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潜水执照。”方菲淡淡地打断他,一指自己的男朋友于隆,“他也有,我们是潜水俱乐部的成员。”
于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潜水执照是什么等级的?”邵陵忽问。
“AOW。”方菲神色平静。
“AOW是?”罗勏问。
“ADVANCED OPEN WATER DIVER,开放水域进阶潜水员。”为他解释的是邵陵,“可以潜入30米水深,能做深潜、船潜、水中导航,以及夜潜。”
“牛逼,”罗勏竖了竖大拇指,“但是这船上没有潜水装备啊。”
“我们可以自由潜水。”方菲道。
“自由潜水就是不携带氧气瓶,仅靠自身屏气进行的潜水。”邵陵说着,望住方菲,“你们可以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下海,毕竟我们不知道海里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状况。”
“他们说,画里的白天通常不会有人死亡。”方菲指了指老成员们,“那就赌一次。”
邵陵的目光就挪向了于隆。
看得出来,于隆其实并不想下海,所以在方菲开口前,他根本没有提到自己会潜水的事。
于隆感受到了来自众人投注的目光的压力,皱了皱眉,看向方菲:“万一赌输了呢?”
“我们玩儿极限运动的,哪一次不是在赌命?”方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由潜是世界第二危险运动,我们的一只脚本来就踏在鬼门关里。”
“我愿意死在潜水上,不代表我愿意死在这个鬼地方的海里!”于隆有些烦躁。
“那你随便,我自己下。”方菲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却被于隆一把拽住胳膊。
“你怎么回事?!”于隆焦急又恼火地瞪她,“故意气我,让我着急是吗?!我又怎么你了,别又任性行不行,别逼我行不行!”
方菲冷漠地看他一眼:“你已经没资格让我对你任性了。于隆,从这儿出去后,咱们就分手。”
说着甩开于隆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于隆一脸难以置信和莫名其妙,大喝了一声:“你有病吧!”却紧跟着追了出去。
卫东悄悄拿肘子撞了柯寻的胳膊一下,低声道:“看样子,昨晚那幻象试出好几对儿塑料情侣来……我说,你的幻象是谁?是大佬不是?”
“无脑问题我拒绝回答。跟我来。”柯寻一手牵了男友的手,一手拎着卫东也出了门。
“干嘛去?”卫东忙问。
“那姑娘执意要下海,得给她弄个安全措施。”柯寻说,“去把麻绳找来,拴她腰上,能起一点儿作用是一点儿。”
拿了麻绳来到甲板上时,于隆似乎已经决定了要陪方菲下海,两个人好像在闹冷战,谁也不理谁,但也没妨碍要下海的决定,正各自认真做着下海前的热身准备。
“海里的能见度不高,想要查看船底不太容易,”柯寻走上前,对方菲说道,“我手机防水等级是IP68的,两个小时内水下照明没问题,你拿着用。”
“哎,我手机也是,给你男票用吧。”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罗勏也十分大方地掏出自己的手机。
“谢了。”方菲接过来,用东西把手机固定住后挂在了脖子上。
柯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牧怿然:“这事儿挺怪,为什么手表和打火机在这幅画里都退化成了很古早的状态,手机却还保持原状,虽然只能在白天使用照明功能,别的功能一概用不了之外。这难道不违和吗?”
第198章 海上燃犀图11┃死亡最可怕之处,是无能为力。
牧怿然略想了想,道:“罗勏的手表是金属和机械的,打火机也算得上是一种小型的简单的机械组合,但在画里,无法识别复杂的机械性质,所以被直接抹去。
“于是手表只保留了环状外形和金属质地,被‘画’加工还原成了金属手镯——毕竟手表也可以算是一种饰品;打火机只保留了能打火的属性,所以还原成了打火石和火绒。
“由此可见,‘画’会通过其内容所展现的年代和通关需要,来改变我们身上所携带的‘不合时宜’的物品的性状,在让它们基本符合年代的前提下,又能尽量保持它们原有的功能——除非因为通关的需要而必须抹去的功能。
“但其中,手机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组成它的都是电子元件和非常科技化的物质和功能,‘画’无法识别,亦或是无法进行退化处理,就像我们经历过的《人学》那幅画,手机在画里就成了一种BUG般的存在。
“在手机所有的功能里,照明大概是最好识别的一种功能,所以在这幅画里,仅这个功能还能应用,并被允许在白天使用,而手机的外形和内部元件,大概因为无法识别,就只好全部保留,但因为其它功能都无法使用,在我们手上其实和一块废铁也没什么两样了。”
“有道理,”柯寻点头,忽然一挑唇角,“我有个想法。”
牧怿然看着他,也浅浅一笑,道了声:“可以一试。”
罗勏在旁边看得一脸懵比,吐出嘴里被强塞的一把狗粮,问卫东:“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卫东也吐出自己嘴里的狗粮:“问那么多干什么,学学我,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嗑狗粮就是了。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真正的狗男男的爱情是不需要用嘴来秀的,一个眼神过去,要说的话就全在对方脑子里了,比复制粘贴还快。”
罗勏了悟,叹了一声:“这才叫爱情,我一个直男都羡慕了。”
卫东伸臂一搭他肩:“你也可以了,特爱你那小女朋友吧?”
