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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见海气得有些忍不住,撇开目光暗暗深呼吸一口气,耳根处也再次热了一下。

  宁香在旁边把他这些细小的举动和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紧紧抿住嘴唇。她要是不抿嘴唇忍住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噗一下笑出来了。

  江见海没看宁香,只又看向林建东,微微有些较劲,“你是谁?和你有关吗?”

  林建东还是非常客气的样子,“那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您还有事吗?您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和阿香就先走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说完这话,林建东和宁香没再多管江见海,默契地一起出了亭子。   江见海一个人被晾在亭子里,站在原地眼神越来越冷,好片刻,他抬手扶一下眼镜,咬紧牙齿深深吸口气,又回头看向宁香和林建东,直到他们背影消失。

第40章

  和林建东一起刚一出亭子,宁香就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等到再走远一些,她直接笑出声来,乐得不行。

  笑尽兴了稍微收一些,她转头看向林建东说:“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你刚才有没有仔细看,他脸都被说绿了。”

  因为宁香笑得开心,林建东脸上也挂着笑意,接话道:“我说的也是实话,有妻小的一个男人,星期天一个人来逛园子,怪得很。有这时间,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出来玩一玩,不比他一个人在这瞎逛有意思?”

  宁香唇间抿着笑,肯定又赞同地点头。

  一边继续往前逛,林建东还继续说:“还有他都跟你离婚了,又再婚了,怎么还会上来和你搭话。当初闹得那么难看,谁也没给谁留情面,离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就对了,就算偶然碰上,也当陌生人过去才对。”

  宁香还是笑着点头,再次对他说的话表示完全赞同。

  关于前夫江见海,宁香也没有什么再想多说的,不管和谁说起来,只要说到他这个人,想起他的嘴脸,那宁香除了一肚子的脏话也没别的,所以最好就不提。

  宁香保持着良好开心的心情,和林建东把剩下的园子全部逛完,差不多到中午时间出园林,然后便直奔饭店去了。

  他们去了延安区的复兴回民面店,在里面一人要了碗汤面,和几个牛肉煎包。吃完饭从面店里出来,两个人都饱得不行,便又沿路随便逛了逛消食。

  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两人又在观前街的宫巷里找了一家老茶馆,宁香大气地奢侈了一把,点了苏城名茶碧螺春,而且是最近刚上新的茶,和林建东坐下听评弹。

  台上的演员一人抱三弦一人抱琵琶,悠悠转转地唱着传奇的民间故事。

  宁香喝着茶听评弹,听得正入情境的时候,林建东突然看着她清了清嗓子。她回神看向林建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然后在他的示意下转头一看,看到了江见海。

  宁香:“……”

  一天撞见两次,有够邪门的。

  宁香扫向江见海的时候,刚好江见海也看到了她和林建东,两人眼神碰了一秒。上午才在园林里互相“招呼”过,现在又在茶馆里碰上,不可谓不尴尬。

  江见海当即就想转头走人,因为他一个人逛园林已经被林建东给臊了,说得没面子没里子红了耳根子。现在他又一个人来听评弹,那不是更叫他和宁香笑话么?

  宁香没多管他,收回目光继续听评弹。

  林建东却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看他僵着脸想走却又没走,在隔了几桌的桌子上坐下来,要了茶水一个人坐那听评弹。

  看他坐下喝茶后,林建东便收回了目光,笑着继续看向台上的演员。

  其实他觉得江见海的脸色更好看,不过不值得多看。

  宁香是直接把江见海当空气,自己该喝茶喝茶,该听评弹听评弹,偶尔会就评弹里说的故事和林建东探讨上几句。她和林建东聊得来,愿意多交流这些。

  而江见海独身一人在桌子边坐着,喝着茶满嘴生苦,也根本听不进去演员在台上唱的是什么东西。他不时就忍不住往宁香看,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主要宁香以前是他老婆,独属于他一个人,现在却穿戴得这么清新漂亮,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尽显婉约雅致,这样坐在别的男人对面和别人说说笑笑很开心,实在刺他的眼。

  刺眼到,他甚至有种想上去直接一把把她薅走的强烈冲动。

  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宁香这一年多时间,自己一个人生活,被所有人瞧不起,不但没有过得枯槁,还变得越发别致婉秀了,比台上弹琵琶的女演员还漂亮。

