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陆齐铭没这么爱抽烟,他不让我抽,所以他以身作则,自己也不抽。但现在看着他站在树影里,身影寥落地抽着烟。
我特别难过,难过我们已经没了关系。难过我连句“少抽点儿”这样类似与朋友的关怀都不能言说。
我们回不去了,这固然可悲,可比回不去更可悲的是过不去。我忘不了你,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愿意和除你之外的人在一起。
或许这就是曾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的结果。
【4】明眼人都知道,这对蒋言是降职。
第二天,我到公司本想就昨天蒋言抛下我这个事跟他算账。
但我刚到公司,虞美人特神秘地把我拉到了一旁。
她说,大老板回来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虞美人冲蒋言办公室努努嘴,我刚看到了,他一来就喊蒋总和唐总过去训话了。
我问她,大老板长什么样。虞美人笑得一脸蒙眬,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对大老板的样子很好奇,概念是他开的,但他从来没露过面,我们也是从蒋言嘴里知道,概念幕后老板另有其人。
我记得前几年我知道时还挺纳闷,按蒋言的家世,根本没必要给别人打工。苏冽跟我说,蒋言年轻的时候是小愤青,跟家里闹翻,特幼稚地离家出走,一小书店老板收留了他,让他在书店帮着卖书。那就是现在的大老板,那时他还是个小老板,辛辛苦苦卖书,却心怀着做文化公司的梦想。蒋言这人别看平时冷得跟冰块似的,其实他内心比岩浆都热。受人滴水之恩,必以一爱琴海相报。那时蒋言被那个心怀梦想的小老板感动了,于是他决定跟他一起实现他的梦想,也为了报答小老板对他的收留之恩吧。
这几年,概念发展势头格外迅猛,从几年前小作坊式的工作室,真的发展成了大公司,而且在行内首屈一指。
开始我以为,发展这么好,蒋言这个创始人怎么也得占一部分股份。但后来我才发现,蒋言完全没想过分一杯羹,他就老实地拿着一份固定工资,兢兢业业地上班下班、批文件。
所以,对大老板我一直都有很大的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蒋言为他肝脑涂地。很快,我见到了他。
开完例行早会没多大一会儿,大老板又召集全体员工开了个大会。
不但是我,我觉得全公司的人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大老板不是小说里描写的那种霸道帅气酷总裁,也不是行内常见的文化人的形象。他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长得跟黑道收保护费的似的,巨大的一啤酒肚,系着LV的皮带。一身上下的衣服都是名牌,每个LOGO大得闪瞎人眼。
他冲大家挺热情地打了招呼,然后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早会不能只在公司开文化分享会,要走出公司去开,要调整士气。起初我们还好奇开什么会调整士气,然后大老板放了个短片,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因为公司楼下有家理发店,经常开大老板这种所谓的调整士气大会。大家一起跑步,边跑边喊公司口号。
大家本身觉得这件事已经不能接受了,但大老板又宣布了第二件事,这下公司上下集体震惊。大老板说,他知道了公司最近和双娱达成合作的计划,非常开心。这么重要的事,他觉得不能单单成立个组就可以了。所以他宣布,公司再分出一拨人给蒋言,让蒋言专门成立一个娱乐部门,带领大家一起搞新部门。而原来的部门,就由副总唐琳琳负责。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立刻疯了。我看了看台边坐在大老板身边的蒋言跟唐琳琳,蒋言不动声色,仿佛大老板宣布的事事不关己。唐琳琳面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明眼人都知道,这对蒋言是降职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挺愤怒。
我都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个理儿,怎么大老板飞黄腾达了就釜底抽薪。
开完会大老板又指导了下工作,也就是唐琳琳带着他在整个公司转了转,然后他开着车飞一般走了。
他走了后,私下的小群里立刻开始跳了起来,大家都在心有戚戚地议论。现在蒋言是不是下去了,公司真正掌事的就是唐琳琳了。
我没管他们在议论什么,我不能现在去蒋言办公室找他。
我在Q上弹他,我说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让你重新单独成立部门。这个公司都是你一手创立的,凭什么现在公司好了,就把你划分到荒地上让你去开垦。
蒋言说,原来你一直觉得我在让你开垦荒地。
我急了,我说不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一个总编,兼管娱乐部门轻轻松松啊,为什么现在把你单独调过来,这不是明摆着降你职吗?
蒋言说,不关大老板的事,这是上面的决定。
我问,什么意思?公司最大的不就是大老板吗?上面是谁?