“一般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个人一起玩儿呗。”罗勏做出一副“不在意并且想想还有点儿烦”的样子。
卫东一巴掌乎他脑袋上:“少踏马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单身狗打不过那俩大佬还打不过你!跟特么柯某人小时候一样,贱歪歪的!”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个不着调的富二代其实有多爱他的女友。
同是昨晚经历的一段幻象,有的情侣陷入猜忌,有的情侣果断决裂,有的人真情流露,有的,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绿沉沉的海水翻涌着苍白的浪,站在船舷向下看,很难看清浪底的情形,那水下混浊得很,像是堆涌满了浓稠粘腻的,死气沉沉的脏东西。
众人很佩服方菲这个女孩子的勇气,这样的海水之下,不知道隐藏着怎样恐怖或是恶心的东西,但她仍然毫不犹豫地腰缚长绳跳了下去。
于隆绷着脸,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就潜入了浓绿的海水中。
秦赐、牧怿然、柯寻和罗勏守在船舷边,随时准备情况不妙时把这两人从海里拽上来并施救,其余人仍旧去检查船舱各处。
罗勏瞅着下面的海水,忍不住问柯寻:“哥你说,那个李亿的尸体会不会还在海里头?他俩在海里会不会看见他?”
“说不准,”柯寻也望着海水,“如果这海水只是普通的海水的话。”
“普通海水的话,李亿的尸体大概十几个小时后就能浮出海面。”秦赐在旁边说道,“但我并不觉得它普通。像方菲和于隆这样水性好的人,即便半夜掉进海里,坚持到天亮等我们搭救也应该没问题,然而在画里如果被不可反抗的死亡选中,是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的,所以我认为,一旦落海,等着我们的很可能不仅仅只是溺水的恐怖。”
“叔你别吓我了,当我没问好吧。”罗勏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远离开船舷。
秦赐:“……”为什么柯寻是哥我就是叔……
好在方菲和于隆在海里并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两个人几次下潜,又几次浮上海面换气,将近中午的时候被柯寻几人用绳子拽回了船上。
“没有查完,”于隆喘着粗气接过秦赐递的巾子擦头上和脸上的水,“水下可视性太差,查起来相当费劲,就算有手机照着亮,还是很难看清船底有没有疑似钤印的东西。”
“辛苦了,先换衣服吧。”秦赐知道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宽慰这两个勇气可嘉的新人。
“下午继续。”方菲话不多,但却是个极有恒心和个人信念的人。
于隆对她的决定很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柯寻去了厨房,见雪格和陈歆艾正处理食材准备做饭,“要帮忙吗美女们?”柯寻问。
雪格把刀递给他:“你切肉。”
柯寻接过刀,看了眼矮几上摆着的食材,从里面挑了几块肉出来:“烤个五花肉,拌个凉菜,煮个热菜,弄个水果拼盘,做个丸子汤,再弄点儿蔬菜饭团子,齐活了。”
忽然觉得房间里一片安静,抬眼看去,见雪格和陈歆艾正默默地看着他,不由一挑眉:“没见过会做饭的男人?”
