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李豫欲言又止。

就烦他这副样子,“只是什么?”

“只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芙蓉自认为有功,闹着让我陪她到洛阳离宫去住些日子。”李豫有些无可奈何,目光闪烁,直直地看向我。

手里理着狗儿的毛发,眼睛盯着窗子,做出怨妇一般的表情。心里悠悠想着一句至理名言“这世上果然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在李豫与崔芙蓉走后的第三天,事态逆转,平地惊雷,一下子把太子李亨推到了危险的境地。原来,韦坚被贬的诏书下达后,他的两个弟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上书替他鸣冤叫屈,二人为了达到目的,还引太子作证,谁知这样一来,招致玄宗龙颜震怒。结党与威胁永远是帝王最为忌恨的。

这些人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么多年来朝堂上李林甫对太子的打压,玄宗从未阻拦与过问,就是因为通过丞相与太子两个势力集团的斗争,皇权才能平衡与稳固。当丞相势力占了上峰,玄宗就会通过大封贵妃家人,在朝堂上培养新的杨家势力来达到分权的目的。而如今太子妃兄弟的举动无疑要打破这种平衡,玄宗自然要操刀梳理。

事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太子李亨见状,极感恐惧,为了逃脱自己与韦坚兄弟之间的干系,立即上表替自己辩解,并以与韦妃“情义不睦”为由,请求父皇准许他们离婚,以表明“不以亲废法”。

玄宗对太子加以慰抚,听任他与韦氏离婚,断绝了关系。

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韦坚一案大加株连,长安牢狱为满,被逼死者甚多。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要去探望在此次事件中受到重创的太子妃,仍然是在太子妃的寝殿里,仍然是我敬献的八宝茶。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太子妃的神情,记得一年前在这间屋子里,她曾经对我说过:“太子妃不过是未来的国母,未来两个字尤为可怕。”

“雪飞,还记得吗?”太子妃缓慢而平和的语调,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我儿时的玩伴,随前任太子获罪被诛的太子妃赵惠儿,我曾对你说不希望像她那样,其实我现在倒有几分羡慕于她,虽然她未得善终,但是终究是与夫君同赴黄泉的。”

我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双瞳剪水一脸悲泣的她,没想到仍是一脸安详,而且还有一丝笑容。这样的女子确实堪当国母之位。一想到从今天以后,她就要在禁中的佛寺做一位清修的僧人,心中充满不忍。

“这茶真好,”太子妃仔细端详手中的茶,轻轻叹了口气,“功败垂成,我不悔,如此结果,甚好,从此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挥之不去的压抑与悲伤,对着突遭打击的太子妃,她活得如此明白。此时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也许她的兄长与皇甫惟明合议的事情,是她与太子策划的,想着奋而一搏,或许能争出个局面来。始料未及,最后输掉了一切。

“娘娘,”我郑重地行礼,“谢谢您为雪飞所做的一切。”

我双手捧上一部《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太子妃笑了,笑如夏花般灿烂,“雪飞,你是个好孩子,离行前我送你一句话,这也是我刚刚悟出来的。”

“不争才是争!”太子妃握着我的手,脸上的笑容依旧。

这样的女子,真的不是太子配得上的。

太子亨的谨慎确实使他度过了这场政治危机,只是共同生活多年的太子妃从此削发为尼,在禁中的佛寺之中做了永成陌路的出家人。

花开盛唐 第一部分 驯服(2)

太子妃获罪,适儿被特许送回郡王府抚养。正当我内心焦虑万分,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与崔芙蓉抗争夺回孩子时,崔芙蓉被诊出怀有身孕,想想应该是在洛阳离宫时成就的,面对李豫神情间的不自然与抱歉,我心中没有半点儿酸涩与嫉妒,甚至还有一点点雀跃。

不错,因为嫡王妃有喜,我终于可以自己照顾适儿了。

适儿已经快四岁了,粉琢玉砌的一个漂亮娃娃。

四岁的适儿已经认得很多字了,有时候还会吟出“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如此富有英雄气概的诗句自一个幼龄稚子口中得出,常常会令我惊讶不已,从适儿身上我深深地感到太子妃所花费的心血,更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于是每天上午我会教他诵念《诗经》、《论语》,每天下午在午睡后,带他嬉戏玩耍,园子里的各种植物、厨房里的鸡鸭青菜、马圈的骏马、院子里扑蝴蝶的小狗圈圈、在榻上呼呼大睡的猫儿雪球都是我们观察学习的对象。

