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柯寻去410看了看,发现面对水泥墙的那面大窗整个敞开,因为窗户是过去那种向外推开的木窗,要想关上就得将窗扇合起来,偏偏那木头就像朽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关不上。

  仿佛一切都是为了保留裘露昨晚跳下去的样子。

  沙柳有些怀疑柯寻没有尽全力帮忙,便又去楼下向秦赐等人求助,甚至还惊动了底层的门房大爷,但那扇窗就像死了一样,任谁也关不住。

  就在沙柳焦急地想要找什么东西把窗户钉住的时候,门房大爷做出了准备熄灯的提示。

  马上就11点了,沙柳欲哭无泪。

  最终全楼熄灯,万籁俱寂。

  牧怿然和柯寻像昨晚一样,守着那扇没有窗帘的小窗。

  从这个角度,恰巧能看到410门前悬挂的那个鲜红的哨子,此时正随着夜风轻轻摆动。

  “今晚如果咱们的门被敲响,”柯寻说出了自己的预感,毕竟411离410最近,沙柳一旦发生危险,就很有可能敲响旁边的这扇门,“那咱们一定要想办法在门被敲响的那一瞬间,看清楚房间里出现的异像。”

  大前夜里410的白女人,前夜里307的执盆老人,都是在门被敲响的时候突然显形的,如果能够趁机仔细观察这些异像,说不定会有收获。

  牧怿然点了点头,望着脸上身上都洒了月光的柯寻,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柯寻刚刚体会到对方略显湿润的目光,却又再次被这目光轻轻撂下了,心里生出一个略显满足的小叹息,便也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是黑黢黢的筒子楼,一圈一圈走廊如同竹笋的纹理,顶端已经呈弧线形慢慢聚合……

  就在这样略显妖异的夜色里,挂在晾衣绳上的红哨子突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响,第一声有些短促,就像是在试音。

  很快,长长的哨声就响起来,在暗夜里吹成一种声调——“旺福——”

  没有任何人吹它,是哨子自己在响。

第60章 破土17┃旺福的复仇。

  红哨子在夜色中独自发出哨声,那哨声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又时而如窃窃私语,如哀痛呐喊……

  无论是怎样的声调,都无不透露着诡异。

  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哨声突然停止了。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仿佛在暗暗酝酿着什么,反倒更让人毛骨悚然。

  隔壁410突然传出了沙柳撕心裂肺的尖叫,尖叫中还伴随着类似猛兽低吼的声音,谁也无法推测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救命!救救我!”沙柳尖利的呼号在野兽的吼声中显得微不足道,渐渐从房间里传出了啃噬什么东西的声音。

  柯寻听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啃噬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野兽和鬼怪不同,所带来的疼痛和恐惧是真实的,是赤裸裸的。

  “像是犬科动物发出来的声音。”牧怿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隔壁房间发出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沙柳在进行反击,紧接着隔壁的门就开了,从411的小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浑身是血的沙柳踉踉跄跄跑了出来,而其身后却窜出一只巨大凶狠的狼——柯寻揉了揉眼睛,又觉得这只狼有些像狗。

  “救命啊!救命!”沙柳虽然口口声声呼喊着救命,但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绝望,柯寻突然发现,沙柳左边的小臂似乎不见了,自肘部以下,血流如注。

  巨狼似乎并不想直接将猎物杀死,如今的撕咬更像是一种玩弄,它张开巨口将沙柳叼住拖行,似乎在享受着对方的惨叫。

  沙柳最终还是敲响了411的门,这次喊出来的却不是救命,而是:“你们都去死吧!你们都得死!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柯寻和牧怿然直接无视了外面的诅咒,此刻一人分立两间屋,等待着411房间的异像出现。

  果然,在门响之后,站在客厅里的柯寻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卧室走了出来,脚上穿着那双醒目的红拖鞋。

  虽然这场景十分怪异,但柯寻还是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眼睛直直盯着这个女人。

  对方却像是看不到柯寻,神情自然地走向了五斗橱,打开最后一层,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布包袱——这个包袱柯寻见过,之前找钤印的时候也曾经打开,但里面都是一些旧衣服,便也没有细看。

