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城伯怔了怔,“什么?冒充我?如何冒充的,你再仔细和我说说?”

骗走了银子不打紧,打紧的是有人居然可以惟妙惟肖地冒充他,这简直太可怕了!

今日那人可以冒充他骗了春娘,明日若是跑到他府里登堂入室那可不要乱了套?

可是,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春娘的事不能教人知晓,尤其是家里的老婆子得罪不起,若是知道了自己在外头藏了个小的,还给了那么多私房,必定是要闹得他不得安生的。

这闷亏吃得,简直让人闹心啊!

固城伯和春娘跳脚的时候,薛琬早就和萧然跑得远了。

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薛琬手上有银子,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腰板都更直了。

她在车厢里哼着小曲,那眉飞色舞的得意之色,在外面赶车的萧然没有见到也能猜到。

萧然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她这么喜欢银子,他以后就想法子多找些给她就是。

只要她能一直像此刻这么开心,金山银山也得给她搬来!

他正这么想着,车厢里的人忽然探出了脑袋。

薛琬出来,挨着萧然坐下,开始掰手指算起来,“如今我身边可算得上是人才济济了。”

有记忆力超群,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的萧然。

他熟悉皇城的每一条街道,只要他去过的地方,就像活地图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只要是他见过的人,就不会再忘记。

千里耳的骆真,可以从万千嘈杂的声音中甄选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哪怕离开很远的距离,只要是他想要听到的声音就没有错过的。

神婆罗仙姑,靠着重生的优势成了所谓的先知,倒是博了不少名气。

她接触的人多而杂,什么阶层都有,可以得到许多隐私。同时,也可以帮助散播信息,传播理念,蛊惑人心。

说穿了,可是情报的人形驿站。

龙虎拳馆的拓跋祐自不必说,拳馆的人都是一流好手,是没有官方背景的薛琬,暂时唯一可以倚仗的武力后援。

萧然笑着附和,“是啊,连小花和圆月都是人才啊!”

薛琬“噗嗤”一笑,“是啊!所以我才说,如今我身边可是人才济济呢。”

下一瞬,她的脸色却忽然严肃起来。

她转身对着萧然说道,“但这还不够。十一,如今这样还远远不够。”

第52章 兰亭

薛琬要救父亲,在她活过一世的前提下,看起来好像并非难事。

前世,陛下处斩父亲的理由是“与襄阳王举事谋逆”,所谓的证据是从父亲的书房搜出的襄阳王的书信。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一心研究学问,对朝局从不关心。

就算真的与襄阳王有所结交,也不过是诗文上头的共同爱好,不会聊及其他。

可羽林军却在那堆再寻常不过的诗词歌赋中,发现了几封不同寻常的书信,内容多是对陛下的抱怨和大不敬的言语。

最近的那封,襄阳王更是直言了举事的时间,“你我里应外合,共襄盛举。”

父亲算是陛下的文友,虽然官职低微,品阶不高,但却可以直达天听,与陛下在御书房单独共处。

大概这“里应外合”四个字,才是父亲真正的催命符。

若她提前将书房里的内鬼清除,将那些要命的书信毁掉,那失了所谓的证据,陛下如何还能将父亲定罪?

可是,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

薛琬知道,并不是的。

景泰八年春,薛琬暗地里开始调查当年襄阳王谋逆案,发现此事疑点甚多。

她彻查背后的主使,抽丝剥茧,居然找到了三个无法从此事中摘开的大鳄:丞相李恩,太傅周世平,还有京畿卫的总指挥使邱胜。

许多资料都被人为销毁了。

但她却还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许多线索。

有人想要利用襄阳王的谋逆一案,得到朝局势力的重新分配和划分。

所以,襄阳王是不是真的谋逆,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会让他罪证确凿地犯下谋逆篡位的死罪。

薛琬在千机司多年,对所有的事几乎都已经看得通透了,所以,此事中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多半就是幕后主使者了。

丞相李恩,是景泰帝的岳丈,他的小女儿李明珠会成为未来的大盛皇后。

太傅周世平的嫡孙女周翎后来成为了景泰帝的贤妃。

邱胜没有女儿,但他的几个儿子都分别在景泰帝的朝中机要部门任职,长子还尚了公主。

这些人都与未来的景泰帝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所以,襄阳王谋逆最大的获益者就是如今的陈王。

前世,薛琬对陛下一心向衷,自然不敢再深查下去。

可家族一夜之间倾覆,到底是心中拔不去的刺,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翻过与陈王有关的内容去查找真相,结果却让她黯然神伤。

