云问他。伸手拉住他衣袖:“再说会儿话?”

  “说什么?”涂明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带离他的衣服。

  涂明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拎起她的箱子径直出了门。他这个人偏好寻常,寻常的物件寻常的人寻常的日子,无论什么事到他这里都算轻描淡写,少了那么一点热乎气。邢云起初喜欢他清冷孤傲,正直刚硬,但两个人过日子,总是这样波澜不惊,日子就渐渐无趣。偏偏邢云遇到一个年纪轻的男孩,见识到热烈,就觉得涂明八成是把热情给了别人。

  他们的婚姻结束于一场切实的出轨和一场臆想的“出轨”。

  涂明将邢云送到楼下,朝她伸出手,等她把钥匙还给他。邢云的年轻男孩站在车边等着她,她看了一眼涂明:“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把钥匙给我。”

  涂明执着的索要钥匙,是他的态度。他不希望邢云再以任何借口擅自进到他的家,故事就到这里了,没有续篇。

  邢云看他良久,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把钥匙还给你。”她将钥匙放在他掌心。涂明掌心纹路简单干净,卦相上说掌心这样的人,一辈子无惊无险风平浪静:“都到最后了,我能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涂明眉头一皱,转身走了。

  夫妻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一通电话、一条消息都能想象成出轨,他身边每一个出现的女人在她眼中都像有奸情。特别没劲。

  他拿回钥匙,又找了开锁公司,为自己的房子换了一把新的密码锁。换锁的师傅工具敲在门上,嘴巴努着劲儿问他:“卧室的要不要换?”

  “不需要,谢谢。”

  门锁换好,就是他一个人的黑夜。

  他的夜生活十分规律,跑步一小时,看书一小时,十一点关灯睡觉,多年来一成不变,除了极偶尔的应酬。在这喧腾吵闹的时代里,他寡淡的不像个现代人。

  但也有爱好,周末去打羽毛球,或者去爬山,也会参加一些读书会。

  圈子简简单单,生活无波无澜。心里也有柔软之处,给了福利院的孩子们。

  卢米就不同了。

  在卢米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安静两个字。她少年时的梦想是做一个女侠仗剑天涯,长大后发现仗剑连地铁都上不去,更别提天涯。但骨子里的野性还在,爱玩爱闹的不羁女人。

  在涂明睡觉的时候,卢米已经开始了夜生活。

  夜店里吵吵闹闹,她坐在卡座里,跟周围的男男女女嬉闹。转身又冲向舞池,去出一身热汗。

  男朋友张擎跟在她身边像她的不好惹跟班,谁多看她一眼都冲人指食指:“你丫看哪儿呢!”

  卢米对此习以为常,出了汗又去喝酒,喝了酒再来发汗,一直玩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张擎跟在她身后,她开了门,他缠上去,被她一把推开:“滚蛋!”

  “…不是说好了今天大战三百回合吗?”

  “战不了,累了。”

  “操,卢米,你又来劲是吧?”张擎瞪着眼睛跟卢米使横,卢米才不搭理他。跳舞的时候一边在她身边赶苍蝇,一边做苍蝇贴别的姑娘,真当她瞎呢!

  卢米知道张擎没那个胆量,但她就是腻歪他看到美女迈不动腿那样,跌份儿!

  将张擎连踢带踹赶出家门,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赶紧回家啊,你要是在门外嚷嚷我跟你没完!”发完站在那儿听了会儿动静,过了半天听到电梯门开了,她脱了连衣裙去冲澡。

  身上那件蕾丝内衣薄若蝉翼,映出白嫩的肌肤,再出来的时候,裹着浴袍,脸上红扑扑,心满意足横在沙发上敷面膜,开始她最爱的周末。

  也不跟张擎闹,过了就过了,翻小肠没意思。但她这人就这样,她生气你别拱她火,自己会消气。特别看的开,不让自己受任何委屈,也特别会哄着自己玩。

  卢米的周末有雷打不动的家庭聚会。一大家子人找个馆子,搓那么一顿,吃完了逛逛园子,傍晚的时候卢米去胡同替长辈们看房子或收租子。卢家人都把房租叫租子,胡同里那一个小破院子,租给六家人,每家一千,好多年不涨价。