  女人似乎从包袱里找到了些什么,看了看又放回去,然后就起身回了卧室。

  当柯寻赶回卧室的时候,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房间再次恢复了黑暗。

  窗外沙柳的惨叫还在继续,声音在渐渐远去,也不知是距离远,还是沙柳声音渐弱。

  门外的走廊上好像遗留了什么东西,柯寻也看不大清楚,但大概能猜到,那是血泊中的一块沙柳的残肢。

  “哨子不见了。”牧怿然的目光看向了之前挂哨子的位置。

  “哨子被谁摘走了?”总不会是那只似狼似狗的兽。

  哨子大概是完成了它的使命,完成了某种召唤兽的使命……

  差不多两个小时过去,还能听到沙柳时不时传来的呻吟,论起前几晚死去的那些人,沙柳大概是死得最痛苦的一个。

  一声哨响划破了夜空,再次传来那个熟悉的嘶哑的老者的声音:“旺福——你总算是知道回家了——”

  ……

  柯寻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牧怿然早已起床出门。

  柯寻出了门,发现昨晚的血迹和残肢也被处理干净了。

  天井院子里,大家都站在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包括已经疯癫的鑫淼,此时正开心地围着沙柳的尸体翩翩起舞。

  李泰勇老人将鑫淼拉到一边,给了她一支棒糖吃。

  卫东一直在旁边干呕,看见了柯寻:“幸亏你起得晚,你是没看见扔到全楼各处的尸块……”

  柯寻皱了皱眉,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也能想象的到。

  秦赐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尸体会变成白色,连头发也变成了雪白的。”

  “因为她的敲门引起的本房间的反噬,”朱浩文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住的410本来就是那个白化病人的房间,而那个女人当初也死于白化病,所以她才会在敲门之后发生身体的变异。”

  卫东又吐起来:“我说那些尸块怎么会那么白……”

  最终,沙柳的尸体被人们抬了出去,担架颤颤巍巍,让人很担心会遗落一块残肢……

  门房大爷晃着钥匙直接走了过来:“人都齐了,咱们正好说说307的事儿。”

  总算要说307的事了。

  “307以前住的是跛子刘,老刘是个好人啊,虽然腿不好没找上媳妇,但却勤快能干,思想觉悟也高,省下的钱都资助那些贫困小学了。提到老刘,就不能不提旺福,那是老刘当初收留的流浪小狗,一养就是十七八年,一人一狗相依为命。

  “厂里那帮畜生来咱们这儿撵人的时候,觉得老刘好说话,就柿子捡软的捏,让老刘起表率作用,第一个搬!旺福看老刘被那些人呼来搡去,就着了急,一口就咬了副厂长的腿,这下子可闯祸了,虽说当时穿的厚,腿也没被咬破,但副厂长心里不干啊……

  “副厂长当时也没说什么,但第二天旺福就丢了,可把老刘给急坏了,旺福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些天老刘没日没夜的出去找旺福,把嗓子都喊哑了,以前旺福只要一听见老刘的哨响,或者是老刘敲狗盆子的声音,保准第一时间就窜出来了……

  “过了好几天,才有人在筒子楼和外面那圈水泥墙中间找到了旺福,那条老狗被那些人弄死了,还被那些人砍了好几块,零零碎碎的扔了。

  “我们都不敢告诉老刘,怕他受不了。老刘到死也没能找到旺福,这大概是他的心结吧。”

  原来,想要报仇的人不是老刘,而是旺福。

  至于红哨子为什么会出现410的门前,始终是一个谜。

  莫非是老刘感知到了当时410的杀戮之气?——沙柳对于裘露的指引,实则就是一种死亡指引,换言之,沙柳就是杀死裘露的凶手。

  “可是,那条狗究竟是怎么出现在410的?”卫东问。

  “因为410外面的窗户是开着的,当初狗的尸体就被抛在水泥墙的窄缝里,所以——旺福的鬼魂还是从那里爬了上来……”柯寻说。

  门房大爷突然抬头看了看上方,因为楼顶的聚拢,令整个筒子楼的光线都不那么亮了,其实那个天井口的直径不过只有五六米,大家就像被封进了一个小口罐子里。

  门房大爷露出了一个欣慰的表情:“我看这势头喜人啊,说不定明天就能破土!你们也都赶紧吃饭去吧!破土是好事儿!咱们就都出去了!”

  门房大爷说着又向鑫淼招手:“你们215的纱窗报修了,过两天就给你们换新的!”

  鑫淼听不太懂,只是冲门房大爷笑。

  众人此时却都没有心情吃饭,秦赐抬头看了看上方:“难道破土提前了?”