“是没见过死到临头还活得这么精致的男人。”雪格说,“随便把肉弄熟不就完了,你还要弄个四菜一汤出来。”
“我不能让我男盆友吃苦受罪啊,”柯寻开始片五花肉,“就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活得过明天,死前才更得吃饱喝足过舒坦了。甭奇怪,你们多经历几幅画之后心态就能跟我一样平了。”
陈歆艾闻言,目光有些复杂,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菜。
雪格却笑了一下,总是很冷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度:“有道理,遗憾的是我没有机会再多经历几幅画了。”
“别放弃希望,美女。”柯寻没有多劝,任何心灵鸡汤在画里都不好使。
雪格再次笑了笑:“即便不进画,我也没几个月可活,白血病。”
她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柯寻,等着他像其他所有听说了她的病况的人那样,做出惊讶或是同情的神情,用看一个死人的目光看着她。
但他没有,他专心致志地削着手里的肉片,甚至在她说完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像是听进耳里的是“感冒了”三个字一样,嘴里说出的话也如刚才一样散漫又自然:“那再做一个豹胎怎么样,我在下层舱里瞅见有这东西,这东西你在画外可吃不着,在古代豹胎可是上八珍之一,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但可以试试,好吃难吃反正就那样了,要不要吃?”
雪格这次是真的笑了:“豹胎?豹子的胎儿?要不要这么残忍。”
“没文化真可怕,豹胎是豹子的胎盘,不是胎儿,OK?”柯寻说,“残不残忍的,反正这是在画里,实际你吃进肚里的还不定是什么,没准儿是颜料,没准儿是纸呢。”
“不吃,越说越没胃口了。”雪格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几分活气儿。
她厌恶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被当成死人一样对待,她宁可在自己即将死去之前,被人像对待普罗大众一样一视同仁。
死亡最残酷的地方不是你即将离开人世,而是你被同情可怜着,却又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帮助地、充斥着自己的绝望、怨恨、卑微地死去。
雪格觉得自己的情绪莫名舒坦了一些。
这个柯寻,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他比别人都敏感细腻。
而陈歆艾却有点心不在焉,在飞快地瞟了柯寻好几眼后,终于咬了咬牙,走到他旁边,一边择菜一边低声问了一句:“你昨晚的幻象里,和你说话的是谁?”
柯寻看了看她,答道:“我男朋友。”
陈歆艾脸上神色有点僵硬,又问了一句:“那你男朋友……昨晚的幻象里是你吗?”
“我没问,你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他。”柯寻说。
“你不好奇吗?”陈歆艾奇异地盯着他,“万一他幻象里的不是你,不就证明他最爱最信任的人另有其人了吗?”
“那你幻象里的那个人,是刘彦磊么?”柯寻挑着眼尾看向她。
“当然是!”陈歆艾像是被踩了什么痛脚,提声嚷了一句。
柯寻耸耸肩,没有再搭她的话。
陈歆艾皱着眉,低头默不作声地择了一阵菜,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也许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天生有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又也许他给人的感觉虽然diǎo坏diǎo坏,但却莫名可靠,总之陈歆艾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把肚子里憋着的话向他诉说几句:“我问过几个人,他们昨晚的幻象无一例外的,全是自己最爱的人。”
柯寻开始剁肉馅儿,眉头微动,猜到了陈歆艾这话的意思。
所以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她男朋友刘彦磊昨晚幻象里出现的也必定是他最爱的人,但是不是她,她越来越犹豫了。
陈歆艾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牧怿然从门外走进来,只好闭上了嘴,拿着菜走去了一旁。
牧怿然并没有什么话要和柯寻说,就只是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处理食材。
柯寻手上动作不停,下头的脚丫子却一挪一勾,把牧怿然的腿勾住,人形脚铐似的连在了人家身上。
陈歆艾受不了这波来自狗男男的狗粮,扔掉菜离开了房间,当柯寻做好饭,从厨房里出来去叫众人吃饭的时候,听见陈歆艾和刘彦磊在甲板拐角处争吵。
用饭期间,众人交流了这一上午检查船体的收获,结论是毫无收获。
“那么,只好先来商量一下,今晚的犀角由谁来点的问题了。”邵陵道。
“由它来点吧。”柯寻掏出手机,放到矮桌上。
新人们一脸不明所以,老成员们却是满满的默契,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可以试一试!”