在生活中教育和引导孩子这是我所奉行的最自然最有效的育儿理念。

虽然古代一直提倡君子远庖厨,而我不管这些,常常会拉着适儿在厨房里,一边告诉他每天吃的饭是怎么来的,一边给他讲庖丁解牛的故事,告诉他,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

适儿的悟性很好,他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使我常常会怀疑这真的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吗。

直到有一天,适儿发脾气了。他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用脚轻轻踢着圈圈圆润的身体,而手还不老实地时不时揪着雪球的胡子,嘴里还振振有词,嘟囔着什么。

见我进门,立刻放手,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唤了声“娘。”

我心里好生奇怪,弯下身子,对视着他如同黑宝石般美丽的眼眸:“适儿,告诉娘,怎么不高兴了?”

适儿吞吞吐吐,“嗯”了半天。

“适儿,”我有些不悦,欲言又止这点倒是像李豫,是我最看不上的,“男孩子,做任何事情都要顶天立地的,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适儿抬起头,一脸委屈:“娘,我不喜欢它们。”

他们,谁呀,我没反应过来。

“娘成天不是抱着雪球就是抱着圈圈,都不亲我了。”适儿更加委屈。

原来如此,适儿的聪明与早熟几乎让我忘记了他是一个自小离开母亲的四岁的孩子,从小长在深宫,被一群奶娘侍女小心服侍,被太子妃严厉督促着用功的孩子,也许他小小的内心里一直渴望着被温暖,渴望着得到母亲全心全意的宠爱。

我一把搂过适儿,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衣服上,适儿轻轻推开我,用胖胖的小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娘不哭,娘不哭,以后我不欺侮它们就是了。”

这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了。刚接回来时见到我一脸的陌生,紧张得直往奶娘怀里躲,怯怯的表情让我压抑着自己拥抱他的冲动,后来每一天的相处,有感于他小大人般的聪慧,我一直把他看成一个有待培养的小男孩,很少有忘情的亲昵与宠爱。所以他才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小孩心性地去拿猫狗出气。

我拉着适儿的小手轻轻抚着圈圈柔软的毛发,无限爱怜地说:“适儿,娘对圈圈和雪球好,是因为它们在好小的时候就离开自己的亲娘了,还有,适儿有了委屈可以对娘说,它们有了委屈也不会说话,所以最最可怜。”

花开盛唐 第一部分 驯服(3)

“嗯,”适儿吃力地抱了抱胖胖的圈圈,“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它们。”

善良是一个人最珍贵的品质,尤其在这皇家宫廷,我珍视并小心保护着适儿的这份善良,在我看来它比聪明更重要。

春去秋来,一个注定了不平静的早晨。

刚刚与适儿一起吃完早餐,崔王妃身边的柳妈妈就过来传话,让碧云轩的众人都去翔鸾殿候着,隐约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嘱咐了奶娘,看好适儿,整了整妆带了芸儿几个就匆匆赶过来。

一进大厅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好,李豫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崔芙蓉一脸阴笑抚着刚刚显怀的肚子坐在一旁。见我进来似乎都等不及我行礼,便马上开口了,“沈丽仪,如今府里出了件事,特意找你过来问问!”

心里一沉,面上仍极为恭顺,“王妃请讲。”

崔芙蓉略施一个眼神,旁边的柳妈妈手中一个托盘子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件浅碧色胸衣,是我最爱的那件,不见了好些日子,我与芸儿对视了一下,都很是疑惑。

崔芙蓉侧身转向李豫,耳语片刻,又娇笑连连:“这个丽仪可认得?”

“认得,是常穿的一件旧衣,前些日子不见了,如今怎么会在此处?”我实话实说。

“你认了最好!”崔芙蓉冷笑一下,“把人带上来。”

一个衣衫褶皱、面色如土的人应声而入,跌跪在殿中。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日常在府内问诊的朱侍医,心中更是不明。崔芙蓉柳目圆睁,冲我先是一笑,然后换上恨恨的表情,疾言厉色道:“丽仪的贴身里衣是在这位朱侍医身上搜出来的,你还有何话讲?”

崔芙蓉每每先发制人,抢尽先机,招招狠毒。我来不及细想,只是清楚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迎上崔芙蓉的目光,“不知王妃所指,雪飞无话可讲。”

“啪!”崔芙蓉拿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你真是不知廉耻,趁我与郡王在东都时,与人暗通款曲,做下这等下作之事,如今倒是无话可说了?”