  “NPC应该不会说谎,大概是咱们触发了什么条件,引起了破土提前。”牧怿然一时也想不清原因。

  卫东却说:“如果真的发生破土前的全封闭,我们大概会被闷死,但这些人难道不怕吗?”

  牧怿然看了看不远处的鑫淼:“鑫淼已经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了,所以应该是不怕。”

  卫东突然发现,鑫淼不知何时换了件红裙子:“难道……住在这个筒子楼里的其他人,都是……”

  “都是土里的人。”朱浩文直接回答。

  “如果真的像NPC所说,明天会完成破土,那么今天就会发生破土前的全封闭状态,”柯寻分析着眼下的局势,“我们今天还找不到钤印的话,估计所有人都得凉在这儿。”

  如今剩下的还有六个人:牧怿然,柯寻,卫东,秦赐,朱浩文,李泰勇老人。

  李泰勇老人走过来:“我陪着你们一起找。”

  但大家谁也没动地方,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现在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了。

  朱浩文率先说:“我总觉得和天井口有关,毕竟那里会形成竹笋的尖。”

  “但那里毕竟不是天台,我们恐怕难以攀到天井口。”秦赐表示怀疑。

  “当变形达到一定程度,我们六楼的外墙窗口就相当于竹笋的顶部,我们只要打碎窗玻璃应该就能办到!”朱浩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事不宜迟,”牧怿然突然发话,“你们几个去六楼,我和柯寻回411,昨晚房间发生了一些异像,说不定跟大事件有关。”

  柯寻看了看李泰勇老人:“老爷子也跟着我们吧,毕竟六楼太高。”

  于是,六个人分成两组,三人去616,三人去411。

  牧怿然一路上问柯寻:“你昨晚看到的是什么异像?”

  毕竟昨天夜里就在411房间,公然讨论那些异像可能不大安全,所以就留到白天来说了。

  柯寻讲了讲自己昨天看到的女人,突然看了看牧怿然:“难道,你看见的和我不一样?”

  “不一样,我是看到那个女人从客厅走进了卧室,取出纸笔来,面对着镜子开始画自己的肖像。”牧怿然说出自己昨晚见到的。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会画画?”柯寻认为画画这个字眼在画里非常敏感。

  “对,看上去是非常专业的素描。”

  李泰勇老人直接说:“我腿脚慢,你们俩先上去找!”

  于是,两个人直奔411,先去打开了五斗橱下面的格子,从里面找到了那个大大的布包袱,果然在几件手织的毛衣毛裤中间发现了一个手工缝制的布书包,里面装着一些信。

  性命攸关,这时候也不论什么隐不隐私的,两个人将这些信件分了分,开始逐一打开看起来。

  大部分信件都是从国外来的,两个人也渐渐从信中了解到,女人的丈夫在前些年出国留学,学习的是油画。

  因为经济原因,男人很多年都没有回国,女人一个人带着儿子在中国生活,住的就是眼前的春笋宿舍411。

  看得出夫妻两个很相爱,柯寻也隐隐约约明白了,写字台上的那个“归”字究竟是何意。

  两人将这些信逐一看完,最下面的信封里却没有装信,里面是一大堆纸条,柯寻全部都倒了出来,一张一张的看,大多是夫妻两人在学生时期写的——两个人似乎是高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于是就经常在上课的时候互传纸条。

第61章 破土18┃我要带你们冲出去!

  这些纸条上的字很少,大多都是用图画来表达的,不得不佩服这两个有美术天赋的人,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惟妙惟肖的形象来,简简单单就为这些形象赋予了喜怒哀乐。

  比如画出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食堂门前,旁边的钟表指着11:40,大概就是说:我11:40在食堂门口等你。

  或者是一幅图上画两个女生,一个长发飘飘,一个短发潇洒,旁边又标了AB两个选项,大概就是在问:我留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呢?必须选一个!

  而如今这两个主人公的命运究竟如何了?这个男生是否已经从大洋彼岸飞回来了呢?这种分隔了很多年的生活,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甜蜜融合呢?总不免会令人唏嘘几声。

  在纸条的下面还有一些小孩子的涂鸦作品,特别稚嫩的线条,画出了鸭子,恐龙和怪兽,看来是这位妈妈将孩子儿时的一些童年简笔画也都留了下来。

  真是一位很有心的妈妈。

  牧怿然拿起其中一张,那上面画的是一具十分复杂的机械骨架,像是来自外星人,又像是来自高科技,很多渺小的人类前来瞻仰,有些似人非人,看那体态,若是剥了皮,则与这机械骨架不无二致。

  这也算是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了吧,牧怿然正想着,突然听柯寻抬高了声音:“卧槽,有线索了!原来是藏这儿了!”