原来,当年倾覆她家族的这一场祸事,原本就是个无妄之灾。所谓的襄阳王谋逆之同党,不过只是个托辞。

罪魁祸首是陛下的贪念。

国子监祭酒薛长安编修了一本全诗词大集,集结了从开天辟地起,所有流传于世的诗词歌赋,配上了名人注解和各种小传。

这是全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经典名著。

陛下数次暗示,希望能替代薛长安在编修一栏上写上他的名字。

但一根筋的薛长安没有领会陛下的心思。

全诗词大集很快面世,果然引得天下学子俱向往,一时之间,薛长安大儒之名享誉天下,在文坛的地位甚至高过了前朝的几位载入史册的圣贤。

盛名之下,陛下那点点小小的诗名,自然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有弄臣深谙陛下的小心思,便有意要给薛长安一点颜色看看。

恰好那时襄阳王谋逆案发,有人便决意要让薛长安沾染此事,买通了靖宁侯府的人在他书房栽赃嫁祸。

陛下得知此事,果然震怒。

借题发挥,几乎是立刻就判了斩立决。

而那本薛长安精心编纂的全诗词大全,也因为他牵涉谋逆,成了禁书,过不了两年,文坛之中便再无薛长安的名号了。

将伪造的书信带进靖宁侯府的那个人,薛琬已经找到,就是她那位看起来委屈可怜的大伯母!

可是,那个置他父亲于死地的弄臣是谁却一直都是个谜。

她上辈子未曾做到的事,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想要找到那个人。

所以,仅仅只靠如今手上的这些人和力,是远远也不够的。

这些话,薛琬没办法和萧然说,她无法解释自己重生的事,也太怪力乱神。可是,她却深信不疑,只要她想要做的事,她的十一将永远义无反顾追随左右。

果然,她话音刚落,萧然便道,“所以,接下来我们是要找钱还是找人?”

薛琬笑了,她想了想,“找人吧。”

她指了指前面,“雀子巷有个同福赌场,明日带上小骆真,我们一块儿去找个人。”

同福赌场的少东家叫司徒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但却是整个皇城最厉害的出千高手。

他手法奇快,电光火石间便能决胜,至今无人破解他手段。

这样的才能当然不会只用在赌场上,若是能善尽其用,必定将所向披靡。

不过,要收服司徒渺这样既不缺钱,又不在乎名利,甚至希望低调做事的人,并不简单。

而他身处幕后,确实也不大容易遇到危险,连像救萧然和骆真这样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所以,她不能擅自行动,还是得想个切入点,希望可以尽快地拿下他。未必是立刻收服他的心,但必须要想办法得到他的承诺。

萧然微微一愣,“明日?”

这天色才刚亮起来,她时间有限,不趁热打铁吗?

薛琬的目光晶晶亮亮的,“我又不是铁打的人,你总要给我点喘气的时间吧?今儿的三千两既然已经到手,那任务算是完成了。所以……”

她笑眯眯地说,“今日阳光正好,春风徐徐,大哥,我们去城外踏青可好?”

自然是好的。

萧然笑着说,“兰亭的桃花开了,听说今日恰好有文会,你若是想去瞧瞧热闹,那我们此刻出发,应当还有前排的位置可坐。”

若是去得晚了,可就只能看前面人的后脑勺了。

他顿了顿,“听说城中出了名的才子佳人都会去,这可是个结交人的好机会。”

所谓城郊兰亭,当然不是王羲之的兰亭。

文人骚客们将城外的古亭仿照兰亭改造,每年的春秋,都会有人组织文会诗会。时间久了,就成了读书人之间的一座地标。

除了学子书生,也时常有爱惜人才的大人物光顾,若是能得哪位达官贵人的青眼,那从学之路,自然平步青云。

薛琬点点头,“好,那就去兰亭!”

第53章 彩头

薛琬和萧然赶到的时候,第一排的位置已经被占光,第二排也只剩下区区两三个坐席,第三排往后就都是站位了。

她是情报头子出身,兰亭诗会自然是听说过的,不过前世却没有这个闲情雅致亲自到此一游。

如今有机会来瞧瞧热闹,心情也是好的。

薛琬看了一眼转角处剩下的席次,与主座相隔甚远,不过视野绝佳,因侧边留了一条缝隙,所以要离开也方便。

她最注重安全性,这种可退可进的位置简直像为她量身定做。

是以,毫不犹豫地对着萧然说道,“就坐这里吧!”

这辈子还不曾开始残酷的体格训练,身娇肉贵,站恐怕是站不了多久的,还是坐下比较舒坦啊!

何况,这两排座位之前,还有热茶糕点,饿了还能填填肚子。

要是主办者再周到一点,准备两盘瓜子磕磕就更好了!

萧然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看了薛琬两眼,到底还是没能反驳。

他看着她款款落座,心想,这丫头素来喜欢出人意表,莫非是打算在诗会上一鸣惊人,好建立起萧煦公子的声名和人脉?

