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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建东收着表情,先展开上面那一幅绣品,正反两面是不同颜色的猫,看完这一幅的时瞬间眼睛已经亮起来了,看完第二幅后他抬起头看向宁香,“你研究出来了?”

  宁香重重点一下头,“一幅异色,一幅异形。”异形那幅的一面是老虎,另一面是熊猫。   林建东再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绣品,眼底和嘴角瞬间溢满了笑容。

第107章

  看完两幅双面绣,林建东小心把绣布叠起来,抬头看向看着宁香说:“刚好年后拿去参加展销会,这种级别的绣品,应该会有非常好的效果。”

  毕竟眼下见过双面异色绣的人很少,双面异形的更是没有。只听说刺绣研究所里有一副双面异色绣,但也没什么人见过,这东西越高端见过的人就越少。

  宁香把这些高端绣品带入市场,大家肯定都会想来见识一下。能买得起的人肯定还是少数,但其实也不愁卖不出去,因为这就是玩一个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

  物以稀为贵,好东西件数少,那就是谁抢到谁有面子。

  港城那边好些有钱人喜欢收藏刺绣,之前就有不少人打听着想买宁香的绣品。现在宁香又做出了双面异色异形的绣品,百分百会在这次展销会上引起轰动。

  但宁香并不觉得这就够了,既然有这么一个绝好的走出去的机会,她就想做得再好一点,所以她看着林建东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再做一幅三异立体绣。”

  林建东又愣了愣,“三异立体绣?”

  宁香再次点头,“我先研究的双面异色,异形是在异色的基础上研究来的,我琢磨了大半年,研究自创了一套自己的绣制技法。三异立体实现起来并不难,也就是在异形异色的基础上再多花一些心思,多费一些功夫。”

  林建东听得明白,宁香花费了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把异色异面甚至三异的绣制技法给掌握了。这种技艺难度比绣制普通双面绣要高很多,但如果掌握了绣制技法的话,出绣品那就是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事。

  王丽珍坐在一边一直没出声,只听他们俩聊。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跟不上脑子,也就不跟着瞎掺和了。等他们两人聊完,她问了林建东一句:“吃饭了没有?”

  宁香和王丽珍已经吃完晚饭了,林建东看时间也估摸她们是吃过了,所以看向王丽珍回答了一句:“阿婆,不用操心我,我自己待会随便做点吃的。”

  王丽珍撑着沙发扶手,起身就要往厨房去,嘴里说:“累成这样,坐着就成。”

  林建东刚要从沙发上起身拉王丽珍,宁香先伸手拉住了她。宁香把她拉回沙发上坐着,对她说:“您也歇着吧,我去给他下碗面。”

  说完她又转头看林建东,“把我绣品送楼上吧。”

  林建东看着她笑一下,起身小心拿起那两幅双面绣,给送去楼上。

  放好绣品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宁香正在厨房里洗青菜。他进了厨房在宁香旁边站着,撸起袖子要接手,嘴里说:“怪伤手的,我自己来吧。”

  宁香洗干净青菜放碗里,直接避开他不让他碰:“你是几天没睡觉了,眼圈都快黑成熊猫了,去陪阿婆说说话歇会,我就给你简单下碗面,做好了叫你。”

  林建东看她这样,便没再要自己做,但也没有去陪王丽珍。他往旁边让开些,隔了一点距离,就这么看宁香在厨房里忙活,眼睫疲惫,眼底却有着化不开的笑意。

  王丽珍坐在沙发上拿了毛衣织,也没有过来厨房这边凑热闹。

  宁香给林建东煮了一大碗面,里面除了青菜,还有肉末。

  林建东自己去拿筷子,跟着宁香到餐桌边坐下来。

  他捏着筷子吃面,宁香坐在他的对面和他说话,想了想道:“去参加这个什么展销会的话,那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准备吧?”

  林建东吃完两口面回答她:“对,要先过去搭展台。因为是高端工艺品展销会,规格和门槛都高,所以展台也不能弄得太寒碜。还得准备绣品,提早运过去。”

  宁香又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那这还有的跑有的忙呢。”

  林建东笑一下,语气轻松,“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安心做你的刺绣就好了。三异立体绣你想做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出画稿?”