  此时李泰勇老人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消息,听见了柯寻的话,也不免向这边望过来。

  柯寻将这张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画翻了过来,让大家看背面,上面赫然用铅笔写了一串字:妈,我去616画画了,午饭吃过了。

  “原来616和411是同一家!”柯寻有些兴奋,“而且这一家子都是和画画有关的!”

  牧怿然反复看了看上面的这串字:“如果没有猜错,616应该是他们家租用的画室。”

  “难怪你们说616之前没家具,要真是画室的话,那肯定空空旷旷的没什么家具。”李泰勇老人正要站起身来,却突然发现地面有些抖动。

  正在逐渐变暗的世界,加快了变暗的速度,柯寻打开门冲了出去,发现天井口已经缩小到下水道井盖那么大了。

  “大概是他们刚才到天井口的行为,加快了破土的速度。”牧怿然将李泰勇老人搀扶起来,“咱们现在就去616,钤印或签名一定就在那里。”

  李泰勇老人却摆了摆手:“我慢,你们两个赶紧上去!”

  柯寻却早已走进屋来,弯腰背对着老人,打算将其背在背上:“来吧,这样更快。”

  “这……”李泰勇老人也不再矫情,干脆就让这个看起来很强壮的年轻人背在了背上,一路小跑着上了六楼。

  整个筒子楼都开始微微颤抖,甚至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向上的力,似乎在努力冲破什么界限。

  三人来到616门前的时候,卫东几个人也刚刚从门里出来:“不行,在上头根本就站不稳,差点儿滑下去!”

  显然几个人刚刚从窗户外爬进来,卫东还打算拿笤帚扫扫窗口的碎玻璃渣。

  “线索提示,钤印就在616房间里!”柯寻扶着几乎变形的门框,将背上的老人放下来。

  牧怿然早已进了房间,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朱浩文却有些不大相信:“这个房间我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绝不可能有一丝遗漏,除非你们把地板撬开。”

  牧怿然似乎听不到,仍旧在到处翻找,秦赐也很快加入了翻找的行列。

  “我觉着,浩文儿是个仔细孩子,”李泰勇老人吃力地从变形的门框走进屋,“如果说印就在616,那肯定是个你们从来没找过的地方。”

  牧怿然没有停手,但眼睛却四处观察着,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解决问题,但人们有时偏偏就翻不过这个扣儿。

  柯寻走到被印花木格包装起来的暖气旁边,也不顾疼痛,攥起拳头砸了几下,徒手将那外面的木板拆除:“这些地方应该都是没找过的。”

  鑫淼不知何时也来到了616,好奇地看着大家,也不敢说话。

  地板又是一阵剧烈颤抖,房间里几乎快成了黑夜,大家都感觉到了可怕的窒息。

  只有鑫淼一人神色如常。

  牧怿然调整呼吸,冷眼审视着整个房间,目光落到墙上所贴的壁纸上:“把壁纸全部撕开!”

  大家一起动手,但因为窒息的缘故,每个人几乎都使不上力,勉勉强强撕完了客厅的壁纸,每个人都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房间的一面墙突然倒塌,柯寻反应最快,瞬间将挨着墙的牧怿然推了出去,自己的半条腿却来不及抽离被压在了砖墙下。

  牧怿然和卫东急忙过来帮柯寻把腿抽出来,卫东急得都快哭了:“柯儿,你这腿还能动吗?”

  “别废话了,赶紧撕!”柯寻不想多说话,说多了缺氧,再加上自己本来就对这种灭顶的压抑十分敏感,现在几乎快成了个需要紧急输氧的病人。

  “闺女,帮着哥哥们干活!”李泰勇老人支使着鑫淼——如今这个女孩子才是体力最充沛的一个。

  鑫淼竟是很听话的样子,一蹦三跳向卧室走过去,掀起一个壁纸翘起的角,就“刷拉”一声撕开了。

  一幅巨大的图展现在眼前,随着鑫淼不停的撕扯,这幅图也越来越完整起来。

  虽然因为房间的变形,这幅图也跟着扭曲变形了,但毫不妨碍人们想象出它本来的样子。

  ——巨大夸张的竹笋几乎占了整面墙,竹笋上面布满了小小的窗户,俨然就是筒子楼的抽象体!