  “你下次再这么赶人我真跟你急了!”张擎给她发消息跟她掰扯。

  “你下次再跟人眉来眼去,我不要你了。”卢米回他,她软硬不吃,碰到她看不顺眼的事管你是谁。张擎知道她脾气,有时忍不了,就想跟她干一架,但到她面前气焰就灭了。卢米这个人是干不服的,她骨头硬着呢!张擎心里清楚。

  到了下一周,卢米不迟到了,却仍然被涂明训了一顿。这一次涂明训她的原因是她踩点上下班。

  涂明是这么说的:“你每天赶在考勤节点前最后一秒到工位,考勤结束后第一秒离开工位,这种做法负责任吗?”

  卢米不服,跟他掰扯:“我不迟到不早退,工作时间内把工作做完,我不回家干什么?坐在工位上下蛋吗?不是您说的么,不许迟到早退,工作态度要好。我态度多端正啊…”

  “你把你的行为叫态度端正?”

  “您每天盯着员工上下班打卡,您是不是工作量不饱和?”卢米小声嘟囔,这才几天就摸清了涂明的脉,跟luke一样,只会吓唬人的主。阴是阴点,没坏到家。

  她嬉皮笑脸的,你训她她也不生气,一副杀打不怕的样子。

  涂明黑着脸看她。

  卢米心说我才不怕你呢,梗着脖子看回去,心想你再说我就跟你急了!我又没迟到早退,又按时交活,你凭什么总是训我!

  自认眼神凶狠撞进涂明的眼,看到他一双眼无波无澜的,却有那么一点吓人。不知怎么,卢米有点心虚,也有一点气馁:“好好好,您是老板您说的对,我以后不踩点了!”

  “能做到吗?”

  “做不到我管您叫爷爷!”

  “……”叫爷爷这种起誓法涂明也是第一次听到,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儿。于是低下头摆摆手:“出去吧。”

  “哦。”

  涂明听到办公室门关了,握着笔的手放在桌上,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叫爷爷,这姑娘兜里一副牌,逮谁跟谁来的本事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吗?他越想越逗,着实笑了那么几声才平静下来。

  从闹离婚到离了婚,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被“叫爷爷”三个字逗笑了。

  卢米把涂明每天盯着员工打卡的事跟尚之桃说了,一边说一边还困惑:“盯打卡有什么用?咱们这种岗位找个由头就脚底抹油,溜了!他盯的过来吗?”

  尚之桃认真想了想,她觉得症结不在打卡,而在于涂明在电梯间听到卢米大放厥词,所以盯上她了。

  “你想想,他盯别人打卡了吗?”

  “没有啊。”

  尚之桃点点头,拍她手背:“导师,我觉得这是症结。”

  卢米恍然大悟:“行。我今天找机会跟他谈谈。”

  卢米坐在工位上,熬到晚上八点多,看到涂明和luke一起向外走。她拿起包撒腿追上他们:“老大们下班了?”

  luke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表:“你转性了?”从前踩点下班的人,今天在公司挺到了这么晚。

  “我重新做人了。以后早来晚走。”卢米对luke笑笑。

  luke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十分明显的蔑视了。卢米懒得跟他拌嘴,扭头问涂明:“老大,我的行为转变明显吗?”

  涂明没回话,luke笑了:“讨好你老板呢?你老板是你能讨好的?”

  “跟我老板加强沟通。”

  “等这么晚沟通,我怀疑你的目的。”luke出了电梯对卢米说:“悠着点。”

  走了。

  涂明终于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跟您聊一聊那天在电梯间里我说要睡老板的事。”

  “?”