  宁香微微抿住嘴唇,眨一眨眼,思考片刻道:“中国龙怎么样?腾云驾雾仙气霸气一点的龙,一面做金龙,一面做银龙,金龙用金线绣,银龙用银线绣。”

  林建东稍微想象了一下,点头道:“感觉可以。”

  这样一幅作品做出来,那可以说是绣品里的极品了。首先用料就很贵,金线银线都是金贵物料,再有三异绣的技术,加上宁香的手艺,方方面面都是极致。

  吃着饭聊完了这幅三异立体绣的内容,林建东吃完饭就想立即出拿纸笔画稿,但又被宁香给阻止了。她把他撵回房间里,让他先把觉补足再说。

  把林建东撵去睡觉以后,宁香和王丽珍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聊了聊天。宁香跟王丽珍说,她打算找人弄一张电视票,抽空去商场买个电视机去。

  还有两个多月过年,她记得八三年的这个除夕有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买个电视放家里,平时也能多个娱乐方式,王丽珍有时候一个人在家也能看着玩。

  聊到时间差不多,两人也便分别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到店里,宁香就和林建东一起琢磨起了三异立体绣的画稿。龙自然必须是中国的龙,画面要霸气也要有新意,这样来来回回改了几天,差不多才定型。

  画稿出完制作成底稿,宁香每天的时间便都用在了这幅三异立体绣上。展销会上的事情不需要她烦心操心,一切都有林建东处理,她只需要负责绣品这一块。

  而参加这次的展销会,并不是以她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宁香阁的名义去参加,所以她还要抽时间去挑选其他绣娘的作品,挑好一起运过去。

  这样忙碌起来,四五个月的时间便开始显得不够用,时间过起来也很快。忙碌了两个多月到了年底,两个人才稍微放松下神经,短暂地歇了一口气。

  林建东在除夕的前两天从外地赶回来,在苏城过了一晚,陪了陪宁香和王丽珍,说了说工作上的进展,又在除夕的前一天坐车回木湖,回家陪家里人过春节。

  因为很忙,林建东这一年回家的次数非常少,也就中秋那会林建平和杨慧的宝宝过满月,摆了酒席,他带着红包回家来看了看家里新添的这个小侄女。

  现在再到家,这个小侄女已经长大了一圈,可以坐起来了。看到他的时候还挥着小手小脚很开心,他便给抱起来逗一逗。怀里软乎乎的,心里更软乎乎的。

  林建平看他这样抱小孩,只说他:“你这一年拖一年的,还真打算打光棍呀?”

  林建东依然对这事没什么所谓,逗着小侄女回答说:“每天忙都忙死了,多的是事情要去想,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等把宁香阁做起来再说吧。”

  林建平看着他说:“这种事是没有止尽的,想做多大都能,做下去那是一辈子的事业。可你这再拖下去,都快三十啦,你见谁家三十还单着的?”

  林建东还是无所谓的样子,只道:“不急。”

  林建平也不多管,“我可不急。”

  林建平确实是真不急,但林父和陈春华心里是急的。过了这年他家阿三都二十九周岁了,虚岁那都三十了,就怕这辈子娶不到了,怎么可能不急?

  可急又有什么用,这是得当事人急才有用的事。以前他们不知道林建东对宁香有那心思,还能张罗着给他找对象,现在连张罗着给他找对象也不能了。

  就这么耗着,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愁人的呀。

  不过就算再怎么愁,林父和陈春华也没再唠叨这个事情。难得孩子抽闲回来过个年,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过节比什么都重要,掰扯起来没什么好处。

  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专挑好事情聊,比如老大老二和老四的生意这一年又做得怎么样,三兄弟也计划了,今年打算到城里买几间门面房,到城里做生意。

  这也是林建东帮他们指的路子,说是眼下时代变化太快,半年一年就是一个新样子,钱赚在手里放着不见得是好事,把生意一点点往大了做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买了门面房,哪怕到时候他们自己不需要,那不管是租出去还是卖出去,都不会亏。只有死钱放在手里才会亏,钱不是靠攒出来的,必须得拿出来继续生钱。

  而林建东这一边,如果年后港城展销会顺利的话,接下来他就要把店铺往外地扩张了。还有木湖这边,也得看着和放绣站一起,准备开办刺绣培训班。

  这种面向木湖绣娘的培训是免费的,主要就是为了教授她们更多的技法,让她们能做出更好的作品。刺绣的发展繁荣不能靠哪一个人,必须得集体一起努力。

  现在林家人对于林建东在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出息,到底有没有意义,那是再也没有任何怀疑的了。年初开业的时候他们就见识了,这一年宁香阁生意又做得很不错,很多绣娘跟着赚了不少的钱,他们在乡里也受人敬重。

