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几年,唐琳琳长得越发漂亮了,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打理得恰到好处,香奈儿小套装套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般配妥帖。
想起以前,我们读同一所高中时,我比她人五人六多了,后来进同一家公司我也不差,她是蒋言的助理,我是公司的王牌编辑。不过现在,我仍旧是公司的编辑,却谈不上王牌,但她已经是副总编了,概念仅次于蒋言之外的灵魂人物,比我这种以前只会在学校里横的人强多了。我却还跟以前一样,一流氓式的丫头片子,想想就心酸。
唐琳琳递给我一份策划书说,蒋总很欣赏你这份策划,让你去执行。
我一看那份策划书——跟国内最大娱乐公司双娱谈艺人写真,差点儿歇菜,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挖坑给自己跳。
事情是这样的,回来后蒋言没给我分配任何部门,只让我观察公司的图书市场,写市场分析、策划报告。我知道蒋言想试试我水多深。所以,我立马跟马达似的调动全身智商,谨遵他的指示,一天一份策划地朝他面前送,比大臣上朝都准时。
我写报告时就想着,这种策划报告就是发挥想象力,又不需要我执行,吹牛都不用打草稿。所以,我想象力跑得比航母都快,拉都拉不回来。现在吹大了吧。
我看着手里的策划书,有点儿绝望。
唐琳琳看我一脸的视死如归,笑眯眯地安慰我,你这个策划写得很好,我们公司现在虽然在图书领域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但娱乐这块却从未开发。你这等于说要开启一个新版块,要谈成功了,那价值不可估量,所以你可要好好努力。
成。
我接下任务准备出去时,唐琳琳忽然又叫住我,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依旧笑得很好看,她说,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们从同学到朋友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个称呼生分了。算了,没事,你去吧。
什么称呼?我有点儿疑惑。
唐琳琳咬咬嘴唇,跟下了重大决心似的说,你也知道“概念”已经是声名在外,现在更是越做越大,公司也发展成了两层楼,也进了许多新员工…
嗯嗯,我知道。我点头。
唐琳琳笑道,我知道你知道,不过重点是,公司的等级随着公司的发展也已经越来越森严了,虽然我们关系好,但也不能像以前那么儿戏了,在同事面前,你直呼我名字毕竟影响不太好是不是…
我终于心领神会,有些尴尬。想起同事毕恭毕敬地称呼唐琳琳为唐总,而我却一直喊她琳琳,确实是太随意了。
但从念书到现在平等惯了,一时还真难改口。
特别是我想起以前,唐琳琳拼命跟我套近乎,小心翼翼求我带她去米楚生日宴会的事。好似一直都是她努力想插进我们的世界,所以对我几近有些讨好。
现在地位突然转变,我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
但又有什么不行呢,这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社会。
想通后,我看着唐琳琳期待的眼神,挺真诚地回了她,好的,唐总。
唐琳琳拍我的肩故作亲切,好了好了,我只是说当着公司同事面时,私下该叫什么还叫什么啊。可我看唐琳琳流光溢彩的笑脸和她拍我肩时压抑不住的激动,我知道她对这个称呼的受用。
【4】我差点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中午时,我去了银行溜达了一圈,留了两千块修车,剩下的钱全部捐给了养老院。这种不义之财,只能用作善举,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所以午饭我奖励自己吃了顿烤肉。
吃完午饭回来,行政部通知我,已经帮我联系了双娱的部门经理,谁说大公司办事效率低,这不也挺电光石火的吗?所以我也特配合,骑上大宝马雷霆万钧直奔双娱。
如果这几年概念的发展称之为迅猛的话,那双娱的发展可以称之为凶残。国内的图书市场,每卖出十本青春图书,有五本出自概念。但国内的娱乐市场,每火十个青春偶像,七个都是双娱的。
所以,双娱的大厦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我站在楼下看着大楼里出入的俊男靓女,个个光鲜亮丽,手上拎的包,少则上万,动则上十万。这变幻莫测的人生。
本来一开始也有挺多人看我的,我想着可能他们觉得一女的骑一重型摩托车稀罕吧,平时被看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但我到达停车场才发现,我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个壮得像北极熊一样的保安把我拦下,从头到尾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问,送快递?还是送盒饭?