  “我真的不想睡您。您做我老板半个多月了,您知道我话多话密嘴没把门的,但我就是随便说。”至此讲的都挺好,但卢米紧接着说:“您也不是那种让别人有冲动的人…我也…”

  涂明听不下去她这一派胡言了,转身走了。

  卢米快速复盘,觉得自己说的都挺好,涂明不爱听就是他不好沟通。是他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问题。

  快步跟上涂明,问他:“老大去哪儿啊?喝一杯吗?”

  “我不喜欢喝酒。”

  “喝茶也行啊。”

  …

  涂明站在车前看着她,他就像他开的那辆商务车,低调内敛。但他看你的时候目光又很真诚,讲话也和气:“你觉得我是在针对你是么?”

  “不是吗?”

  “不是。”涂明对他笑笑,那笑容很坦荡:“慢慢来卢米。你是不错的员工,只是行为需要规范;我也不是太差的老板。不必急于求成。”

  可我只想混日子而已。卢米在心里嘀咕。

  涂明看透了她,又说:“混日子,没劲。”

第5章

  “话不能这么说,只能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您说您没混日子,但您也没为国家做多大贡献不是?换句话说,拼了这条老命是为了赚钱,可我有钱了啊…”卢米不服气,跟涂明掰扯:“您想把您的员工都放在一个模子里,可木匠磨小鸡那小鸡的毛还不一样呢!”

  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涂明点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呢?”

  “然后别迟到别早退,态度端正点。”涂明对她笑笑,拉开车门,走了。

  得,白说了。

  卢米周六早上被敲门声叫醒。

  揉着眼睛去开门,看到推着小车的二大爷和刘奶奶。

  “还睡懒觉呢?太阳晒屁股了!”二大爷七十多岁,耳聋,讲话声音大。这一句把卢米彻底说精神了。

  “去早市啊?等我!”

  卢米去卫生间抹了把脸,速速刷了牙,套上大T恤,头发一扎就出门,里里外外不到两分钟,特别麻利。

  下楼的时候刘奶奶不住嘴的夸卢米:“要说咱们卢米,从来不让人等,还热心,这么好的姑娘哪儿找去啊?”

  “那是!天下头一个!”卢米仰着脖子,有那么一股子骄傲。

  卢米上了车,盯着老人们把安全带系好,就跟他们逗贫:“我这一脚油门就到,您二位可坐好了!”老人们儿女不在身边,偶尔想去个早市,挤公交车不方便,卢米就自告奋勇载他们去。反正她一个人过日子也要买菜做饭。

  隔三两周去一趟早市,吃一碗牛肉板面,再买一些鱼肉蛋,心血来潮想自己做顿饭的时候也不至于家里什么都没有。

  “你今天晚上来家吃,做酱牛肉,拍黄瓜,炸花生米。”二大爷一个人就图个热闹,最爱做的事就是在家里攒局。

  “我可不去!去了您又该说我把您鸟教坏了!”

  二大爷养鸟,就为听个动静。提笼架鸟遛街的时候碰到哪只鸟叫疵了转身就走。养了一只八哥,会讲很多话,有时带着八哥出门还能替他问好呢,您好啊、吃了么、哪儿去啊?就这么只鸟,卢米去二大爷家吃过几次饭,二大爷在厨房忙活,她在屋里逗鸟。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满屋子热闹之际,那八哥突然来了一句:“你大爷!”

  众人皆惊,都捂着嘴,只有卢米嘿嘿一笑:“二大爷,以后您的八哥就能帮您骂人了嘿!”二大爷筷子头敲卢米脑袋上:“你就不教好!开脏口的鸟就废了!”

  自打有了这么档子事,二大爷每次邀请卢米去家里吃饭,卢米都不敢去了。但卢米不大明白,怎么开脏口的鸟就废了?那人还能生气骂两句人呢,鸟就不能啦?

  “没事儿,来家吃饭,最近我教那八哥骂别的了。”

  “骂什么?”

  这个刘奶奶知道,插了句话:“狗杂碎!”