  去年那时候林建东没分到工作,他们平时连门都不敢出,怕被人嚼舌根子。但这事根本瞒不住,林建东经常在苏城和木湖之间跑,人家早就知道这事了。

  知道了也没人嚼什么舌根子,毕竟那么多人都跟着赚了钱。而且宁香阁的生意是真的好,在木湖这些绣娘眼里,林建东和宁香一样,那都是领导级别的人。

  虽然吃的不是公家饭,但确实是在为老百姓做事,是在带着大家致富。

  而林家人因为宁香阁在乡里所受到的待遇,宁家人仍然没有享受到。有时候有些人说话没有什么顾忌,在他们的面聊宁香阁,那都跟在拿巴掌抽他们的脸一样。

  以前宁香还是小绣娘大学生的时候,没人当靠山没人撑腰,宁金生胡秀莲还敢在她身上打歪主意。现在宁香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彻底不敢再去作什么妖了。

  心里实在气不过的时候,一家四口就在家里骂宁香解恨罢了。

  宁香恨他们,他们也恨宁香,就这么互相恨着吧。

  而宁香因为早就远离了甜水大队,过上了全新的生活,常年听不到宁家的半点消息,也不常想起他们。春节她和王丽珍两个人一起过,一样不冷清。

  吃完年夜饭两个人挨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看到有趣的节目两个人一起笑得前俯后仰。看到一些歌舞节目的时候,也会喝喝热水聊一聊天。

  又一年过去了,日子眼见着越来越好了,有时候闲下心来,也会想要怎么把日子过得再舒服有滋味一些。然后在这辞旧迎新的氛围里,宁香想起一件事来。

  她记得王丽珍在得知可以摘掉黑五类帽子的时候,当时还期待地问过她,她的丈夫有没有可能会回来。当时宁香为了给她留个念想,回答的是有可能。

  然而这么几年下来,王丽珍的男人仍然还是没有出现。王丽珍这两年也没再提过这个事情,宁香不知道她心里现在是什么想法,其实还是有些好奇的。

  喝了热水犹豫了一会,宁香还是问了王丽珍一句:“阿婆,你还在等他么?”

  听到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王丽珍下意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宁香问的是她那死鬼男人,她松着表情语气“嗐”一声,很平静道:“早就不等啦。”

  宁香往她看一眼,“那如果他回来找你呢?”

  王丽珍笑笑,低一会眉再看向宁香,“回来我也不会要他了,我现在生活得好好的,我要他回来做什么?半辈子都熬过来了,他现在回来有什么意义?”

  以前活得难的时候,一直把这当成一个活去的理由,甚至有些像执念。后来遇到了宁香,慢慢有了更多的活下去的动力,这个理由也就一点点不再那么重要了。

  也是这两年活得轻松了,她心里想明白了,那死鬼最好是死了,如果他还活着,这辈子千万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他几十年了无音信。

  宁香伸手挽住王丽珍的胳膊,没再往下说这个话题,和她一起继续看电视。

  ***

  过完了春节,短暂地清闲了几天以后,林建东又去了港城。宁香也继续做她的双面三异立体绣。偶尔抽空去放绣站,挑选带去展销会上的绣品。

  到了展销会开始前的一周,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林建东在展销会正式开始之前回来了一趟,然后带着宁香一起去港城参加展销会。

  因为是去忙工作,而且店面需要人短暂看顾一下,所以王丽珍没有过去。她留在家里帮忙看看店铺卖东西,让宁香和林建东安心去忙外面的事。

  展销会的时间是三天,每一天来逛展会的人都有很多。宁香和林建东的英语还凑合,但为了不耽误工作,仍然找了一个专业的翻译。

  展销会正式开幕以后,和宁香林建东两人料想的一样,宁香做的那三幅双面绣吸引了无数商人和旅客的目光。很多知道刺绣的都见过普通双面绣,但没见过这种。

  可以说这三幅绣品的出现,直接成为了这次展销会的一个大热点,造成了主办方没有想象到的轰动效果。很多人听说了这三幅神奇的绣品,有专门慕名来看的。

  所有人在看完之后,无不震惊称赞中国刺绣的精妙。

  双面异色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明明就是一张绣布,但两面全是颜色不同的两只小猫。第二张一面老虎一面熊猫,那更是让人觉得是什么神奇的魔术。

