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兽的价值,并不是以重量来决定的?”柯寻问。
“对,重量大的相对于要珍贵一些,但如果遇上品相奇特的,买家就不那么看重重量了。”牧怿然并不愿意将自己商业化的一面展现给柯寻,此刻纯属不得已而为之,“总之,有附属品的兽非常难得,相信也会比较值钱。”
“什么叫有附属品的兽?”卫东没听明白。
牧怿然进一步解释:“比如智淳那只兽的蜗牛壳,再比如曾经捆’绑池蕾那只兽的绳子,这样的兽如果连带附属品成套拍卖,都会比较昂贵。”
众人渐渐听明白了,余极因为兴奋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对啊,那个老警察让咱们找的是13公斤的兽,他只要求了重量,并没有要求别的!咱们可以用品相奇特的兽去换取比较普通的更重的兽!如果买卖做得精,说不定能把13公斤都换来呢!”
“如果大家觉得可行,那咱们明天就去找找相关的交易所。”秦赐问大家。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可是,今天晚上怎么办啊?”卫东心里害怕,不全是为了自己,更多是为伙伴们着急,“你们这些额头上有红色痕迹的,万一今晚再出事儿……按照画的规则,每一晚都会……”
“对,这就是刚才说到的第2个问题,怎样防备今晚的兽,这个问题目前来讲是最难解的,因为我们所知的兽,应该是各自的心魔,这个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战胜的。”秦赐还是将目光转向了牧怿然,“不知道小牧有没有想到对应之策?”
“目前能做的,也就是想尽办法去了解兽的形成,进一步找到兽的弱点。”牧怿然并没有针对这个想到更好的解决之道,“今天想到一个线索,那就是关于池蕾生前曾经提到的三岛由纪夫的《绯色之兽》的扉页,里面提到‘绯色之兽’选自《启示录》第十七章 。——不知道这个出处是否能给我们更多的提示。”
柯寻问:“谁知道《启示录》第十七章 说的什么?”
苏本心:“大淫妇。”
“……”
“也有的翻译是,大淫妇与朱红色兽。”苏本心进一步说。
柯寻双手捧着冷了的柠檬水杯:“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这里面有一些当时欧洲宗派和政治的东西,里面具体的划分我也不大懂,但应该和咱们的主题没什么关系。这个女人的额头上有‘奥秘哉!大巴比伦’的字样,含义是撒旦的‘巴比伦大城’。”苏本心知道说多了只会让大家更摸不着头脑,因此尽量长话短说。
“巴比伦?是那个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巴比伦吗?”余极插言问道。
“不,撒旦建造的魔鬼之城叫做巴比伦大城,与那个文明古国没有关系。”
柯寻突然又问:“你刚才说,那个女人的额头上?”
“对那些对当时宗教来讲极为反叛的话,就写在女人的额头上。”苏本心突然明白了柯寻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女人额头上的字和这个城市里人们额头上的红色痕迹……”
全都在额头上出现,这一处雷同应该不单单是巧合。
“除了女人之外,刚才不是也提到什么朱红色兽了吗?那兽到底是什么样子?和咱们要找的兽有什么关系吗?”卫东忍不住问道。
“那兽有七头十角。”这次回答的居然是牧怿然。
“嚯,牧老大也知道啊。”卫东把冲着苏本心的脸转向了牧怿然,感觉自己人知道这些更踏实。
牧怿然道:“兽的样子与当时西欧帝国的几位王和教派有关,这些具体历史我认为和当前关系不大,重要的是那兽的来历和行迹。”
苏本心饶有兴致地望着牧怿然,期待对方说下去。
其他人也都盯着牧怿然,仿佛盯着某所学院里的万人迷教授……柯寻再次体会到了熟悉的与有荣焉。
“关于兽,我只能复述《启示录》里面的话:你所看见的兽,先前有,如今没有,将要从无底坑里上来,又要归于沉沦。凡住在地上、名字从创世以来没有记在生命册上的,见先前有、如今没有、以后再有的兽,就必希奇。”牧怿然为了令诸位都听清楚,语速较以往慢很多。
柯寻卫东秦赐朱浩文罗维:……
第171章 绯色之兽18┃不在一个维度的交流。
罗维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牧怿然这里:“就是说,这个兽以前有,现在没有,以后又要有?”