我差点儿一踩油门,骑他身上去。
至于这么羞辱我吗?我说,我是来谈工作的。他详细问了我找谁什么部门,打了电话才放行。我本来特气愤,但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不怪人家保安斜着眼看我。停车场一水儿的豪车啊,特别是那些车牌,不是叠数,就是打头数,个个都是土豪级。我也不算没见过世面,但一停车场都像用人民币装点过一样,我顿时有种,如果说做娱乐的生在天堂,那么做出版就处在地狱的感觉,还是十八层的。
我大宝马不管放哪儿都显得特扎眼,最后我索性就近停了,管它呢,我大宝马对我来说也是豪车。
我从电梯一路上了三楼,电梯里一路酝酿笑脸,不是那谁说过,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我顶着热情洋溢的笑脸正准备往外走,然后瞬间面瘫了。我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我心里那一万头草泥马再次奔腾而过…
没错,我看到了上午才被我敲诈了一笔的冤大头,他本身没有焦点、跟白内障似的双眼,在多看我两眼之后,突然冒出了森然的光。
他眯着眼睛指我,你…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
说完这话,我差点儿自打嘴巴,这不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常常犯这种智商缺陷的事。冤大头估计也被我逗乐了,龇着大白牙笑得特得意。
我不理会他,逃窜出电梯。冤大头却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来这儿干吗?
这儿又不是你家,管得着吗你。我说。
冤大头冷笑一声没讲话。
我正愁找不到人,突然一顶着弯弯曲曲头发的女生伸出脑袋从门边冒出来,是概念出版社的林洛施吗?
我跟看到救命恩人一样猛点头,是啊是啊。
跟我来。女孩儿转眼缩了回去。
我跟女孩儿进了房间,一回头跟见着鬼一样,冤大头也跟着进来了。
不过,女孩儿看到他也跟见着鬼一样,她说话都结巴了,她说,安、安总…
我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很快,还感觉到了上帝对我的恶意。
这个被人称之为安总的冤大头,他截下了我跟双娱的谈判。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山里冒出来的,但那些人都叫他安总,连我要见的经理都不例外,对他一味地点头哈腰,特没骨气。
他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个事你们不用管了。那些人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服。我说,你谁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跟一头大象看着一小蚂蚁似的,装得特高深莫测。
行,我知道了。反正肯定是一比我牛逼的人。
认清现实,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些英雄气短,我侥幸地想,这么牛的人,肯定没时间跟我这小人物谈合作,也肯定不会因为我们上午的不愉快公报私仇,嗯,肯定不会的…
我还没做足心理建设,冤大头却一回头伸出手粗暴地打断我,给我。
什么?
勒索我的钱啊。
我面上还赔着笑脸,心里早风云变幻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让你手快,让你装好心,现在遭报应了吧。
不过我是谁啊,我假装镇定,义正词严,那是你赔偿我的修车费。
行。冤大头鄙视了我一眼,你修完拿发票来给我看,多退少补。
这次轮到我咬牙切齿了,我说,我精神也受到了创伤。
冤大头意味深长地道,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第一点就是诚信。
我本来想把对蒋言的那套操行弄出来,继续跟他贫,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诚实得让人信服。
但想了想,毕竟不熟,而且这人掌控着我的生死命脉呢。我得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以我特乖巧地闭上了嘴,以不变应万变。
冤大头走进电梯,我也准备跟着,他却挡住我道,你有什么事情明天来找我谈吧,我今天有事。
啊?好!我看这事突然有转机,害怕他只是应付我,立刻警惕道,那…安总留个联系方式吧。
然后,我看到冤大头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跟阴谋诡计终于得逞似的。
他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让我恨不得给他上重刑的话,他说,你忘了我给过你名片…明天见。
说完,他得意地按了电梯关上门,我在外面气得直挥拳头。
我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办公室,问那个卷曲头发的女生,安总让我明天来找他,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你能不能给我张他的名片…
卷曲头发古怪地打量了我两眼说,你上七楼,跟门口的助理讲就行了。
对了,请问安总叫什么名字啊?我又问。
卷曲头发再次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吐出了三个字,安慕楚。
安慕楚…我咬牙切齿,记住了。
【5】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穿道袍都能撞见鬼。
我就知道,安慕楚这孙子不会那么容易就范。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一早跑到双娱,九点时他助理说他十点上班。
十点时,他助理说他今天上午不来公司,幸好我一早有心理准备,死磨硬泡跟他助理要来他家里地址。
助理给我那地址我一看,立马庆幸自己还有大宝马,不然我两眼一闭腿一蹬,死了算了。
地址是富人区没错,整栋整栋别墅也特值钱,但那个地方别说公交车,连的士都没影,住这种地方的人谁还打车啊。我骑着大宝马横冲直撞,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跑到。
四周是阳湖湿地,风景特好,我摁了半天别墅门铃,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出来打量我,我说我找安慕楚。
管家说你等下。
我在外面溜达了五分钟,管家才再次出来,手上多了张字条,他说,安总出去了,留了地址让你去找他。
我一看那地址,差点儿跪地不起。我觉得我没事可以练习吐血玩了,纸上赤裸裸写着市里中岛咖啡的地址,就在双娱公司附近。一个多小时前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靠,我看着字条暴走,这玩寻宝呢?!