  而最让人惊叹称绝的要数第三张,两面飞龙驾云,金龙和银龙姿态各异,在缭绕的云雾之间犹如是活物,立体逼真,仿佛要冲开绣布就飞出来一样。

  龙鳞金光银光闪闪,连龙须都生动地仿佛在动。

  宁香站在展位里,看着这些商人旅客对着她的作品摆出那种震惊赞叹的表情,那种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的心里顿时就充满了满满的成就感。

  然后也如她和林建东预料的一样,在她这三幅绣品产生轰动效果以后,他们宁香阁的绣品根本就不愁卖。有些人买不起贵的,就买点稍便宜拿回去玩一玩。

  整个展销会也就宁香阁这一个刺绣品牌,根本没有人和宁香阁竞争。

  三天的时间,宁香和林建东一直在招呼客人,一直在向过来参观的客人介绍他们木湖的刺绣和绣娘,也一直在收钱卖东西,笑得嘴角腮帮子都僵了。

  而宁香费了无数心思的三幅双面绣,也被人以超高价格买走。

  展销会结束的时间还没有到,宁香和林建东此趟参加展销会的任务提前圆满结束。他们从木湖运过来的绣品全部卖光,销售额一天比一天破新高,简直像是神话。

  展销会完全结束后,宁香心里的那阵兴奋劲都没有过去。

  平时店铺里的生意算是不错的了,但和这三天那是完全没有办法比。之前觉得宁香阁的刺绣都是精品,价钱高不容易卖得多,但这三天那就跟卖萝卜大白菜似的。

  在港城的最后一天,宁香和林建东结束了此次展销会的一切事务,包括和各种人之间的应酬。他们此次来展销会不纯为了卖东西,还为了打品牌,结识更多的人。

  总之这一趟的展销会之旅,达到他们所有的预期,名片就交换了一大堆。不止结识了一些国内外的刺绣商人,还认识了一些收藏界的大人物,甚至还有一些知名人士。

  宁香觉得,这一趟的港城之旅,又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

  离开港城前的最后一天晚上,结束了所有事务和应酬,但宁香和林建东也没闲在酒店里,两个人出去找了一家西餐厅,点了红酒和一桌子的菜,端起酒杯庆祝这一次的盛大成功。

  或许是太开心了,或者是因为没有外人,宁香这一晚没有再收着克制着,吃开心了也喝开心了。出了西餐厅以后,走在路上吹着春日的晚风,整个人都有些打飘。

  林建东跟在她旁边,不时伸出手,随时准备要扶她。

  酒劲慢慢上来,后来宁香飘得更加厉害,慢慢有点走不动了,林建东便把她背起来,背着她往回走。他背着宁香走得慢,听着她说话只是笑,耳边有微微软风。

  宁香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跟他说话,问他:“这一次参加展销会这么成功,赚了这么多的钱,回去以后,可以准备准备,把店铺开到大城市去了吧?”

  林建东仍是走得很慢,轻轻“嗯”一声说:“先在申海、平城、还有陵城各开一家,申海就开在南京路,平城开在王府井,陵城开在夫子庙,怎么样?”

  宁香还是搁着脑袋不动,软着声音说:“我都没有去过,我不知道的……”

  林建东笑,“等我选好了店址,带你去看。”

  宁香“嗯”一声,“还得招店员呢,还得培训呢,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呢……”

  规模做得越大,需要考虑和处理的事情就越多,需要的各类人手也就越多。她和林建东只有两个人只有两双手,再往后,很多事情都得招人来做。

  不过这些事情都由林建东来安排处理,宁香倒是也没什么操心的。林建东听她说这样的话,开口说的也是,“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着急,都会安排好的。”

  宁香听他像个老头一样略带些老气地说话,心里下意识觉得踏实,还不自觉笑了一下。

  笑完了,她说林建东:“我一直觉得你,二十多岁的面貌,六十多岁的内心。”

  林建东笑着接话道:“不好吗?”