  她和他记忆中那个只会刷锅洗碗的粗俗妇女是一个人,却又完全不像一个人。她像蚕蛹进了茧,咬口蚕茧后飞出来的雪白大飞蛾,完全蜕变了一样。

  实在憋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他就拼命倒茶喝,一大口一大口完全不品茶水中的味道,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头驴在饮,费茶又费胃。

  而宁香除了在他刚进茶馆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后来就再也没有给过他半个眼神。她和林建东喝完茶听完评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出茶馆买东西去了。

  宁香和林建东走后,江见海还继续留在茶馆驴饮了一会。喝到肚子撑起来,实在也是喝不下了,他才放下茶杯,又听了会评弹。

  说是听评弹,其实就是看着台上的演员发呆。

  发呆的时候,他用他的大脑瓜子思考很多事情,越想越想不通——这世界到底了,他的生活怎么了,宁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明明他是重生回来的,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自己想象中最完美的样子来的,他这辈子本该是非常完美无缺的,可生活怎么就一步一步失控了呢?

  刘莹啊刘莹,这个完美符合他所有择偶标准的女人,婚前让他喜欢到了心窝子里,他以为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弥补前世的遗憾,拥有更完美的一生的。

  可为什么在结婚之后,她也慢慢变成了他最腻烦的样子。哦不对,他对婚后的宁香是腻烦,对现在的刘莹是厌斥,是害怕,是听到她的声音就呼吸堵塞神经痛!

  他喝茶都险些把自己给喝醉了,一脸晕晕乎乎迷迷瞪瞪的样子,靠在椅子上生无可恋自我放弃般地低声开始哼——一步踏错终生错,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

  宁香和林建东离开茶馆,又找去附近的新华书店。宁香穿梭在书架间找那套《数理化丛书》,找到一本以后给林建东看个样子,让他帮忙一起找。

  两人就这么一排排找下来,最终找齐了全套的十七册。找齐后抱着十七本书去付钱,一共付了十七块钱。这个价钱在这年代算是大钱,一笔大支出。

  其实林建东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宁香花这么多钱买这套书。眼下全民温饱都还达不到,知识更是没有太多的价值,花这么多钱买这种书,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情。

  但宁香从决定离婚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好像活在这个社会之外,有着全新的生活态度和生活理念。所以林建东也没多质疑什么,只是帮宁香抱书。

  买完书以后,林建东也去机械厂给生产队置办了一点东西,然后两个人今天的苏城之旅也就结束了。回到河边上船,在太阳斜在西半空的时候,摇船回家。

  到船上坐下来缓一会气,宁香跟林建东说:“我买的这些书,很多知识都是高中课本上没有的,你要不要也学学?如果你学的话,刚好我不会的可以问问你。”

  林建东本来没多想这个书的事情,被宁香这么一说,他认真想了一下,随后冲宁香点头:“可以啊,我晚上回饲养室看,不过太难我也不一定能懂。”

  宁香笑笑,“两个人交流一下,应该比一个人闷头学好一些。”

  林建东看她沉迷学知识,只当她是小时候没能上学,心里积了心结,所以现在对知识异常饥渴,想要学习得更多。他当然也愿意交流这些,于是表示认同。

  自从他毕业以后,看书都没什么人交流想法了。因为别的人都在为生计为填饱肚子而奔波,还保持着看书习惯的人实在太小,尤其是在乡下。

  既然宁香这么想学习,他反正平时除了生产队的事情,剩下也没别的事要忙,晚上基本都是可以空出时间来的,就索性陪着宁香一起看好了。

  随后两个人摇着船商量,回去后一人各拿一半书回家,看完了再交换,然后再把有疑问的地方拿出来一起探讨,直到把所有内容全部搞懂为止。

  回去的路很远,河流弯弯绕绕像是瞧不见尽头。说完看书的事情,宁香又和林建东随意聊了些别的,聊之前看过的课外书,聊这个年代的电影样板戏,什么都聊。

  愉悦放松的笑声中,船桨在河面上划出一阵阵水波,慢慢荡漾着散开。

  ***

  江见海一个人出来在外面晃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才回家去。他住的是厂子里的房,因为他是厂长,所以住的地方是所有工人里最好的。

  晚饭他没在外头吃,打算是回家吃的,免得又要听刘莹那没有止尽的抱怨和唠叨。虽然她自己也几乎不做饭,平时都是打食堂里的饭回家吃。

  食堂里的饭江见海快要吃吐了,每次看到刘莹从食堂打饭菜回来,他都是深吸一口气,坐在桌子边拿着筷子不想往下夹,然后就想起前世每天下班回家的场景。

  宁香会掐着点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等他回家,有饭有菜有汤,每一样都很可口。在他皱眉说两句腻味的时候,她接下来几天都会不断换菜换汤换花样。