“那现在,到底有还是没有?”卫东问得很认真,但还是难以摆脱‘说着相声来搅局’的嫌疑。
萧琴仙似乎在有意制造恐怖气氛:“‘现在’没有,但说不定明天就会有,甚至今天夜间就会有。”
“从无底坑里爬出来。”Lion因为害怕,把刚才牧怿然的话记得很清楚,声音有些嗫嚅:“最后又要归于沉沦。”
过于教派化的抽象的东西,有时候会因为晦涩难懂而令人下意识远离。
大家默然之际,赵燕宝说:“我认为《启示录》的宗教色彩太浓,和心城的城市设定似乎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刚才柯寻说到的额头,应该不是巧合。也就是说,我们这些有兽记的人的形象,与那个骑着兽的女人是比较贴合的,那个女人额头上的字体现了邪恶的语言,或者也可以说是为了表明目的而挥舞的旗帜。那我们的兽记呢?通过……池蕾和智淳额头上的红痕形状来看,这些痕迹似乎和他们体内的兽的形状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赵燕宝感觉自己一旦集中精力去思考,就可以稍微缓解一些内心的疼痛。
“我们现在不必细究这些,”秦赐感觉自己的思路一再被成员们打断着,此时终于慢慢捋顺了一些,“我认为,刚才小牧说的那段话,最关键的是,这个女人和兽的关系——我们暂时先不掺和之前分析的那些,譬如兽是心魔之类的话,我们只说这个女人和那只朱红色兽,她和它看似是利益共同体,但其中终有一个更强者——究竟是女人主宰着兽,还是兽主宰着女人。”
话题似乎在向着一个不可解的哲学范畴发展下去,卫东叹了一句:“奥秘哉……”
牧怿然不再引用书中的话,而是用自己的话简单给予了回答:“兽起初是女人的坐骑及战友,但最终会反噬女人。”
“兽是从我们内心生出来的,最终却将我们反噬,似乎说得通。”赵燕宝说。
众人听了,最终有一种“明明很简单的道理偏偏要长篇大论来论述”的“脱了裤子放屁”的感觉。
“我不觉得这只兽是单指我们每个人的兽,”牧怿然的话像有魔力,每个字都把人松懈的神经收紧了,“或者说,我们每个人的兽仅仅是这只兽分散的颗粒。”
卫东彻底懵懂了:“刚才不还是珍贵艺术品吗?怎么一下子又成了颗粒了?”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是古今中外的任何环境,社会的一切都是在为中央集权服务的。”赵燕宝在一旁说出自己的想法,“包括那些艺术品的价值,那些所谓的拍卖会,其实都在仰仗着社会顶层的鼻息存活。”
久不发一言的朱浩文也说道:“我们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这只兽的象征意义究竟是什么?于个人来讲是心魔,若是于一个城市或者一个世界来讲呢?”
牧怿然:“这只所谓的‘兽’一定与这个城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们得搞清楚褚之庸为什么要让我们弄到兽,‘兽资源’对于警局甚至整个城市究竟有什么益处。——如果能掌握了这个要义,很多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心城表面上是一座爱情城市,但目前剥离出来的两只兽都不仅仅与男欢女爱有关,它们似乎是以爱情为点产生的各种心理折射,”苏本心也加入到讨论阵营。
萧琴仙看着窗外彻底黑下来的夜色,显得焦躁不安:“我觉得你们说这些都没用!马上就入夜了!今晚还得死人!怎么办?!”
苏本心一字一句道:“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目前无法掌握这个城市的中心集权的目的,只能先从个体出发,用最笨的办法来解决,”说着眼睛看了看赵燕宝,“有些东西能不能通过向心理师讲述而达到一种释放?这样就会令体内的那只兽暂时收起爪牙呢?”
因为苏本心的形容过于活灵活现,余极甚至觉得自己胃里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仿佛那里面的兽开始用爪子试图抓破束缚……
柯寻看了看身边的牧怿然,忍不住安慰道:“大家伙儿的反应都慢,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
牧怿然淡淡一笑:“是我有些冒进了,但兽对于城市的意义迟早是我们要解的谜题。”
“说不定明天去兽类交易市场能探到些情况,”柯寻拍拍大佬的后背,“现在,我就想着把秦医生和浩文儿的事儿先……哦对,老秦,秦哥。”
牧怿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看了看坐在自己另一边的罗维,感觉这个人很久都没出声了,不觉再次心生异样:“你,一直沉默着?”