  宁香也是笑,“好的呀。”

  说着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微闭着眼感受街畔的晚风,忽然慢着声音开口又说:“林建东,你知道不,我活了好多好多年,我都没有谈过恋爱。”

  脑子里不多想别的,她说什么林建东就出声应什么,他“嗯”一声接话道:“我也是,都活成六十岁的内心了,也没有谈过一次年轻人的恋爱。”

  宁香本来觉得挺心酸的,但在听到他这话后又忍不住笑起来。笑一会她睁开眼睛来,转个头看向林建东直接又问:“你老实说吧,你是不是喜欢我?”

  听到这话,林建东微愣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屏口气,看着远方的路应声:“嗯。”

  宁香搁下脑袋来,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林建东试图去回忆找到一个时间点,但发现找不到。记忆最深的一次,是他给宁香送一本诗集,看到宁香和胡秀莲在河边吵架,说了她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委屈。

  那一天晚上他回去后怎么也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宁香说的那些话,后来他又回到河边,在深黑的夜色中,守着宁香的那艘小破船,默默无声地守了一晚。

  他不是个浪漫热烈的人,家里的条件也不允许他有什么样的浪漫和幻想。喜欢一个人,最明显的表达大概也就是——默默陪着她守着她,希望能为她遮挡一些风雨。

  林建东还没说话,宁香又叫他的名字:“林建东。”

  林建东应声:“嗯?”

  宁香慢着语调轻声说:“我们谈恋爱吧。”

  林建东蓦地一愣,瞬间停下步子来。他微微往后转过头,只看到宁香的一点额头,不自觉屏紧了呼吸,片刻出声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宁香转过头来看着他,很认真地重复一遍:“我们谈恋爱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谈年轻人的恋爱。”   林建东又愣了好一会,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呼吸也有点找不见了。他努力找一找自己的声音,半天开口应声:“好……好啊……”

第108章

  月明风轻,林建东背着宁香在街边慢慢地往前走,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耳边只有风声和彼此说话的声音,还有脚下的漫漫前路……

  喝了点酒好睡觉,回到酒店,宁香洗漱一把倒到床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一夜安眠无梦,第二天早上在一阵敲门声中醒过来。

  宁香扶着脑袋醒了会神,下床穿上拖鞋去打开门,发现是林建东站在外面。他手里拎着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早餐,提起来冲她示意一下说:“吃完回家。”

  宁香刚醒来还有些懵懵的,打开门让他进屋,自己转身去洗漱。洗漱完梳好头发也就彻底清醒了,她去小圆桌边坐下和林建东一起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林建东不时就往宁香看一眼,宁香和他的目光碰上几次,眼神里流露出一些疑惑,便看着他问了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林建东吃下一口粥,清清嗓子,看着宁香问:“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宁香昨晚喝了酒回来后睡得挺沉挺好,但他却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倒也没感觉特别兴奋,但是躺在床上靠在床头,眨巴着眼睛,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反反复复都是那个画面,宁香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呼吸里染着轻微的酒气,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谈恋爱吧,谈年轻人的恋爱。”

  虽然一切都发生得格外真实,他连宁香说话时睫毛扇动的幅度都记得,但是又莫名觉得很恍惚,好像喝飘了的人根本不是宁香,而是他。

  他知道宁香说那些的话时候是带着酒劲的,有时候带着酒劲说出来的话不一定能当真,很有可能只是某种奇怪的情绪上来了一时兴起。

  如果她都不记得了的话,那他也就当没听过。

  宁香捏着筷子看着他眨眨眼,“昨天晚上好像说了挺多话的,你说哪一句?”

  林建东看着她,嘴角呷着一丝笑,“你说呢?”

  宁香昨晚是喝得有一点飘,但是并没有醉,是那种最舒服的状态,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从餐厅里出来以后说的所有话,她当然也都全部记得。

  她和林建东对视片刻,没绷住忽一下也笑了出来。然后她也清清嗓子,落了目光到虾饺上,捏着筷子去夹虾饺,嘴里说:“都记得啊。”

  林建东又问:“那还算数么?”