  宁香会做很多菜,几乎每道菜都做到了极致。现在想起来,不管是口味还是品相,全都无可挑剔。

  可是再也没有了,这些全都是现在回家再也看不到的场景了。

  现在每天回家之前,江见海都会深呼吸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今天回家能过一个平安夜,能安安稳稳不吵不闹到明早。

  顺便,能多活几年。

  结果今天他深呼吸好几口气回到家,刚伸手一打开门,连脚都还没有迈进去,脑子就嗡的一声巨响,险些直接当场爆炸。

  家里好像刚遭过贼,或者说刚遭过强盗,东西砸得到处都是,没有多少地方还能下脚还能看的。而刘莹坐在铺了白色蕾丝罩的木沙发上,胳膊上一片青紫。

  目光再转一下,江岸伤了脑袋,脑门正在流血,而江源伤了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东西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也是一道瘆人的血红。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然后不知道江欣从哪里钻了出来,直接跑到门口扑到江见海怀里,哭着叫了一声:“爹爹,你去哪里啦?刘莹她欺负我们!”

  江见海的脑袋没有爆炸,也没有一口气喘不上来昏过去。好半天,他弯腰把江欣抱起来,抬起步子进屋,找能走的地方落脚,然后一直走到沙发边,木着脸看着刘莹。

  刘莹也抬头看着他,满脸满眼的戾气,明显刚闹完不久,气息都还没有喘匀。

  江见海这样看她一会,突然连发怒也不会了,只问:“这日子还过吗?”

  刘莹呼吸还急促,仰头看着江见海说:“这话你得问你两个儿子,是他们先跟我动的手,我是正当防卫!”

  江岸凶着脸开口就是:“是她,是她先推的江欣!江欣撞到了凳子上,脑袋都撞青了!她就是个恶毒后娘,在家欺负好婆不算,现在又来欺负我们!”

  江欣在江见海怀里捂着脑袋委屈,“她推我!”

  江见海看着刘莹不说话,用眼神逼问。

  刘莹还是一脸硬气的表情,不再解释反倒看着江见海问:“那要先问问你,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你说你去厂子里忙事情,我去找你了,人家说你一天都不在!”

  本来她以为和江见海来到城里,摆脱了老妖婆李桂梅,日子都能轻松幸福起来。可结果仍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江见海越来越不耐烦她,在家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

  别说改造他,她连和他正经说话的时间都没多少。每天晚上见那么一会,还总是因为各种破事吵起来,有时候甚至闹到砸东西泄愤。

  家里什么事他都不管,他把三个孩子全丢给她一个人管。本来她抱着三个孩子能出息的想法,对这三个孩子挺不错的。但这三个孩子,实在是熊到让人咬牙切齿!

  江岸和江源,不是在外面干坏事,就是跟人打架斗殴。要么被逮进派出所,要么惹到蛮横凶悍的人家,直接找到家里来,还要把她这个后娘也逮着骂。江见海工作忙啊,根本不管这些事情。

  她因为这种事丢过几次脸倒过几次霉后,就没压住脾气让江岸江源能不能安生点,能不能别成天丢人现眼,结果两个男孩不知好歹地开口就是一句:“管好你自己!”

  还有别看江欣年龄不大,但被她奶奶“教得好”,就是个坏心眼的小妖怪!

  三个孩子根本不拿她当一家人,除了找她要钱要粮票要吃要喝,别的时候根本不理她,做出坏事连累她,还不给她好脸。她在这家里就像个外姓野鬼一样,根本没人拿她当一回事,都把她当保姆当管家呢!

  她本来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又真的是不喜欢江岸江源和江欣,因为小说剧情而特意存的那一点耐心,早就被磨没了。

  就算三个孩子以后真能成大佬,她现在也已经坚持不住了!

