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小姐,您到底是从哪里捡回来的这苏十一,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话那么难听,真是讨厌!”
哼,她就是个从小沾染阳春水的丫鬟,确实不能算娇滴滴,但怎么也和粗壮搭不上边啊,她小花可是有腰的人!
薛琬摇摇头,“十一从小在荒山野岭长大,很少与人接触,不会说讨人喜欢的好听话,你不要介意。”
她顿了顿,“但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不是我的小厮,以后你对他也要客气一点才是。”
小花愣了愣,“客……客人?”
薛琬点点头,“十一,他很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这样有才能的人,落难也只是一时的,我恰好帮了他,这是我的福分,可不敢擅自居功,自以为就是他的主人了。”
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顿了一顿,不过很快就继续顺畅地飞驰起来。
她帮着小花将布包卸下来,转移话题,“很重吧?你的肩膀一定都红了,等回了家,我给你用红花油揉揉开,不然明日起来是要疼的。”
小花顺利被带偏,“是啊,可沉呢,这里面一定有不少钱。”
她抬起头来,满是期待地问道,“所以,明天的菜能不能加个肉,再加个鱼?”
靖宁侯府看起来光鲜,但自从三年前西琼老家的千顷良田遭了水灾,南山的庄子又走了水,府里断了好几项收益,就一下子过得拮据起来。
侯府人口众多,但只有侯爷、二老爷和三老爷在朝为官拿着俸禄。
四老爷倒是家里公认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可惜不知道是遭了什么人的带坏,居然好端端地入了道,不知道去了哪个仙府琼洞修炼去了……
底下的少爷们都还在读书,就是年龄最大的大公子,也还不曾出仕。
这些年来,又陆续嫁娶了几位公子小姐,为了侯府的面子,该有的场面不能输,聘礼嫁妆酒席都不是小数目。
现在的侯府,也就是看着家大业大,内里其实早就是个空架子了,也亏得侯夫人是个手紧的,才能勉强卯年吃了寅年的粮,撑着面子上差不离。
家中没钱,所以这伙食嘛,自然是一言难尽的。
大房有爵位,当家的又是侯夫人,自然还稍好看一些。
二老爷在户部任职,是个肥缺,私底下有不少油水,二夫人又是江南的皇商出身,嫁妆丰厚,他们自开炉灶,不用公中的钱,吃得也很是丰盛。
唯独他们三房……
三老爷虽然在外头有个清贵的名声,但俸禄不高,也没什么油水,书籍古典家里倒有一堆,但钱是没有的。
三夫人娘家薄弱,原本就没什么老底,这些年来也不知道贴了多少在家里,前年过世后清点嫁妆,居然只剩下了寥寥几件首饰,这些日子来,又被小姐都当了出去……
所以,小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荤腥了,此刻若是有一碗红烧肉摆在她的面前,那么苏十一她也是可以不要的!
薛琬的目光晶晶亮亮的,“肉,可以有。鱼,当然也能有。”
她顿了顿,“小花,明儿我带你去君悦楼!”
第4章 疑惑
君悦楼,是皇城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酒楼,那里汇聚了整个大盛朝的美味,连番邦异族的食物都有。
与它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相匹配的,自然是昂贵的价格了。
说起价格,便免不了要提起几年前的一件事了。
说是西北有一位商人来皇城攀关系,请了几位大人去君悦楼吃了顿饭,商人不知道菜单上的价格是以金子为计算单位的,便豪气干云地将最贵的菜全部都点了一遍,最后结账的时候,差点扒光了身上所有的行头。
关系没有攀成,倒成了满皇城人尽皆知的一个笑话,也是惨兮兮。
所以,有胆子踏进君悦楼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巨富豪绅,总之都是跺跺脚都能震动皇城地头的人物。
小花对传闻中的极品美味很是心动,但更多的却是惶恐,“啊?这君悦楼也是我们进得去的?”