  竹笋旁写着略幼稚的大字:我要带你们冲出去!我们的春笋宿舍能一飞冲天!冲出牢笼!走向宇宙!

  鑫淼蹲身撕下了最底下的一条壁纸,竹笋下半部居然画了像火箭一样的火焰尾巴,真有一种要冲出太空的感觉。

  而画者的落款就写在竹笋的下方:洛槟,11岁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少年的签名上,瞬间便有一道淡淡的金光亮起来,一方被挤压得几乎变形的画框在扭曲的墙上若隐若现。

  “成功了……”也不知几个人激动地说道,但那声音都十分虚脱。

  如今整个房间几乎完全陷入了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就靠着发光的签名来照亮。

  大地又一个剧烈震颤,画框一角几乎快支持不住,整个画框已经呈平行四边形扭曲起来。

  “快走。”朱浩文第一个踏进了画框,转眼就消失在了里面。

  眼前的一切仅仅发生在瞬间,一个倒塌就可能将珍贵的出口完全覆灭。

  “快走!”李泰勇老人的声音响起来,不知何时,这位老人已经撑起了几乎快断裂的画框一角,“赶紧走!”

  在李泰勇老人焦急地喊声中,秦赐也弯腰走出了画框。

  “李爷爷……”柯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怿然背在了背上,吃力地向变形到仅剩下一米高的画框里钻了进去。

  “闺女也走吧,万一出去了能治呢!”李泰勇老人几乎快坚持不住了,整个人蹲下身子去,竭尽全力托起画框的一角,因为使力太大,太阳穴都暴起了青筋,“带她出去!”

  卫东一咬牙,拉着鑫淼匍匐钻了出去,就在出去的一瞬间,就听到后面一阵轰然的倒塌声……

  眼前一片光明,所有的梦魇都消失了。

  柯寻还被牧怿然背在背上,小腿几乎失去了知觉,也不知何时流了一脸的泪,打湿了牧怿然的后背。

  每个人都站在展厅里默默无语,当大家鼓起勇气去看眼前这幅画时,却发现这幅画竟然无比的温暖明亮:

  《破土.系列之五》——画家洛槟,2016年作品。

  画上的场景正是春笋公寓的天井院,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沐浴着阳光,虽然是旧时代的场景,但颜色鲜明,令人舒服。

  院子里到处充满了温馨热闹,有跳着皮筋的小朋友,有摘菜洗衣的主妇,还有一个坐在院子一角的小男孩,正支着画板画画,画上所画的正是一颗大大的竹笋,小男孩正在给竹笋画上窗户。

  画面中,还有两个正在下象棋的老人,一个正是那个门房张大爷,另一个则是笑得一脸慈祥的李泰勇老人,在老人的身边,则是做着芭蕾舞动作,露出一脸甜笑的鑫淼。

  卫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刚才就是用右手拉着鑫淼爬出来的,随着空间越来越大,便站起来开始跑,但跑出去的过程里,只觉得手中的那个人越来越轻,直到真正出来了,那个女孩子也消失了。

  如今在手心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蓝色蝴蝶结的发夹,鑫淼一直戴在头上的那个。

  “他们在画里很快乐。”牧怿然说。

  柯寻却始终没有说话。

  秦赐的表情沉重,但此时也只得道:“还是先送小柯去医院吧,他这腿说不定骨折了。”

第62章 破土19┃梦见。

  柯寻做了个沉沉的梦,梦里就是不停地行走,却怎么都走不出那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

  牧怿然就在前方不远处,自己却永远也到达不了那里,想要叫对方的名字,出口的声音却化作了一阵阵入林的清风……

  柯寻睁开眼睛醒过来,直接面对了卫东那近距离探过来的大脸,柯寻的手像在呼救似地划着:“眼珠子快别转了,让我想起旺福的主家儿了……”

  “总算是醒了。”卫东的脸远离了柯寻的视线,面积便又恢复如常。

  柯寻彻底醒过来,浑身的乏力疼痛一扫而空,这才看清了自己原来置身于一所医院的病房中,隐约记得从画中出来之后就觉得特别疲乏,然后就特别幸福地趴在牧怿然的背上睡着了……

  或许因为是牧怿然的缘故,自己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执着于攻守的位置了……

  柯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儿沦陷……不行,攻!必须攻!绝不能失守!