  宁香夹了虾饺到嘴边咬一口,咬进嘴里慢慢地嚼,同时看着林建东脸上和眼里的神情。等一口虾饺咽下去,她“嗯”一声道:“当然算数。”

  然后两个人对视数秒,忽默契地一起笑起来,眼底各有各的甜。

  ***

  在酒店吃完饭收拾好行李,宁香和林建东就赶回了苏城。

  这年代交通不大便利,出远门必然要在路上浪费大量时间。宁香和林建东拎着行李各种等车倒车,回到苏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

  他们出去参加展销会忙活这几天的时间,店铺一直是由王丽珍在看顾。她都是量力而行,早上起来吃完早饭过来,看上大半天的店,到傍晚再锁门回去。

  开始的两天生意有些冷清,这两天生意还不错,尤其是今天下午,一连卖出去两件作品。这前脚刚卖出去一条丝巾,后脚又进来一个人看上了一个摆件。

  王丽珍把客人看好的摆件包装好,送到人手里收了钱。做完生意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看着人走远了,她回来后到小圆桌边坐下来,倒了杯水来喝。

  刚喝了两口润嗓子,邻里间相熟的李阿婆跨过门槛进了店来。她笑着和王丽珍打一声招呼,只说:“这店里的生意还真是不错,这都什么人来买这些东西呀?”

  王丽珍笑笑,“有钱人呗。”

  说着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上一杯水,又寒暄:“出来逛逛呀?”

  李阿婆也不跟王丽珍客气,喝了水润一润嗓子,“出来买一些糕点吃,想起来你近来在店里看店,这不就过来看看你了吗?怕你一个人呆着没意思。”

  王丽珍说话还是笑笑,“也还好,时不时就有客人来上门,我这给她们介绍这些绣品啊,嘴巴都停不下来。这不刚歇下来,坐下来喝口茶你就来了。”

  现在没客人上门需要招呼,李阿婆自然也就没走。她也是逛街逛累了,刚好看到宁香阁的匾额招牌,想起王丽珍这几天在这里,就想进来歇个脚说说话。

  说闲话比招呼客人自在多了,王丽珍自然也乐意的。

  两个人喝着茶扯闲话,什么都能说上几句。眼见着也快到傍晚关店的时候了,李阿婆打算歇到王丽珍关门回家,和她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伴。

  这闲话说着说着,李阿婆神色忽地一紧,看着王丽珍说:“对了,延安区那边最近发生了一起人命案子,你晓得不?我听人讲的,可吓人了呢。”

  王丽珍好奇,“什么情况呀?”

  李阿婆绷紧了神色说:“听说还是夫妻俩呢,这男人早些年的时候风光过,后来丢了工作落魄了,他这老婆就偷偷跑了。跑了这有三四年吧,回来找他说要办离婚。”

  听到这一通话,王丽珍把信息一整合,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了两个名字来,一个是江见海,一个就是刘莹。但她没说话,只认真看着李阿婆。

  李阿婆喝口水又说:“这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听说这男人一开始同意去办离婚,后来不知怎么又突然发疯,拿刀捅死了他这个老婆,自己也没活着,自杀了。”

  王丽珍微微瞪着眼,“两人都死了?”

  李阿婆点点头,“是的呀,你说是不是很吓人嘞?我听人讲的时候就觉得挺吓人的了,说那男人是下了狠手的,应该是恨死了他这个老婆了。自己也没跑,两人死一块了。”

  王丽珍看着李阿婆,慢慢蹙起眉,默声片刻没再说话。好一会微微反应过来了,她动了动眼珠子又问李阿婆:“那这个男人,他是不是姓江呀?”

  李阿婆凝神想了一会,“好像还真是……”

  说着又继续补充:“听说不是城里人,在这边摆点小摊,人家都以为他是个没儿没女的光棍,谁知道是有老婆跑了。后来还听人家说呀,他是有三个孩子的。”

  说完看着王丽珍又疑惑,“你认识这个人呀?是不是你们乡下那里的人呀?”

  听到这话,不想再把江见海和宁香扯一起,他早就也不配合宁香扯在一起了,王丽珍连忙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这事,怎么会认识呀?就是随口问问。”

  不过依李阿婆这么说的话,这么多信息都吻合,那这人八成就是江见海。刘莹当初偷偷跑了没办离婚证,她要是想再结婚的话,必须得来和江见海办离婚才行。

  如果是江见海和刘莹,王丽珍倒觉得不是很意外。

  在江见海心里,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刘莹这个媳妇在其中起了极大的作用。当初他没了工作回到乡下的时候,刘莹跟他闹离婚不成又跑了,更是让他悲惨的生活雪上加霜。