她想得比较多。
虽然大盛朝民风开放,对贵族小姐的拘束没有前朝那么多,但像君悦楼这种地方,除了性情特别豪放的福林公主和她的几个拥趸者外,也没有什么良家女子敢踏足。
而福林公主的名声……唉,不提也罢。
小花觉得,自家小姐和永安伯世子的这桩婚事是铁板钉钉地黄了,所以,势必是要另择良婿的。
靖宁侯府虽然穷,但毕竟是勋贵,何况小姐还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不愁嫁的。
但若是被人将她和福林公主的名号排在了一块儿,那可就难说了……
小花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正在赶车的这个男人,心里苦涩涩地想,“唉,这个苏十一长得实在是太俊俏了,不知根底的人见了,一定会误会小姐和福林公主一样偷养了个男宠。”
薛琬笑眯眯地望着小花,半晌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得改掉这个坏毛病。”
“嘎?”
薛琬指了指小花的脑袋,“就是胡思乱想的坏毛病啊!”
她摇摇头,“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了。所以,赶紧收起你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明天安安心心地跟我去一趟君悦楼。记住,我们是去做正事的,顺便吃香的喝辣的而已。”
小花愣了愣,“嘎?”
薛琬凑到小花耳边,“这批金子上都有记号,我们拿在手里太膈手了,不是得想办法换成钱吗?”
她顿了顿,“你放心,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徐徐停在了北街一所低调古朴的宅院中。
薛琬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对苏十一说,“今日又麻烦你啦。”
苏十一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但语气却和着春风的味道,“举手之劳。”
他转过身,“你们先进房间换衣裳,我去烧热水。”
这不是薛琬第一次拉上苏十一做这种事,所以,他都有些熟门熟路了。
薛琬也不和他客气,便拉着小花进了西厢。
须臾,苏十一将热水送到了门口,然后便自觉地离开了。
屋子里,薛琬对着铜镜,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美玉做的瓶子,取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扔进了热水中。药丸遇水而化,不一会儿,整个面盆里的水都成了红色。
她拿着毛巾在水中浸润,然后细心地替小花将脸上的油彩一一抹去,不一会儿,小花就恢复了清秀佳人的面庞。
小花跟着小姐连坟都挖过了,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了,所以特别淡定地照着样子在小姐脸上也来了一遍。
她惊叹地看到那些浓墨重彩一瞬间就化为无形,心中有一万个疑惑要问,但想到小姐刚才的耳提面命,她也只能强力忍住,假装毫不在乎地赞了一句,“不错,卸得还挺干净。”
对,要忍住,要学会云淡风清!
薛琬觉得好笑,“我知道你有话想问,我给你三个问题的时间,问完咱们得赶紧回家,照你说的,还来得及睡两个时辰。”
她顿了顿,“若是你无话可问,那更好,又多出一炷香用来睡觉。”
小花连忙喊停,“别别别!我问,我问还不行吗?”
她弱弱地凑了过去,“小姐,您是怎么知道那给刘生墓是假的,里面装的是金子?”
薛琬面色平静,语带笑容,“我四叔喜欢占卜之术,他从小就喜欢带着我玩,耳濡目染,我自然也就学会了一些。他云游四海之前,将他的兽牌交给了我。”
她接着说,“我们最近花钱的地方多,手头太紧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想出来再捞一票吗?没有想到那么巧,居然卜到了这里有个金矿。”
咳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啦。
小花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四老爷教的,这倒是有可能的,毕竟四老爷可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
第二个问题紧接着就抛了出来,“那小姐您是怎么会画这个脸谱的?我记得你可是连戏都不爱看的人啊!”
薛琬冲她微微一笑,“我是不爱看戏,但我四叔可是给戏迷。我从小跟着他学画,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会了用那些油彩。”
嗯,她也没有撒谎,她的绘画功底确实来源于四叔的谆谆教诲啊!