  卫东张口就是一阵咔嚓咔嚓。

  柯寻看了看坐在一旁吃薯片儿的卫东:“赶紧的把我床摇起来,别干坐着,给我削个苹果啊!有这么伺候病人的嘛,快点儿的,我要喝水!我要吃削好的苹果!”

  “大夏天儿的我上哪儿给你买苹果去,冷库里的红富士要吃么?一般都是刚怀了孩子特想吃苹果的才买那个吃……”卫东停止吃薯片之后就开始话痨,边说边开始找床侧的摇把儿开始摇床。

  “削苹果那不都是病房标配么……”柯寻的上半身被慢慢摇起来,笑得一脸雍容华贵,“那谁,赶紧的,我要喝水。”

  卫东直接递过来一只线条粗壮的大号马克杯。

  “不是得给弄个吸管儿吗?有这么让病人直接喝水的吗?!做人不能细腻点儿吗?!”柯寻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大病房,居然住了六床病人,再加上家属滴溜当啷足有二十来人。

  六个患者里只有柯寻没有打石膏,柯寻隔着被子动了动自己的脚,发觉还是挺灵活的,又曲了曲膝盖,也没什么障碍:“东子,我这腿,没事儿了?折的是哪根儿来着。”

  卫东还真仔细想了想:“记不清了……反正大家伙七手八脚把你弄到医院,拍了片子说没事儿,基本就是皮外伤,医生今天早晨就催着出院呢,我实在不忍心喊醒你,就让你多睡了仨小时。”

  柯寻索性下床活动了活动,右侧小腿微微有些疼,掀起病号裤来看,小腿上是一大片淤青,但肌肉没什么痛感,骨头更没问题。

  “我们也觉着奇怪,从那儿出来以后,好像伤势一下子变轻了。”卫东当着外人面不能提“画”的事,即使那些人并没有在听自己讲话。

  “那个推先生还挺仁慈……”柯寻直接把“画推”进一步简化成了推先生。

  “我们是这么觉得,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养好伤,就是为了给下一步做准备……”卫东残酷地道出了实情。

  “……”柯寻跑窗台边儿做了几个高难度压腿动作,把邻床躺着的几个病患都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子是来病房捣乱的。

  “84号床,赶紧在中午之前办出院!”表情冷酷的护士进来下了最后通牒,“还有,刚才有人打听你们床呢,可能是来探病的。”

  柯寻一下子收回了架在窗台上的腿,整了整自己这身蓝白条的病号服:“怎么样啊,我如今这样儿能看吗?会不会一脸病容啊?”

  卫东觉得对方可比自己生龙活虎多了,哪里像个病号的样子:“雄风不减当年。”

  “我这辈子还没收到过探病花束呢……”柯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了病床上,盖上被子半靠在枕头上。

  卫东正想说:牧怿然早回s市了,就连秦赐都回x市了……

  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居然是朱浩文,手里还拎了个小小的水果篮,里面密封的正是那种冷库里的红富士……

  “浩文儿就是b市本地人,住的近,不好意思不来看你。”卫东打算从临床借个凳子给朱浩文坐。

  朱浩文却决定站着,手中的小果篮放在了旁边的桌上:“这两天打听了一些美术馆的消息,那块地方以前的确是春笋公寓,当初开发商为了驱散那些钉子户,也动用过一些手段……”

  毕竟说的这些事情也跟画有些关系,所以卫东还是避嫌似的将病床的隔离帘拉上了,在外人看来,大概以为陪床的看护们在帮病患换衣服或是帮忙大小便……

  “当年有很多关于开发商暴力清场的新闻,后来似乎被封锁了消息,从住在美术馆附近的回迁房那里还是能打听到一些事,传说那块地方被春笋宿舍的人下了诅咒。香港开发商也很迷信,所以就找风水大师看了看,最后用犀牛和大象镇住了春笋公寓,那所美术馆索性就叫了犀象美术馆。”朱浩文说这些话时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我也从网上查了些关于犀象美术馆的传说,尤其是关于美术馆下面那个网红餐厅,很多人都说夜里去那里吃宵夜的话,会看到奇怪的事。”卫东拿出手机来点了点,“没想到的是,这一类的传闻越多,反倒令那个餐厅越来越火。”

  “奇怪的事儿?”柯寻问。

  “最常见的说法,就是会看到一闪而逝的影子,而那影子往往都穿着红衣服。”卫东指着一条消息读出来。

  朱浩文再次开了口:“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前经历过的情形和这一次类似吗?”