第199章 海上燃犀图12┃新人的自救法和老人的经验谈。
利用手机爆炸,点燃犀角。
有了《人学》那幅画的经验,老成员们信心倍增。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邵陵点头,“但有利也有弊。”
“怎么讲?”刘彦磊依旧积极,但在有心人眼里,他这样的表现完全是为了掩饰心虚。
至于心虚什么,当然跟昨晚的那段幻象和他女朋友有关系。
“有利的一点是,如果谁点燃犀角谁就会死的话,这个方法至少可以不让我们因此而丧命。”邵陵解释,“但弊端是,如果只有点燃犀角的人才能看到鬼怪,或是与钤印有关的线索,那么我们用这个方法恐怕就无法看到了。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如果为了一时保命,就可能无法获得离开画的线索,而如果为了拿到不知是否存在的线索,就极有可能以牺牲性命为代价。
“所以这个方法到底要不要用,诸位还得做个决定。”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道让人进退两难的难题。
“反正我不会去点犀角。”刘彦磊道。
“我也不点。”于隆道,看了眼女朋友方菲,“我们两个下海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了,总不能所有的危险事都让我们来干。”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就只以手机爆炸的方式来点燃犀角好了,”邵陵道,“至少还可以获得一些关于死亡规则的线索。那么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要如何应付今晚有可能出现的幻象。”
不知不觉间,邵陵似乎掌控了整个“团队”的话语权和主导方向,对此,新人们接受得相当自然,老成员们也没有多作表态。
柯寻肩并肩地同牧怿然席地坐在一起,手里握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捏着他修长的手指。
“既然知道晚上出现的都是幻象,只要我们不去相信就行了。”刘彦磊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陈歆艾。
“但也要考虑今晚的幻象是否会升级,譬如真假虚实混杂的话,我们要如何分辨?”秦赐道。
“那我们约定一个暗号,是真是假,用暗号一试就知道了。”罗勏出主意。
“别忘了,幻象能读取你的记忆,你现在约好了暗号,晚上就能被幻象读取。”刘彦磊道。
“那怎么办……照这样的话,你们这些人我谁都不敢信,也不敢不信了。”罗勏愁道。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是我们自身想要借力脱离危险,二是我们认为彼此会陷入危险,”邵陵冷静地分析,“所以,如果想要不受幻象的蛊惑,一是要尽量保证自身处于安全的状况,二是尽量让彼此放心,只要我们能够不去依赖同伴,并能够让同伴放心,就不会轻易被幻象利用。”
“有道理。”刘彦磊连连点头,“我有个主意,既然夜晚掉进海里会死,那咱们想办法不掉下去不就完了?咱们用绳子绑住腰,然后把绳子的另一头绑在船舷或是桅杆上,长度收得短一点,无论幻象里的人让咱们干什么,都别解开绳子不就行了?”
“那不是成了作茧自缚?”于隆驳道,“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真要有什么危险你跑都来不及!这是什么蠢操作!”
刘彦磊冷笑:“请你用大脑思考,如果还有除坠海以外的危险的话,幻象就不必费那么大力气来蛊惑我们了,直接趁着黑暗上来捅我们一刀多简单?昨晚从头到尾,幻象也只是用声音在蛊惑我们,没有碰我们一下,所以我有理由认为,这画的幕后力量杀人的方式就是幻象,而没有办法用实质的东西来碰触我们。”
“万一今晚杀人方式升级了呢?”于隆斥道。
刘彦磊噎了一下,但很快找到了理由:“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升级的话,处在黑暗里就算你不绑着自己,一样会被杀死,机率是一半一半,我宁可选择多一层保险!”
“那你随便!”于隆冷哼。
刘彦磊就看向邵陵,希望他能表达一下看法,邵陵沉吟片刻,道:“我们不必强求其他人的看法,自己认为有用的,就不妨试试看,毕竟我们无法猜到今晚的死亡规则是否和昨晚一样,我们只能尽量多想一些防范措施。
“用绳子绑住自己不使落海,也算是一个法子,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一下。
“我也有个建议,虽然躲在船舱里证明是没有用的,但我们可以试着彼此手牵手,只要不遇到不可抗力,就尽量不要松手,说不定能减少被幻象利用彼此进行蛊惑的机会。诸位还有别的建议吗?”
“把耳朵堵上?”罗勏说,“这样就听不到幻象模仿熟人的声音了。”
邵陵点头:“也是个法子,还有么?”