  如果当初不是刘莹偷偷跑掉了,让他承受更多,他大概还能稳住心态再靠摆小摊做成点事情。但事情一环扣一环发展下来,事事不顺,他后来整个人就一蹶不振彻底废掉了。

  但凡江见海是个性格极端一点的人的话,几年前刘莹跟他闹离婚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绷不住了。但他当年对生活大概还是心存一些希望的,所以没有走极端。

  而刘莹也没给他留下这最后一丝希望,一脚把他踹进深渊自己跑掉了。

  在他风光有钱的时候吸他的血,除了折腾他拖他的后腿,没有在他的生活中起到任何积极有益的作用。如果不是一直被拖累,他也不会疲惫到连工作都难顾周全,发生那样的意外。

  当然,其实更多时候,意外是在人为能控制范围之外的。

  但在江见海的心里,他落到一无所有,刘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而刘莹在他一无所有后果断跟他闹离婚,不成功又偷偷跑掉,导致后来的一系列事情,算是彻底把他逼入了绝境。

  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刘莹大概是找到新的对象了,准备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享受新的幸福了,也觉得之前的事情时过境迁都过去了,所以光鲜亮丽地回来找江见海办离婚。

  可她不知道江见海这几年是怎么颓废堕落被人瞧不起的,这几年是怎么熬下来的,也大概没想到江见海当初没有对她怎么样,结果会在几年后的今天发起疯来,和她共归于尽。   王丽珍就这样看着李阿婆说话走着神,忽听到一声:“阿婆,我们回来啦。”

第109章

  她回神转头去看,只见是宁香和林建东回来了。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出去奔波劳碌这么多天的时间,差不多是要累坏了。

  看到宁香和林建东,和李阿婆聊天的心情一下子没有了,注意力瞬间拉回来,王丽珍忙起身迎到他们面前,嘘寒问暖一番。

  李阿婆自然也不说了,起身跟过来笑着说:“听说你们去港城参加那什么展销会啦,还是什么国际型的大展会,听起来就非常厉害的呀。”

  宁香确实坐车坐得累死,神情略显疲惫,看着李阿婆笑着说:“就和我们这里的庙会是一样的,大家一起去支摊位卖东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阿婆说:“哎呀,肯定是不一样的啦,人家那来来往往肯定都是一些上档次的人,卖的东西也都贵的呀。别的不说,你们卖的这些绣品啊,就不便宜。”

  王丽珍心疼宁香和林建东奔波得这么累,没让李阿婆站着再和两人往下扯,忙拉了他们到桌子边坐下来休息,给他们一人倒上一杯茶来喝。

  李阿婆看宁香和林建东回来了,自己跟他们年轻人也说不上太多的话,又觉得自己呆在这有那么一些多余,便拿起自己的东西打声招呼走了。

  王丽珍留她再坐会她也没有留下,宁香和林建东便只好一起送了她出门。把她送出去了再回来坐下,宁香捏一捏自己的肩膀,只说:“累死了。”

  王丽珍也跟过来坐下,又给她的茶续上说:“出去跑可不就是累么?你看去年建东跑了大半年,那瘦了多少。接下来这几天可别忙了,好好休息休息。”

  宁香脑袋脱臼似地冲王丽珍点几下头,“那我睡它个三天三夜。”

  王丽珍忍不住笑,“睡不住我把你按在床上。”

  听她俩说话,林建东只是在旁边笑,一边端着杯子喝茶。

  接下来也没有客人上门,三个人喝着茶聊着闲天,休息到差不多关门时间,便锁上门一起回家去了。回到家放下行李梳洗一番,再一起出去吃晚饭。

  在餐馆里坐下来点完菜以后,王丽珍看着宁香和林建东问:“这次参加的这个展销会,效果怎么样啊?东西都卖出去了吗?”

  林建东笑一下回答道:“提前完成了任务,展销会还没结束,我们的绣品就全部都卖完了。想着效果应该不会差,但没想到会这么好。”

  王丽珍听了也开心,眼睛里亮灿灿的,又问:“唉哟,那阿香那三幅双面绣也卖出去了?”所有绣品里也就那三幅最贵。

  宁香接话道:“那三幅是最不愁卖的,很多人都是奔着那三幅来的,因为都没有见过这种绣品。有些人买不起那三幅,就买点别的凑合一下。”

  王丽珍还是惊讶,“天呢,这有钱人还真是多。”

  宁香笑出来,“现在我们也是有钱人了。”