  今天她本来就因为江见海骗她的事不爽,怀疑他是不是出去干什么了,回来后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谁知道江欣又上来惹她,用使唤人的语气叫她给她去买大方糕吃。

  她实在烦得很,让江欣走开让她安静一会,结果江欣跟她耍脾气撒泼,撕拽她的衣服,大声嚷嚷必须要她去买大方糕,说如果她不去买,就让她爹爹回来打死她,让她滚蛋。

  刘莹实在快被烦炸了,随手就搡了她一把,然后她一骨碌就撞凳子上去了。再然后刘莹都没反应过来,江岸就跟疯了一样,拿头就来撞她,她就和江岸江源打起来了。

  她占了个子高身架大的优势,江岸江源又还是孩子,个子全都算不上高而且瘦,所以她在打架这件事上没有输,算她把江岸和江源俩熊崽子给虐了。

  当然,家里东西也差不多砸完了。

  这日子还过不过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的气。管他妈是谁,只要给她委屈受,她就要十倍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到城里折腾这一年她也算是彻底看清了,江岸江源江欣这三个孩子她根本靠不上,就是三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给他们花钱对他们好也是白搭,他们理所当然根本不记好,觉得她就是他们爸娶来伺候他们的。

  还有改造江见海,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她现在他妈的破罐子破摔了!

  这个家里谁想不让她好过,那就全别想好过!

  一起死!!

  ***

  江见海看着刘莹的脸,看着她满眼的戾气满脸的凶相,实在连脾气也不想发了,吵也不想跟她吵。她就是疯婆子就是个神经病,他婚前看上她真是瞎了眼!

  没回刘莹的话,江见海抱着江欣绷着脸往外走,叫江岸和江源,“去卫生室。”

  一家四口前后出门走了,去卫生室清理包扎伤口去,只留下刘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阴沉着眸子继续喘气。她身上没有出血的伤,不需要处理。

  家里的这摊残局,她也不收拾,起身找衣服去洗个澡,直接回屋躺着去了。

  江见海带着江岸江源去厂子里的卫生室处理了伤口,又带他们去食堂里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一家四口找个小公园吹了吹晚风,再回家洗漱睡觉。

  一路上江岸江源跟江见海也没什么话说,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其实很生疏。江见海常年在外打拼挣钱,在家的时间非常少,三个孩子跟他根本就不亲。

  洗漱完,江岸江源就带着江欣回屋睡觉去了。江见海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坐在满地的碎片狼藉中间,从身上摸出一包纸烟来,然后打起打火机,一根接一根地抽。

  房间里,听着江欣睡熟了,江源在暗色中跟江岸说:“哥,我想回家了。”

  在这里根本没有人疼他们,他们爹爹工作一直很忙,根本不管他们,后娘是外人,而且他们和这个新后娘也处不来,一开始相安无事还好,后来相处时间长了,磕磕碰碰什么矛盾都有,积攒到今天直接打了起来。

  而且他们今天被打成这样,他们爹爹也没说他们后娘什么,都不帮他们报仇。

  以前觉得城里后娘有面子,来城里也很有面子,但这一年过下来,除了吃喝以外,也没觉得城里有什么其他特别好的。城里有些小孩看不起他们,总是有人笑话他们是乡下来的土娃娃。

  想来想去,还是在乡下的日子好,有亲奶奶疼他们,人家也因为他们的爸爸在城里当厂长,不太敢欺负他们,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

  江岸没说话,江源又闷声说:“我想好婆了……”   江岸在夜色中眨眨眼,片刻应声道:“好,明天我带你和欣欣回去。”

第41章

  江岸江源和江欣三个人约好,第二天全都没有去上学。

  在观察到刘莹出门以后,他们悄悄潜回家里,把刘莹和江见海的房间整个翻了一遍,江岸拿钢丝开锁,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票全塞口袋里,然后带江源和江欣跑了。

  两个哥哥带着一个妹妹,三个人出去先在苏城大吃大喝了一顿,吃的都是什么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万三蹄、莼菜银鱼汤。

  吃饱了又去老店买些糕点,摸到码头花钱搭人家的船回木湖镇。之后就是大船换小船,油动船换手动船,折腾了大半天在傍晚的时候到了木湖镇。

  三个人沐着暮色,背着书包从公社跑回家。书包里装的当然不是书本,是乱七八遭的玩具还有打架用的“武器”,以及在苏城老店买的新鲜糕点。

  等他们跑到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李桂梅正好坐下来准备吃晚饭。看到三个孩子气喘吁吁进屋,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放下筷子唉哟心肝宝贝地叫起来了。

  江岸把书包里的糕点掏出来,和江源江欣坐下来陪李桂梅一起吃晚饭。一边吃一边控诉刘莹的种种“罪行”,说她是怎么虐待他们的,然后指着伤给李桂梅看。

  李桂梅可快心疼死了,江岸脑门上贴着纱布,江源手上绕了一圈纱布,江欣的脑门一片青紫,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三个孩子才敢自己跑回来!那么远的路哪!