“做几个简易的防溺水工具吧。”说话的是方菲,“不管有没有用,有备无患。”
“那就拜托二位帮忙制作了,我来打下手。”邵陵看着她和于隆道。
“我也可以帮忙。”说话的是雪格。
“那么,还有建议么?”邵陵看向老成员们。
相比于新人们的积极发言,老成员们却显得有些沉敛。
十分默契地,老成员谁都没有抢话,而牧怿然也适时率先开口:“我的建议是,不要过分倚赖工具,重要的是随机应变的思考。”譬如《影》。
“不到最后一秒,绝不放弃任何努力。”譬如《人学》。柯寻补充。
“尽量保持冷静沉着的心态。”譬如《白事》。秦赐接道。
“细致全面的观察。”譬如《破土》。朱浩文。
“……”卫东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柯寻,最后掷地有声地收尾,“信任你的同伴!”譬如《信仰》。
“对!”罗勏混在老成员里头。
“虚大空的话就别啰嗦了,都是说起来好听。”刘彦磊讽刺地哼了一声。
“这是经验。”朱浩文冷淡地回了一句。
“给别人打鸡血的经验?”刘彦磊冷笑。
“旁观别人死亡的经验。”朱浩文冰冷地道。
刘彦磊又被噎住了,再想争辩什么时,却见老成员们已是纷纷起身:“商量得差不多了,继续检查船体吧。”就鱼贯离了房间。
下午继续分工,有人下海,有人做海上救生用具,有人检查船舱。
柯寻和牧怿然这次负责检查甲板下的底舱,罗勏死活要跟着。
“哥,姐夫,你们说,咱们晚上躲在底舱里怎么样?这样就不怕掉海里了啊。”罗勏说。
柯寻想了想,看向牧怿然:“我觉得也行,反正要是所有人都逃不过幻象,咱们在哪儿都是一样,昨儿晚上在甲板上试过了,今天就在底舱下试试。”
牧怿然点头,细致地翻检着箱子里的东西,柯寻就站在旁边用手机给他照着亮,时不时伸手为他揉揉腰——总是弯着腰翻东西,时间长了谁的腰都会酸累。
罗勏在旁边看了一阵,咂着嘴轻叹:“你俩感情真好,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像你俩这样,遇到这种可怕事还能不离不弃的,太让人羡慕了。”
“没什么可羡慕的,”柯寻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我俩这样,在一起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啊?你们也有不如意的时候?”罗勏惊讶,“是什么事?”
“总有不自觉的电灯泡在旁边亮着。”柯寻冷漠脸地看着他。
罗勏:“……哥姐夫你们聊我先滚为敬。”说着就跑走了。
一整个下午,众人仍然没有任何收获。
吃过晚饭,柯寻和牧怿然负责设置引爆手机的机关,柯寻并没有贡献出自己正用着的这支手机,而是把退化成了包袱的自己的背包拿出来,从里面摸出一支小几百块的国产杂牌手机来。
上回购置的十几个便宜手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柯寻没有放弃这个脑洞,这一次入画照样把这堆手机都带了来。
罗勏把躲入下层舱的提议在晚饭时说了出来,得到了一致的同意。
饭后布置好一切,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众人进入了甲板下层舱,并且把通向下层的楼梯口的门从内部上了闩。
清理出一个用来盛放物品的房间,众人全部入内,插好门,穿上手工做成的简易救生衣,刘彦磊用绳子把自己的腰缚住,另一端牢牢地绑在了天花板的横梁上,经过他的劝说,陈歆艾也把自己用绳子和横梁连在了一起。
距深夜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虽然无法预知今晚的幻象会不会升级,”邵陵在黑暗里开口,“但请大家记住两点:无论幻象里听到或看到了谁、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要信;无论发生了什么会让我们忍不住离开原地的事情,都要努力控制住,不要动——当然,前提是,危险都是幻象虚构出来的,而如果当真有必须离开原地才能避免的危险,大家请自行决定。”
众人纷纷应了,黑暗的房间里一时陷入沉寂。
等待死亡降临的滋味不会好受,而在黑暗静寂的房间里等待死亡,那种感受更是让人受尽折磨。
刘彦磊是最如坐针毡的一个,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心绪就很乱,除去死亡冲击之外,还有和女朋友陈歆艾之间的争吵。
他当然不能承认,昨晚的幻象里来蛊惑他的并不是她。
他对她虽无贰心,但,他最爱最信任的人,确实不是她。
刘彦磊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但昨晚的幻象毫不留情地让他认清了自己的虚伪和自欺欺人。
刘彦磊的心绪越来越乱,脑海里控制不住地翻涌起很多自己这二十几年人生的片段,学生时期的,工作期间的,初恋,相亲,谈的几个女朋友,生活的不如意,自己为着生存和出人头地的种种算计、拼搏、谎言、泪水。
不知不觉,时间迅速流逝,似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差不多了,小心准备吧。”
第200章 海上燃犀图13┃有一种生物,碰到就想死。
黑暗里一阵衣服摩擦声响,刘彦磊连忙用自制的耳塞塞进耳孔,然后抓住坐在自己两边的人的手——说好了所有人要尽量牵在一起。
左手抓着于隆,右手抓着陈歆艾,他发现这两人的手都是又凉又湿并微微发着抖。
没有光亮的房间里本已经黑得很,然而忽然有一股更为浓重的黑暗悄无声息地侵入,并笼罩了一切。
时间粘腻地缓缓滑过,沉浊的海水推涌声,隔着船板不紧不慢地传进来。
哗——哗——
这声音听起来辽远且苍茫,空洞又死寂。
虚无与黑暗,模糊了时间的界限,似乎未经多久,又似乎已过去了冗长的一段。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房间外狭窄的过道上,由弱渐强,从远及近,缓慢地响起了什么东西轧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声音停在了房间门外。
黑暗里一片死寂,好像有东西正静静站在门口,感受着房间里十二名脆弱的人类。
刘彦磊觉得不对。
他明明塞上了耳朵,为什么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声音?