罗维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没忘了关于烟的事吧?”——那可是咱俩好不容易才对上的暗号啊。
“没忘,”牧怿然道,“其实你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就很好,迂回深入似乎能骗过画。”
“好吧,我刚才迂回失败了三次。”罗维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满满的柠檬水,“每次‘空格’期间,你都会给我倒柠檬水,陆续加满了三次。”
牧怿然抬了抬眉,自己还真没有照顾人续杯的习惯。
坐在稍远处的朱浩文:……
“浩文儿,你就说说呗,”一旁的卫东继续游说朱浩文,“心里头的事儿说出来吧,说不定能救命,要不你就跟我一人儿说?”
“没的可说。”朱浩文面无表情。
“你看看~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脑门儿上有红点儿你知道吗你?”卫东说着又开始担忧了,“希望你那兽在脚面上藏着,大不了就致个残,不会致命。”
“……”
罗维已经应秦赐的要求再次观察了一遍众人的脸:“没什么变化,按照兽记的面积大小排序是:秦赐,余极,我,赵燕宝,萧琴仙,朱浩文。——如果我的痕迹也没有发生变化的话。”
“对啊,罗维,你也有兽记!”卫东像是才想起来,“今儿是怎么了,我好像一天都没怎么见你似的……”
“我一直都在。”罗维收起一脸的无辜,站起身来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用餐意见卡,这家自助餐馆在用餐结束会给客人做一个满意度调查,昨晚的意见卡是柯寻签的,今晚罗维主动承揽了这一工作。
其他人则在互相讨论着通过畅聊内心来减缓兽的侵害的可能性,但谁也不愿意把内心独白当众讲出来。
罗维低头认真勾选着意见卡上的选项,偶尔还要问问牧怿然:“这里的温度算是很好,还是较好?”
牧怿然略略停顿一下:“我认为是很好。”
柯寻:……
“那就很好。”罗维在‘很好’的选项上画勾,又问了一两个问题,然后将意见卡和笔递给了牧怿然,“毕竟你也参与了意见,这次你来签字吧。”
牧怿然皱了皱眉,接过那支餐厅给准备的铅笔,一时有些疑惑,想深了脑袋竟还有些疼。
柯寻在一旁道:“要不我来吧?谁签都一样的吧。”
牧怿然的笔正要给柯寻,就听罗维在一旁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不一样,非常不一样,他来签。”
牧怿然迷惘之际,罗维突然又从牧怿然手里抽出了那支铅笔:“还是我来吧,毕竟大部分意见是我选的,应该我来。”
罗维力透纸背似的用力签了自己的名字,最后的一笔画得很长,仿佛很有艺术感似的。
牧怿然仔细看着这个签名,不知道这最后一笔是要强调什么,看那一笔弯曲的程度似乎像个字母L,便直接问:“是和字母的缩写有关系吗?”
罗维生无可恋:“不是……”
牧怿然心下纳闷,与身边的柯寻对视一眼,便听对方说:“我已经和秦哥约好了,他一会儿就不进咱们宿舍了,咱们就在警局门口的大树下谈。”
这就要谈了吗?秦赐的秘密……牧怿然并不想听任何人的秘密,大家以目前这种程度的了解交往着最好,虽然一起经历过生死,但并不意味着要彼此承担秘密,即使柯寻的秘密,如果是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牧怿然也绝不会去打听半个字。
身边一阵略微烦躁的用手指敲桌子的声音传来,声音来自罗维,牧怿然看了看对方空了的杯子,随手给对方加满了一杯柠檬水。
水加满之后,执壶的手停在半空:“其实,你可以尝试更迂回一些。”
罗维抱着自己的手臂,眼见牧怿然打开自己的本子,在上面写下:21:38,L。
牧怿然突然有所悟:“你刚才是不是想尝试把话写出来?”