  卢米哈哈笑出声,胳膊一抖一抖。刘奶奶从后座凑上来拍她肩膀:“小祖宗别笑了,好好开车。”

  早市人山人海,卢米让两位老人先进去,她找位置停车。左手边黑车旁边有个停车位,她打了一把方向盘,速速入了库。

  红色牧马人惹眼,她身着T恤牛仔短裤从车上跳下来,透着飒爽利落。雪白两条腿在晨光里晃眼,画面挺好看,但姑娘一看就不好惹。

  涂明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听易晚秋说:“停太近了,我们下不了车。得给车主打电话。”

  “没见过这么停车的。”涂燕梁在一边说。

  涂明带父母来早市买肉,卢米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索性磨蹭了一下避开下车跟她打照面,不想在非工作场合跟她有交集。不仅是她,对别人也一样。

  听父母这么说就下车看了看,果然,卢米这车停的不太有素质。就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卢米看涂明给她打电话,心想大周末的休想把我绑上加班的贼船,顺手将手机塞进包里,不接。快跑了几步,去安徽板面店里找到二爷爷刘奶奶,刚坐下,就有一只好看的手弯起来,关节扣在桌面上,轻轻两下。

  卢米抬起头看到涂明,愣了一下:“您也逛早市?”

  “辛苦挪一下车。”

  二爷爷看卢米:“停车不给人留活路了?”

  “旁边车没人啊!”卢米说。

  “你再想想?”涂明提醒她想一想,他的车贴着黑膜,她是不是没仔细看。

  “我跟您去看看!”

  卢米站起来向外走,嘴里还念叨:“这也太巧了吧?我停您旁边了?您也逛早市?”

  涂明没有打断她,等她终于住嘴了才说:“你不接我电话?因为你觉得可能是工作电话所以你不接?你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妥当吗?”

  “您给我打电话了?”卢米准备装傻。

  “我亲眼见你把电话放到你的包里。”

  …

  卢米被抓现行,嘿嘿一声,拉开车门,利落上了车,出库又入库,下车的时候看到涂明的车门开了,两个老人走下来。老人穿着得体干净,阿姨满头银丝,气质颇佳。看到卢米就对她点头,并没责备她车停的不地道。

  但卢米有礼有面,错了就是错了。上前跟老人道歉:“叔叔阿姨,对不住您二位。我停车是瞎眼了,没看到这车里有人。就算没人,我停的也不地道,我跟二位道歉。”态度诚恳,句句真情实感。

  涂明站在一旁看她弯腰鞠躬,一改平日里的不羁和跋扈,也算能屈能伸能讲理,就觉得她八成还有救。

  易晚秋和涂燕梁被卢米逗笑了:“没事儿啊,年轻人,动作快难免思考周全,不重要。”

  “那谢谢叔叔阿姨体谅啦。”卢米嘴甜:“我就不打扰叔叔阿姨和will逛早市啦!”

  易晚秋看着卢米走远的背影问涂明:“你同事?”

  “嗯。”

  “下属?”

  “嗯。”

  老人家哦了声,似乎是明白为什么这姑娘这么客气了,多半是因为涂明的关系。

  卢米回去吃板面,就陪老人去买肉。二大爷切牛腱子,卢米也跟着买,但规矩是各付各的,二大爷可不占人便宜。

  “会酱吗?”二大爷问。

  “那有什么不会,做不好还做不坏么!我爸可做过厨子。”卢国庆年轻时也在单位食堂里历练几年,算是半个厨子,什么都能做,卢米有时兴致起了就让老卢教她两道菜。

  “你爸做菜那是这个~”二大爷竖起拇指,卢米嘿嘿一声,听到有人问价,回过头看到刚刚的银发阿姨。

  后面跟着她老公和儿子。

  两个男人看起来除了拎东西都没什么用,站在那安静的等。涂明看到卢米脸上“邪门了”的表情,就故意板起脸说:“没收到你的周报。”

  卢米退后几步到他面前,企图跟他讲道理:“不是说有重要的进度才写?”

  “你项目没进度?换人怎么样?”