  王丽珍还是挺平常心的,又问:“既然都已经是有钱人了,那是不是以后就能歇着了?赚这么多钱,我看是一辈子也吃不完喝不完了。”

  宁香笑着转头看一眼林建东,林建东便又出声道:“歇几天倒是可以的,但接下来才要真正地忙起来呢,我们打算招人组团队,往外地扩张店面了。”

  经过这一次的展销会,宁香阁的名气算是打起来了,他们也有了足够的资金。把店面开到大城市去,才更有利于宁香阁的未来发展。

  王丽珍可弄不来这些事情,想想都觉得够难为的。当然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打算和规划,她也不会多掺和什么,只又说:“忙累了就歇一歇。”

  三个人便就这些事情和一些家长里短聊了一顿饭的时间,一直从饭馆里出来,回到家洗漱完上床,王丽珍都没有跟宁香和林建东说江见海的事情。

  在她看来,江见海早就不属于宁香生活中的人了。他和刘莹之间再怎么互相折磨互相报复,都和宁香没有关系。这些破事,就让它悄无声息地过去吧。

  总之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面了。

  在听完江见海的事情后她甚至感到庆幸,庆幸当初他看不上宁香,很爽快地和宁香把婚离了。庆幸宁香跑得足够快,没有把一辈子搭在他身上。

  想着这些事情,王丽珍闭上眼睛也就慢慢入眠了。

  宁香和林建东也是在外奔波累得很,洗漱完就各自回房间补觉去了。

  宁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下楼后依然有做好的早餐。王丽珍看到她打着哈欠下楼,起身去把早饭盛放在餐桌上,让她赶紧去洗漱。

  宁香洗漱完过来坐下,又打一个长哈欠,微带着鼻音问:“林建东呢?”

  王丽珍自己也吃过早饭了,在餐桌边坐着陪着她,“他去店里看店去了,叫你这几天都在家里休息,别再累着了,让我在家看着你呢。”

  宁香笑一下,“哪有那么娇气啊。”

  王丽珍看着她,“那反正有人照顾,咱就娇气一点不行呀?别一直绷那么紧,稍微也要放松下来,让自己懒一懒,享受享受生活的嘛,你说是不是?”

  宁香又没忍住笑出来,“您别说,自从林建东住进来以后,我这一年多还真变懒很多了。那以前,我哪有经常睡懒觉的,现在有时候都不想起来。”

  这一年多,林建东到底怎么样,那王丽珍也是看在眼睛里的。作为过来人,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看,她只看得到,林建东是真的会疼人,也很会过日子。

  还有她心不盲眼不瞎,看得出林建东对宁香的心思。他对宁香的心思也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只是对她好,每天都体现在生活中的各种小事上。

  而在她看来,越是小事,越是能看出人的真心来。数年数月如一日地在这些小事上对一个人好,这是装不出来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这种事上装那么久。

  但她不是特别爱掺和这个事,就怕宁香对林建东没那个意思,她这样那样在中间瞎掺和,两人再不成,搞得在一起尴尬,那平时做事也得受影响。

  她觉得林建东好,但宁香未必会这么觉得,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看自己。所以她现在也依然没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不想起来就多睡会。”

  对于这个事情,宁香是没有打算瞒王丽珍的。昨天晚上是太累了,也没机会和王丽珍说这个事情。现在她吃完早饭放下筷子来,看着王丽珍先清了清嗓子。

  在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王丽珍一看宁香这样,就知道她是有事要说。她不知道宁香这突然的有什么话要说,所以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的了?”

  宁香叠起两只胳膊搭到桌沿上,嘴角压着笑意,看着王丽珍先问:“阿婆,您觉得林三哥怎么样啊?”

  居然她心里想什么她问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王丽珍心里揣摩着,还是收敛且克制地回答了一句:“怎么样啊?你看我这么长时间,说过他一点不好么?”

  宁香笑起来,看着她继续问:“那要是给您当孙女婿的话,您觉得怎么样?”

  王丽珍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盯着宁香看了好一会,然后眨眨眼,慢着语调缓缓出声:“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你和建东,你们两个……”

  宁香嘴角笑容盛,低低眉,再看向王丽珍:“我们在一起了。”

  听完这话,王丽珍更是愣住了。她看着宁香只管眨眼,好半天反应过来,忽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起来说:“哎哟喂,总算叫我等到这一天啦!”

  宁香也微微睁大眼,“阿婆,你居然在等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