——塞耳朵不顶用!
刘彦磊心中一惊,强作镇定,试探着用极低的声音向着自己的右边叫了一声:“歆艾?”
“彦……彦磊……”陈歆艾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不成句,“我……我……我怕……怕……”
“嘘……没事……没事的……别动……别动就行……”刘彦磊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牢牢握住陈歆艾冰凉且颤抖的手,他告诉自己他很爱她,以前也许不,但以后她一定会是他最爱的人,他会保护她的,他会相信她的,就像每一部英雄主义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他愿意为了保护她而不顾自己的性命。
陈歆艾也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但她越抖越厉害,以至于强行摁在喉咙里的话都被抖了出来:“不……不……有东西……不不不对……彦彦彦磊……彦磊!彦磊!有东西!有东西!啊——啊——”
陈歆艾放声尖叫,声音像是被锋利的斧硬生生带着血肉地劈开一般,凄厉而扭曲:“救命——不——啊——啊——彦磊——救我——啊!!!!!”
刘彦磊原本就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被陈歆艾几乎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瞬间割碎,他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收回了紧握着陈歆艾的手,等反应过来时又想重新去握她,却听见黑暗里陈歆艾在疯狂地拍打着她自己的身体,惨叫声像是喉咙都已经被撕开:“啊——啊——不——不——救我——蚂蟥——蚂蟥——好多蚂蟥啊——钻到我肉里了——它们钻我肉里了——啊——彦磊——救我——啊啊啊啊——”
刘彦磊心神俱震,原本还在黑暗里拼命想要摸到陈歆艾的手再次下意识地收了回来,并且身体也跟着向后错了好几米去——蚂蟥?!茫茫大海上哪里来的蚂蟥?!是幻象吗?
刘彦磊正惊惶地在脑子里判断分析着,就听见房间里突然陆续响起了众人的惊呼,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沉喝,每一声都透着惊恐和凄厉,所有人都乱了,拍打身体声,满地打滚声,甚至砰砰撞墙声,在这些纷乱的声音里,还夹杂着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的,蛇虫蠕动声。
刘彦磊懵了,他已经无法判断耳朵里听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象,他只好不停地往后挪着身体,以防被其他人踩到撞到。
这房间并不大,他只退了几步,后背就抵到了房间的墙壁,却不料用来支撑挪动身体的手,一不小心摁在了墙角一团粘缠的细丝上,刘彦磊慌忙甩手,却根本无法甩脱,反而越甩,手上粘到的细丝就越多
——这是什么?!
刘彦磊惊惶失措,他用另一只手去捻那些细丝,细丝又轻又粘,手指一捻就几乎消失不见。
——蛛、蛛丝?!
——墙角有蜘蛛网!