此话一出,殿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侍女太监都深深埋下了头,还真把这当做一桩丑事了,只有我身边的几个丫头,面上均有惊诧不服之色。

我还未及开口,只见绿萝已经冲在前边,“王妃怎的平白冤枉人,丽仪日日与我们在一处,有什么事我们怎么不知?”

崔芙蓉冷笑数声:“好个忠心护主的丫头,你不是不知是不说罢了,等我整治了正主儿回头再治你以下犯上的错儿,小艾,你倒是说说你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小艾,我心中一惊。

小艾低眉顺眼,向前几步,“回王妃的话,奴婢平日不在丽仪房里服侍,只是那日碰巧撞上罢了,是第几次,有多久了,奴婢不敢乱说。”

这小艾还真是厉害,简直是杀人于无形,三两句话,看似怯怯的,却一下子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真想冲过去抽她几巴掌,出出心中恶气,但是不能,如果我那样做了就更做实了这罪名。

“如此,”崔芙蓉看了一眼李豫,“人证、物证、旁证都在,丽仪也无须狡辩了,郡王,先让适儿到我殿里吧,这事情恐是要报上去,咱们府里是压不下来的。”

李豫紧紧盯着我,手中攥紧拳头,一言不发。

四目相对,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带一丝表情,冷冷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我心底发寒,怎么,如此荒诞的陷害你都相信?

我笑了。

花开盛唐 第一部分 香魂

而迷茫过后,李豫的目光重又恢复坚定之色。那是信任。

我笑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喜悦,李豫,我果真没有错看你,你信我。只是我又怎能只让你一个人相信?正如崔芙蓉所言,堂上人证物证俱在,府内有头有脸的侍从管事都在,我如何去度悠悠众口,我又如何能让小小的适儿跟着我一起蒙羞?

我慢慢走到朱侍医面前,声音轻柔、但是足可以让殿上众人听到:“朱侍医,她们说你与我暗通款曲,你可认?”

朱侍医英俊而浮尘的面色微微发红,没有言语,抬头望了一眼上首崔芙蓉射来的警告的眼神,略点了一下头。

好,我微微一笑,“既然是白昼宣淫都让丫头撞上了,那我的身子朱侍医定是熟悉不过了,我身上有处梅花胎记,你可记得是在胸前还是在后背?”

说罢,我狠狠对上这个小人的眼睛,盯的他阵阵发慌。

良久,他才颤抖地说:“是胸前。”

“哦,你可记清了?”我盯上一句。

“嗯。”好,如此最好。

我走到大殿中间,面向李豫面向众人,一时众人皆有不明,而李豫显然料到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只是已然来不及阻拦,在众人的惊愕间,我一把扯开衣裙,雪白的肌肤一下子裸露在众人面前。

李豫立时冲了过来,用袍袖将我掩起,而芸儿与绿萝也忙上前捡起殿上被我扯落的衣衫。似乎只是一瞬之间,但是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见了,裸露的胸前与后背,都是光洁如初,没有任何痕迹。

李豫向众人怒吼着:“都滚下去,今日之事谁敢泄露一个字,格杀勿论!”

众人应承,纷纷要退去,而我偏偏朗朗说道:“刚才大家可都看见了,我沈雪飞是清是浊大家心知肚明。”

“好了!”李豫万分气恼,紧紧拥着我,眼睛里是一片火热。

众人都退下了,只剩下我们三人,崔芙蓉用手轻轻扶着肚子,不安而局促,我推开李豫,径直走到她面前,深深的一揖,令她更为惶恐。

“王妃娘娘,圣上有三十位皇子,太子有十九位殿下,当今内庭中的王妃不下百人,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你现在折腾不嫌太早了?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辅佐郡王坐稳东宫才是要紧,有朝一日你坐在昭阳殿里你姨娘的位子上,到那时要杀要剐随便于你。”

话已至此,听不听得进去都由她了,我转身向外走去,临了又留下一句,“想想太子妃,如今真是四下太平吗?”