  李桂梅心疼得抹起眼泪来,嘴里滔滔不绝开始骂刘莹。骂她是个死臭逼晦气鬼,在乡下闹得她没安生日子过,天天把她气半死,到城里又虐待她孙子孙女,让他孙子孙女没有安生日子过。

  听李桂梅骂完刘莹,江欣咬一口大方糕,一边吃一边对李桂梅说:“好婆,我们再也不要城里后娘了,我们再也不回去了,我们以后就在乡下陪着你。”

  听到江欣这个话,李桂梅别提有多憋屈闹心了。苏城那个家是她儿子挣的,刘莹那死女人住在那白吃白喝白用不说,还把她孙子孙女给逼回来了,还有天理没有?!

  就在李桂梅憋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大队书记突然上门来,敲两下门伸头问了一句:“李大姐,江岸江源和江欣回来没有啊?”

  ***

  刘莹和江岸江源搞出来的一屋狼藉,江见海没有收,指望江岸江源那更是没有可能,所以还是刘莹自己给收拾了干净。上午收拾完她就出门去了,在外面一天没回来。

  傍晚时分,她在外面吃完饭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刚和那父子/女四个狠闹过,刘莹也不会贱到再去主动关注他们。江见海昨天一天到底干嘛去了,这事还没给个交代呢,有本事以后全都别回这个家。

  没再多折腾,刘莹打开家里那台黑白破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会之后感觉身上有些凉,便起身去房间里打算拿件衣服穿。

  谁知道不进房间不知道,一进结结实实吓一跳。她的房间里看起来又像是遭了贼,衣橱抽屉柜子所有的门都是大开着,衣服扔得床上地上哪都是。

  想到什么,她连忙去衣橱里看,衣橱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果然也被打开了,铜锁就扔在她脚边的地上,而里面收着的所有钱和票,全部都没有了。

  她瞬间就觉得家里肯定是遭贼了,于是随便找了件外套穿上,匆匆出门要去派出所报警去。但她还没有走到派出所,就又想到了什么。

  停下步子,她抬起手表看一下,再看看周围的天色——都这个点了,天都快黑了,江岸江源和江欣早放学了,他们人呢?

  心里有了揣测,她又连忙折步子回头,找去江见海的工厂。好在他就在工厂办公室没去别的地方,她找到办公室直接进门就说:“家里的钱和票全被偷了,江岸江源和江欣到现在也没回家,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江见海听到这话心里一沉——他一天都在忙工作,跑厂房处理各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江岸江源和江欣去哪了?他们能去哪?

  江见海皱了眉道:“什么意思?”

  刘莹冷着脸,说话没有温和气,“我的意思是,他们肯定偷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你养的好儿子好闺女,把家里的钱全部偷光了,一分没剩!”

  江见海听她这么说话就头疼,脑仁要炸。他咬牙忍了忍,不跟她一般见识,忙起身回家去。然后到家一看,房间果然被人翻了,而江岸江源和江欣还没回来。

  他现在倒不心疼那些钱和票,只担心三个孩子的安全。他们自己从没出过远门,而且这年头招待所不是有钱就能住的,搞不好要露宿街头。还有江欣那么小,怕江岸江源把江欣搞丢。

  他着急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找人去。想了一会,忙又折了步子匆匆出门,仍然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随后坐下拿起电话,立马给甘河大队大队部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一接通他就听出了是大队书记的声音,草草寒暄两句以后,他就说江岸江源和江欣突然不见了,麻烦大队书记去他家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跑回乡下老家去了。

  大队书记撂下电话就立马来了江家,正巧看到三个孩子陪李桂梅在吃饭。这下他就放心了,走之前还教育了三个孩子一句:“可得记好,以后去哪和家里人说一声。”

  江岸江源和江欣左耳朵出右耳朵冒——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大队书记教育完两句要走,还得回去打电话给江见海报平安去。结果他还没走呢,李桂梅又放下筷子爬起来了,对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大队书记心想她想和儿子说话,就带着她一起回了大队部。江岸那三个孩子也没老实在家自己呆着,跟在屁股后面一起去了大队部。

  进了广播室,大队书记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给江见海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两声没让江见海接,他又很快给挂掉了。

  然后不过三秒,江见海把电话打了回来。

  大队书记接起电话和江见海寒暄两句,只说江岸江源和江欣都到家了,叫他放心,然后又说李桂梅要和他说话,便把话筒送到了李桂梅手里。

  李桂梅拿着话筒放到耳边,对着电话开口就是:“那个死女人把我孙子孙女怎么了?你不帮着自己儿子女儿,你还帮着外人!那到底是谁的家,凭什么把我孙子孙女赶回来?三个孩子一身伤,是不是那死女人干的?!”