  “别别别,我写我写。”卢米举起手做投降状:“我错了will,以后周末我肯定接您电话,如果我看到的话。”看到涂明脸上还是没笑模样,又加了一句:“我错过电话,肯定回。”认真敷衍。

  “嗯。等你的周报。”

  涂燕梁回头看了一眼涂明这个滑稽下属,拎着几斤牛腱子肉,暗戳戳瞪涂明一眼,脸上尽是不服。涂燕梁带过多少学生呢,一眼就看出这下属本性难移。

  卢米变脸快,看到涂燕梁在看她,就对他礼貌笑笑,拉着二大爷刘奶奶走了。

  离开早市的时候,看到涂明在父母身后远远走过来,一脚油门走了,躲鬼一样。

  涂明看到卢米的牧马人绝尘而去,真是人说什么样开车什么样。

  在早市被老板催周报这事,卢米扭头就忘了。到了家一头扎进厨房酱牛肉,到了下午换上骑行服,骑着摩托去跑山。这次没跟车队走,也不准备在外面吃饭,单纯就是想去山上吹风。

  她骑着车奔白羊沟,人少车少,一个人到了半山腰在小溪边停下,捞鱼玩。

  张擎问她:“你跑山怎么不叫我?”

  “你今天不是跟你爸妈去奶奶家?”

  “没劲,我骑车找你去。”

  “你可歇了吧!”张擎父母不喜欢卢米,觉得卢米被家里惯坏了,脾气忒差。又觉得卢米看着不太本分,不像过日子人。但他们对儿子算宽松,不太管张擎,也自知管不住。卢米收起小鱼网,对他说:“你爸妈知道了又该骂你了。我再玩会儿回去了,回见吧您!”

  “那行。”

  卢米在山上玩到傍晚,到家的时候看到张擎给她发消息,说跟朋友出去玩,问卢米要不要去。卢米已经答应要去二大爷家蹭饭,果断拒绝了张擎。带着两瓶牛二就出了门。

  二大爷家来了几个老朋友,只有卢米一个年轻人,一桌子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聊的话题都没什么营养,但都挺好玩。老人们聊当年的事儿,二大爷的八哥偶尔叫一句,卢米觉得挺有意思。碰到好玩的话题就跟卢国庆说:“二大爷说了,您说要跟他逛十里河。”

  “回头再去吧!最近总头晕。”

  “那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回去看看。”

  “甭折腾,我们晚上要出去玩。”

  “你大爷!”二大爷的八哥突然骂了一句,大家愣了愣,哄笑出声。

第6章

  卢国庆说他头晕,一家子人都没当回事。病真来的时候才觉得后怕。

  在一个晚上,她睡的正沉,被杨柳芳的电话吵醒:“卢米,你爸生病了,在积水潭医院。快来。”杨柳芳显然刚哭过,卢米一下子精神了:“妈,您别急,我这就去。”

  卢米从小到大没经过这样的事,上车的时候手还有点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她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爸爸正在病床上,急诊医生正在跟杨柳芳商量治疗方案:抗凝、建立侧枝循环、融栓、取栓,都是卢米听不懂的术语。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您先回家,我在这守着。”卢米给张擎打电话,想让他过来送杨柳芳回家。过了很久张擎才接:“怎么了宝贝儿?”喝大了。

  “你他妈怎么又喝去了?”卢米骂了一句,挂了电话给杨柳芳叫车。

  “不怪张擎,谁也不知道你爸今晚会生病。”杨柳芳劝了卢米两句,走了。

  卢米坐在卢国庆病床前,这才几天没见,卢国庆就变了个人似的。从前胡同里有一个孙爷爷中风,走路拖着一条腿,讲话也不清楚。

  “爸您可得争点气,咱们加把劲儿,别像孙爷爷似的。”

  她在父亲病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天擦亮,妈妈来了换她回家歇一会儿。

  卢米往家走,经过小区附近的时候看到一男一女在马路边抱着亲嘴儿,眼一扫,那男人小脏辫儿支棱着,不是张擎吗?她爸住院呢,她男朋友在清晨抱着另一个姑娘啃。

  她站在那看了会儿,心想张擎这孙子可真令人恶心、还他妈挺陶醉呢!卢米的火冲到头顶,叫了一声:“张擎!你丫干什么呢!”