罗维:“我早就试着写过了,但是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没人看。”
牧怿然:“那就……射覆?藏头诗?”——牧怿然觉得自己被“无法交流”这件事折磨得都不像牧怿然了。
“好像都不在一个维度。”罗维感觉自己就像三体世界里的宇宙寂寞残骸。
牧怿然把柠檬水壶放到柯寻那里:“别再让我碰它。”
第172章 绯色之兽19┃顿悟。
有红色痕迹的这些人,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诉说自己的心事,即使要说,也是有选择性的诉说。
朱浩文就是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说的,也坚决不听其他人的故事,出了餐厅就往住处走去。
萧琴仙则是坚信自己没有兽记的人,她表情冷漠地独自返回了警察局宿舍。
赵燕宝说:“我打算尝试自我沉淀,其他人如果需要心理疏导的话,我可以帮忙。”
其他人也不剩几个了:秦赐,余极,罗维。
罗维说自己今天简直身心俱疲,就想回去休息。牧怿然趁自己此刻没有“忽视”掉这个伙伴,就随其一起往宿舍走去。
余极始终跟着秦赐不肯离开,仿佛把秦医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的医院同事苏本心虽然心里也不平静,但毕竟属于没有兽记的人,此刻便与友人Lion在路灯下面聊着什么,还时不时拍拍对方的肩膀,似乎在彼此安慰。
柯寻和卫东都没有走,与秦赐就站在那棵高大的望春玉兰下面。
余极像个尾巴似的站在秦赐身旁,表情有些尴尬:“我知道我有点儿多余,但我不想离开秦医生,万一我突然什么地方疼起来,说不定秦医生能很快用手术刀把那玩意儿给清出来,能救我一命。”
秦赐很想说自己并没有随身携带手术刀,但看到余极那紧张得要命的表情,也没再说什么。
卫东望着秦赐的脑门,想起罗维形容的那一大块盖住了半个额头蔓延到眼睛的兽记,心里就难受:“浩文儿也不说,你也不说,说句难听的,池蕾走了还有赵燕宝替她开解开解,你们要是……我都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走的。”
秦赐倒并不在意:“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秘密,罗维说起我额头上那块暗红色的痕迹时,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卫东听着就有些急:“那你怎么还这么镇静啊,赶紧想办法解开心魔啊!”
“心魔并非说解开就能解开的,”秦赐不由地笑了笑,“再说我也不认为那是心魔,那不过就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回忆罢了。”
“秦医生,我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啊?”余极看了看不远处正在交谈着的苏本心和Lion,似乎并不愿意走向那边。
秦赐不置可否:“算不上秘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我的爱人去世了,已经五年了。”
柯寻听见这话,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该怎样把话接下去。秦赐这样的一个人,善良,周到,有耐心,甚至还有些中庸,在自己以前的字典里,这样的人属于那种没什么亮点的“高学历成功人士”,自己甚至没有猜测过这个人会有怎样的故事——大概除了忙碌的工作之外,就是和教师护士公务员这类“特正派的”女士相亲吧?
秦赐居然有爱人,而且已经去世了。
“你说的爱人是,已经结婚了吗?”卫东忍不住问道。
“已经领了结婚证,还没有办婚礼。”秦赐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死于一场空难事故,她当时是从另一个城市飞过来找我,为了给我过生日。”
柯寻走上前来拍了拍了老朋友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余极在一旁插嘴:“我爱人也去世了……难道咱们这种有着深色痕迹的人,都是因为爱人去世?那个外地小伙子也是这种情况?”
柯寻想到了罗维的情况,点点头,心里突然闪现出一道灵光似的念头,但又熄灭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当下。
秦赐却露出一贯的亲切笑容:“我虽然一直忘不了这个人,却也并没有纠结于此,尤其是最近,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完全没有负担完全释怀的那种,这五年来,我的状态从没这么轻松过。”
柯寻看着秦赐的眼睛:“你说的这种轻松状态,是特指在心城的这两天吧?”
秦赐并不对这件事情深想:“对,就是这两天。”
一片片白色厚重的玉兰花瓣沉沉堕下,像积了一个冬天的雪。
柯寻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回声:“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秦赐:“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再说,咱们都在这里不好么?”
此刻大概是柯寻来到心城之后最惊惧的一回,虽然面前只有秦赐再从容不过的一张脸。
卫东似乎没有想那么深,又或者是已经被画同化了一部分,此刻只是劝阻:“别啊,咱这背井离乡的,再说咱们暂住证才十三天,确切说才六天半,要是不找到兽,咱说不定就得折这儿!再者说,你有那么大的兽记,万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
秦赐:“我并不觉得那兽代表邪恶,我的兽只是我的回忆和以前的时光,这种与兽的融合似乎能找到原来的自己。我不相信它会伤害我。——我从资料里看到过兽和宿主和平相处几十年的案例。”
“能测算出兽的年份?”柯寻抓住这句话问道。
“明天可能就出来结果了,通过兽身上肉眼不可见的纹理,能测算出兽在宿主体内存在了多久。”秦赐此时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我的兽,大概五年吧。”
此刻的秦赐越是平和,甚至安逸,柯寻就越是觉得难受,甚至恐慌。
……
萧琴仙掐灭了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声炸雷般的电话铃响起来,就像是一个叫花子在疯狂炫耀着他捡来的破铜烂铁。
萧琴仙没好气地拿起电话:“你谁?”