  江见海听到李桂梅恶声喊,脑神经也下意识发紧。他拿着电话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说:“是他们自己跑回去的,我过两天抽时间回去带他们。”

  江岸江源和江欣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江岸立马恶声道:“我们不回去!”

  李桂梅对着电话也说:“有那个疯女人在,你让我孙子孙女怎么回去?回去再被她打吗?你自己找的媳妇,你不管管好,你叫家里日子怎么过?等你把自己的媳妇管服帖了,再来接孩子们回去!”

  江见海刚要说话,电话“啪”一下被挂断了。

  别的先不说,这三个孩子还得上学呢,这学期才刚开学不久,于是他忙又把电话拨过来。但李桂梅没有接,带着江岸江源和江欣就回家去了。

  大队书记看电话一直响,便接起来说了句:“都走啦。”

  和大队书记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江见海手里捏着话筒,实在气得忍不住,“嘭”一下把话筒摔在了桌面上。随后他抬手捂住脸,低着头按住眉心。

  这日子,他是真他妈不会过了!

  ***

  宁香和林建东回到甜水大队,一人拿一半的复习资料回家,先各自看书复习。宁香为了专心复习,现在就是半天在家看书,半天去王丽珍家做绣活。

  几天后红桃来找她去绣坊帮帮忙,她又从这些绣娘嘴里得知了江家这几天闹的事情。听说江岸江源和江欣被刘莹虐待了,带了一身的伤三个人自己跑回了乡下。

  话都是从李桂梅嘴里说出来的,许多人自然都跟着一起说刘莹是个恶毒后妈,心肝肠子都是黑的。这就跟后世在网上吃瓜似的,先一个人出来诉苦,大家纷纷声援,后来别人再来回应,好不好可能就给人来一个惊天大反转。

  宁香知道江岸江源和江欣不是好相处的孩子,也知道刘莹不是什么好脾气好耐性的人。她在乡下把所有火力都用在李桂梅身上,三个孩子有事也有奶奶可找,她平时不需要费力,买点吃的喝的当然轻松,所以在乡下那一个月,她和三个孩子之间没有立即出现矛盾。

  但到了城里以后没了李桂梅,江见海又是个甩手掌柜,那三个孩子的一切事务就都落在了她头上,她不得不照看这三个孩子的所有一切,三个孩子有事也只能找她。   每天都要在一起相处,针尖对麦芒的性子,不闹矛盾那才是怪事了。

第42章

  宁香做着绣活听绣娘们讲各家的八卦,讲着讲着她们忽又扯到了林家身上,然后有个绣娘清清嗓子,突然软声嗲气问宁香:“阿香,听说你和建东去苏城啦?”

  这事本来就不是偷偷摸摸做的,真要怕别人知道说闲话,当时宁香就不去找许耀山开介绍信了。所以被问到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局促回避,直接回答道:“是的。”

  宁香自己说话很大方,其他人从来也没有把这事往龌龊了想,所以也是大大方方的,继续问宁香:“那你和建东……你们俩……”

  反正都是单身的人,就算真在一起搞对象也是正常的事情,又不犯法。只不过就是宁香二婚,而林建东是头婚,所以如果是真的,那就又有家长里短可说了。

  不说别的,那首先就要猜——林家父母会是什么反应?他们答不答应?

  宁香知道她们问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觉得被冒犯,只笑一下道:“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就是普通朋友,同志关系,作伴去苏城买点东西而已。”

  听她很淡定坦诚地这么说,人家倒也没有觉得不可信。其实就算私下里说闲话,她们怀疑的也是,两个人是不是在谈恋爱搞对象,没有怀疑别的。

  林建东人品摆在那,他不可能不以结婚为目的和人乱搞,不管是头婚的还是二婚的。

  既然宁香说明白了他俩没有搞对象,那应该差不多就是普通关系了。

  林建东那人本来就热心肠,看宁香一个人离婚后日子难过,没事帮衬她一把也是正常的事。不说宁香,其实就是王丽珍,他平时多少也是有会关照的。

  这话说到这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人家也就没再继续往下问。

  而宁香和林建东一起去苏城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林家人的耳朵里。为了这个事情,林母陈春华特意叫家中老四林建平,喊他三哥晚上回家吃饭。

  傍晚林建东准时回家,力所能及帮忙做点家务事,等到家里的人都回来了,一家人在饭桌边人挤人地坐下来吃晚饭。

  也不过就吃了几筷子,陈春华就没忍住看着林建东问了句:“建东,我听人说几天前,你和阿香摇船去苏城了?”