我只能认命,再次骑上大宝马,马不停蹄地朝中岛赶。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能塞牙缝儿,穿道袍都能撞见鬼。我雷厉风行赶了一个小时,快到中岛时,兜头而来一阵倾盆大雨。
而我,没有雨衣…
我站在中岛门口时,像一条落汤狗。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从车备箱拿出一件外套准备冲进去。
刚冲到门口,我就看到安慕楚跟一大胸女人走出来,估计刚吃完饭。
初秋的天,大胸女却穿得格外凉快,她不知道听安慕楚说了什么,捂着嘴咯咯笑得像只母鸡。安慕楚特绅士地护送她上车,跟我擦肩而过。
直到车走远,安慕楚还在那儿殷勤地挥手呢。
我走上前,冷冷地道,人都走了,装什么殷勤。
安慕楚看到我跟撞到鬼似的,连着后退几步,惊讶道,林洛施?
我满身都是一路披靡而来的雨水,湿哒哒地朝下滴。
不怪安慕楚吓一跳,我打娘胎出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我说,安总,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安慕楚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下手表,啊,不行啊,我现在要去见一客户,你来晚了。
说完,安慕楚笑眯眯地看着我,狐狸眼里全是戏虐。
禽兽!绝对一禽兽!我心里把他千刀万剐凌迟了几万遍,然后我听到自己从牙缝儿里吐出一句特温柔的话,那安总,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再约下次?
安慕楚想了想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怎么样?还在这个地方。
那好,请安总一定要记得。
为了防止自己下一刻把头盔砸这孙子脸上,我迅速转身骑上大宝马走了。
我没回公司,这跟从泥水里打了几个滚儿出来一样的形象,太惨不忍睹。我直接回家洗澡换衣服,收拾完发现已经下午四点,然后我发现打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公司真应该给我发个奖杯,奖杯上刻五个字“中国好员工”。
我决定下楼吃点儿东西,刚在一家小餐厅坐下,电话忽然响了。
我接起,是虞美人。虞美人是两年前蒋言分派来做我书的编辑,这两年里她帮我看稿修稿,建立了革命友谊,我一直以为她起码得三四十岁,严肃的脸上应该还戴副黑框眼镜。谁知道,我回来后在概念跟她一碰面,我差点儿大跌眼镜。人家是一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穿层层叠叠的雪纺,说话细声细气,跟一仙女似的。
虽然我们没有深交,但她也算我回C市后的第一个朋友了。
我还没说话,就听到虞美人在电话那头哭。
我吓了一跳,虞美人特注意形象,平时连笑都不露齿,不要说哭了。
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虞美人抽抽噎噎,洛施,我妈住院了,要做手术。
我大概知道点儿虞美人家里的情况,单亲家庭,她与母亲相依为命。
怪不得她哭成这样,我说你先别哭,天大的事人撑着,阿姨得的什么病?能治吗?
能。虞美人说,可是我没钱。
我知道虞美人,她没别的爱好,对名牌的追求却是兢兢业业。什么东西都要用有牌子的,就连一包纸巾,都要日本代购,有次她抽了张给我用,我压根儿就没感觉出跟心相印有什么不同,加上代购费,价格贵了不止五倍。
都怪我,平时就爱买些没用的东西。虞美人在那头继续哭。
我安慰她,你别难过,大家不是经常说,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先借你。如果不够,你可以跟公司提前支点儿,我们公司比较人性化…
安抚好虞美人,我挂了电话,然后用手机网银给她转了钱后才开始吃饭。