蒋言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蒋言说的以后是多久以后,但很快公司风向已经差不多转明确了,虽然公司是蒋言一手创立的,但有部分人已经分清局势站队了。蒋言和唐琳琳各一半。
我跟蒋言说这个事,蒋言笑了,他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中午的时候,我本想喊蒋言去吃饭,安慰下他受伤的心灵。
但蒋言匆匆一人出去了,不会是找个地方哭去了吧?我怕蒋言一人难受,尾随着他出去了。
蒋言一路去了街对面的咖啡馆,我刚准备跟进门,从玻璃门外看到安慕楚在里面卡座区向他招手。
安慕楚为什么会在?蒋言竟然约了安慕楚?两个人看起来怎么一副颇熟络的样子,没听蒋言说过他跟安慕楚认识啊…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咖啡厅,鬼使神差地在他们旁边的那个卡座坐下。
其实我不是偷听,我就是来这里吃饭,来这里吃饭。我安慰自己。
我刚坐下,服务员上来问点单,我迅速地浏览了菜单,点了个简单的意粉,然后专注地听起了旁边的谈话。
蒋言问安慕楚,昨天的事进行得顺利吗?
安慕楚哼了声,你不去那帮子人拼命灌我酒。
林洛施不是去了吗?蒋言说。
那我也不能让一姑娘不停给我挡酒。
终于懂得怜香惜玉了。
你给我的那块是玉吗?
蒋言笑了,他说,你无聊不无聊,总跟一姑娘较劲儿。
安慕楚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姑娘你哪儿找来的,我觉得挺不简单的。
怎么了?
我看她周围除了你,给她鞍前马后的挺多。
得了吧,蒋言说,林洛施在这座城市就没几个朋友,还鞍前马后…
安慕楚说,光我亲眼看到的都有俩。
蒋言说,有个是她哥,另一个我猜是她前男友。你别乱揣测了,林洛施不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她挺简单热忱的,没心眼儿。她从学校刚出来就在概念工作了。
噢?安慕楚疑问,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蒋言说,前几年她遭遇了点事,当时我怕她在这里熬不住,把她派到了外面学习,这不刚回来。
怪不得你就对她委以重任。安慕楚说,我说我跟你谈妥的两家合作这么好的事,怎么落她头上去了。
不是好事落她头上,蒋言接口道,我是觉得这事只有她能办成,她是个做事特别认真的人,而且年轻有冲劲。
嘁…有这么好吗?好得你一直在夸她。
蒋言说,你跟她处处看就知道了,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误会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小女孩儿,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坏心,我怕她身边没人护着会吃亏。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着。不是,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八卦了?
安慕楚说,怕你被人骗。行了,昨晚那帮子人烦,我不得不报了我叔的名字,你算欠我一顿啊。
蒋言笑道,这顿请你。
我本来是来盯蒋言的,谁知道他们说了我一通。我牙痒痒地听着,恨不得扑上去给安慕楚一顿拳,他竟然无耻地在蒋言面前诋毁我。亏我还觉得他人其实也有优点。
不过蒋言说的话让我觉得感动。
我一直都知道蒋言对我好,那种好,不带有任何男女私情,就是那种哥哥对妹妹一样的温情。这让我觉得窝心。
有时,上帝从你生命里夺走一些东西,必以相应的来馈赠。
【5】唐琳琳这人阴险的很,你小心点。
蒋言这人什么话都喜欢埋心里。
坐在迷失,我跟米楚感慨着公司最近一堆破事。米楚挺意外,她说,你们大老板以前都没管过公司,只管坐那儿收钱就行了,现在怎么突然出现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对这个大老板挺失望。开始我以为蒋言尊重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我觉得收留蒋言应该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光宗耀祖的事。
米楚笑了,她说,怎么一逮着蒋言的事你就这么刻薄。
我说,不是我刻薄,你没见最近唐琳琳在公司作威作福的样儿,以前开会她都站蒋言身后,特别低眉顺眼。现在开会就听她一人在那儿挥斥方遒呢。而且她给自己配了仨助理,她当自己是女王啊。
你们大老板跟唐琳琳以前认识吗?
不知道。
那为什么回来就升了她?虽然她是副总,但你不是说你们老板没管过公司吗,怎么你说得好像他们很熟的样子。
对噢。我被米楚说得也瞬间警觉起来,回想大老板从回来到现在对唐琳琳的态度,哪儿像对待一个陌生的新员工,我怎么就没注意呢?
米楚说,唐琳琳这人阴险得很,你小心点儿。
我说,我倒还好。一无名小卒,她不会太为难我。最可怜的是蒋言,要是苏冽在就好了。蒋言不高兴时,苏冽还能套套他的话。
说完,我愣了下,我又无知觉地提起了苏冽。忽然发现自己顺嘴跟米楚提起了苏冽,我挺少跟米楚提苏冽,因为我知道苏冽走后米楚也哭了很久,虽然之前她因为苏冽跟自己爸爸在一起,狠狠给了苏冽一巴掌。但我知道,她后来其实挺后悔的,苏冽那时也伤透了心,走得很决绝,到现在都不回来,所以我一直挺怕给米楚心里增加愧疚感。
米楚也愣了下,她说,你很想苏冽?