  林建东听到这话也没意外惊讶,很淡定点一下头,“嗯,我去给生产队置办点机械,阿香去买点书,刚好搭伴一起过去的。”

  陈春华倒是委婉,憋了半天又问:“那你和她……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林建东抬头看向陈春华,再看向其他同样满眼好奇并绷起面色的人,然后忽笑了一下。

  陈春华不懂,“你笑个什么?”

  林建东夹一块咸菜疙瘩放嘴里,还是笑着,出声问:“你们觉得呢?”

  陈春华眼睛微微一瞪,“那你觉得我们觉得呢?”除了问那层关系,还能问什么?

  林建东捏着筷子细嚼嘴里的饭和咸菜,咽下去了又说:“我这么跟你们说一下,你们再来重新看这个事。阿香是自己要和江见海离婚的,为什么,因为婚后的日子她过得太累,实在不想过了。江见海是什么家庭,他又有工作又有钱,家里也就一个老娘和三个孩子,加上阿香平时也不过就五口人。阿香连江见海家的日子都不想过,难道会想过我们家的日子?”

  说着他用疑问的目光扫一下家中众人,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继续说:“我们家多少口人,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大侄子大侄女,还有我的亲弟弟老四,差不多也能娶媳妇了,又穷又盖不起房子,睡觉都挤得快要没地方了……”

  林建东话还没说完,陈春华忽斥一下打断了他。陈春华拿眼斜他,没好气道:“俗话说,娘不嫌儿丑狗不嫌家贫,有你这么说自己家的吗?”

  林建东很坦然,“我说的是实话呀,所以你们别往那不可能的事上想,更别琢磨不该琢磨的事,我眼下还不想结婚。”

  说到这里,桌子上谁都听出来了,人家宁香根本不可能会想嫁给他家。之前也有不少二婚男找媒婆上门说媒,她都给撵走了,有的还说了难听话。

  宁香不是被婆家嫌弃给撵出来不要的,是她自己要离这个婚的,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再嫁人的打算。这么仔细一捋下来,那这还有什么好觉得的?

  现在这又不是封建社会,男女在一起单独说点话都要该死,两人作伴去苏城买个东西而已,只要是光明正大的,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说宁香了,陈春华端着碗又瞪林建东两眼,说他:“大小连个干部都算不上,一天到晚尽忙别人家的事,真把自己当雷锋了?你有这些心思,也忙忙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说说你都多大了,这几年没少给你说对象,人家姑娘都没意见,就你毛病多,一个看不上。眼下还不想结婚,什么时候想结?”

  两个大哥和嫂子在后面一人一句附和——“确实不小了。”

  “赶紧娶个媳妇让爹娘安心。”

  “再拖下去年龄上来了,可就真不好找了。”

  “结完就该老四了。”

  林建东吃着饭长叹一口气,“一回家就这些话,这样以后我也不敢回来了。继承香火的事有大哥二哥和四弟你们三个就够了,缺我一个也没什么吧。”

  林父听到这话也觉得混账,冲着林建东两眼一瞪,“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叫人骂死你,我和你娘也没脸出去见人!咱家再穷,也没到说不上媳妇的地步!”

  林建东实在不想和那么多张嘴掰扯这种事,一人一句就够他受的了,所以他大口刨饭,快速把碗里的饭吃完,就赶紧起身说有事躲回饲养室去了。

  陈春华看他这样更加生气,捏紧了筷子转头对林父说:“我是真搞不懂的,这么大人不想娶媳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僵了一下。

  是……什么毛病?

  哪方面的毛病?