  张擎醉醺醺推开姑娘,看到卢米吓的酒醒了一半,还没反应过来,卢米已经找到一根棍子冲到他面前抽他,一边抽他一边骂他:“你恶心谁呢?你要不要脸!畜生都比你要脸!”

  那姑娘吓坏了,跳到一边喊:“打人了!打人了!”

  卢米的棍子突然指向她:“闭嘴,不然连你一起打!”姑娘没见过这么狠的茬儿,猛的收了声。

  卢米转身又去打张擎,张擎捂着脑袋窜逃,他喝多了,脚底软,跑了几步就跌在地上:“你有完没完!又没上床!你干嘛呢!”

  “还他妈想上床?我弄死你!”

  卢米又打了他几棍子才觉得这口恶气出了,将棍子丢到一边对张擎说:“我告诉你啊,咱俩完了!你以后离我远点!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卢米直到这时都没觉得难过,是进了家门看到张擎送她那些礼物,突然就崩不住了。在一起好几年,心再冷也该热了。张擎自打认识卢米那天起就惯着她,卢米看不惯公交车耍流氓的人跟人干架,那人眼睛刚立起来,张擎就冲过去了;同事被黑中介欺负,卢米气不过,张擎抄家伙就跟她去了;张擎除了纨绔,没别的大毛病,有时多看几眼姑娘,卢米并不太介意,自己还天天看小伙子呢!

  可是好多事只要开始就算没头了,卢米虽然平日里混不吝似的,但她心里十分清楚:她看到的是张擎醉酒抱着姑娘亲,她看不到的呢?或许更甚。

  两个人恋爱很多事可以不计较,但有违原则的事不行。

  她抹了把眼泪,在心里安慰自己:张擎还行,她揍他那么狠他都没还一下手,那就这样吧!算是好聚好散了。

  卢米换了衣服开车去公司,看到张擎坐在路边醒酒,脸上还有血。心里疼了一下,轰了一脚油门,走了。

  小时候家境普通,但也没吃过什么苦。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人间疾苦,父亲生病、男友出轨,就这么赶到了一天。到了公司快速写好交接文档就靠在办公椅上,整个人少了从前的精气神。尚之桃见她这样吓了一跳,忙问她:“你怎么了?”

  “我爸病了。我待会儿跟will请假。不知道这孙子会不会给我假。”

  “叔叔怎么了?”

  “不厉害,你别担心。”卢米安慰尚之桃,看到涂明进了办公室,就起身去了。

  涂明很诧异她到的这么早,眼底有黑眼圈,绷着一张脸。从前精气神多足的姑娘,今天打蔫了,就问她:“怎么了?”

  “我想请几天假。我爸生病了。”

  “严重吗?”难得的,涂明的语调比从前柔和了一点。

  卢米的眼泪盈满眼眶,又生生憋回去了:“脱离危险了,就是需要人照顾。我想多请几天假。”

  “好。工作交接给同事,或者我。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找我。”

  “谢谢。”

  “家人在哪里住院?”

  “积水潭。”

  涂明点点头:“我亲人在积水潭医院,如果遇到难事就打给我。”

  卢米有那么一点诧异,可涂明看起来很真诚,于是又点点头:“好的,谢谢。”

  尚之桃陪她下楼,见她一反常态不讲话,就搀着她胳膊:“叔叔在哪儿住院啊?”

  “忙你的,不用你去。”尚之桃工作太多了,卢米心疼她没日没夜,一个人打拼。这些人情世故她也不需要,她对朋友没这么多要求。

  “我不去。”尚之桃说她不去,拉着卢米聊了别的,抽冷子又问她:“叔叔在哪儿来着?”

  “积水潭。”

  卢米说完才反应过来,捏住尚之桃脸:“你别去啊!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去!”