电话那边却是个熟悉的声音:“没事,我试试电话。”
若是别人还好,偏偏是那个自己最看不顺眼的外地人!那个外地人罗维,居然吃饱了撑的从隔壁给自己打电话!
萧琴仙直接在电话里喊道:“你丫有病吧!”
喊完了还不解气,直接奔向了隔壁:“你这是骚扰!”
隔壁房间里,罗维手里还拿着未放下来的听筒,他的身边不远处站着牧怿然。
罗维的表情并没有因萧琴仙的疯狂而有半分变化,此刻直面对方道:“我是在测谎。”
“你丫凭什么跟审犯人似的跟我说话!”萧琴仙发出破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气不顺。
罗维却像机器人一样保持着冷静:“你昨晚说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说谎。”
萧琴仙愣了一下,怒目再次瞪向罗维:“千!真!万!确!昨晚有个神经病男的给我打电话!”
“电话铃声震耳欲聋,我们不可能听不到。”罗维不紧不慢。
“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听不见。”
罗维绕过门口的萧琴仙,指着外面走廊上的某处:“昨晚,就在这个位置,你吸着烟,我从牧怿然柯寻的房间出来,你说你接了一个电话,对方一直不说话,于是你就把电话线给拔了。——打电话的那个时间点,我们三个就在房间里,不可能听不到刺耳的电话铃。”
萧琴仙有些恍惚,甚至像为了配合情景再现似的又点了一支烟:“是,我还抱怨破电话没有来电显……”
旁边一直沉默的牧怿然终于开口说了话:“刚才的话有问题,昨晚还说打电话的人一直不说话,你刚才却又说对方是个‘神经病男的’。”
罗维一直冷寂的眸子终于亮了亮,感激地看了看牧怿然,自己真的没敢奢望与萧琴仙的这段对话能够被牧怿然“成功听到”并“正确理解”。
不负所望的牧怿然继续道:“到底有没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有没有说话?说的什么?”
萧琴仙有些烦躁地弄乱了自己的蘑菇头,嘴里叼着烟,那样子和昨晚罗维见到的不无二致:“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有没有人,听着模模糊糊就像电台信号不灵的时候传来的声音,好像是个男的,说的话听不清楚。我怀疑是电话串线了。”
“一句都听不清楚?能听清楚一个字也好。”牧怿然问。
萧琴仙冷静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有两个字隐约能听到——左手,应该就是这两个字。”
萧琴仙说完就出了门:“我觉得特崩溃,我去洗澡了,你们最好一个字也别再问我了。”
牧怿然一阵沉默,回头看罗维似乎在一张纸上反复写着什么,走过去看,却是一些没有颜色的痕迹,就像是小孩子写作业时下面那张垫纸上留下的横七竖八的印记。
牧怿然拿过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但还是折起来收进了自己口袋。
罗维苦笑:“大概我坚持不到最后,就先崩溃了。”
“别急,”牧怿然让自己语气尽量柔和,“我已经听到了萧琴仙的话,关于我们听不到的那个神秘的电话,还有电话里说的‘左手’,这就是线索,我们已经可以轻微沟通了,是不是?”
罗维叹着气摇摇头,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但很快被他抹去了:“我能猜出我那个兽的样子,大概是个聚宝盆吧。呵呵,应该就是个聚宝盆,那一幕是我心上的阴霾,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牧怿然叹气,却自知无法劝慰。
“我实在累了。”罗维靠在自己的床边。
“先休息,我并不认为事态没有进展的可能。”
“好吧,晚安。”罗维疲惫一笑。
“晚安。”牧怿然走出房间,想着罗维的话,那个聚宝盆的兽,他那曾经死状奇惨的女朋友……
牧怿然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收紧,回忆像是远方的鼓声渐渐传遍脑海,跳出心城,跳出画,画,画,画……
牧怿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赫然发现原本空白的纸上清晰写着一串人名:米伦,康莱,容让,LEX,洛槟,裘健,李京浩。
是签名,是曾经那些画家的签名。
我们想走出画,必须要找到签名!