“雪儿,”李豫心中深有感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感谢上苍,把这样一位奇女子送到自己身边,心中一时澎湃,这样的女子久居人下真是委屈她了,回过头看见一脸木然、似有所动的崔芙蓉,“芙蓉,不要闹了,雪儿要与你争,你不是对手。”

崔芙蓉此时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悔过,低低轻泣。

李豫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雪儿说得对,如今哪是你们争来斗去的时候,把那朱侍医放了吧,他在府里问诊多年,是个老实持重的,那个小艾再不能留了,她存的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背叛主子的人能用吗?放出府去吧。”

崔芙蓉此时心中如同打碎了调料瓶,百种滋味在心头,自己的把戏被当众戳穿,本以为那沈雪飞会就此不依不饶,而李豫也会牵怒自己,没想到雪飞看似风淡云轻的几句话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着自己,而李豫也没有意料中的怪罪,话语中甚至有着几许温情的味道,也许,自己真的该好好想想了,不能事事听娘的摆布。

花开盛唐 第一部分 良配

天宝七年春,阳光明媚,适儿在书房里临帖,我和芸儿在外间厅里闲聊。

前几天去见了塔娜,长安城里几年的磨炼,如今的塔娜已经风姿绰约、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透着豪爽与大气。这几年不厌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塔娜想在洛阳开一家分店,而乐萱、云锦等人早都过了出嫁的年龄,果真是戏如人生,一幕幕地上演世间悲喜、浮华人生,也是倦了,终是要找一个归宿,于是有的嫁给了常来看戏的女客的侄儿亲威,有的自己寻了良人。

只有乐萱和夏禾都表示不愿再结姻缘,坚持留了下来。

任何事情都会有起有伏,不会永远走运,生意更是如此,思变求新、居安思危才是硬道理。我劝塔娜不要再开分店,倒是可以与长安和洛阳的歌舞坊合作,内容输出,我们提供剧本和指导,在她们的场子演出,演员就用她们现有的歌舞艺人,乐萱、夏禾都可以帮她们排练,然后进行分成。

塔娜很聪明,做事极为麻利,才过了几天就派人送来消息,城中几家大的歌舞坊都纷纷表示愿意合作。如今正等着我赶紧写几个新剧本。

所以,此刻正跟芸儿商量着是选汉武帝的“金屋藏娇”还是项羽的“霸王别姬”。

适儿掀开珠帘,探出小脑袋张望,好奇地问:“娘,你说项羽为何不过江呀,为了那个虞姬?”

我和芸儿相视一笑,这孩子不好好写字,一直在听我们说剧情呢,于是有心考考他,就问道:“适儿你想想,项羽不过江,是为何故?”

适儿晃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想了又想:“项羽是个大英雄,没有刘邦那么狡滑,大丈夫输就输了,死有何惧?”

说完了还雄赳赳地站在那儿,真是有趣,是呀,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在替项羽叹息,过了江没准儿还能东山再起呢,后来读了汉史,了解了刘邦、张良、韩信,才改变了这个想法,“适儿,可听过韩信跨下受辱的故事?”

适儿点点头,走过来依偎在我身边,“那你说韩信是不是英雄呢?”

适儿刚要脱口而出,又憋住了,思索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娘,是不是我说的不对?”

我笑了,这孩子真是聪明,“适儿,大势所去、慷慨赴死是英雄;小小波折、忍辱负重也是英雄,若是一个人怎么做都由得自己,但是如果你身系众人,就要为众人所想。”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我一直认为项羽不渡乌江是出于一种高贵的品质,是从早日消除百姓的战争疾苦考虑的。

长期内战使百姓痛苦不堪,希望这场战争尽早结束。

“丁壮苦军旅,老弱罢鞍漕。”

项羽确实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甚至曾想通过与刘邦的个人决斗决定结果,曾对刘邦说过:“天下匈奴长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最后他甚至不惜违背自己个性,想要牺牲自己的利益通过和谈换取刘邦的让步,以鸿沟为分界。但是刘邦却违约出兵追杀楚军。当项羽失利并且认识到自己无法立即消灭刘邦而又无法谈和的情况下,项羽只有牺牲自己以结束数年的残杀。

也许现在对他说这些太早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适儿有些似懂非懂,仰着小脸,又问道:“那刘邦太过狡诈了。”

呵呵,适儿的善良是我最最欣慰的,但是这善良能不能让他足以安然地度过漫长的一生,在权力的旋涡中安然无恙呢,这是我最为担心的。拉过适儿,我表情严肃地说:“刘邦确实狡猾,而且心狠,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群雄逐鹿中问鼎,这就是所谓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刘邦对项羽对韩信可能有负,但是他称帝之后造福百姓,我们就要承认他是一位好帝王,好与坏都是相对的,所以任何一件事情,都要记得不能绝对,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