  尚之桃说不去,还是在中午去了一趟。卢米正陪着卢国庆,看到尚之桃急着赶来脸上尽是汗滴,心里热了一下:“你干嘛呀?”

  尚之桃拿出一个红包给卢米:“给叔叔的,我们那里讲究这个,你别跟我撕扯。”

  两个人下楼吃口东西,医院里人来人往的,电梯间里都是苦着脸的人,卢米心里突然特别难受,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尚之桃抱着她安慰:“掐指一算,往后都是好日子。”

  卢米靠在她肩膀点头:“借您吉言。”

  送走尚之桃,迎来卢晴。

  “我叔儿蔫了?”卢晴小声问卢米。

  “你有病你不蔫儿?”

  “嘿嘿。”卢晴笑了笑:“我问医生了,好好康复,往后没事儿。”

  “快走吧!”

  卢家人心齐,一旦有什么事儿一股脑儿来了,一个接一个,过了探视时间还想进,被护士拦在病区外,死活不许再进。

  卢国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靠得住。从前家里平平安安,没经过这样的事,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能扛事到什么程度,他病了这一次,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其实特别坚强。

  卢米照顾卧床的父亲,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还变着法儿哄他高兴。有时卢国庆觉得过意不去,卢米就会说:“我就这一个爹,我不伺候您伺候谁啊?您就好好养身体,别想那些没用的!”

  “您还记得老孙头吧?这么走路那个?”卢米站起身学孙爷爷挎筐:“您以后再不注意,就跟老孙头一样了。”

  “行,我戒酒。”

  “光戒酒就行了?还得戒烟,好好吃药,锻炼身体!”

  “行行行,听我闺女的,我闺女说什么是什么!”

  “那成。以后每天跟我汇报,我让杨柳芳女士监督你,不听话我就跟你没完。”卢米坐下帮卢国庆擦手,手指缝都不放过,却紧着一张脸,不见了笑模样。

  “我听你妈说张擎的事儿了。”

  “我妈怎么说?”

  “你妈说:我女儿拿得起放得下,难受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你猜爸怎么想?”

  “您现在说话挺利索,肯定不像老孙头。”卢米逗了句贫。卢国庆敲她脑袋:“你爹是这么想的,分就分,再接着谈。恋爱么,多谈,好玩儿,有意思。”

  卢米被卢国庆逗笑了:“比我还想的开呢!”

  她接连照顾卢国庆几天,在卢国庆做完最后一个检查没有问题医生让他办出院这一天,她一颗心终于放下,决定去蹦迪。

  卢米只是喜欢夜店的热闹,她去夜店,也真的只是去蹦迪,从来不胡来。认识她时间久的人都知道,她的外壳狂野,但心里清明着呢!可是很多人等不到看到她内心清明就对她敬而远之了。

  卢米无所谓,她乐得自在。真心的朋友就那几个她很知足。

  也是这一天,充满巧合的一天。luke晚上约了客户,临时有事去不了,就拜托涂明替他去。涂明那天没什么事,就顺口应了。

  应酬的地点是在一家夜店,里面的音乐震天响。涂明眉头皱了,找到客户,几个人坐在卡座里喝酒。

  涂明与周围晃动身子的人格格不入,眼看着舞池,偶尔与跳舞回来的客户讲几句话,尽管他看起来不太排斥,可偶尔眉头一皱,却也是对这样吵闹环境的抵触。又担心客户不自在,干脆叫了酒后去外面站一会儿,让客户自己玩。

  他坐在酒吧门口的长凳上,衣扣扣到脖子,像老僧入定。工体的夜晚喧闹要命,他的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惹人多看那么几眼。也包括卢米。

  她踩着高跟鞋过来,远远看到涂明,像门神一样坐在长凳上,心里我操一声,气势顿时矮了一截,闪到朋友另一侧。

  “怎么了?”

  “见鬼了。”卢米白天刚在电话里被涂明训过,那训也说不上是训,像上学时老师批评学生品行不端。她身上那根反骨支棱出来,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这祖宗来这干什么?钓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