罗维一次次在绞尽脑汁提醒着自己,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每个走进心城的人,都已经忘了来时的路,忘了最终走出去的钥匙。
第173章 绯色之兽20┃电话。
此刻的城市夜晚,真有一种春风沉醉之感,花儿的味道似乎也比外面世界更加香浓似的,甜如蜜糖一般。
秦赐和余极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余极心里越是害怕,嘴上的话就越多,仿佛这样可以消除紧张感。
“……我真没想到秦医生你经历过那么多,我的爱人也死了,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样。”余极长叹一声,“虽然我的情况和你不太一样,但是,另一半都离开了人世。”
“我偶尔会产生错觉,好像她没有死,就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着,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在马路上偶遇,瞬间认出对方,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我们两个的日子。”秦赐的眼神里有些憧憬。
余极却尴尬一笑:“我是没你那样的好福气。我那个爱人在去世之前就已经离开我了,但我还是把他视作我的唯一。真的,他是我的初恋,我这辈子就恋爱过这一回。”
秦赐也不好意思追问,就静静地听着。
“我不像你有这样好的条件,我没有那么多的机会,所以能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并且能相爱,我觉得已经是苍天给我的最大恩赐了。”余极继续说。
秦赐一时不明白这种好条件指的是什么:“你一直在国外学习油画,按理说……”
“我说的不是物质条件,其实,我和你那些朋友差不多。”
“嗯?”
“我是个同性恋,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个挺糟糕的事儿,到现在家里人还不知道。”余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能在国外遇到他,而且都是学艺术的,我当时真有一种做梦都能笑醒的感觉,不太相信这么好的事情能落到我头上。果然啊……”
余极的伤痛和秦赐并不相同,他更多是一种出自本位主义的患得患失。
“我的爱人被一个两掺给卷走了,还为了那个两掺要死要活的,最后还是想不开跳楼了。”余极狠狠骂了几句,也不知是在骂谁。
秦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两掺?”
那个,不是一种鲜土豆粉和刀削面搭配在一起的食物吗?为了满足人们对不同口感的要求,中华小吃界从来不缺新发明。
“就是双性恋。”余极给秦赐普及了一个新概念。
“哦……”
“就那个两掺,男女通吃,我一直都不太相信那种人能有什么真感情,纯粹就是满足他们变态的猎奇心理!”余极咒骂完了之后,抬眼望了望医院门口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突然压低了嗓音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苏本心这个人。”
“什么?苏本心?”秦赐一时间对这种跳跃性的谈话有些适应不能。
“对,就是她把那个两掺从我爱人手里夺走的!或者也可以说,那个风流两掺喜新厌旧,后来就和苏本心搞到一起了。”余极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疼,“明明没喝酒,怎么感觉像喝多了似的脑袋疼……反正因为这事儿,我爱人想不开就自杀了。那会儿,我们已经分手两年多了,但我心里还是难受,我为了他专门回的国,我以为我们能复合的。”
秦赐一时间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着这么曲折复杂的关系。”
“我那天去艺术馆看画,就是想看看这个苏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余极的声音里难以掩饰恨意。
秦赐一时不明白:“我认为苏老板跟你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吧,如果你要有意见也该是对那个土豆粉……哦不,那个两掺才对!”
“我已经见识过那个人了,一头的卷毛儿,长得还挺帅的……”余极微微嗤笑,“很有艺术才华,一笑就天生带着一股坏劲儿,挺勾人的。”
“……”
“我之所以对这个苏本心好奇,是因为她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那个小城里男同的安静生活了!”余极的声音微微大了些,“要我说,那女的就是个变态,她就喜欢和男同性恋搞对象,把一个明明弯曲的东西掰直了对她来讲就好像多大的荣耀!简直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可怕的女变态!”