也对,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学界之大儒,她耳濡目染,应该也挺擅诗文的。

既来之,则安之。

萧然虽然自己不会作诗,却也放放心心地落了座。

因这对“兄弟”气度不凡,看起来就非富即贵,倒是没有人跟他们抢座。

许是因为椅子只剩最后一把,而看客多半是结伴而来,最后一把椅子一直都没有人落座。

后面倒是乌压压挤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热闹程度都赶上庙会灯会的了。

又等了好一会,薛琬身旁的空椅子,终于有人坐下了。

来人一袭红衣,鲜明闪耀。

虽然穿着利落的骑装,也梳了男人的发髻,不过眉眼太过娇俏,还是一眼就能让人认出她是个女子。

好在大盛拜福林公主所赐,对女子的束缚比从前少了许多。

只要这红衣的姑娘不大张旗鼓地露出女儿身份,自然也没有人管她。

主位上坐的应该就是本次诗会的组织者,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儒生,他见两排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便敲了一下响锣,“按照旧例,坐席满了,咱们的诗会就当开始。”

儒生顿了顿,“今日诗会的主题大家应该都已经拿到了吧?琴棋书画诗酒花,以此为题,诗词歌赋皆可。不过,却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

有书童往两排坐着的人面前一一发放纸墨笔砚。

薛琬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座位也不是白坐的。”

怪不得后面那些看热闹的一个都不和她抢位置呢!

这么一想,拿在手中的糕点便有些尴尬了,吃进去有些膈应,吐出来吧又觉得可惜。

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糕点往嘴里送了,“十一,做诗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对这些东西可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当然是过谦了,背还是背过一些的,勉强也能胡乱凑一两首。

但却是真心不喜欢。

比起舞文弄墨,她还是更喜欢舞刀弄枪。

她母亲梁氏的出身在皇城当然算不上金贵,但在边防小城栾川,却也是显赫的武将世家。

大概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母亲这边的更多。

萧然叫苦不迭,诗文?他一听到这两字都头疼。

背诗自然不在话下,谁让他记性好呢?但要他现做,那简直……还是送他回去当乞丐吧!

中年儒生说道,“大家既都拿到了笔墨纸砚,也都清楚了今日的主题,那就开始吧!”

坐在第二排末尾处的红衣女子朗声说道,“蒋大家,您只说了主题,可还没有说奖惩呢!若是今日得了头名,有什么好处呢?”

对面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呵斥道,“我们文人诗会,皆是由心出发,重的是逢知己的快意,岂是贪图什么奖赏?这位小……兄弟,你若是抱有这样功利的目标前来,恐怕不大适合这里。还请离开吧!”

那书生左右皆有人附和,“还请离开!”

萧然听到身后有八卦人士悄声说道,“哎呀,那书生不就是此次琼林榜上的头名李丞相的幼子李舒泽吗?”

“丞相府的公子,又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子发了话,这可怜的红衣姑娘该要被赶出去了。”

“可怜什么?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安生生待在家里绣花扑蝶,跑到这里算个什么事?看热闹就看热闹吧,还非要撒野!叫我说,被赶出去也是活该!”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也只是有问题提问罢了,怎么叫撒野了!”

议论正酣,那红衣女子的一声嗤笑打断了现场的嘈杂喧闹。

她朗声说道,“若是李公子得了头名,你要不要好处,那是你的事,左右你是高门大户的公子,不缺钱不缺粮。但若是我得了这头名,想要一点对应的奖励,又有何不可呢?”

言下之意,倒是要与李公子争一争这头名了。

李舒泽还是头一次遇到要与他在文采上争长短之人,对方是个贪财图利的小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子。

这实在是让他有些生气。

他冷哼一声,“兰亭诗会是大家自发组织,义务筹办的,没有人靠诗会获利。你若是存了这个心思,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趁着诗会还未开始,不妨请你离开,免得耽误你将你的诗作卖个好价钱。”

红衣女子“噗嗤”一笑,转头对着中年儒生问道,“哦?蒋大家,他所言可是真的?你们兰亭诗会的头名当真没有任何奖赏?”

中年儒生倒是一愣。

其实,这兰亭诗会以往都是有彩头的。

谈不上是多么值钱的好处,但奖品多多少少也都是些稀罕物,是由来欣赏小辈们争奇斗才的官老爷们所赏赐。

不过这两次诗会,不知道什么缘故,居然一个老爷都没曾来,没有人资助,这奖励之物自然也就不提了。

咳咳,他毕竟只是义务劳动,没得还倾家荡产自己掏钱买彩头不是?

他思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若有人赞助,当然也可以有奖赏。不过今回似乎……”

薛琬的嘴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她压低声音对萧然说道,“哥哥,该轮到你英雄救美了!”

她是胆大妄为的女子,就喜欢同样不拘小节的同性。

虽然不知道红衣女子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奖赏,但对于李公子那就是看不起女人的劲头让人更加讨厌,她决定无条件站在红衣女子这边帮她解围。

萧然接到领子,刚要发话。

忽然听到左前方第一排的位置上发出一道声音来,“无人资助,蒋大家你应该早点说嘛。来,我出一方晴天墨雨端砚,算不上价值连城,权当给头名当一个彩头吧。”

居然是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