  柯寻想了想:“这一次似乎格外真实,之前的系统游戏风格更强烈一些,NPC也更机械化一些,我认为这一次的地点非常关键,画面和真实世界发生了重合,导致很多景象实现了非常逼真的还原。”

  柯寻看了看薄薄的隔离帘:“不能再多说了,有些话咱们可以在群里讨论。”

  朱浩文却像是对画中世界发生了兴趣:“我比较注重规则和逻辑,只要所在世界不是随意任性地安排出来,那就是一种合理的存在。”

  卫东看了看朱浩文,非常庆幸自己已经结束了和此人做室友的历史,要不是一起经历过画中的生死,眼前这个人,倒真像是画里安排的NPC了……

  卫东又看了看“有血有肉”的柯寻,正端着大马克杯咕咚咚喝水,突然就有一种被真实世界紧紧拥抱的幸福感。

  “你丫别老贼眉鼠眼地瞟我行么?”柯寻喝着水,还能腾出一只眼睛来瞄卫东,也是一种本事了。

  “加上那两位,我们一共是五个人,到时候见吧。”朱浩文淡淡说道,那语气就像新生班里的冷面班主任在给学生们做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吧。

  ……

  朱浩文走后,柯寻就办理了出院,和卫东两个坐火车回了故乡z市。

  z市和b市离的并不远,坐动车也就两个多小时,今天这个时间段车厢里的人很少,两个人周围并没有其他乘客。

  卫东靠在椅背上小眯了一觉,睁开眼就见柯寻正对着手机傻乐。

  “什么事儿能让你乐得这样畅通无阻?”卫东揉了揉睡眼。

  柯寻呵呵笑了几声,眼睛一直没离开手机屏:“你想过没有,咱们这些人离开画之后,都会以怎样的姿态立即投入到现实生活中?”

  “万能的手机还能告诉你这个?”卫东习惯性打开了手机消消乐,“手机手机请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淫荡的男人?”

  柯寻直接无视了卫东后面的话:“昨天秦医生在群里就说了,当天从b市赶回到x市,立刻就被安排了一场大手术,他是主刀大夫,手术十分成功。”

  “秦医生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了,一般的血肉模糊绝对不会让他抖一下手。”卫东随手消了一大溜红球儿,手感非常爽,感觉像是无声地对那些画作进行对抗。

  “还有那谁,”柯寻说起“那谁”来,眼睛眉毛好像都不是他的了,就像从心尖儿流露出一股难以表达的欢畅,慢慢就四散到了眼角眉间。

  卫东已经很少见柯寻露出过类似表情了,虽然柯寻这些年没再表现过消沉,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纵情欢乐,但卫东总觉得柯寻保留了一部分,那一部分或许是留给本真的——自从柯寻的父母出了事,他再也没有露出过少年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

  虽然牧怿然对于生活在z市的卫东柯寻来说,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国际化传奇,但如若能让自己的哥们儿发自内心的快乐,卫东反倒希望这个仙儿似的人能按下云头在人间逗留得久一些,哪怕能让自己铁子多这样笑几次也够了。

  “听没听啊?刚吃完肯德基全家桶你又饿了?”柯寻轻轻胡拉着卫东的脑袋。

  “谁全家捅我?”

  “……”

  卫东使劲儿眨眨眼,努力让即将溢出的泪水憋了回去:“嗯,刚才没听清,大佬怎么了?”

  柯寻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离开b市之后两个小时,他就出现在香港某个名画拍卖现场了。”

  “两个小时?从b市坐飞机到广州也得三个小时吧?怎么到香港才两个小时?”卫东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挺带脑的。

  柯寻并没有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在他的想象中,牧怿然一走出美术馆,应该就被什么神秘人物直接接走了,所有人打扮的一水儿骇客帝国……

  “那估计是坐私人飞机去的香港。”卫东再次看到了大佬与普通人之间神一般的距离,忍不住又叨叨起来:“柯儿,我还是觉着,大佬离咱们太远了……其实咱们身边好多人都挺不错,比如说浩文儿那样的。”

  “浩文儿是谁?”柯寻茫然地从手机上抬起眼睛。

  “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