我想了想,诚恳地点了点头。我说,米楚,我一直都觉得我俩像两朵相依为命的花,自以为很牛逼,不怕风吹雨打,不怕电闪雷鸣,张牙舞爪地生存着。可后来有一天我一抬头,我发现,我们之所以能自由自在地横行霸道,免受外界伤害,那是因为头上罩着玻璃花房呢。苏冽就是那个玻璃花房。以前她在时我不觉得,后来她走了我才发现,其实这些年,我们两个看着跟小钢炮似的无惧无畏,那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事,一去找苏冽她就会替我们摆平。不管大事小事鸡毛蒜皮的事,苏冽从来二话不说,把我们放首位。我觉得感动。
米楚没有说话,我问她,你想苏冽吗?
米楚点头,抽了一口烟说,我很想很想以前的她。
那时,我只以为,米楚说的不过是对以往时光的缅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她便料到了后来长长时光里,我们的沧海桑田。
我跟米楚正坐着悲春伤秋呢,苏扬跟虞美人走了进来。
他俩近来经常出双入对,不过今天跨时代的,苏扬牵着虞美人的手。
米楚说,这么快就背着我们暗度陈仓了?
我也跟虞美人开玩笑道,我以后是不是得换个称呼了,嫂子?
虞美人羞涩地低下头,伸手掐了我一把。苏扬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他说,给你们宣布件喜事,今天起,我有女朋友了。
嘁。米楚鄙视苏扬,宣布众所周知的事算什么,有本事你宣布点儿我们不知道的。
我看着苏扬跟虞美人的脸觉得特别开心,我觉得这是我回来第一次感觉到幸福。虽然是别人的幸福,不,不是别人,是我亲生哥哥的幸福。
我正感动呢,米楚突然问,对了蠢货,过几天到你生日了,二十四岁,准备怎么过呢?
啊?我愣了下,上次米楚提起我生日我也没放心上,现在又被提上日程。
这几年,我对时光的认知很模糊,而且我基本上没再过过生日。
但当二十四岁这个年龄突然醒目地摆在我面前时,我内心突然跟受到重创一样,一阵钝重的酸涩。
我跟个傻瓜一样不甘心地问,我这就二十四了?
米楚跟苏扬、虞美人都笑了起来,她说,你以为你跟本少女一样才十七吗?
苏扬也颇感慨,他说,一转眼妹妹已经长大了,二十四,最适合嫁人的年龄啊。
二十四岁嫁人。这几个字犹如一颗重磅炸弹一样,在我脑海炸开了花。
以前,我经常追问陆齐铭,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陆齐铭开始只是笑笑,后来他被我追问次数多了,他就认真算了算说,二十四岁吧。
当时我不过才十七岁,所以一算还得等七年我不高兴了。为什么还要等这么多年,你难道就没点儿把我迫切娶回家的念头吗?
陆齐铭解释,我们明年十八岁,高中毕业。然后念四年大学,二十二岁。
我说,法律规定,二十二岁就可以结婚了。
陆齐铭笑了,他揉乱我的头发,特温柔地说,傻瓜,你总得给我两年时间让我攒钱买房买车给你买聘礼啊。
我嘁了一声特不屑,我说,我又不是要嫁给房和车,为什么一定要买了房和车才娶我。
陆齐铭那时挺纵容地看着我在那里噘嘴发脾气,平时他对我什么都妥协,但唯有这件事,他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表达爱情的,但我爱你,我希望能娶你,我也希望娶你时,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为你遮风挡雨。
看陆齐铭这么认真,我也就同意了。
那时我没事就看日历,算一下离我结婚还有多少天。
那时我无数次幻想,等我们结婚那天,我一定要向所有人宣布,我嫁给了我十七岁最爱的那个人。我要请我十七岁时所有同学,见证我们的幸福。
又想什么呢?米楚拍了下我,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我只是瞬间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我觉得二十二岁都是大龄,转眼我都二十四了。
米楚也叹了口气感慨道,别看我整天说自己十七,真正十七的那些小丫头片子看到我张嘴米楚姐,闭嘴米楚姐的,我看着她们脸上的胶原蛋白油光水滑的,就觉得什么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啊。在我看来时间就是皱纹,你不承认它,它就一刀一刀刻你脸上逼你认。
苏扬摸着我的头说,生日好好操办下。
我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