小花想了想总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有毛病,只能继续问下去,“那您最后给他闻的是什么东西?效果真的有那么神奇?”
薛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东西说起来,也和我四叔有关。小花,你还记得当年二婶养了一只狸猫吗?那猫闹春叫个不停,四叔就亲自配了个香料,借机给那猫闻了闻。诶,那就好啦!”
她继续说,“我觉得人和猫虽然物有不同,但道理应该是相通的吧?所以,就给那人用用看咯。至于成不成,那还得过几天派人打听一下永安伯府的动静才知道!”
有一个兴趣爱好广泛,对各种奇奇怪怪的名堂都有涉略,而且又恰好不知所踪的四叔可真是好啊!
小花觉得小姐回答的是,又好像不是。
她刚要提出第四个问题,却被薛琬叫停,“好了,今日的三个问题已经答完。若是你还有其他的疑问,咳,等到下次咱们再干了一票新的,你再问吧。”
小花愣住,“什么?还要再去挖?”
第5章 搞事
趁着夜色还未退散,薛琬和小花悄咪咪地离开了北街。
苏十一驾着马车停在了靖宁侯府西北角门的拐弯处,他撩开帘子扶着薛琬下来,到小花的时候,照例还是板着一张脸将手缩了回来,“你自己下车。”
好在小花已经习惯了这种差别对待,哼了一声,“小姐说了,不让我和你计较。”
薛琬笑眯眯地望着这对冤家斗气,心中却感慨万千。
前世,她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到了千机司掌门的位置,替陛下夺取天下、安定苍生,手中的权势终于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可她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她身边所有亲近的密友、伙伴、生死相依的下属,不断地折损离世。到最后,除了陛下,她居然连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小花和苏十一,就是她前世珍之重之却无法留住的,是她永远的遗憾。
一定是上天垂怜,可怜她轰轰烈烈地拼搏了一生,到头来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格外恩赐又给了她一次新生的机会吧?
而这一次,她不仅有机会扭转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还能够保护好这些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亲人朋友。
薛琬心中百转千回,眼角竟不觉有泪珠滴落。
小花诧异问,“小姐,你怎么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家小姐可是连死人坟墓都敢掘的,居然会无端端地掉眼泪?
薛琬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终于有肉吃了,心里高兴。”
她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来,“十一,明天我要和小花去一趟君悦楼,照例还是你送我们。这个钱你拿着,租一辆华丽的马车,再置办身合适的行头。等天一黑,我就到北街去找你。”
这语气笃定,好似认定了他一定会答应。
苏十一也不和她客气,大大方方接过金子,“嗯。”
他从前在皇城四处流浪,日子虽然过得凄惨,但倒也攒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对这皇城的大小格局各街各府都了如指掌。
君悦楼是什么地方,他当然有所耳闻。
所以,在接过银子的同时,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薛琬冲他笑笑,“趁着天还不曾亮,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晚我们有活干,恐怕要熬到很晚。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儿吧。”
“我在这守着,等你们进去了再走。”
苏十一的声音有些微哑,与那张白皙俊秀的脸蛋格格不入,比他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但,还是很好听的。
那种沙沙的感觉,像是有羽毛挠过心田,痒痒的,让人心动。
小花一下子就原谅了苏十一刚才对她的“怠慢”,笑嘻嘻地说,“放心啦,这扇门平日府里不用的,只留了一个守门人老黄,我家三夫人曾对老黄有过活命之恩,昨夜我们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她从腰间解下一条钥匙,在苏十一的面前晃了晃,“瞧,我们还有钥匙!”
苏十一低低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他当然知道既然薛琬有本事大半夜从靖宁侯府出来,自然也有本事回去。她连挖坟这样的大事都干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他只是……只是想看着她进去了再走而已。
虽然她拿他当贵客、当朋友,可是,他不一样。
她将他从尸堆里背出来,救活他性命,治好他的伤。
她给他安排住处,供养他生活。
她笑着对他说,“苏十一,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从那天起,他就决定将命交给她了。
她对他苏十一而言,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值得他一辈子追随的人!