刘彦磊整个人都麻了,从头顶到脚背,密密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最怕最恶心的东西,就是蜘蛛。
这种怕,和怕鬼怕死那种怕不一样,这是一种生理性的恶心排斥,这种怕跟是男是女无关,很多人都有自己无法忍受、看到就浑身发麻的东西,譬如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蛇,有人怕虫子,有人怕癞蛤蟆。
刘彦磊就怕蜘蛛,不管大小,只要看到这种用好几根细长腿飞快地爬动的生物,他就觉得自己全身都像被这东西的长腿爬过去一样,而爬过的地方会生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的小疙瘩,小疙瘩一片片地冒出白尖儿,白尖儿里的脓流出来,然后就从这些破了的小疙瘩里面爬出一串串的小蜘蛛来……
每当看到蜘蛛时他都会忍不住这样想象,把自己难受恶心得要死。
眼下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象出了这样的场景,连忙歪着身子向着旁边躲闪,两手拼命地在衣服上蹭着,想把蛛丝和有可能附在上面的蜘蛛蹭掉。
突然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脑门上,刘彦磊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拨,触手却是巴掌大的一只蜘蛛,不由脱口大吼了一声,跳起来拼命甩头。
一时间刘彦磊觉得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狂乱,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狂呼在不断地影响着他的情绪、打乱着他的理智和镇定,头上的大蜘蛛牢牢地扒住他的皮肉,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刘彦磊甚至感觉到了它的“嘴钳”就在他的口鼻间跃跃欲试。
他想起了曾看过的哪本书里提到的人面蜘蛛,那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心理阴影,人体如果被这种蜘蛛注入毒素,会肌肉痉挛一动不能再动,而后这蜘蛛又会再在人体内注入一种消化液,让人皮内的血肉化成液体,这个过程人会一直活着并拥有所有的感觉,只是不能动,活生生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被化掉以及被蜘蛛吸食。
——不管真假,刘彦磊都怕极了蜘蛛,他怕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而此刻脸上的这只蜘蛛,八条长长的腿似乎越来越用力地箍着他的脸,刘彦磊不敢用手触摸它,只能拼命甩头,可怎么甩也甩不掉它,刘彦磊疯狂地大叫,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不停地,疯狂地,歇斯底里地大叫。
他真的要疯了,在神经彻底崩溃的一刹那,他听见有人狂叫着,跌撞着,不顾一切地奔出了房间,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脚步声响成一片,哗啦啦地向着门的方向冲。
所有人都在向外冲,刘彦磊急了,他怕被抛弃,他怕他们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任他极尽悲惨地死掉,他不甘落后,解开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挣扎着,凶狠地,拼尽全力地抢上前去,扒开了冲在他前面的两三个人,成功地冲到了门外。
一股浓郁的,腥气的海水的味道,瞬间蹿入了鼻孔。
刘彦磊心想,蜘蛛是从哪里来的呢?
还有蚂蟥……对了,陈歆艾最怕蚂蟥,那种又肥又丑又可怕的虫子会生生地钻进人的肉里,吸人的血,当它往肉里的钻的时候,绝对不能用手去揪它,妄图把它从肉里揪出来,你一揪它,它的身体就断了,一半被你揪出来,另一半还会继续往你的肉里钻,你只能用鞋底在它旁边的肉上拍,把它一点一点拍出来。
听说蚂蟥钻到肉里之后不但会吸人的血,它还会在人的血液里产卵,等一团一团的小蚂蟥生出来,会继续在人的身体里吸血、产卵……
刘彦磊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他只是听陈歆艾这么说过,因为她怕蚂蟥,就像他怕蜘蛛,总是不吝于把它们夸张化和恐怖化。
可,蜘蛛和蚂蟥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幻象吗?
黑暗降临前,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离开原地。
可他们为什么都往门外跑呢?
刘彦磊又想起了工作培训课上讲到的从众心理。
当大家都怕的时候,他也会怕,大家都在狂叫,他也就忍不住狂叫,大家都往门外跑,他……他也就无暇多想地跑了出来……
刘彦磊怔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上面的蜘蛛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只摸到了,一手海水。
……
当柯寻划亮了手机的照明功能照亮房间时,所有的人都很狼狈,七倒八歪地瘫在地板上,有人一头汗,有人一脸泪,有人一身尿……
在确认了牧怿然和几个同伴没有大碍后,柯寻从罗勏的怀里拔出了自己的腿:“你特么是膀胱松弛还是怎么地,怎么又尿了?!”
“哥我吓死了……”罗勏白着脸软在地上,“你先让我缓缓……”
“点一下人数。”牧怿然的声音沉定地响起,柯寻忙用手机将整个房间照了一遍。
“六,七,八,九……”柯寻的声音顿了顿,“少了刘彦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