  大哥林建国清清嗓子,按自己理解的那方面的毛病说:“我没事问问他。”

  ***

  林建东躲回饲养室才得了清净,洗漱完以后,他就点了灯在桌子边坐着看书。看的就是宁香分给他的《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的知识确实比高中课本深。

  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学习了,起初看的时候他还有点进入不了状态,但每天坐着看一两个小时之后,到今天晚上再看,已经看出头绪有些上头了。

  对于他来说,学习一直是件充实且快乐的事情,他对知识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渴望,学多少都不会觉得多余,也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这种事上。

  看累了书,他还会把墙上的挂历拿下来,在挂历的背面空白纸上画一会画。画的是之前去拙政园看到的风景,一个凉亭一条走廊一方荷花池,一点点出现在笔下。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不过因为家里穷买不起纸,他又热爱学习珍惜课本舍不得在课本上乱画,所以都是拿小树枝在地上画,再有就是画在挂历上。

  小时候他最喜欢家里买日历本,那种过完一天翻一页的日历本。正面印着年份日期,反正是空白的。虽然纸张很薄,反面也没有干净太多,但总比没有好。

  林父会在日历本上记账,有时候他就在过去的日期里撕几张下来,拿去在上面画画。看到什么画什么,照着挂历画人物画花鸟画山水风景,画徐悲鸿的马。

  画一个小亭子出来解个闷,林建东又把挂历挂回去,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收回到复习资料上看书。看到夜深眼皮子直打架,便吹灯上床睡觉去了。

  ***

  都在一个村里,别人知道宁香和林建东去苏城的事,宁家人当然也知道。胡秀莲和交好的妇人在一起说闲话,和绣坊里的那些绣娘一样,什么事都能说到。

  听到这个事,她晚上睡觉前就跟宁金生说了,说完没好气道:“江家的好日子不想过,厂长夫人不想当,难道是想过林家的日子?真是这样,那她真是瞎了眼!”

  胡秀莲一直就瞧不起林家,当初宁香没和江见海定亲的时候,陈春华也有意向要宁香做儿媳的,但胡秀莲几句话就让陈春华死了这份心。

  以前瞧不起,现在自然还是瞧不起。

  宁金生却没顺着说林家不好,只接话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人家建东大小伙子一个,她是二婚的,人家能娶她吗?你用脚指头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胡秀莲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谁家大小伙子头婚娶一个二婚的回家,那不是要被人笑话死了。虽说林家穷,但林建东也没沦落到要娶个二婚的。

  她现在这是又瞧不起林家,也瞧不上宁香,说说就觉得这话没说头了。细想起来,两人确实完全没可能,依林建东的人品,那也就是普通关系没差了。

  不说宁香能不能嫁出去这破事了,胡秀莲又说二女儿宁兰,“这都叫媒婆帮忙着物色有一年了,条件好的看不上她,条件差的咱们又看不上,懊糟死了。”

  宁兰虽说是高中生,但在乡下,农村人娶媳妇可不看你识了多少字。当然像江见海那种有个人追求的另算,大部分人家还是想说长得好看又会过日子的媳妇。

  宁兰长得没有宁香好看,因为上工干活一年整个人又糙了许多,也没有宁香那么会过日子。并且她自己读书识字有些见识,也有自己的追求,所以这对象就非常不好找。

  依宁兰自己,那她当然最想找个城里的人家,弄个城里户口。但她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又实在全都不怎么样,连乡下条件很好的那种都找不上,就更别谈城里的人家了。

  宁金生真不想多烦这些事,有够折腾的,接话道:“不行随便找个人嫁了就是,这样一直留在家里,每年挣的那点工分还不够抵她自己一个人口粮的,有什么用?”

  这话怎么说的,胡秀莲开口就是:“随便找个像林家那样的你愿意?她从小到大读书花了家里多少钱,我们在她身上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让她随便找个穷人家嫁了的?就是她自己没出息愿意,我也不会同意!”

  说起读书,宁金生也后悔,“白瞎了九年的学费,浪费这么多年在学校有什么用?种地用得着还是嫁人生小孩用得着?”

  这话说起来,那胡秀莲可就有话说了,只道:“还不是你答应的?”

  宁金生屏屏气,那还不是宁香当时求他的。这都过去的事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人都毕业了,宁金生懒得再说了,只又道:“再看吧,总能找到合适的。”

  而宁兰找对象的事,不止宁金生和胡秀莲着急,宁兰自己也是非常上心的。因为这对于她来说,不是找个人嫁了这么简单,而是一次她摆脱这个家庭的机会。

  她姐姐离婚切断了她未来的唯一可能性,也不要她不管她了,她不得不去生产队挣工分,父母更是巴不得把她剥皮拆肉称斤论两卖了贴给两个弟弟,她现在只能自己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