苏十一眼看着西北角门开了又合上,两个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之中,这才将目光收回。
天光已经有些亮了,他淡淡地吐出口气,忽然说道,“这侯府的墙,可真高啊!”
薛琬将自己和小花打扮成了洒扫的婆子,又熟记着府里家丁巡夜的路线,一路小心避开,居然一路畅行无阻地摸回了她所住的望月阁。
她轻轻咳了一声,“圆月,我们回来啦。”
床上鼓鼓的被子蠕动了几下,麻溜地钻出个大脸盘胖乎乎的姑娘来。
圆月跳下床,有些余惊未平地拍了拍胸口,“哎呀,我的小姐啊,您总算是回来了。您不知道,刚才差一点点我就穿帮了!”
她絮絮叨叨地叙述,“您走后不久,云姨娘就过来给您送补品,这大半夜的,您和小花姐姐都不在,就剩我一个,还得躺着装睡,都没个人应付她。我以为这回死定了,还好,三老爷好像有什么事,叫了她过去,总算虚惊一场!”
小花听了很生气,“这云姨娘,又来搞事情了!小姐,咱们可不能总这么算了,再这样忍下去,她还真当咱们是缩头乌龟不成?”
她跟着小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难道还能怕了一个后宅妇人?
抡起袖子,扎紧裙子,走!去干架!
云姨娘,指的是薛琬父亲靖宁侯府三老爷薛长安的妾室云秀秀。
三夫人梁氏过世之后,三老爷明确表示不愿意续弦再娶。
刘太夫人对这个死犟死犟的儿子没法子,又怕老三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称心,便将自己跟前的大丫头云秀秀赐给了薛长安抬了妾。
云秀秀刚来三房时,心气还是很高的。
三老爷明说了不再续娶,所以,只要她能得个一儿半女,以后这三房的事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只可惜,三老爷就是头不会拐弯的倔驴,一门心思钻研学问,于女色上头半点不沾,以至于这三年来,都没怎么歇在云姨娘房里,那肚子自然也迟迟没有动静。
云姨娘颇受打击,便将这股怨气都出在了望月阁这儿。
当然,明着她是不敢做什么的,可私下里的小动作却没有少过,就指望能揪住五小姐的小辫子,好去太夫人那里搬弄是非呢!
这大半夜的,无端端来送什么补品,存了什么心思还不是明摆的事吗?
薛琬却不在意地笑笑,“这不是还没搞出事情来吗?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她低声叹口气,“云姨娘,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可是相当体面的,等到了年纪,至少也能配个年貌相当的管事。
云姨娘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给个足以当她爹的老头子当了妾,别人都以为她是鲤鱼跃了龙门,翻身做了主人。
当然,若是能有个一儿半女,那也还是好的。
但薛三老爷却是个一心只爱学问,对女色半点提不上兴趣的。
三房又穷,唯一的一点私产都由小花管着,云姨娘想插手都没有地方伸。
所以,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爱没爱,要孩子没孩子,这云姨娘就是再好的姑娘心态也要坏掉的呀!
薛琬正摇头叹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随即响起嘈杂的脚步。有嗓门粗大的婆子大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巡夜的家丁很快就赶到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和鼎沸的人声阵阵传到了望月阁中。
小花推开门听了一会儿,“小姐,好像是有什么人落水了。”
她嘟囔一句,“是谁啊,这大半夜的寻死?”
薛琬忙问道,“小花,现在是什么时辰?”
“丑时三刻。”
“那今日……”
“四月初三啊!”
薛琬眉头一皱,再抬头时目光里已经清明一片,她淡淡地说,“明日咱们还有要事,睡吧!”
别人搭好的戏台,就让人家将戏唱完,反正也不干他们三房的事。
第6章 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