秦赐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人:“但是我觉得,如果是坚定的男同,应该不会被一个女人……”
“反正她就有办法把一碗单纯的土豆粉给弄成两掺,就像巫婆熬汤那样!”余极骂了两句,又缓和了语气,“更可气的是,看到她这个人还让人生不起气来。”
秦赐想了想苏本心这个人,的确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气场。
秦赐并不愿对其他成员多加议论:“你已经为你的好奇心付出了代价,要不是看艺术展也不会来到这里。”
余极也是一阵长吁短叹,想到眼下就忍不住惧怕:“虽说这个城市也挺不错的,但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智淳的样子,毕竟我昨晚是和他一个寝室的,我今晚是不敢在那个屋睡了……秦医生,我去你屋里一起睡行吗?”
秦赐:“……好吧,还好有空床。”——如果不是余极刚才那一番剖白,秦赐应该会回答的更痛快一些。
两人回到宿舍房间,苏本心还过来道了声晚安,并祈祷今晚一切平安。
等对方走后,余极还嘟囔着:“本来挺烦这个女人,偏偏看见她又恨不起来……唉,她说得对,但愿今晚所有人都平安。”
“那是不可能的。”秦赐苦笑,“如果夜里没有发生死亡事件,第二天清晨大家要通过票选来决定死亡者。”
余极听了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可不么,刚来的时候你就给我们大家说了规则的……我这记忆力真是不行了,脑袋还有点疼,跟感冒了似的,我早点儿睡了,懒得洗漱了。”
秦赐望着和衣躺下的余极,脑中回忆着那些断断续续闪现的昔日规则,甚至产生了一种“那些规则在这个城市是否行得通,毕竟这个城市有自己的秩序”的想法。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秦赐拿起了听筒,那边是柯寻的声音:“秦哥,你还记得吗?咱们目前是在《绯色之兽》这幅画里,咱们的目的是找画家的签名或钤印!在这个城市待久了,就会被其同化,甚至忘记初衷!秦哥,醒醒!找兽那件事是这个城市给我们的任务,而我们的目的是离开这座城!离开这幅画!”
柯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一声声就像闹铃一样把沉睡的人惊醒。秦赐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浸湿了。
来不及分析这种迷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秦赐努力调整情绪:“下一步怎么办?你们商量好了吗?”
“我们也没具体方案,总之是找签名!现在我们在用电话通知每一位成员,大家越早知道越好!”柯寻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在这个城市里特有的那种电影感的醇厚,变得非常真实,甚至情急之下还有破音。
“好,我立即通知我们这里的所有成员,咱们明天清晨就赶紧开碰头会。”秦赐嘴上说着这些,但心里却像是有两列火车分别驶向了不同的远方,此时的所有行为都像是某列车停车后的漫长惯性。
秦赐挂上电话,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的是苏本心:“刚才听见电话响了,没什么事情吧。”
秦赐想把余极叫醒一起说,无奈这个人睡得很熟,怎么都叫不醒似的,便只好把柯寻刚才的话先同苏本心讲了。
苏本心半天都没有回过神儿来,过了一会儿才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天啊,这个世界真可怕,企图把咱们都骗进来。”
“嗯,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画。”
“虽然……我觉得这个城市很可爱,甚至有些留恋……但这里终究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苏本心耸耸肩膀,语气难掩遗憾。
“……”秦赐被说中了心事,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今晚要注意安全,明天还要集中精力找兽……不,找签名。”
“好,晚安。”
……
罗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吵醒的,那种惊醒就像是被从一个世界强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一身冷汗坐起身来,依然在宿舍单人床上躺着,另一张床上的卫东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受到铃声的影响,另一边的Lion似乎在做梦,表情有些痛苦。
电话铃还在响,罗维起来接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伴随着老电影胶片受损的那种哧啦哧啦的划音效果,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但极其模糊难辨。
罗维听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听筒里的声音依然充满了粗糙的颗粒感,哧啦哧啦中,隐约有个男人似乎在说:“……出来了。”
“什么?什么出来了?”罗维再次问。
“……从他气管儿出来了。”模糊的声音似乎稍近了一些,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罗维正想再细听一遍,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异响。
只见Lion紧紧捂着自己喉结的位置,发出一阵阵窒息般的声音。
罗维急忙去看Lion,同时大喊卫东来帮忙。
很快,隔壁的柯寻和牧怿然也冲进来,但所有人面对Lion的境况都无能为力。
Lion喉结的位置突然喷出大量的血,简直像是喷泉一样。
大家不知该怎么进行救助,可惜医生不在身边。
柯寻情急之下,冲上前去用手摁住了Lion的出血口,在破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好像有一根断开的血管,我现在帮他连接着……打救护电话!快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