“说得好,雪儿真是见地独到。”李豫从外面进来,不知他听了多久,神情中有几分愁容,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事情,这两年对于太子东宫来讲真是多事之秋,太子妃之事平息后没过多久,太子的另一位夫人,杜良娣也因为外戚而获罪,太子李亨依然是上表请离,这位良娣同太子妃一道,同样是离宫清修去了。

而名将皇甫惟明也终于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过失被李林甫参奏赐死了。

一连串的打击,太子李亨一下子就苍老了,刚过中年已然青丝染白霜,在宫中见过一次,本来很是不屑他的做法,每一次为了避祸就将枕边人抛出,但是看到他如此消瘦颓废不觉心生怜意。

广平郡王府里因为崔芙蓉产下一位嫡子,终于有件喜事可以一扫往日的清冷。

可是今天看到李豫的神情,不由又有些担心,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使个眼色,芸儿带适儿出去,我连忙问道:“怎么?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李豫拉起我的手,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契丹王反了。”

契丹王反了,我重复着他的话,难道,我惊呼:“那敏儿呢?”

李豫紧紧抱着我,很轻很轻的声音:“敏儿,以身殉国了。”

啊,我惊了,那样明艳活泼,那样热情如火,那样一袭红衣纵横马场的敏儿香消玉殒了。

我伏在李豫怀中痛哭。

李豫用手轻抚着我,也不免哀叹。我忽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喊出:“她不是为国捐躯,她是遂了她自己的心,皇甫惟明死了,她也不想独活。”

李豫有些惊愕,细细体味我所说的话,揽过我言道:“也许你说得对。”

独孤敏一缕香魂永留大漠,她是我在大唐真心以对、脾气相投的第一个知己好友,她的离去让我又一次体验了生命的无常与事事的无奈。

而契丹的反叛没有给大唐带来太大的风波,反而成就了另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安禄山。

一切都是因为宰相李林甫的自私,他为了杜绝边帅入相之路,建议“用寒畯胡人”为将,认为“胡人勇决可战,寒族孤立无党,必能为朝廷尽死”。玄宗十分赞同李林甫的观点,在对契丹的战役中起用了胡人安禄山。安禄山设宴诱骗契丹王,在酒中加了麻醉用的莨菪子,待契丹王昏醉之际将其杀死,首级送往长安献捷。

这么短的时间就平定了叛乱且不费一兵一卒,玄宗大喜过望。认为安禄山“战必克平,智能料敌”。不顾李林甫与满朝文武的劝阻,任命其为三镇节度使。三镇兵约近20万,占全国镇兵的百分之四十。

对于种种关于他的传闻,我一直很好奇安禄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如野史中描述的那样粗野丑陋吗?

重阳节进宫拜见贵妃时,终于亲眼得见这位将大唐盛世毁于一旦的人。

花开盛唐 第一部分 云隐

重阳节,兴庆宫长庆楼内我见到了安禄山。

此时的安禄山隆宠正浓,对于一同进殿的太子,竟然不施礼请安。

当殿上礼官提醒他时,这位高大健壮、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三镇节度史,竟然眼睛向上一翻瓮声瓮气地说:“胡儿只知道有陛下,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官衔,不知以何礼参拜。”

如此公然的傲慢与无视未来储君的行为,居然没有让殿上的玄宗动怒,反而笑着答道:“安爱卿,太子就是国之储君,朕百年之后坐在这龙椅上的人。”

话虽然如此,在场的人分明能感觉到安禄山的话玄宗还是很受用的,确实对于一位英雄一世的老人,面对正值壮年且一直以孝谨、贤良之名称颂于世的太子,是心有芥蒂的。

安禄山听到玄宗此言,立刻伏在地上,声音激昂:“陛下万岁之躯百年之后定然是还端坐在此。”

一时间,殿内众人皆口中称念“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里终于明白玄宗为何如此宠幸安禄山,那是一代明君在年华已去的孤独和惶恐中,有这样一个雄武的边关大将时时刻刻地歌功颂德,毫无掩饰地顶礼膜拜,让他内心深处得到极大的满足,通过对安禄山的大加封赏,群臣仿效,一时间山呼万岁,旷古名君等称颂之辞不绝于耳,怎能不心情大好,此情此景更添了盛世之态。

看着深深垂首立于一旁的太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做一位伟大帝王的太子真的很难,不能不出色,也不能太出色,分寸拿捏、一言一行无不是慎之又慎,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被推到旋涡中间。

忽然听得玄宗问道:“太子气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

李豫忙揖首代答:“回万岁,父王入秋以来偶染风寒,药藏局正侍药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